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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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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8

    许沁的车在西三环上一路向南奔驰,没有堵车,没有红灯。很快到达十里台消防中队营地外。

    已是深夜。

    路灯照着黄叶,街上空无一人。

    许沁透过栅栏往里头看,月光洒满偌大的操场和宿舍楼。她抬头望一眼两三米高的栅栏,刚要往上踩,操场那头传来一声警犬叫。

    “汪!”

    一只黑色大犬风一般从操场那边冲来:“嗷!嗷!”

    许沁受惊不小,转头跑开。那狗不依不饶,百米冲刺,锁定许沁,隔着栅栏冲她吼叫:“汪!汪!”

    叫声凶狠,响彻整条街。

    许沁一口气跑到大门口,站岗的哨兵身板挺直,眼珠子转过来警惕地看她。

    远处有男人训话:“小孟!”

    狗叫声戛然而止。

    许沁理好头发和衣服,看一眼那个方向,一只身形巨大的德牧站在不远处,两只尖耳朵竖得笔直。它亮亮的眼睛盯着许沁,隔一下,转身跑向远处的男人。

    许沁问哨兵:“你好,我找宋焰。”

    哨兵看一眼门口的警示牌,许沁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上头写着“谢绝探访”。

    训犬的男人朝这边走来。身影高大而模糊。

    许沁盯着他看,很快,心头一松。他从树荫处走到月光下,她看清了,是索俊指导员。

    索俊见这边有情况,过来询问,结果认出了许沁:“你是不是那天……”

    许沁:“你好,我找宋焰。”

    索俊:“他公派培训去了。”

    许沁:“……哦。”

    索俊:“你找他有什么事?”

    许沁:“没,就刚好经过。谢谢,再见。”

    “诶——”索俊还要说什么,许沁已匆忙转身,步伐极快地走过街道,开车离开。

    干燥的风从车窗涌进来,前方的道路灰暗,坚硬。整座城市灰蒙蒙的,一栋栋高楼像枯败的植株,委顿,无精打采。

    要是下场暴雨就好了,许沁点燃一根烟,想,下一场把城市淹没的暴雨就好了。

    她快闷死了,快窒息死了。

    ……

    次日,艳阳高照,气温突升。

    几十名消防官兵顶着烈日在操场上接受体能考核。

    队员们列队排好,宋焰一声口哨,排在队首的冲出起跑线,奔跑,跨栏,匍匐,障碍,俯卧撑,仰卧起坐。

    宋焰一身迷彩服,身挺腿长,拿着秒表和记录板站在一旁,瞟一眼行进的队员,看一眼秒表,记录下每一项的耗时。

    后头的队员时不时张望着,在内心中比较。

    一人完成,宋焰吹响口哨,下一人出发。一小时后,所有队员都考核完毕,重新列队。

    宋焰翻看一眼成绩表:“立正!”

    官兵们齐刷刷站直。

    “稍息。”

    齐刷刷稍息。

    “通报成绩,江毅,短跑11秒3,跨栏17秒8,……”宋焰抬眼看向自己的队员,却看见索俊从操场对面走来,“……总成绩2分24秒,比上一周提高15秒。——鼓掌。”

    军人们整齐地拍了三下手。

    索俊在旁边一棵树下站定,军犬小孟蹲在他身旁,一人一狗等着宋焰。

    宋焰一个一个通知完了,收起记录板背在身后,简短道:“每个人成绩都有提高,继续保持。休息十分钟,”看一眼手表,“十点半集合,体能训练。立正!”

    “是。”队员们齐齐立正,敬礼。

    “解散。”

    宋焰转身离开,走向索俊,冲小孟打了个响指:“解散!”

    片刻前表情严肃蹲得笔直的小孟立刻张开嘴巴,伸出舌头,朝宋焰扑过来,前爪搭住了他的胸口,不停地摇尾巴。

    宋焰揉它的头,笑起来:“卧槽,几天不见,想成这样。”

    索俊:“你养这狗养出祸害了,你不在它饭都吃不下,脾气也不好,见人就吠。跟你的感情是真深。”

    宋焰:“废话,老子把它养大的。”

    索俊道:“是,这狗啊重感情,随主人。”

    宋焰正挠着狗脖子,挑眉看他一眼:“我怎么觉着你话里有话呢?”

    索俊打哈哈:“说你重感情呢。哦对了,前天晚上有个女的来找你,好像是那个医生。”

    宋焰弯着腰揉狗头,毫不上心的样子。

    “本来要找她留个联系方式的,可人跑了。”

    宋焰抬头:“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

    下雨了,连续下了三天,愈来愈好。

    许沁喜欢一切不好的极端恶劣的天气,看着平静的一切被撕裂出丑陋伤疤。但医院的同事们显然不这么想。

    每每遭遇恶劣天气,急诊的病人会成倍激增。大厅、会诊室,注射室,留观室,处处人满为患。

    许沁她们组这三天接到七起大小不同的交通事故受伤者,其中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在来的路上停止了呼吸,到医院时已无力回天。

    死者的父母拖着医生哭嚎,呼天抢地,求医生救救他们的儿子。

    医生护士们虽然见惯生死,却也不曾习惯。

    小南在清洁间洗手的时候,忍不住擦眼泪。

    许沁问:“怎么了?”

    小南:“刚才死掉的那个男生那么年轻。他父母太可怜了。”

    “嗯。”许沁洗完了手,用纸巾擦干,说,“我下班了。明天见。”

    小南愣愣看着许沁插兜离开,正巧小北走进来:“看什么呢?”

    小南:“我发现许医生好像从来都没有情绪波动过。”

    小北往手上打洗手液:“你今天才发现啊,医院的人都说呢。没见她笑过没见她哭过。遇到可怜的病人,她好像不同情;遇到凄惨的家属,她也不怜悯;甚至遇到胡搅蛮缠的,她也不发火。所以我觉得她这种人最适合做医生了。”

    小南奇怪:“为什么这么说?”

    小北耸耸肩:“和病人保持距离,理性地把医术当做一门不掺感情的专业和学术来对待呗。”

    小南:“可我听烧伤科的朱娴医生说,徐教授对许医生有意见,不同意许医生升主治医师。”

    “诶?为什么?许医生虽然不热情,但做事靠谱,和她共事很轻松的。其他医生还得处理人际关系,麻烦死了。”

    “好像是觉得许医生没有仁心。我听杨思佳医生说的,当初她和许医生同批面试。外科几个主任都在,徐肯主任问,如果一个病危患者申请转院来你院手术,你判断成功率不高,你会接受转院给他治疗吗?杨思佳说一定会,说咱们院医术精湛,救活了很多别的医院救不了的病人。她希望有一天自己成为这样妙手回春的医生。”

    小北:“那许医生呢,她怎么回答?”

    小南:“许医生说不会救。”

    小北:“没说原因?”

    小南:“说了,不想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小北:“卧槽,这么直接?”

    小南:“可不。徐主任当时就在表格上打了叉,但没想到她还是进来了,而且分去了咱们院外科里头技术最精湛的烧伤科,刚好就是徐主任管的部门。”

    小北忧虑了:“那许医生这次还能升职吗?”

    ……

    许沁中午回到家,发现窗户没关,雨水打进来,把实木地板弄得脏兮兮的。

    她找了一圈,家里没买拖把,抹布也没有。现在也没法约钟点工。

    她实在无法忍受一丝脏乱,找来找去,从柜子里翻出一件新毛衣,擦干净地上的水。

    这几天下雨,气温骤降。许沁忙完家务,觉得有些鼻塞,便找了件针织外套披着。

    她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望着空空的大屋子,不知不觉发起了呆。烟烧到尽头了也毫无察觉。从那夜去十里台后,便常常如此。可她平静惯了,所以即使内心有情绪低落,自己也不会察觉。

    枯坐良久,肚子咕咕一声,她想起只在早上吃了小南给的蛋糕,今天还没吃饭,刚摸出手机准备叫外卖,孟宴臣的电话打进来了:“沁沁?”

    “在。”

    “到家了?”许沁的上班时间表极其复杂,但孟宴臣掌握得一清二楚,从不在她上班时间打扰,也总在她休息时关心。

    “到了。”

    “没事,就提醒你一下,今晚暴雨红色预警,别出门乱跑。”孟宴臣说话向来平淡,语气里也没多少关心。

    “知道了。”许沁说。

    “吃饭没?”

    “还没。准备叫外卖。”

    孟宴臣停顿一秒,说:“我也还没吃,一起吧。”

    许沁:“去哪家?”

    孟宴臣:“你想吃哪家?”

    许沁:“江之楚。”

    孟宴臣在那头极淡地笑了一声:“你也吃不腻。”

    许沁:“我马上出发。”

    孟宴臣:“不用,雨太大,路上不安全。我给你带过来。”

    许沁:“他们家可以外卖的?”

    “不可以。”孟宴臣说,“等着。”

    等待的功夫,许沁把家里的烟灰缸烟盒全收起来,洗完澡洗完头,换了身干净衣服,裹着毛毯在沙发上休息。

    没过多久,孟宴臣来了,提着一个精致的竹编食篮,一层一层端出白玉瓷盘:清炒藕带,蒜炒泥蒿,炒莲子,蒸鲈鱼,莲藕排骨汤。

    许沁胃口和平时差不多,一小碗饭后再盛一小碗汤,不多不少。倒是孟宴臣胃口不错,菜品一扫而光。

    吃完把碗碟拿去厨房洗,孟宴臣问:“住进来这么久,厨房没用过?”

    “没有。”许沁回头看一眼,孟宴臣站在开放式柜台后边洗碗,深色的衬衫袖子卷到手臂上。

    孟宴臣说:“给你找个做饭阿姨来吧?”

    “不用。医院有食堂。叫外卖也方便。”

    孟宴臣没再说话,洗完碗看见台子上的烧水壶,插头是英式的;再看四周,也没有新买的烧水壶。

    他盯着那个插头看了很久,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说:“沁沁,你这样不会照顾自己,以后怎么办?”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窗外的雨滴声。

    许沁抱着自己蜷在椅子里,望着被雨水模糊的玻璃,说:“你说过的话,忘了?”

    ……

    孟宴臣去上班了,许沁在家睡到三点半,被董缘艺主治医师的电话吵醒,说烧伤科接到一个Ⅲ度90%以上特大面积烧伤的病人。王国栋、徐肯、高良等好几位教授亲自手术,机会难得,叫她赶紧去观摩。

    许沁立刻动身去医院,车从小区的地下车库开出来时,大雨瓢泼如盆。

    赶到医院,进到手术室隔壁的观摩室内,不值班的外科医生全来了。许沁找了个边角的位置坐下。彼时,王主任正在对患者进行气管切开术。

    许沁在玻璃这边坐了六个多小时,竟不知时间流逝。直到最终手术成功,同事们陆陆续续返回各自岗位。

    她下一班是明早八点,原想和教授们讨论一下手术细节,各次输液和用药的选择、计量和时间段等等,但考虑到他们连续手术七八个小时,已累得虚脱,便决定等明天,此刻先驾车回家。

    医院的地下停车场漫了一层水,不知是从哪里涌进来的。许沁脑子里琢磨着那场手术,并未在意。

    车上了公路,她仍在走神,还未发现这场雨大到令人恐慌。

    她在医院里待的那六个多小时,外边翻天覆地,城市到处都是积水。

    行人在天桥上奔跑,在齐腿深的水里淌,才撑起伞就被风刮得只剩伞骨,雨衣也被风撕裂。车辆在水中缓慢行驶,有的停在水中一动不动。

    许沁发现水位不对的时候,车轮已淌水大半。她立刻放慢速度准备倒退,可一换倒档,车突然熄火。打了几下打不燃,身后一辆车加速冲来,来不及刹车,撞上她的车屁股。

    车哐当往前滑了两三米,许沁明显感觉车在前倾,貌似在一个往下的斜坡上。大雨磅礴。透过刮雨器,许沁勉强看清前方路上熟悉的标志,突然就意识到,这是一处下沉的桥底通道!

    她立刻拉起手刹,可雨水不断往桥底冲刷,推动汽车向坡下滑去。

    许沁解开安全带,摁车窗,按键式的车窗完全失灵,门也推不开了。

    她镇定地从包里翻出手机拨打110。

    “您好,110——”

    “你好,我关在车中掉进水里了。松门桥桥底下沉通道,白色宝马。”

    “您先不要惊慌,救险请拨打消防119。”

    许沁听到119这三个数字,一时断了反应,电话也同时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