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同心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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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佛像远远地抛在身后,青年缓步走出野庙,登上车却没立即去客栈,而是转道先去了杏子巷。

    他已经很久没杀生了。

    再一次破戒,欲.望来得比他想象中更加汹涌。

    卫檀生靠着车壁,眸中掠过一抹焦躁不安,信手扯下了脑后的杏色发带,缠在指尖把玩。

    青年满头乌发失去了束缚,如瀑一样散落下来,柔和了他眼中几分戾气。

    胸腔中再一次翻腾起极其愉悦又极其兴奋的感受来,肌肤上滚过一阵痛快的战栗之意。这感受来势汹汹,他眼里泛着抹异光,呼吸又加快了不少,因为兴奋,胸中喉口气血翻涌,险些又呛出一口血来。

    就在这心脏疯狂跳动的间隙中,他眼前好似又掠过了女人黑白分明的眸子。女人双眼平静,弯起时如同一条清溪。

    他心中的躁动被奇异地抚平了。

    不行。

    这好像终于提醒了他,使他顿时清醒过来,卫檀生阖上双眸,长长的,急促地喘息了一声,扯紧了发带,阖上双眸。

    他不能任由这杀生屠戮的欲望继续发展下去。

    她一定不会喜欢自己这幅模样。

    将头发重新束起,青年闭目默诵经文,将那心头呼啸欲出的心魔再一次死死地压抑下来。

    等到了杏子巷口,青年走下车,脸上好似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润与从容。

    眼下才过了午时没多久,妙有刚刚被新来的曹婆子哄睡着了。

    那曹婆子瞧见他,忙福身行礼。

    卫檀生站在门前,也不进去,只是问,“小娘子睡着了?”

    他嗓音温醇,神姿高彻,曹婆子不由得多看了面前的青年一眼,见他笑容和蔼,提起爱女时,温柔慈爱,不由得心下赞叹这郎君当真顾家。旁的男人哪有他这般愿意自己照顾孩子的。

    “回郎君的话,小娘子刚歇下没多久。”

    卫檀生又问了几个问题后,曹婆子一一答了,再度福身离开。

    青年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双手,伸到鼻尖轻轻嗅了嗅,指尖好像染上了点儿野庙中的香火味儿。

    见女儿没事,卫檀生转过身准备离开。

    小姑娘刚入睡没多久,睡眠本就浅,早就听到了门外的动静,这个时候见卫檀生欲走,忙跳下床,打开门,笑道,“爹爹!爹爹!”

    卫檀生停下脚步,瞧见女儿从屋里探出个乌黑的脑袋,杏子样的眼里闪动着好奇的光芒,“爹爹你回来啦?”

    青年弯了弯唇角,面上的笑意又柔和了两分,“可是吵醒你了?”

    带着女儿回到屋里,扶着她重新躺下,卫檀生帮她掖了掖被角,温言道,“睡罢。”

    妙有的精神头一向都很充足,睁着眼看着自家爹爹,却是睡不着。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嗓音软软的,她平日里乖巧懂事,但这个时候瞧见自家爹爹,语气中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摇着爹爹的指尖,“我睡不着,我想听爹爹讲些故事。”

    他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当初的俊秀的少年僧人,如今已经长成为温厚的父亲。

    卫檀生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指,在袖间轻轻拭了拭这并不存在的血气,这才微微一笑,伸手捋了捋女儿的额发,压低了嗓音,耐心而轻柔地说,“妙有想听什么?”

    他当年还在空山寺的时候,俗讲说得极好,嗓音如漱玉般清越动人。

    小姑娘想了想,“我想听爹爹说上次没说完的魔王波旬的故事。”

    “好,”那半面修罗之貌被青年好好地藏匿起来,又露出慈悲和蔼的半面菩萨之相来,“那你闭上眼,爹爹慢慢讲给你听。”

    别人看见了,谁会想到,眼前这个坐在床前,柔声哄着女儿入睡的青年,会是个指尖尚存血腥,将人肉身与佛像塑在一起不久的恶魔。

    眼见女儿闭上眼,呼吸浅浅地睡着了,卫檀生这才从床上坐起,放轻了脚步,走出了内室。

    出了内室,又快步走到了院门前,驱车再往客栈赶。

    “孔娘子还没醒。”林巧儿见他回来,站起身回答道。

    “麻烦林娘子照看。”卫檀生轻轻颌首,复又在她床前坐下。

    林巧儿见青年低眸凝望着女人,叹了口气,也知趣地退了出去。

    他本该是恨她的。

    卫檀生摩挲着她脸颊上的软肉,指尖自眉骨一路往下,落在女人干裂的唇瓣上。

    那日,从客栈离开后,他恨极了她,恨她从始至终都在骗他,像有人重重地抡了一掌打在脸上,提醒着他有多可笑有多可悲。

    他曾经看着那些来空山寺上香的香客,看着他们苦苦挣扎。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实际上他也只是别人眼中的笑料,在苦海翻波中的芸芸众生。

    他又从何而来的傲慢,去轻视他人?

    但就算如此,就算恨极了惜翠的欺骗,他还是喜欢她。

    青年面色苍白,唇角再度溢出了点儿血色,俯下身,闭上眼,像个孩子一样贴紧了她的面颊蹭了蹭。

    喜欢到无法自拔。

    他轻颤。

    喜欢到已经失去了自我,再也看不破这一个“我执”。

    得到她病重的消息,他还是没有压抑住内心的真实意愿,来到了客栈去看她。

    他想要问个清楚。

    “翠翠,”他描摹着她的眉眼,自言自语般地问,“你喜欢我吗?”

    ……

    梦中的景象,好像更清晰了点儿。

    她依稀能看见青年坐在她床侧,正低头看着她,唇瓣一张一合。

    “翠翠……”

    头昏昏沉沉的,还是很疼,惜翠费力地去辨认他口中零碎的音节。

    “你……”

    “喜……欢……”

    “我……吗……”

    她喜欢他吗?

    惜翠费力地想,眼前又浮现出卫檀生的模样,她吐出一口气,终于承认,她是喜欢这小变态的。

    或许因为是梦的缘故,也或许是烧得太迷糊了,女人遵从了本心,没有多想,直接回答道,“喜欢。”

    “我喜欢你。”

    这声音沙哑,太小也太细。

    但他还是听到了,落在耳中,却像平地一个惊雷,炸得他头脑发昏。

    他本来就没奢求能得到回答,在得到这个回答后,卫檀生睁大了眼,怔怔地看着床上的女人,那一向泰然沉稳的面色,看上去竟有些狼狈和无措。

    “翠翠?”

    就在这一瞬间,他原谅了她。

    就算之前再恨,这一刻,他都原谅了她从前的欺骗。

    他已经不再想去追求过往了,那些欺骗利用他统统不愿再追究,他只想和她和妙有一起生活下去,一家三口平安喜乐地度过这往后的年年岁岁。

    青年看了眼昏睡中的女人,默默地攥紧了手,惴惴不安地忍不住又问,“翠翠?”

    他害怕这只是幻觉,亦或者只是她梦中胡乱的呓语。

    “我喜欢你......我不是故意的,我喜欢你......”

    虽然这只是梦,但将一直压抑在心头的感情吐露,惜翠也好像心神一松。那天晚上,她就想这么说了,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去面对卫檀生。

    梦中的青年身子压得更低了点儿,落在她脸颊上的手好像都在打颤。

    他俯下唇来亲吻她,又因为心头万般情绪激荡,再次咳出血来。他忙别过头,伸手捂住嘴唇,鲜血从指间漏出,落在了被褥上。

    青年喘定了一口气,继续不依不饶地亲吻她,撬开了她的唇齿,含着些腥甜的血气。

    惜翠烧得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又有些困惑,这究竟是不是梦。如果是梦,为什么这感受会这么清晰。她脑子里几乎烧作了一团浆糊,根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遵循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去迎合青年的亲吻。

    察觉到她的迎合与顺从,卫檀生心头狂跳。

    他垂着眼,吻得气势汹汹的,将本来脑子就烧得不清醒的女人再度亲得没了方向。梦里,舍弃了平日里那些虚无缥缈的羞耻心,惜翠不认输与他纠缠,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在此之前,还从来没有过如此亲密而真挚的亲吻。

    到头来,反倒是青年抽回身子,被亲得呼吸急促,面色泛红。

    那杀生之后的兴奋感再度袭来,杀性化为了滚烫的欲.望,迫切地想要与身下的人互为一体,紧密相拥。

    青年眼中泛着奇异的光芒,牙齿也因为愉悦和兴奋而在打颤。

    “翠翠......翠翠......”

    他将她抱起,女人看了他一眼,她眼前蒙了层水光,青年的脸也模模糊糊的,看不分明。惜翠便不再去想了,只抬起脸去亲他的眼睫。

    在这情绪大起大落间,唇角的鲜血怎么也擦不干净,青年伸手握拳低唇不断咳嗽,吐出来的血染红了衣裳和被褥,胸前与喉口涨痛得好像要裂开,偏偏脑中却极度兴奋,他哆哆嗦嗦,深吸一口气。

    怀中的女人有些吃痛。

    卫檀生一愣,又低下头,吻落在她眼角,细细密密的吻去她眼角的水光。

    顾忌到她毕竟有病在身,他压抑着这滔天的欲.望,克制着自己的动作,五指紧紧地扣住了床沿,激动之间,竟然将客栈这年久失修的床板,硬生生扣出了些碎木片落下。

    她被亲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了,轻轻呜咽。

    他亲吻她鬓角安抚着她,“翠翠,叫我檀奴。”

    “檀……檀奴……”

    她睁着眼似乎想要努力辨认他的模样,但含着水汽的眼,却怎么也看不清,素日里平静冷淡的眼,在潮红的面颊与眼角泪光的映衬下,竟平添了两分委屈。

    他眼中流光溢彩,低声:“檀郎。”

    “檀……檀郎……”

    因为心情的极度愉悦,他低咳一声,揩去唇角的血渍,莞尔去咬她耳尖儿,不厌其烦地循循诱惑,“夫君。”

    她茫然的眼对准了他的方向,伸手扯出了他的衣襟,像个鹌鹑一样,将自己埋了起来,轻轻地说,“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