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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联军中的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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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是一张完整的脸,因为他的眼睛太亮了,亮得诡异,像是吸纳着周围所有的光。

    士兵们只能看见他的一双眼睛,还有眼睛下正无声而笑的一张嘴。

    那是何等苍白的嘴唇,咧开来露出同样苍白的牙床和森然的牙齿,锐利得像是野兽的牙。

    马刀纷纷落在地上,看见他眼睛的军士们如中了魔魇。

    他们不再恐惧,也失去了一切想法。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几匹挣扎的良驹已经放弃了抵抗,马腿弯曲缓缓跪了下去。

    军士们也离开了马鞍,跪在了黑色的人影背后。

    那个人离去了,随后而来的是虫蚁的大潮,它们从地下钻了出来,爬行前进,沿着那些军士撑地的手爬了上去,很快,这些军士都被虫蚁所覆盖了。

    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挪动分毫,他们只是跪在那里膜拜远去的背影,任凭自己被虫蚁吞噬。

    浓重的云从北面来,快速地扫过天空,月亮消失在云层背后。

    “妈的,又要下雨!”断云关上的守城联军士兵在心里诅咒这个该死的天气却丝毫不知城下发生的事情。

    翌日,天空低得像是压在人头顶。

    联军统帅们沉默着,从伤兵兵舍里缓缓踱步而过。这里是北大营辎重营里最好的兵舍了,不过采光和气流依然不理想,联排的土炕上铺着稻草和薄被,伤兵并排躺着,有的脸色蜡黄,有的铁青,有的则苍白如纸,他们呻吟着,已经无力起身和将军们见礼。

    这些天阴沉多雨,多数人的伤口已经腐烂,没有药,对着腐肉一割再割也没有效果,整个兵舍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道。

    程乌木看不下去了,一句话不说,大步离去。

    百里卿和依然慢慢走着,视线扫过每一张没有人色的脸。

    他不露半点表情,只是脸色苍白得很难看。这些天他急剧地消瘦,两颊凹陷下去,颧骨高耸,眼睛里满是血丝。

    百里耶看着他的背影,看他一身白色战衣挂在并不宽厚的肩膀上,腰背处明显空荡荡的。

    百里耶也低低地叹了口气。

    将军们最终从兵舍里走了出来,守在门边的老医官沉默地看了百里卿和一眼,不再说话。他如今已经明白,说了也没有用,百里卿和变不出药来。

    兵舍外的空地上几十名军士正在赶着战马聚作一团。

    这些战马极为聪明,连着杀了那么多天的马,它们此时也感觉到末日将近,惊恐却无力地嘶鸣着,不肯轻易屈服。

    “今日怎么杀那么多?”百里卿和低声问。

    “马草不够了,”辎重营统领在他身后道,“现在不杀,饿着它们也是死,还剩一点盐,不如杀了腌起来,能多吃几天。”

    百里卿和微微点头,出神地看着那些马。

    那些马毛皮失去了光泽,都已经掉了膘,腹部露出一条条肋骨,瘦得几乎不能载人了。

    出征所用的骏马都是如此,细粮喂养着,则膘肥体壮冲锋如雷,可是一旦没有精细的马粮支撑,反而不如粗蠢的驮马能坚持。

    亲兵捧上了茶盏,一一递到将军们手中。如今可以待客的,大概也只有茶了。

    百里耶撇开茶沫饮了一口,微微皱眉。

    易水寒瞥见了他的神色,吐掉了嘴里的茶:“水质坏掉了,有股异味。”

    苏驰忽地警觉:“有人套用大家主水源里下毒的办法?”

    百里卿和摇摇头说:“我有所防备,已经命令开池蓄水,城里的井水采上来都要先验过再灌入水池。”

    百里耶再饮了一口茶,脸色变了。

    他低声道:“诸位跟我来。”

    将军们不明所以,跟着百里耶。

    百里耶脚步极快,沿着水渠逆水而行,断云关里通往各营都有石渠,不必都去井里取水。他们还未走到蓄水池边,已经听见了那面喧杂的人声。

    一群军士围在水池边,正以竹竿在水中捞着什么。

    百里卿和抢先一步,推开几名军士。大军主帅们的脸色都难看起来,觉得胃里一股恶心直泛上来,刚才茶水中隐约的异味此刻在嘴里变得越发明显。

    清澈的蓄水池里泡着发白的尸体,大约二三十具,都是联军军士的衣着。

    他们都不浮上来,每一个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天空,瞳仁在水的浸泡中越发的黑,幽幽的让人心里发寒。

    “怎么搞的?”程乌木劈胸抓住旁边的一名军士。那是他突厥国的军人,也负担有守卫水渠的责任,而重兵守卫之下,这种事情却出现在铁壁般的断云关里,如果对方是下毒,此刻他们一半人都已经倒下了。

    “属下不知……属下不知……”军士惊得摆手,“昨天夜里属下还带人验过水质,不过小睡了半夜,起来就发现异状,已经派人通知各营不要饮用昨夜蓄的水了!”

    “晚了!”程乌木怒得一巴掌扇过去,“我都喝到嘴里了,还用说其他人?”

    “能把尸体运到这里悄无声百里耶地放进水池里,要下毒也不难了,断云关里有敌人的细作。”苏驰的脸色也极难看。

    费王爷却摇了摇头:“毒的事情还不必担心,要对几万人下毒,极难。百里大家主如此设置水渠有他的道理,毒素下到水里也会不断地被带走,不会淤积。而据我所知,百里大家主攻城的时候,对断云关里下的只是轻毒,狼毒大戟乌头一类,只要及时引吐就可以解毒。即便这样的轻毒,粗药炼制出来也有几千斤,细作可以单独混进来,可要在断云关里找到几千斤粗药,绝不可能。”

    百里耶什么话都没说,他忽然跃入了水中!

    他竟然极善凫水,一直扎入池底,接近那些死去的军士。他们都是被当胸刺透的铁楔子钉进了池底的石缝里,所以不会上浮。

    百里耶抓住其中一具尸体的手,凑到眼前,那只手的手腕上带着一个乌青色的护腕,上面的徽章经过数百年时光,依旧光灿。

    他抓起旁边一具尸体的手,是一样的。

    而后是第三具,也一样。

    百里耶不再看了,闭着气,默默地数着水底的尸体,一共二十三具,他获得的名单上还有一千零八十个有传承的四大家族武神武士可以联络上。

    如今仅剩下一千零五十七个。

    有人从联军中找出这些人,杀死了他们,把他们钉入水池深处,并在他们死后把铁护腕戴在了他们的护腕上以标志这些人的身份。

    “这是示威。”百里耶想,“要让我们血脉尽绝!”

    他微微颤抖了一下,浸泡在冰冷的水里,觉得浑身狂躁地热了起来,他用力握拳,指甲陷入肉里而没有知觉。将军们在水边诧异地看着百里耶的举动。良久,百里耶从水中浮起,面无表情地游到岸边,掸了掸湿透的长衣。

    “都是昨夜新死的人,能一次杀死那么多的人,对方的细作很精干。”他淡淡地说,“好,很好!”

    “现在怎么办才好?”易水寒问。

    “收拾尸体,加强戒备。”百里耶说,“这只是一次示威,他们要让我们在这里军心崩溃。”

    “这是一次示威?”百里子鸢跟在八王爷百里耶身边,忽然听苏驰以极低的声音在百里耶耳边低吼,“这是魔仆对武神使徒们的示威!他们是为了你们而来的!”

    夜色逐渐散开,转瞬星光依稀。

    “你们之间的斗争,非要以天下作为赌注么?!”烟江王苏驰大帐里,苏驰低声怒喝说。

    百里耶叹息说,“天下不是赌注,天下是赌局!”

    “我不想看着你们把一切卷进战乱,已经死了很多人,还在继续死人!你们可明白!”苏驰好像怒了。

    “这不是我们的意愿!”百里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无论你们是否这么想,你已经亲眼看见这一切正在发生!”苏驰低声震喝。

    月冷星稀,百里南野和百里子鸢站在兵舍外的冷风里,听着里面两个人隐隐约约的恶吵。

    从早上发现敌人的细作杀死了军士投入水池里示威,百里卿和和百里耶还有苏驰都黑着脸,整整一天几乎一句话没有说过。到了晚上其余诸国的主帅都散去的时候,苏驰和百里耶他们终于爆发了争吵。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百里南野都不敢相信这两个心如铁石的人会像少年般喋喋不休吵上那么长的时间,他让百里子鸢前进十丈,护卫营门口,免得百里耶吵得昏头了把四大家族的事情和苏驰摊开在桌面上,被百里子鸢听见。

    以此时这两个人吵架的态势来看,似乎是要把旧账全都翻出来了。

    “你烟江王苏驰抱佛脚,好一个百里大家主和烟江王联合运筹帷幄,此次联军勤王,你到底对我们说了多少真话?为什么你的军队在魔君秦舞离开辰冕城之前就做好了出战的准备?为什么四王爷百里虚无都比我先知道大战就要爆发而提前预备?你们决策的有几人?你们幕后的是谁?”百里耶逼问。

    “这些都不必说了!百里耶,你醒醒吧!死的人已经太多了!你生在乱世,手中提着宝剑,难道不去救人,反而是要杀人而入世的么?”

    “这话是我要反问你,苏驰,你生在乱世手中提着宝剑,难道不是要杀人,而是要救人?你要救人你何苦不去做个郎中大夫?”

    “我只恨不能去做一个郎中大夫!”

    “可笑!真是可笑!”百里耶怒极反笑,“你一个领兵之人,动辄杀千万人,是操屠夫之业,杀人如屠猪狗,却要假惺惺地说你想去当一个郎中大夫?”

    “百里耶,你真的能以天下人为猪狗?”

    “不是我以天下人为猪狗,”百里耶低吼,“我就是猪狗!”

    “你!”苏驰也怒极,言语却涩住了。

    “这茫茫天下,几人知道我们的梦想和苦难?”百里耶的声音干涩,透着无尽的悲凉,他的脚步声逼近兵舍的门。

    “都一把年纪了,说这样的话,真是可笑!”苏驰似乎从他身后扣住了门环,最后笑了笑,“太可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想和你三哥抢皇帝的位子!”

    百里耶大步走出兵舍,在背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他背手仰望夜空,用力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了眉宇间的激愤。百里南野站在他身后,百里子鸢也从营门前回撤,正不安地对视,不敢上前。她跟随百里耶也有些年头了,从未见过他动这样的急怒。

    以往即便是偶尔作色,也是静静地压着人,脸上多半看不出来。

    “你们都听见了?”百里耶看着他们。

    “我和子鸢公主在外面,能够听见几句,不太清楚,只觉得你和烟江王吵起来了。”百里南野尴尬地笑笑,“我们俩从未见过叔叔这样生气,还怕你们打起来……心想若是这样,我们可不是得冲进去给叔叔助拳……”

    百里耶愣了一下,劈头拍了侄儿一巴掌,笑骂,“你以为我还是南羽那般年纪?动不动就跟人拔剑动手?我又不是金吾卫里的乌龟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