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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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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主任连忙端起酒,他已经到了快要退休的年纪,这辈子也没有什么大志向,更没有太多救死扶伤无私奉献的精神,他活到这个岁数,见过的人情冷暖无数,早就对世态炎凉习以为常,可也许是人到中年都会回忆感慨,有很多年轻时不以为然的东西,渐渐变得重要,而那些他曾经为了个人利益所忽略的,却始终埋在心底。

    每一个行业都有它见不得光的黑暗法则,即便是掌控生死的医疗界,也有太多潜规则,将最初精医尚德的雄心壮志,一点点磨成冷漠麻木的铁石心肠。

    他以为这些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是直到遇见聂唯平,年轻气盛的外科医生,难得站在如此高度还能做到保留本心,让他看到了很多不曾注意的东西,让他知道,这个行业,依然有医德兼备的人,延续着希波拉底精神。

    聂唯平肯承认这次手术的成功,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暗示自己不会将此次意外上报,这让陈院长心安不少,也不再计较他那副高傲冷淡的姿态,红光满面地频频劝酒。

    聂唯平和那娜是军区总院派来的人,这年头做什么都讲究关系,指不定哪天就有用到他们的时候,所以一桌子人都拼命和他俩套近乎,推杯换盏间,不着痕迹地拉关系。

    聂唯平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冷脸应对别人的热情,没多久那些自讨没趣的人就转移了注意力,开始对那娜发起攻势。

    那娜从小到大都是循规蹈矩的老实孩子,最多在同学聚会上抵挡不了热情喝上一两杯啤酒,平时都是滴酒不沾,所以面对一帮子喝得面红耳赤的人,颇有些力不从心。

    聂唯平就坐在她身边,对她的窘况却十分乐见其成,甚至在她准备尿遁的时候拦了一把。

    那娜恨得牙痒,侧过脸小声恳求道:“聂医生,我酒量不好……不,我根本就没有酒量!求你了,放了我吧!”

    聂唯平极淡的勾了勾嘴角,低下头凑近她耳朵,声音低沉磁性,蛊惑一般温柔道:“不行,放了你,他们就该全力针对我了!我要是醉了,你就得把我送回宾馆……你确定你扶得动我?”

    热热的呼吸随着说话喷在耳边,痒痒的,让那娜不自在地偏了偏脑袋,拉开两人的距离问:“我醉了他们就会放过你?”

    聂唯平挑了挑眉:“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放过我!”

    好吧,她可没办法应付那么多人,要是聂唯平倒下了,她还真不知道怎么脱身!

    那娜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看面前的酒杯,又仔细看了看聂唯平,思索片刻,一脸悲壮地端起酒杯,郑重嘱咐道:“聂医生,我掩护,你殿后!请一定要记得走时带上我!”

    聂唯平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那娜终于扛不住旁边人的热情,端起面前晾了许久的一大杯酒,深深吸了口气,视死如归地张嘴灌了进去。

    那娜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憋着气一口闷完整杯,呛得她连连咳嗽。

    顿时叫好声一片,激得那些一喝酒就禽兽化的人更加亢奋,纷纷端起杯子敬她。

    聂唯平抽了两张纸塞进她手里,忍不住讥讽道:“你这是八辈子没喝过酒吧,喝这么急你是有多喜欢这玩意儿!”

    那娜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忙拿筷子夹了点菜塞进嘴里,嫌恶地低声抱怨:“鬼才喜欢喝这东西!又苦又涩,跟马尿一样!”

    “哦?”聂唯平嘲讽地反问:“你喝过马尿?”

    那娜:“……”

    聂唯平一脸鄙视,这么一瓶酒快抵得上她一年的工资了,对于分不清美酒和马尿的小土包子,真是牛嚼牡丹,浪费了!

    不愧是价格不菲的上好红酒,口感上佳,度数却很高,只一杯,就让那娜分不清东南西北,小脸通红,只知道坐那儿傻笑,水汪汪的圆眼睛雾气朦胧,已然没了焦点。

    聂唯平很是有些震惊,没想到小土包子还真是半点酒量都没,居然才一杯就已经醉了!

    聂唯平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却被一巴掌打开。

    那娜瞪着溜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聂唯平,让他突然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聂唯平连忙端起手边的一碗甜汤,还没来得及灌给她醒酒,就见小土包子鼻头一皱,一脸委屈地大声道:“聂医生,你怎么那么小心眼!为了点芝麻绿豆大的屁事时不时找我麻烦,你这人真是小气又刻薄,讨厌死了!”

    脆生生的话音一出,满室寂静,聂唯平的脸瞬间绿了。

    那娜无知无觉地瞪着他,突然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裂开嘴傻呵呵地笑起来,眼神梦幻,流着口水花痴道:“不过你做手术的样子……超!级!帅!”

    聂唯平的脸绿了黑,黑了白,五颜六色十分精彩。

    不知道是谁,一个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打破了诡异的沉默,包间里瞬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原本就喝得兽性毕露的那些人在酒精刺激下更加肆无忌惮,一边大笑一边拍着桌子,嘴里还不停说些暧昧的话来调侃。

    那娜压根搞不清楚状况,只觉得头晕晕的,身子轻飘飘的,茫然地眨了眨眼,皱着眉满脸不高兴地嘟囔:“吵死了!再吵……放聂医生出来,毒舌噎死你们!”

    众人的笑声顿时更大了,还有人笑得太厉害打翻了碗碟,气氛高涨,只可惜这份热烈是用自己的笑话换来的,所以聂唯平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聂唯平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镜片仿佛在冰水里淬过,寒光冷厉,盯着小土馒头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聂唯平霍然起身,一把拎起那娜,极力压抑着怒火,冷淡至极地说:“谢谢各位的热情款待,明天还要赶回去,小那护士已经醉了,真是抱歉,我们得先走一步了!”

    陈院长乐呵呵地起身挽留:“聂医生走这么早干什么,菜还没吃几口呢,多喝两杯再走,没关系的!”

    聂唯平态度不容拒绝:“实在对不起,我们这就告辞了,各位玩得尽兴!”

    说完,聂唯平再也不理会大家的客气挽留,提溜着彻底晕菜的小土包子大步离开。

    幸亏那娜老实到骨子里,连喝醉了也不怎么闹腾,虽然有些胆肥,也不过是口头上撒撒泼,整个人还算乖巧,一路被聂唯平拽着也不反抗,倒是让他省事不少。

    县城地方本就不大,没多久就回到了宾馆,聂唯平黑着脸走得飞快,抓着那娜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那娜被粗鲁地丢在床上,酒劲儿上涌憋得她脸色通红,难受得蹭了蹭枕头,哼哼唧唧地蜷缩起身子。

    聂唯平摘下眼镜,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他当初干嘛这么想不开,非要带上这么一个麻烦不可!

    看吧,小土包子就是不让人省心!没折腾得了她报仇,反倒害得自己一再丢脸,这下倒好,丢人都丢到县城来了!

    聂唯平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娜,醉得人事不省的小姑娘难受得抱着被子,红红的小脸可怜巴巴地皱着,让他实在硬不起心肠将她一个人丢在房间置之不理。

    聂唯平伸出手戳了戳她鼓鼓的小脸,滑滑嫩嫩的皮肤带着异样的热度,让他的指尖有些失控,不由加大了力气,戳得那娜睁开了眼,雾气朦胧地瞅着他。

    聂唯平不自在地收回手,语气不善地问:“醒了?”

    那娜头疼欲裂,朦朦胧胧中看见床边站了个人,低沉好听的声音让她一下子愣住了。

    聂唯平不知道为什么,被她这么直直地瞅着突然就有点心虚,刚想说点什么,就见那娜小嘴一咧,“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像是受尽欺负的迷路小孩,那娜腾地直起身,紧紧搂住聂唯平的脖子,肆意宣泄着内心的委屈,嚎啕大哭道:“哥……”

    聂唯平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勒断脖子,条件反射地抓住那娜的肩膀就要将她从怀里撕开,可感到脖子蓦地被温热的液体打湿,手上就再也使不上力来。

    聂唯平低低叹息一声,双手缓缓滑过她的肩膀,将她抱在怀里,安抚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长久希望渺茫的等待,独自一人扛下重担的艰辛,对未来生活的茫然,都在酒精的作用下涌上了心头。

    那娜搂着聂唯平哭得十分投入,小小的身子温温热热地紧贴着他,像是一株风雨中飘摇许久的藤蔓,终于找到了依附便紧紧盘缠其上不愿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