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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陷党争朝鲜分两派,东人党游说建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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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万历十七年,日本使者团登陆朝鲜釜山浦,使者团以对马岛岛主宗义智及景辙玄苏为首,朝鲜方面为吏曹正郎宣慰使李德馨接待。李德馨本就生的一表人才,朝鲜更以礼仪之邦傲居东国,负责外邦事务的李德馨更加不敢放松自己的形象。只见日本来使宗义智虽也称得上仪表堂堂,然双目之中依旧难掩一丝凶恶及狡黠,这令李德馨心中不喜。

    宗义智除献上礼单之外另向李德馨奉送礼品,李德馨以公办为由推辞不受,然在宗义智恳求之下,李德馨却见礼盒中竟是一杆西洋火绳枪,亦称鸟铳或铁炮。李德馨惊觉之余,对日本之来意不免心生疑虑。

    宗义智所在的对马岛正处于日本与朝鲜之间,常年依赖于两岸贸易得以生存,此次受日本关白丰臣秀吉之命前来朝鲜建交,宗义智寝食难安,因在宗义智心中,丰臣秀吉残忍好战,使命不达则身家性命不保,更将发动战争以泄私愤。若是与朝鲜开战,则对马岛不仅将断绝现有的经济来源,岛内仅存物资及壮丁更将因作为前哨驻地而被全部征收,这并非对马岛所能承受。故宗义智此番作为使者,为敦促两国和睦相处,借道入明,时时竭尽全力。

    此时都城之中,朝鲜东西两党诸大臣正为日本来朝一事而激烈争论,东人党中时任右议政的郑彦信对此十分不满,其言道:“一百五十年间,除沿海劫掠之外,两国已无正式邦交往来,如今却言深受我邦文化洗礼,若真如此又怎会出丰臣秀吉这种悖上篡权之人!?”

    而在座诸人有一人意见不同,此人虽已年近五十却仍旧丰神俊朗,温润儒雅,世人皆知其生性正直,敬忠守孝,文才武略被人称道。便是东人党现任兵曹判书柳成龙。

    对于日本来使一事柳成龙赞成接见:“世宗大王时申叔舟大人,多次往返海外,教导礼仪,互通典籍,一展上国风采深受敬仰。这一百五十年间对其闭塞隔绝,如今使者前来,身为上国,更应探查动向了解时事方为本职。”吏曹参判郑彦智与右议政郑彦信则仍坚持丰臣秀吉乃危险之人,不可与之建交,即使探查动向,也可委任对马岛主代为探查。

    而东人党领袖兼左议政李山海说道:“今非昔比,对马岛已非往日自由贸易之地,现尽被丰臣秀吉掌握,仅听信对马岛之言必难辨真伪,需另择人选。且主上殿下非嫡长继位,本对礼仪十分敏感,宗系辩诬刚刚结束,历经五代君王,二十六位使臣十九次奏请,终得承上国恩典,一扫历代先王耻辱,正当大行礼仪之邦之时若与悖上篡主之国建交,主上殿下如若震怒该如何是好?”

    这李山海身居高位,深受党人拥戴。神情难测,城府极深,龙驹凤雏之姿深具长者威严,可谓一言九鼎。如今东人党把持朝政,身为党首的李山海其一言一行皆能对左右国事。

    听闻此言右议政郑彦信等人深感忧愁,因朝鲜王对日本态度冷漠,能否接见使者犹未可知,若大王动怒则必受牵连,由谁前往试探大王心意,一时间群臣无言。半刻之后李山海提议当由兵曹判书柳成龙前往试探最为合适。李山海言道:“而见为儒学世家,生性正直,敬忠守孝,常为主上殿下称赞,此去非而见不可。”生怕触怒朝鲜王的众人听闻左议政此议自然个个拍手称是,极力赞同柳成龙向朝鲜王奏陈。

    当晚大殿之中,朝鲜大王李昖端坐正中,雍容华贵,闭目闻奏。听柳成龙奏罢责问道:“两年前寡人已明确下旨,弑主篡政之人,寡人不会与之建立外交关系。兵曹判书为何还要在寡人面前再提此事?”

    柳成龙辩解并非建交而是为探查而请大王接见使臣。李昖震怒:“弑逆主上成为大王者为禽兽之人,禽兽之人所掌之国为禽兽之国!二百年来的宗系辩诬才令寡人及历代先祖从此痛苦中得还清白,重作礼仪之邦!接见禽兽之国,岂不也变为禽兽之国!?又让天朝如何看待?”

    柳成龙再度辩解,恳请大王勿将接见使者与建立外交混为一谈。李昖厉声令道:“你们接见使臣探查动向,寡人不会阻拦,但寡人绝不接见禽兽之国使臣,也勿让其踏入寡人宫殿!”

    柳成龙拜退后朝鲜王李昖心中烦闷,贵人金氏从旁安慰,并朗诵郑澈的思美人曲使李昖舒展愁容。

    一夜兮清霜,听雁声兮无寐。危楼兮独上,水晶帘兮高卷。

    东山兮月出,北极兮星见。忧见君兮悲喜,涕自下兮交横。

    郑澈字季涵号松江,为名噪朝野的大诗人,同时也是西人党领袖,虽身为文人,却燕颌虎须,体态雄健,不怒自威,因东西党争已罢官流放四年。此时正与好友成浑对坐饮酒,期间成浑不断劝解郑澈,其中言道:“东人小人之辈,心怀私利祸害国家,将我们尽皆驱逐,如今栗谷已逝,季涵不振,名士流放,门生四散,忠义之士报国无门,奸邪之人各居要职,长此以往,主上蒙蔽,民心尽失,燕山君之乱政必再度重演,国乱民苦,公何忍之?”

    郑澈正是一筹莫展之时,忽听门外一人高喊而入,定睛一看正是被流放已久的西人党军师宋翼弼,宋翼弼字云长,号龟峰,由于出身低微不得入仕,但博学多识,干练果决,足智多谋,重情守信,故深为西人党所器重。三人久别重逢各叙冷暖之后,宋翼弼献计道:“据悉现今倭寇使者前来意图建交,东人竟然不知轻重,妄图使我国变为禽兽之国,使主上殿下变为禽兽之君。料想主上必不应允而东人亦不会善罢甘休,主上被东人所挟持,正是我等苦盼之时机。若想复起必需两人相助,一是大儒赵宪,东国十八贤,刚直无畏,秘密联络赵宪召集儒生于宫门集体谏言反对建交,此为造势。此后民间必将舆论大开可为我所用。东人精力必被舆论牵制。二是全罗道郑汝立,早年在东人党力荐之下出任朝廷要职,但其性情乖张,曾主张天下公物而与主上对立,渐被孤立,现在正在私练民兵,可探明详情捏造谋反之实,震动主上之心,再由我们平复叛乱,牵罪于东人党,借刀杀人则大功告成。”郑澈以为可行。

    次日,东人党集体觐见朝鲜王,李昖闭门不见,东人党群臣伏地谏言请求接见日本使臣并派遣通信使者,左议政李山海言道:“倭寇流贼沿海骚乱,唯有派遣通信使诏令倭国关白顺势镇压方为上策。”

    兵曹判书柳成龙补充道:“倭国意图不明,诡异难测,请派通信使先行探查而后再定建交与否未尝不可。”

    群臣附言三呼殿下长跪不起。李昖大働,面向群臣跪地哭诉:“诸位尽皆寡人之师,长久以来鞭策寡人习王道,施仁政,治礼仪之国,如今为何要逼寡人成禽兽之君!变禽兽之国!黎民百姓为何无端要作禽兽之民!若是如此,不如先赐寡人一死!”群臣默言。

    另一头赵宪率领儒生宫门跪谏:“圣王之道,能辨忠奸!与禽兽相交,毫无廉耻,倘使郑澈、伊斗寿一人尚在殿下身边,则奸邪小人岂能祸乱国政!若至通信使派遣之日,则必先斧劈草民之颅!”数日以来儒生跪谏、朝官觐见连绵不绝,民间亦分为两派争论不休。

    随后左议政李山海与兵曹判书柳成龙再次觐见朝鲜王并献上一计:“可先令倭国将沿海劫掠之海贼、俘虏之百姓及叛变引路之罪人悉数缉拿送至王京,此举可平儒生百姓之愤,可扬殿下之威,可探倭国诚意。”李昖思忖片刻,深以为然。

    次日,朝鲜大王李昖于景福宫召见日本使团,在宗义智宣读礼单及表达建交意愿之后,李昖质问道:“既有意邦交,却为何沿海骚乱不断,莫非戏耍寡人?”

    宗义智答道:“海贼作乱与我国毫无关系,海贼非关白臣属,实乃海中流民,我当秉奏关白全力剿灭,不再困扰大王,阻碍两国和睦。”

    李昖摆手笑道:“不必剿灭,寡人所愿是归还所有被掳百姓、将所有海贼以及叛变投敌的朝鲜罪民带至寡人面前!寡人会予以处决。如不能随寡人之愿则建交一事休要再提。”

    景辙玄苏大惊问道:“所谓海贼,本就难觅行踪,被掳之民所在何处一无所知,短期之内如何送至王京?”宗义智却一口应下,担保必随朝鲜大王所愿,随后带领使团回国复命。

    当夜大雨,李昖突然接到揭发郑汝立在大同江未经请示私练民兵的奏疏,大惊失色之余狂呼谋反!随即下令将郑汝立就地正法并知会朝臣即刻觐见。诸臣闻报皆冒雨入宫,衣衫湿漉,面面相觑。大王李昖惊魂未定缓缓开口道:“寡人本无意继位,是各位爱卿强推寡人,寡人自问继位以来勤俭奉礼,如寡人有失德之处,寡人甘愿让贤思过。”

    群臣听罢痛心疾首,纷纷请罪,声讨郑汝立狼子野心。李昖对柳成龙再言:“兵判,你执掌国家兵事,郑汝立近在咫尺私自暗中募兵你竟毫无察觉,若郑汝立挟私怨行不轨之事或举兵叛乱,寡人安危当真如此无足轻重?”柳成龙伏地请罪:“殿下,郑汝立募兵所为何故臣不得而知,臣有失察之罪使殿下受惊,请治臣死罪!”群臣再拜,纷请死罪。

    之后几日,跟随郑汝立之人皆受到了残酷审讯却一无所获,此时朝鲜王李昖又收到了国内儒生们检举右议政郑彦信、兵判柳成龙等一干东人党官员与郑汝立之间存在亲友关系及往来事例,李昖随即下令凡与郑汝立曾有交往官员尽行逮捕,令西人党首郑澈为尉官重新审理郑汝立案。一时间,右议政郑彦信、吏曹参判郑彦智、兵曹正郎洪正禄、以及宋领金洪等大批东人党官员被逮捕审讯,处死及流放,牵连甚广。东人党中虽李山海仍保有左议政之位,柳成龙免除嫌疑升为吏曹判书,但随着西人党郑澈升为右议政,伊斗寿升为大司宪,众多西人党身居要职,西人党因此复势。

    一年后,李山海、郑澈分别改任领议政及左议政,朝鲜大王李昖正在柳成龙陪伴下观赏鸟铳及飞击震天雷的测试,飞击震天雷爆炸之后声威破胆,数十步内草人多被弹片击中。朝鲜王李昖颇为惊叹,忙向柳成龙请教,柳成龙数语讲解之后再请李昖观赏鸟铳。鸟铳射程远过百步,打靶精准,洞穿之力令李昖大开眼界。柳成龙借机向朝鲜王请令,大批仿造鸟铳充作军用。

    李昖正欲应允,将军申砬从旁进言,请用鸟铳与弓箭测试比较之后再作决断。申砬令鸟铳手连射,申砬自用弓箭与鸟铳比试。鸟铳每射一发还需再度清理槽孔,填装火药颇为费时,而申砬弓箭在此期间已连射六七箭,箭箭射中靶心。李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各式兵器皆各有所长,不可只看一面之威还需全面考量,活学活用才是。”

    申砬答道:“主上殿下所言极是,百十步内论杀伤,弓箭不如鸟铳,但百十步开外,鸟铳精度大减,而我弓箭远射并非难事。鸟铳填装极为费时,而弓箭却可连射不断。比较而言还是弓弩更利作战,而鸟铳可作奇兵而已。”李昖深表赞同。

    忽传宗义智及景辙玄苏已如约将海贼及被掳百姓带回,李昖大喜,下令举行献俘礼。献俘礼规模宏大,大王亲临,百官分列两侧,王京百姓纷纷观礼。处刑期间倭寇及叛国者依次人头落地,群情激昂,欢呼之声震动王京。忽一囚犯高喊饶命,此人为叛国间谍沙华桐,沙华桐愿供出在朝鲜全部间谍名单以免死罪,并说出了朝鲜密制飞击震天雷之事,令柳成龙及朝鲜大王深感惊骇。

    柳成龙夜审沙华桐,沙华桐不敢轻易作答,连求先给他免死保证。柳成龙大怒:“混账!事到如今是先说这个的时候么?!当初叛国投敌之时怎么未曾想到今日!丢尽祖宗颜面!立刻将你所知道的一切全部说出来,让朝廷知晓倭寇的阴谋,可使百姓和社稷防患于未然!如此也算你戴罪立功,护国出力,我自会向主上殿下进言,免你一死!”

    沙华桐透露在日本与一名叫吴麻路之人同居,此人曾言将以细作身份潜回朝鲜探听情报,于军机处取得飞击震天雷设计图纸。柳成龙将沙华桐所供一一记录,沙华桐再次恳求免死,柳成龙应允之后随即前往军机处查阅出勤记录,出勤记录记载十分详细,在册人员均五年以上资历,即使家中细节也一一记录在案。柳成龙查到因故缺勤之人正返乡照顾母亲,心中起疑便立即差人至其家乡追捕却早已人去楼空。

    次日将军申砬入京,与柳成龙共商奸细抓捕事宜。申砬言道:“若我为奸细,必先至惟有釜山浦才设有之倭馆藏身,而后借其援手出海,便可直达对马岛。若大人应允,我便即刻下令庆尚道监营封锁海岸,再以骑兵追击,必能抓获。”柳成龙一时犹豫不决,申砬奉劝惜时如金。

    柳成龙言道:“倭寇狡诈,不难猜想我等将封锁南海岸,那倭寇将从何处逃离?”

    申砬答道:“若已知南海岸封锁,则必从西海岸逃离,但一来西海岸不设倭馆,二来西南海岸难以同时封锁,将分散兵力。如今迫在眉睫,尽快选定一处,兵贵神速事不宜迟。”

    柳成龙言道:“狩猎不可仅从猎手着眼,更应揣摩猎物心性,想必倭寇也定在时刻关注我方动向,申砬将军,你可下令大批士卒开赴釜山,制造封锁南岸假象,务求声势浩大以便倭寇知晓。而你领一部中途秘密转向济物浦展开搜索,声东击西,必有所获。”申砬领命而去。

    日本细作一行四人已探查到朝鲜将封锁南海岸,遂转向济物浦逃离,当夜在山中遭遇朝鲜士卒数人,一番盘查之下细作抢先下手刺杀两名兵卒向南撤离,申砬将军随后带队赶到,细作四人均持有名为铁炮的西洋火绳枪,依次射击形成压制局面,申砬令人扑灭火光,依托石堆掩护暂避铁炮火力。火绳枪虽射击精准,但填装耗时,黑夜之中火绳燃烧足以暴露位置,申砬利用铁炮火绳确认位置及发射时差以弓箭射之连杀三人,并趁敌填装火药之时持刀突进将其砍伤,本欲抓捕审问,敌已先行自尽。飞击震天雷设计图被申砬带回。

    朝鲜大王审查图纸发觉不只有震天雷设计图,朝鲜八道军事机密尽在敌手。吏曹判书柳成龙上奏应即刻下旨八道监营甄别奸细强化安保。新任左议政郑澈上奏奸细之事乃柳成龙任兵曹判书之时失职所致,请求治罪。柳成龙难辞其咎。新任领议政李山海上奏奸细活动已有五年以上,追根溯源则历任兵判无一可免。郑澈不悦,指责李山海推卸责任被李昖制止。柳成龙趁机提议派遣通信使以了解日本真实意图,郑澈进言探查意图也派遣奸细即可,不必特意遣使,李山海则以奸细培养不易,探查情报需花费数年之功指责郑澈纸上谈兵,三人争论不休,被李昖震怒之下喝令拜退。

    数日之后朝鲜王召见李山海及柳成龙,宣布派遣通信使,但不建交结盟,仅探查倭情,整饬国事,安顿民心。李山海及柳成龙拜谢。戴罪死囚沙华桐虽有招供举报,仍难逃叛国死罪,柳成龙前往狱中看望,沙华桐见柳成龙来后神情严肃,沉默不语,心想或许仍难逃一死便向柳成龙求情。

    柳成龙说道:“确实对你许诺过能保你性命,我已向主上殿下进言,念你临时醒悟,供出同党,实则可功过两抵,望能饶你一条性命。但主上殿下执意不肯,坚持叛国大罪罪不容赦,我也无法,你可还有家人,我可妥善安置。”

    沙华桐泣不成声,随后向柳成龙怒斥道:“不用再花言巧语!轻信贵族是我愚蠢无知,你可知为何有如此众多叛国投敌之人?谁不想安居乐业?谁想着背井离乡,为外族卖命,苟且过活!只因两班贵族坐拥土地而不缴税粮,尽皆转嫁贫民,压榨百姓,民不聊生,而贵族却安享富贵。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既如此倒不如为倭寇卖命或偷渡成为大唐子民。总比在这里忍饥挨饿要强!制造叛国者的元凶不是我们这些贱民,正是两班贵族和王!你们一定都不得好死!一定都不得好死!”柳成龙愕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