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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峰回路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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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工,配套我们附近几个厂区的后方医院准备开工建设了!下次再遇到你儿子出生当晚的紧急情况,就不用担心意外可以直接送到自己的医院去了。

    还有一个好消息我要告诉你,配套医院的医生护士全部来自沪江市瑞金医院。他们组建了一个三十多人的巡回医疗队在当地长期驻扎替我们服务,其中就有一位熟悉儿童骨科的老中医胡大夫。

    我去开会路上正好碰到他们,就把小逸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胡大夫说情况好的话还有治疗机会,但要先实地看看病人再做诊断。”

    八零一一厂既是一个军工厂,也是一个小社会,更是一个大家庭。周建国儿子骨折患病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厂,大家也都知道这个未满一岁的小三线宝宝去沪江治病没有好结果。惋惜之余,路遇周建国时人们眼神之中都不免多了几分同情。

    在“扎根三线”的口号下,最实际的行动就是将户口从全国最大城市沪江迁出,不留后路地迁进安皖省山区军工企业集体户口。换句话说,就是自愿从城市人变成了农村人,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奉献青春。

    周建国当然就是迁户口进山的首批人群之一,不过获得积极分子的称号却并非如此。而是他破天荒成为整个小三线军工企业首批2万余名职工之中,第一个“扎根再扎根”的模范典型。

    迁户口进山是第一次扎根,而敢于跟安皖省本地人结婚却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二次扎根!

    此时国家为了稳定社会秩序,用户籍制度来对全国人口进行管理,控制人口随意流动。纳入城镇政府管理的户籍,口粮副食品供应、孩童学籍、成人就业以及住房分配等各种福利跟户口一一相挂钩,也就是俗称的吃商品粮。

    在当前国家城乡二元分割户籍管理体制下,想要从安皖省调到沪江市吃粮怕是比登天还难,要知道前几年沪江市曾因经济困难,动员疏散了数十万市民返乡来精简城市人口,因此娶当地人为妻就真的今后都不要想回沪江市了。

    虽然所有前来小三线建设的沪江人,都是响应了“三线建设不好,我睡不好觉”的号召,但绝大部分人内心深处都还存着返回沪江市的念头。

    从繁华富裕的十里洋场,来到荒芜贫穷的山沟深处,这之中的巨大心理落差,依靠精神的力量可以克服一阵子,但却很难支撑人的一辈子!

    跟当地人通婚,就意味着将回乡之路彻底断绝,一辈子在皖南山区扎根奉献了。更值得深思的原因在于,依照当前管理规定,新生儿户口跟随母亲走,意味着跟当地人结婚的话,大城市沪江人后代就完全蜕变为安皖省人。

    因此,前来小三线建设的青年之中也有几对新人结婚,但都是在沪江人内部解决,像周建国这样的却是独此一份。

    第一个和当地人通婚,还在小三线军工企业之中,土生土长诞下了第一个新生儿!

    所以说,周建国可真的是“三线建设积极分子”,其他人都不敢也不愿跟他抢夺这样的荣誉称号。而周逸,也成为“小三线宝宝”之中的典型,属于下一代的先进人物。

    看着周逸出生,副厂长郑云德当然对此极为上心。他趁外出开会之际,留意打听终于有了新发现,一回厂就迫不及待前来找周建国通气。

    “真的吗?他真的这样子说?”

    原本被儿子受伤事情折磨而情绪低落的周建国一听,立即重新燃起了希望。

    “不骗你,你有空赶紧到县城接小逸一起去现场找大夫看看,他说这个病早一天看早一天好。”

    周建国原本在厂里住着单人宿舍,是四人一间的上下铺宿舍。后来他跟俞美诗结婚,背景审查通过后,厂里为了照顾小夫妻特意让他们搬到家属宿舍,40平方米的单间算是他俩的婚房。

    平时俞美诗在华阳县城上班,只有到星期天放假时,她才会来到八零一一厂跟丈夫相会。因此,两人又被厂里职工戏称为华阳县的牛郎织女,一星期只能相会一天。

    现在有了小孩,平日俞美诗就返回父母家居住,上班时间就由自己母亲在家帮忙照看周逸。

    眼见儿子治病有了新希望,周建国当然坐不住,赶紧请假骑车返回县城接人恨不得马上见到名医求救。

    从八零一一厂所在的虎头山,到华阳县城区大概是11公里路程。但由于接近七成是砂石路,只有靠近县城的3公里公路铺设了沥青,加上坡多弯急全程合计有28个弯头路。像周建国这样的成年男子脚力快骑车也得需要1个半小时方能抵达,若是普通人的话至少得骑车2个小时。

    当然公交班车也有,是小三线建设后地方特意开通的新线路。厂门口公路上有临时停靠点,每天只开两趟,间隔在4个小时左右,上午11点是首班车。赶不上班车的话,厂里有时货车外出可以捎带一段路程,或者只能在路边招手寻求过往拖拉机好心帮忙顺风车载到县城。

    为了贯彻小三线建设“靠山、分散、隐蔽”的政策,军工厂选址都故意远离城镇,位于偏远的山区之内。因此,厂里职工想要出门去县里一趟,除了要提申请待厂里批准之外,交通出行还是一大难题。

    耳边风声呼呼叫,周建国全神贯注骑着自己的二八式凤凰单车赶往县城。一辆凤凰单车180元售价,相当于普通人半年工资,还得需要单车票才能购买,谁有能耐能买上一辆都是非常有面子的事。

    当初周建国小两口结婚,双方家庭共同出钱购置了“三转一响”的标配,即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和收音机。凑不齐的话,结婚时至少一辆自行车是必不可少的物件,乘人载物外出都异常方便。

    满身大汗的周建国于晚饭时分来到丈母娘家,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原来是下乡插队的小姨子回来了。下乡插队就是将城镇初高中毕业生安插在农村生产队,和普通社员一样挣工分、分红分口粮,以此缓解就业压力,同时建设农村偏远地区。

    “姐夫,我刚说到你,你就现身,看来这个忙是非你莫属了!”

    跟姐姐俞美诗不同,俞建英长得偏向母亲,但性格却大大咧咧。如果说俞美诗继承了父母身上的长处,那么妹妹就包揽了余下的大部分短处。

    她在距离县城26公里之外的桥头乡插队,跟上次周建国所见相比明显皮肤黝黑了许多,看来没少干农活劳作。

    眼见妻子俞美诗尚未下班回来,瞧了一眼尚在熟睡之中的儿子后,周建国便耐心倾听小姨子的请求是什么。

    “我们一起插队的同学准备结婚,想买一辆单车当聘礼,没想到县供销社每个月只有12辆份额,现在已经排队到9个月后去了。他家里父母看好了结婚日子,就在3个月后!车子买不到,估计婚也结不成了!

    我嘛,就自告奋勇替他们解决麻烦,今天就请假赶回来了。”

    估计是别人知晓俞建英家里有关系,因此便拜托她帮忙,这位大姐就一口答应下来。

    “你有什么能耐能替他们搞定单车呢?”

    “我是没啥能耐,但我爸和姐夫你有能耐啊!”

    俞建英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让周建国都不知道要如何接话了。

    估计老丈人俞天阳肯定不会帮忙,虽然担任华阳副县长一职,但他是一个非常讲究原则的人。让他向供销社开口,怕是先打折了小姨子的腿再压着她返乡插队。

    之前小两口归还替周逸治病而带去沪江的500元钱时,俞天阳几番推辞不过才收回,他是真将周建国当成半个儿子看待。

    自己嘛,好像还真帮得上忙!

    华阳一个近10万人口的县,每个月单车供应量才分配到12辆。而八零一一厂,职工数量700余人,每个月分配到单车票有25辆,足以傲视当地政府。

    原因嘛当然是八零一一厂属于飞地,隶属沪江市政府直接管辖,按照大城市标准配置资源。而沪江市又是工业重镇,凤凰、永久这两大国内单车名牌都坐落于此,每年市属机关企业获取内部指标数量不是外省市所能相比。

    回到厂里稍微运作一下,两个月内弄到一辆指标应该不成问题,周建国心里有数。

    180元一辆单车可不是小数目,加上厂里绝大部分职工生活工作都脱离不了军工厂一公里范围内导致需求有限,以及他们之中许多人从沪江来三线时就将单车托运带了过来,所以单车票在厂内部并未很抢手。

    “我尽量看看吧,但不敢保证一定有。”

    周建国心里打算帮忙,却不像小姨子般随便敢打包票。

    下班归来,俞美诗一听丈夫带过来的好消息,立马又骑车赶回单位托人请假,为儿子治病成为了夫妻俩最优先的任务。

    第二天一早,俞美诗打着背带将周逸牢牢背在身后,然后侧身坐在二八式凤凰单车后面,揽着周建国的腰部,一家三口骑车朝着瑞金医疗队所在的地方奔去。

    没想到天空不作美,很快路上雨点阵阵,幸好周建国出门前准备了雨衣,将母子两人一起笼罩在内,艰难在砂石路上骑行。为了方便周逸透气,俞美诗将儿子用背带包裹束在胸前抱着,三人躲在同一件雨衣下冒雨前进。

    雨势渐大,正好处于下坡路段,周建国打算过了弯就找地方避雨头,不然视线被雨水阻挡都快看不清楚前方的路。

    “哐——”

    突然单车碾压到路中一块半突出的石头,导致车把手一弯,周建国下意识握紧刹车,三人一车径直朝路基方向冲去。

    “哎哟——”

    扑腾一声,一家三口连车带人从右侧重重地摔倒在路边,还被二八式单车裹着雨衣一起重重压在下方。

    “哇呜——”

    本来睡着迷糊的周逸被如此撞击,顿时醒了过来大哭不已。

    “小逸没事吧?美诗,你怎么样?”

    周建国感觉右手肘位置火辣辣,估计蹭破了皮,但他更关心妻儿的安危。

    “我没事,得赶紧看看小逸!”

    侧身而坐的俞美诗在事故发生瞬间,紧紧护住周逸在胸前,所以她此刻实际上是坐在单车之上,和周建国被压住一条腿不能动弹不同。

    俞美诗拼了命从雨衣底部爬了出来,赶紧抱着周逸来到路边防护林下查看儿子有没有受伤,她最怕就是这一摔加重病情导致刚看到的治愈希望再次破灭。

    “哟——”

    没有妻子坐在上面,周建国可以独自一人将单车翻过来,吸了一口气扶起单车后也赶紧跑到妻子跟前一起检查儿子的病情。

    此时此刻,不需要言语,夫妻俩都知晓对方在担心什么。

    解开背带包裹,周逸出现在两人眼前,反倒开始安静下来不再哭泣。

    先拉拉右手,再动动左脚和右脚,随后按一按胸腹部,发现儿子没有哭泣倒以为父母在和自己玩耍,反而开始笑了起来,黑溜溜的眼睛转个不停。

    如此表现这让周建国和俞美诗松了一大口气。

    不过还没有到完全放心的时候,俞美诗最后小心摸了摸儿子患病的左手,周逸一直没有动静,直到按到老病患处才有不适反应。

    “刚才我一直紧紧抱着他,应该没有摔到身体。”

    危急关头,俞美诗头脑都是周逸的安危,所以她宁可自己充当肉垫也要死死拥抱将儿子护住。

    “都怪我没看清楚路,若是再出问题我真不知道要如何交差!”

    自责的周建国赶紧将雨衣张开在头顶,为妻儿遮挡风雨,幸好头上还有树冠分流让三人可以在此避雨。

    “你说我们如此诚心求医,会不会感动上天带来好消息!”

    将儿子周逸紧紧搂在怀里,俞美诗望着天空喃喃发问。

    “会的。”

    周建国在心中立誓,只要医生能治好儿子的病情,他愿意用任何代价来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