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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chapter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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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深。

    路对面的写字楼里一片漆黑,只有中间某一层亮着灯,像一串亮晶晶的手链。

    许沁站在医院这边的阳台上,躲在阴影里,手里燃着一根烟。

    宋焰走了。

    清理完伤势,他得回队里换衣服,做收尾工作。

    许沁站在冬夜的冷风里,看一眼自己的手,她刚才抱过他的头,摸过他的发。指尖沾了烟灰,尘土,血迹。

    她知道他有多累,她也累。

    他走的时候并没多说什么,叫她好好上班,有事儿等回家再说。

    可她呢,此刻即使是被冷风吹了个浑身透凉,脑子里依然混沌,没整理出头绪来。

    真希望今天永远不要下班。

    正想着,听见远远传来救护车声响。

    夜幕尽头,红色的警灯闪烁出刺眼的光。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烟摁灭了,回到室内认认真真将双手清洗干净。

    这次,洗了四遍。

    ……

    宋焰回到家时,许沁还没回来。

    西厢房的木窗黑漆漆的,主屋里头亮着光。舅妈知道他回来,张罗了一桌饭菜。

    宋焰这些天都没好好休息,今儿忙活一整天,吃了俩馒头,又累又饿,坐下便开吃,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舅妈一见他这不吭声的样子,心里头咯噔一下。工作上遇到再大困难他都不会是这幅模样。

    她边拿筷子往宋焰碗里夹菜,边小声问:“今天……见着沁沁了?”

    宋焰筷子顿了一下,继续吃饭:“嗯。”

    舅妈立马上下扫视他:“伤着了?伤着哪儿了?”说着要拉他看。

    宋焰微皱眉,拨开她的手:“小伤。”

    舅妈见他表情,便知他难受,问:“沁沁心疼了吧?”

    宋焰不搭话。

    他一句话不讲,舅妈难免惴惴不安,试探道:“没分手吧?”

    宋焰一愣,嘴里还含着米饭,摇了摇头。

    舅妈松了一大口气,又暗骂自己多嘴,要真分手,他也不能好好坐这儿了。

    “人没事儿好了。”舅妈说,“怎么看上去心事很重?跟我和你舅舅说说,看能不能帮你出出主意。”

    宋焰沉默一秒,头轻轻摇了摇,说:“觉着自己挺没用的。”

    连护她心安都做不到。

    她这人,本想东想西,又习惯闷着不说,心里惊慌憋闷得要死,也得等逼近极限忍无可忍了才稍稍爆发一次。

    这些天他都不在她身边,也不知她一个人是怎么过的。

    那晚做了恶梦,慌忙给他打电话。

    以后呢?

    习惯了,自己忍着了。

    宋焰稍稍低头,拿手撑住眉心,用力捏了一下鼻梁。

    人是真累了,什么都不想说。

    他话不多讲,

    舅妈却开口:“焰啊,舅妈知道你喜欢她,劝不了的,我和你舅也不多说什么。是有些事得提醒你。不是舅妈多嘴,沁沁呢,好是好,舅妈也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欢你。可怕这日子过久了,不合适。

    你想想,当初你妈妈,日子过得不差,可碰上有钱有势的一哄,跟着跑了。哪怕最后落到那种下场,也不肯回来过普通人的日子。更别说沁沁从小……”

    “许沁跟她不一样。”宋焰声音不大,“你也不要再提那个人。”

    “可……”舅妈还要说什么,被舅舅拉住。

    宋焰放下筷子,说:“她要下班了,我去接她。”

    “还早呢,你这饭也没吃几口——”

    宋焰人已起身,拎起椅子上的大衣,出门去了。

    两位长辈坐在屋里没动,直到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大门开了又关,舅舅才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在孩子面前提那个人。”

    “孩子也都大了……”

    “算是老了,那伤也还在那儿。你看他是好了的样子?……再说,你拿沁沁跟她比什么,嫌他俩麻烦事儿不多?”

    “哎呀是我说错了。我也是担心啊,这可怎么办?”

    “以后别再提,过会儿看他们回来怎么说。”

    ……

    许沁按时下了班。

    深夜,路上车辆极少。出租车开了不到十分钟,到了五芳街。

    小路上空无一人。路灯昏黄,照着两旁光秃秃的枝桠。北方的冬天,仿佛无尽的漫长。

    车还没停稳,许沁见宋焰站在路边,抽着烟等她。他呼出一口烟,目光笼在这辆车上。

    她下了车,他把烟掐灭了扔进垃圾桶。

    她双手插在兜里,从他身边走过。

    他跟上,拉她的手;她轻轻挣开。他走在一旁,继续拉她的手,她又轻轻挣开。

    她还往前走,他稍稍加了力气,拉住她胳膊往自己怀里一带,整个人从她身后把她牢牢抱住。她又要挣脱,他束缚得更紧,下巴靠在她肩膀上,低声唤:

    “老婆,让我抱一会儿。”

    许沁一下子软了,人也动不了了。

    年少时他扮成熟,总老婆老婆地叫;长大后,这却是第一次。

    五芳街上空旷无人,举目望去,木房石巷,红瓦矮墙。白日里的浮华喧嚣早已散去,空留午夜的萧索枯寂。

    四周一片安静,仿佛整座城都睡着了。

    只剩他俩相拥着,在这深夜的街上。

    许沁转过身去,抱住了他的腰。

    她靠在他胸口,闭上眼睛,脸颊感受着他胸膛上的温度和心跳起伏,闻到他身上干干净净的香皂的味道。

    他怀中的这一方小世界里,仍有她最熟悉的安宁。

    彼此拥抱着,什么也没说。

    他低头亲了亲她冰凉的小脸,紧紧搂着她,搂了好久,舍不得松开,直到察觉她微微发抖了,才牵住她的手,搓了搓,说,“找个地方坐会儿,也带你吃点儿东西。”

    她抬头:“舅妈做宵夜了吧?”

    “不跟他们一起。”宋焰说,“我们俩。”

    ……

    五芳街并非完全沉睡着的。

    巷子深处,七弯八绕,总能找到还营业的小店。

    宋焰领着许沁进了家海鲜店,按她的喜好点了几样。

    小店装修一般,却干净。虽是深夜,店里还是有几桌客人,桌上摆满各式海鲜,说话都是低声细语,不扰旁人。

    两人选了个最偏僻的座位。

    许沁脱下羽绒服,鼻尖儿冻得通红,跟服务员说:“来瓶酒。”

    宋焰看着她:“要喝酒?”

    许沁点点头。

    宋焰让服务员拿了酒,倒上了,递一杯给她。

    许沁接过来抬起便灌了一大口。

    宋焰一愣,伸手拦也没拦住,她杯子空了一半。

    宋焰看了她一下,没说什么,转眼见旁人桌上有窝头,叫服务员马上来一盘,给她垫垫肚子。

    “喝了酒才好说话?”宋焰极淡地调侃。

    “嗯,想喝点儿了。”许沁说,拿手托着脸,“反正有你在,也不怕。”

    他淡淡笑一下,说:“跟别人可不能这么喝,知道没?”

    “知道。”她点点头,说,“只跟你这么喝。”

    服务员端上一盘窝头,宋焰拿一个给她:“赶紧吃点儿。”

    刚才她半杯白酒下去,脸上已经开始泛红。

    许沁抓过窝头,小口地咬起来。

    清蒸大虾接着上桌。

    宋焰拿起一只,拧掉虾头,剥了壳,放到她碟子里:“趁热吃。”

    她拿筷子夹了送进嘴,虾很新鲜,清甜清甜的。

    她等着他剥虾,些许试探:“你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吗?可能,比较高尚?”

    他唇角弯了弯,却道:“说实话,如果说有多热,有多想奉献,并没有。有时还觉得挺累的。……只是一件事,既然做了,得把它做好。职责在身,踏踏实实担着。”

    末了,补充一句,“直到离岗的那天。”

    许沁听着,还在出神,他手中的虾肉已递到她嘴边,她乖乖张嘴咬住,慢慢吃完了,想问什么,服务员端了扇贝上来。

    宋焰夹了两个到她碗里。

    她慢慢吃着,又问:“舅舅舅妈在干什么?”

    他看了眼手表,说:“应该睡了。”

    把剥好的虾放到她碟子里。

    “那天晚上,舅舅舅妈去接我了。”

    “我知道。”

    “你跟他们说的,你肯定知道了。不过,你不知道别的事。”

    “什么事?”他抬眸看了她一眼。

    “舅妈牵我的手了。她说我的手太冷,要帮我捂着。”

    宋焰笑了一下,把又剥好的虾递到她嘴边,她凑过来吃掉,呼吸已经变热。她拿手撑住歪掉的脑袋,说:“你们一家人都对我挺好的。”

    宋焰停住了,停了手里的动作,看着她。他知道她有话要说,不自觉拿纸巾擦干净了手,等着。

    “宋焰,我小时候说过,住在你们家真好,你还记得吧?”

    “记得。”

    “我那时不是很懂事,只是那么感觉,那么说了。但现在呢,我懂事了,还是觉得,活在你们家真好。”许沁看着他,酒劲儿慢慢上来,她的脸越来越红,说话也越来越慢,“舅舅,舅妈,还有翟淼,都很好。我也很喜欢他们,真的很喜欢。可是……”

    “他们对我好,我喜欢他们,这只是……因为你。”

    她稍稍吸一口气:“如果你不在了,他们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我还是一个人。你懂吗?”

    宋焰沉默了。

    她的手摁在桌沿边,握成小小的拳头,他伸手过去,握住她微颤的手:“许沁——”

    “你先听我说完,”她轻声打断,“我怕现在不说,以后都不会跟你说。其实……我都想好了,如果有一天,你出了什么事,我从医院里偷吗啡和注射器出来。”

    宋焰狠狠一怔。

    她却平静,像在描述一件很寻常的事,“或者偷手术刀和安眠药出来,在这里——”

    她将被他握住的那只手翻转过来,手指在手腕上画了一下。

    他看着,脸色微变了。

    “你觉得我没出息也好,觉得我软弱没用也行,或许,觉得我是在威胁你,你要生气。但,那天看见你差点摔下楼的时候,那一刻,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你真的……”她似乎想象了一下那种场景,很快便摇了摇头,“太疼了。我受不了的。也过不去的。”

    那压抑的暗无天日的生活,她永远都不想再回去了。

    已经尝过温暖和幸福,她再也回不去了。

    宋焰听完她这番话,什么感受。

    他坐在温暖的室内,跟站在冰天雪地里似的,后怕得连脚板心都在发凉。可心头又有一团火烧着,火苗子一簇一簇地跳着。

    他不认为这是威胁,却反而更她,她的弱软和狠烈。

    宋焰端起自己的那杯酒,喝光了,看向许沁,她的眼睛湿润,清亮,迎接着他,也在等。

    “许沁,”他先挑重点的说,“我可能会升职。”

    她惊讶,眼瞳睁大。

    他苦涩一笑:“本来不想这么早说,事情没到最后确定,我不想给你不切实际的希望。但从去年开始,我一直在努力。一来,我这些年工作发现,负伤率的降低跟全方位的专业训练有联系,而火灾大部分是可以防止的。不论是改善训练体系,贯彻消防检查,还是从一开始推广防火系统,这都是上层的工作。”

    许沁脸上闪过希望,用力点点头:“嗯。”

    宋焰道:“二来,是为了你。”

    她愣住了,愣愣看着他。

    良久,她动了一下,要说什么,可这一动,重心歪了,酒劲上了头,手肘碰翻盘子,哐当砸地上。

    她整个人不可控制地歪倒,宋焰立即起身,冲到对面把她扶住。

    她靠在他身上,粗粗地喘气,慢慢仰头望他。人似乎还清醒,但浑身没什么力气,软绵绵的。

    服务员被声音引过来,看一眼:“喝多了?”

    许沁抱着宋焰的腰,摇摇头。

    宋焰摸着她的脑袋,对服务员说:“打包吧。”

    许沁被宋焰搂着腰,走在小巷里,她脚步有些晃,但不至于踉跄。

    “这下开心了没?”他问。

    “开心了。”她说。

    他笑了一下。

    进了院子,舅妈从屋里出来:“回来了?”见许沁搂着宋焰,挂贴在他身上,察觉不对,下了台阶:“怎么了?”

    宋焰把手里的打包盒递给她,道:“没事儿。她酒喝急了,但不多,缓一会儿会好。”

    许沁跟着点点头:“嗯。”

    宋焰带许沁进了房间,把她放到床上,脱鞋脱衣服。

    她并不太醉,只是没力气,顺从地配合着他。

    他打了热水给她擦脸,洗手洗脚,她软绵绵地顺着他。

    他又把自己收拾了一遭,忙活一阵儿了回来,关了大灯,开了台灯,回头看。

    她躺在床上静静看着他,腮上的红晕淡了一些。

    他趴去她身边,摸摸她的脸,有些好笑:“醒了?”

    “本来没醉。”

    “合着是装没力气,骗我伺候你?”

    她笑了。

    “还想着……趁你醉了占点儿便宜呢。”他拨弄着她额上的碎发,慢慢说着,目光从她额头又落回她眼睛里。

    屋内只开了一盏台灯,他背着光线,眼睛漆黑。

    彼此凝视着,

    他手指轻触她眉心。

    她缓缓眨了下眼,开口:“你刚才话没说完呢。”

    “嗯?”

    “你说,也是为我。”

    “嗯。”他手指抚过她的鼻梁,一路向下,落到她唇上,

    “许沁,我想过我们俩以后的日子。”

    “唔?”她眼里闪过一丝憧憬。

    “那时候,住在我们的家里,买一辆车。我工作规律,朝九晚五,可以和你一起吃早餐,送你上班,接你下班。一起做饭,看电影,逛街,一起种花、养小动物。周末去帝城附近玩,休年假去更远的地方旅游。要是犯懒了不想出门,窝在家里头,赖在床上晒太阳,哪儿都不去。我跟你。”

    不知不觉,许沁唇角轻轻抿起了微笑,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像是看到了那样幸福的场景。

    “想跟我一起过吗?”他问。

    “想。”她咧嘴一笑,扑上去搂住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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