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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拖册立一并封三王,群臣谏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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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拖册立一并封三王,群臣谏激怒万历帝

    万历二十年十一月戊辰,万历皇帝领皇长子朱常洛亲登皇极门朝百官,举行宁夏大捷庆礼和献俘仪式,命磔哱承恩、何应时、陈雷、白鸾、冯继武,斩哱承宠、哱洪大、王文德、各枭示九边。并以宁夏大捷祭告郊庙,将逆贼荡平布告天下。

    得知李如松从宁夏凯旋入京,锦衣卫指挥同知李如桢便在大典结束之后摆宴相请,李如桢举杯贺道:“兄长征战辛苦,小弟身在京城不能陪兄长上阵杀敌,只能在此略备薄酒小菜来为兄长庆功!”李如松笑道:“三弟你我兄弟不必客气,你这薄酒小菜不可同凡响,大哥愧领,可惜四弟如樟留在陕西任职,我替他一起满饮此杯!”

    李如桢深感此次为辽东李氏难得之机遇,急切提醒:“兄长你现已是新任平倭总兵官,此次宁夏平乱之后又得立刻筹备朝鲜战事,真是令辽东军极为自豪。自父亲被弹劾辞官休养后,你我兄弟虽各居要职,但终有些人情冷暖。我虽居锦衣卫,百官其实从未正眼相看,不过慑于权势而已。兄弟之中恐再难有进六部九卿之人,惟有在征战疆场,杀敌立功而已。此次若平倭大胜,必威震天下,如此则不仅辽东兵将尽出李氏门下,大明九边精锐也可渐渐掌控在手。世代护国,来日出将入相也不无可能。”

    李如松听得津津有味,治国平天下亦为其少年以来夙愿,又值酒劲不免有些得意忘形:“正是如此,此次应尽带辽东精锐,要让天下皆知我辽东威名。听闻朝廷筹措钱粮有难,必须速战速决。据报那倭寇一月之内便攻下朝鲜王京,我若也能一月之内歼灭倭寇,收复朝鲜,该是何等功勋?!”

    李如桢提醒道:“兄长不可如此大意,那倭寇战力绝非当年袭扰东南的流寇可比,而且据锦衣卫安插在朝鲜中密探回报,兵部尚书石星曾派遣一商贾冒充大明使节安抚朝鲜及倭寇,为拖延时间。但那人却擅自与倭寇定立合议,此事尚不知皇上日后有何决断。朝鲜战事依小弟看来,速战速决恐非易事,还请兄长务必时刻谨慎。”李如松听后言自会随机应变,随后兄弟二人把酒畅谈,直至深夜方休。

    十二月,黔蜀两省官员已请下旨意会勘播州宣慰使杨应龙,播州杨氏自唐朝时便立足播州,世代镇守至今,传播教化,世受历朝皇恩,南宋末年更因抗击蒙古而使播州不陷从此天下闻名。传至近代,杨氏于播州常有肆无忌惮之举,引起黔蜀两省注意。时播州行政归属四川,军事归属贵州,但播州地域广大,富饶无比,人口众多,贵州极想将播州划入治下,因而屡屡搜集播州罪状,弹劾追究,意图最终达成改土归流划归贵州管辖。

    自杨应龙任播州宣慰使以来已历经数次勘问,幸四川力保加之杨应龙多次向宫中献金供木,也多次率部从征平叛立功无数而化险为夷。此次黔蜀会勘,杨应龙自是愿赴蜀地而不愿赴黔,两省商议便在渝地会勘。此次勘问期间,四川官员虽也多有异议,并以蜀地三面邻播,官民互为姻亲,且播兵骁勇,数次征调有功,剪除并非上策为由主张安抚,却无奈贵州频出罪证,多涉谋反,渐不利于杨氏。

    此时杨应龙静立听勘,双目微闭,神情自若之中亦自发些许狂傲之气。只听会勘官员各自说道:“杨应龙,杨氏世代为播州宣慰使,本当保境安民,而数次接报你在播州擅权枉法,作恶多端,屠戮百姓,欺凌残害五司七姓,辜负皇恩,违背组训,已是天人共愤。”

    “且你拥兵自重,掠夺州县,暗藏违制用物等谋反之举证据确凿,依法当斩。”

    “黔蜀多次会勘,你却屡屡巧言令色,蒙混过关,如今四川巡抚李化龙也因你而引嫌求退,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杨应龙知李化龙不在,深觉不利于己,缓缓开口道:“诸位所言罪状不免夸大其词,偏听偏信,捕风捉影。我杨氏深受皇恩绝无谋反之意,下官自知治理播州时有不当之处,定当反躬自省。下官将上疏陈情请罪,请诸位会同上奏。下官听闻倭寇侵占朝鲜,朝廷选调天下精兵驰援,也请奏明下官愿捐金两万两,亲率播州精兵五千奔赴朝鲜征讨倭寇,将功补过。下官此后将待罪播州静候旨意,若圣意不许,下官甘愿伏诛。”后朝廷准杨应龙所请,暂不追究其罪,即刻押运捐金进京,播州军赴朝日期需再待朝廷旨意。

    万历二十一年正月,万历皇帝御门听政,百官跪呼万岁。内阁首辅王锡爵奏道:“皇上英明神武,督抚调度有方,将士忠勇无畏,终使内乱平定,百姓得安。民生维艰,地方官吏常借国乱而催逼赋税钱粮,中饱私囊情事隐匿不报。上供一分民费三倍;民出数金害及数家,皇上为天下君父,爱民如子岂会坐视不理。臣请旨恩惠泽*民,严令两京一十三省纠察犯官,安定民心。”万历皇帝准奏。

    王锡爵奏道:“自太祖洪武皇帝以来,江南赋税甲于天下,百姓负担极重,丰年尚可应付,如遇天灾人祸则百姓必穷困交迫,难以为生,近期太仓、嘉定、苏州等地皆有灾情上报,核查无误并请百官共议后,臣祈请朝廷别求理财足用之术,不必尽仰江南,请皇上宽免灾地钱粮,稳定江南重地。”群臣附和,万历皇帝准奏。

    王锡爵奏道:“大明兵援朝鲜,朝臣仍对此存有异议,臣请百官细思。朝鲜为大明藩属,世受天恩,忠心不二。朝鲜子民即为大明子民,藩国受难求救,宗国如若弃之不顾必将贻笑诸邦,自降国威,后患无穷。此其一;此前倭寇危害东南,对我大明贼心不死,有倭国关白平秀吉手书、朝鲜君臣及探报可证此次巧立名目侵占朝鲜实则欲侵大明。朝鲜为我门户,保朝鲜便是保大明安危,如若倭寇攻入辽东,势必引发巨变,危及京师,悔之不及。歼敌于朝鲜境内,我军便可从容部署,联军朝鲜也可节省战事负担,此其二;东南百姓曾深受倭乱之苦,听闻此次朝廷诏令平倭,天下军民踊跃响应,此乃民意所致,朝廷理当顺应民心,此其三。有此三点我大明救援朝鲜自当义不容辞。”群臣再无异议。

    万历皇帝赞道:“首辅老成持重,深谋远虑,堪称辅国良臣。内阁责任重大,协调百官政务,正值元月当立新政,朕问你你对此有何准备?”

    王锡爵奏道:“臣有定国论一政体疏请皇上御览,臣近来所听言之弊,往往不问其所言之事,而先揣其所言之心,因此朝廷中常因此争论分嚣,上下抵触,长此以往政事也将荒怠。臣以为皇上应首先锐意思治,勤政宽仁,与朝臣合舟共济。其次臣请加强内阁中枢之权,以便疏通政务。”

    吏部尚书孙鑨忽听王锡爵意欲加强阁权,心生敌意,出列问道:“六部各具细务,内阁审议票拟,科道监督言事,阁老为何还要加强内阁之权?压制百官并非秉政之道。昔日权相张居正独断专行,内阁权力之大为立国以来所未有,阁老莫非想效仿张居正么?”

    王锡爵答道:“大司徒你有所误解,十年以来看似各尽其职,但实则朝臣之间猜忌不断,闻风弹劾,若坐视不理必将形成各府衙互相掣肘,朝中明争暗斗之局,地方政务也将散乱。所幸皇上天纵英明,我等臣子尚未迷失于名利之争,国事仍大有可为。张居正虽擅权专断,但至万历十年,国库充盈,四海升平,吏治也颇有改观。而近年来朝臣争斗,国事时有松懈,我等不可学张居正之弊,也不可忘张居正之功。内阁、各部府衙应再细分权责界限,事事当有核查再行上报,内阁调停各部,若内阁有失自可请皇上圣断,以借此使朝臣能协调共事,尽责本职,上行下效,督导地方。进而便可整肃吏治,肃清政风,想必这也是诸位之心愿,我等也能全力为皇上分忧,天下大治,再迎盛世。”

    顾宪成则认定王锡爵是为独断专行而欲盖弥彰,便出言问道:“请问阁老,自成祖设立内阁之后,百余年来阁权只增未减,乃至形成阁权独大之势,自古相权过大必危害社稷,阁权有如相权不可不制。太祖废丞相而权分六部,继而成祖加设内阁,便是为相互督导。万历十年以来,阁权不再强压各部,也正因此才使臣子之间得以尽职尽责,各抒己见,忠孝为本,尽心国事。朝廷官员皆守法明理又怎会遭致弹劾?又怎会难迎盛世?若阁老执意加强内阁权力只怕后世难以制衡阁权终将引发权臣当国之事。”

    王锡爵答道:“我并非执意加强内阁权力,若皇上不许予以驳回即可。阁权所为应自有律法明文规定,朝臣监督兼以圣断。若再有奸佞权相也是时势成因,不可以偏概全。其次加强阁权除我方才所说之利外亦可遏制后妃、外戚、宦官干政。阁部引领百官辅佐皇上,再有皇上引领百官监察阁部,领国之权无论如何扩大也实不在阁部之手而在皇上。臣等不过是为君臣共治,永保大明江山社稷而竭尽所能,请顾部郎不必多虑,也请诸位同僚共证此誓。”群臣一时也多有私语但也未再发问。万历皇帝准奏,令内阁六部详拟方案。随后万历皇帝细听各部政务,一一答复,按时散朝。

    当日夜万历皇帝密召王锡爵进宫相见,万历皇帝拉住王锡爵手道:“天还尚未转暖,阁老保重身体才是。”王锡爵也惊请皇帝保重龙体,万历命人搬来暖凳给王锡爵坐下,并请王锡爵品尝御膳房最新制作的糕点,王锡爵受宠若惊。万历皇帝道:“朕常想起阁老之前在朝之时,公正无私,忠君明礼,即便纠正朕误也总能说到朕的的心里。朕很久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王锡爵谢道:“皇上过誉,臣只是尽做臣子的本份,臣只知一心一意辅佐皇上治理天下,实现皇上的治国理念,不负历代先祖。”万历道:“如此甚好,朕正是要这本份,太多的大臣只会借着忠诚的名义去为自己争名夺利,甚至肆意欺辱朕的器量,一旦涉及国家大事便尽显昏庸无能!”

    王锡爵立刻伏地劝道:“皇上不可如此辱骂臣子,依臣看来,不少官员是政才平平,但论忠心必是誓死报效之人,只需善加协调,量才而用,循序渐进也都不失为精干之员。请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万历皇帝看向王锡爵,心中起意,急忙扶起:“阁老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入座。朕不过是一时之念而已。此前朕曾答应百官于今年春举行太子册立大典。依阁老之见此时举行册立合适与否?”王锡爵不知何意,稍作犹豫便请万历自可做主。

    万历皇帝道:“朕总还是犹豫,这太子之位关乎国本,群臣如此关心也是情理之中,朕深知此理。因此朕也时刻慎重考虑此事。中宫尚未生子,朕也值龙体少壮,现在立太子是否为时尚早?朕曾想待中宫生下嫡子自然将为太子之选。但若中宫不能生育岂不耽误大事。为此朕欲考察皇子,择贤而立,先行将皇长子、皇三子、皇四子并封三王,日后再于其中选立太子,阁老以为如何?”

    王锡爵惊觉万历帝是想再度拖延册立,便巧言劝道:“臣以为皇上择贤而立实在是为大明江山谋在长远,但皇长子虽仍年幼却也已具恭谦礼让之德,至于贤能之象,三位皇子若待分辨尚需五至十年才能判断,臣担心百官必有异议。皇上既如此忧虑,臣有一法,可让皇长子效仿古人以中宫为母,如此便可成嫡子,册立太子之事也便名正言顺。”

    万历帝不许:“阁老,朕思考再三,还是三王并封最为稳妥,请阁老为朕拟旨隔日宣读,阁老一向深体朕意,必知朕此举实在用心良苦。今日朝会朕许久未曾这般顺心,望阁老隔日也能为朕说服百官,早定国本。”王锡爵领命。

    王锡爵回至府中后总觉不安,既怕得罪万历皇帝也担心旨意一出将遭百官攻讦。思来想去决定立即上疏再劝谏万历请皇长子以中宫为母,择日册立。如此一来京中官员知他也做劝谏将有利很多。当日万历便立刻驳回了王锡爵所请,令其不得抗旨。王锡爵无奈接受。

    次日朝会,万历皇帝首先说道:“朕曾有言,将于万历二十一年春举行册立大典,想来众卿也是如此盼望。”群臣称是。万历接着说道:“此事朕也深思熟虑,已与王锡爵共议,王阁老,你宣读吧。”

    王锡爵便只得将皇长子朱常洛、皇三子朱常洵、皇四子朱常浩,三王并封旨意当众宣读,王锡爵读罢,群臣哗然,纷纷反对,万历皇帝见群情激昂,眉头一紧但仍不动声色,只见不少朝臣已将矛头指向王锡爵。

    顾宪成率先责道:“皇上此前早已答应百官于今年春册立太子已定国本,皇上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岂会出尔反尔?与你王阁老交谈之后却出此三王并封之事,定是阁老之策吧。排群议而顺上旨,非所谓担当。作为元辅首揆却使君父背负骂名,天子愧天,首辅也难辞其咎!”

    王锡爵听后怒从心起,正欲反击,通政使司指出王锡爵曾于昨日上疏力谏册立皇长子,只听顾宪成对此分析道:“这正是关键所在,三王并封仅仅是首辅与皇上单独商议,并未经过阁臣及言官,次辅赵志皋、阁臣张位、各部堂官并不知晓,礼臣罗万化、科臣张贞观、部臣于孔兼等俱至府上也未能相见。以致人言议论纷纷,为何不敢相见?必是担忧谋划败露,后补奏疏不过为堵悠悠之口,却仍幻想在朝堂上借助谕旨孤注一掷,实为奸臣所为!皇上!太子为天下根本,立定太子便是固本。是故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大明国祚至今无一不是如此才长治久安至今。中宫未出,亦可以为皇长子之母。国家动*乱往往皆出于废长立幼,而废长立幼之由往往又是这择贤而立。请皇上切勿听信王锡爵负国误君之言,请皇上收回成命。”

    光禄丞朱维京责道:“既然阁老本不赞同三王并封,即便力谏无果,也当如李沅一般引烛焚诏!或如李泌一般委曲口请,反复再三恳求皇上回心转意。但阁老既无死谏之心,也无劝导之智,难以使众人心服。”

    高攀龙也责道:“阁老一意孤行,言行举止与下官所知之阁老判若两人,维诺有余,骨鲠不足。请自请辞离内阁,免误天下众生。”张位本想进言却被赵志皋一把拉住,眼神示意张位不可贸然出头,随后百官责难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赵志皋、张位见此情形皆默不作声,王锡爵一时语塞也当庭数次向皇上请辞。

    万历皇帝见朝会竟至此等局面,连内阁三位阁臣也被挟迫不敢多言,认定群臣只知故作忠义,深恨无比,耳听百官满口指责之言渐渐怒不可遏,万历皇帝终狂喝一声,龙啸宫城,锦衣卫、宫廷禁卫闻声急入殿门护驾,群臣一震,只听万历皇帝喝道:“百官之意朕已知晓,朕将重新考虑此事,在朕另出旨意之前,京中所有官员不可再上疏劝谏!有再上疏言此事者,斩!退朝!”

    万历皇帝散朝后径直去找郑贵妃,郑贵妃见万历怒气冲冲连忙询问,万历皇帝气愤难平,隔空叫骂,郑贵妃少见万历如此愤怒,将万历拥入怀中抚慰,万历怒气稍息,转而泪眼朦胧,叫苦连天。皇三子朱常洵也来安慰万历,万历欣喜,连赞皇三子小小年纪便已有如此孝心。忽听呈报内阁首辅王锡爵等候召见。

    万历立刻召见问到可还安好,王锡爵答道:“臣无事,臣虽遭受群臣指责,但不过是借臣鼓噪而已。且三王并封并未违背组训纲常,臣之名誉只需安排几位京中名儒及科道言官为臣说上几句话即可。倒是这三王并封,臣以为时机未到,还请皇上能审时度势,暂时收回成命。”万历皇帝应允,此后不再提三王并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