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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九十九. 厂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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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再涨它五十万美元,如何?”

    两人都从泳池里出来,裹着宽大的浴巾,查理欧虽然不担心方哥会录音,但还是谨慎地没有说话,只是用手在头顶量了量,表示价格有点高。

    “那就四十五吧?我把其中的二十五,”方哥伸出右手,手掌朝外一摊,做出送给查理欧的样子。

    查理欧点点头:“你得把所有事情处理好,才能收到全款的。”

    “放心,一切尽在掌握”方哥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走,*宵一刻值千金,咱们就别让人家小姑娘候着了。”

    这时,查理欧的手机响了。他一接起电话,就感到lily抑制不住的焦灼:“查理,北京的招标有些问题。”

    “哦?你慢慢说。”

    原来,北京电信下午就开了标,深圳飞扬曝出大冷门,只报价两千五百万元因此在价格标中,将对手们打得落花流水,爱西原先的优势荡然无存,lily找机会问了有关人员,得知爱西能得到大约百分之十左右的份额。

    两千五百万?

    正好是爱西报价的十分之一

    查理欧的心里,猝然响起了狼群的嗥叫声,那遍布荒原、人心腑的“呜--呜--”声,现在是那么真切,那么逼近。

    “这就算挺照顾我们了。”lily在电话里沮丧的话语,又把查理欧拉回到现实中。

    “从原来的百分之六十到现在的百分之十,这个份额差得也太大了。”查理欧心里闪过的第二个念头,就是该如何向比尔交待。

    “还可以补救吗?”

    “基本上没办法了。现在形势不好,北京电信也想省钱呀。”

    查理欧叹了口气,放下电话。方哥在一旁关心地问:“订单的事吗?”

    “还是那个飞扬,报了个地板价,又把我好不容易煮熟的鸭子,生生抢了去,只给我剩了个鸭头。”查理欧充满厌恶地说。爱西在中国曾经想方设法摆脱飞扬的追逐和撕咬,发挥过自己技术方面的优势,施展政治方面的资源,甚至拚过资金方面的实力,但往往用过一招后,飞扬马上就学了过去,以后就见招拆招,让爱西防不胜防,使查理欧异常烦恼。

    如果飞扬是狼,自己应该怎么应对呢?难道就会像梦中那样,被群狼拖下树活活吞噬掉吗?

    “这家人家确实有点讨厌,你干脆把他收购得了。”方哥刚刚尝到收购的好处,三句话不离收购:“打不过他,就把他买了,这不一直是你们老美的风格

    吗?”

    “嗯,收购,这倒是可以考虑。”将狼收为己用,让他们去追逐自己的对手,这可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行,行,咱们回头再细细考虑,先去把这两个妞给收购了。”方哥一听事情有转机,赶忙推着查理欧朝沙滩椅上的姑娘走去。他怕再来个什么电话,把今晚的什么好事都给吹了。

    梁佳明洗钱的小店,很快就在蛇口花园附近一个不起眼的小区里,重新开张了,这回他没有以水果店做幌子,而是开成了烟酒店。他吸取了上次被抄的教训,觉得水果店人来人往太显眼,每天要去批发市场进水果也挺麻烦,卖不掉还得处理。

    梁佳明所作的另一个防范措施,是在烟酒店以外又分开租了二套公寓房,一间作为办公和现金周转中心,另一间作重点客户交易。这样一来,即使烟酒店被忽然查抄,也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

    这天下午,梁佳明把店里安排停当后,拖了张塑料椅坐下,打电话一一通知老客户们重新开张的地址后,就专心等待飞扬新的负责人前来拜访。这是对方的第一次上门,从电话中,梁佳明觉得她是个开朗的女性,他琢磨着该用一些什么优惠条件,给她留个好印象,以便能长期合作。

    渐渐地,梁佳明的手机接连不断地响起来,有问港币兑人民币汇率的,也有问美元兑人民币汇率的,梁佳明娴熟地一一作答,他对自己的业务心里有底,一般来两个咨询电话就会有一单生意。看着自己的老客户还没有流失,他心里涌上一丝欣慰。

    上门换钱的人多起来,新买的点钞机又唱起了往日的欢歌。

    梁佳明正忙里忙外地招呼客人,两个姑娘走到烟酒店外面,上下打量着招牌。他的眼睛很尖,一眼看出其中一个是飞扬财务部的出纳:“哎,张小姐,就在这里呀,来,进来坐进来坐。”梁佳明马上将两人迎进来,让小妹沏上功夫茶。

    “你怎么开在这儿呀,也太难找了梁先生,这是我们夏主管。”小张快人快语地介绍道。

    夏琳与梁佳明握握手,交换了名片。

    “夏主管,江总跟我说起过你,不过没想到有这么靓。”

    “梁先生可真会说话,你就叫我夏小姐吧。你们这儿的汇款恢复了吗?”

    “恢复了,恢复了,”梁佳明以为夏琳来只是认认门,没想到还有生意可做,就很高兴地将两人让到了里间。

    烟酒店的里间只有十几个平方,几张办公桌上分别摆着点钞机、复印机、传真机和几部电话,几个神色认真的女人正在麻利地忙碌着。一个戴头盔的小伙子坐在后门口,门外停着一辆红色的本田摩托车。几个客户模样的男女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喝茶、看报。

    夏琳警惕地四面看过,用目光征询小张的意见。小张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有三百万港币要汇给香港的客户,汇率就照我们电话说好的。”夏琳将一张人民币支票和写着账户资料的a4纸交给梁佳明:“多长时间能到?”

    梁佳明接过支票扫了一眼:“工行的,”他边复印边说:“入账后半小时吧,这是最快的了。”

    “行,那我们就在这等吧。”梁佳明将支票和账户信息的复印件签上名,递给夏琳,然后把支票交给后门口的小伙子。那小伙子将支票放入支票夹,收进随身斜挎的背包里,跨上摩托车飞驰而去。

    “工行离我们这儿很近的,你们稍等一会儿。”

    果然,还没等夏琳的功夫茶喝过两道,小伙子随着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已回到了房间,将入过账的支票头交给梁佳明,梁佳明亲自在夏琳提供的账户资料旁写明金额,签好名传真给香港,旁边的几个客户都已经办好业务陆续离去。

    夏琳趁着空闲,将梁佳明拉到一旁:“梁先生,江总说你答应把那八十万补给我们的。”

    “夏小姐,这话我是说过,”梁佳明面有难色地表示道,“但现在生意刚开始,你能不能请江总先缓一缓?”

    “嗯,我看您是个实在人,能不能这样,我到您这儿汇款,汇率自然按最优惠的算,您的手续费减半收,那一半就用来充抵八十万,咱们都记着账,什么时候冲抵完,再按正常标准收手续费?”

    “那自然好”夏琳的方案是让梁佳明用赚来的一部分钱,去弥补他答应赔给飞扬的损失,这使梁佳明喜出望外。

    两人说话间,传真机已吐出香港汇款的凭证。梁佳明审核了一遍,将传真和支票头换回夏琳手里他签过名的复印件,让夏琳打电话核实过香港客户已收到汇款,这单业务就算完成了。

    “办得还挺快嘛”夏琳朝小张使了个眼色,后者从手包中又拿出一张支票和一叠纸。

    “梁先生,我这里还有一千五百万港币,要汇给这六个不同的客户。”

    梁佳明接过支票,心中暗喜:自己向江涛赔款的表态非常正确,果然抓住了飞扬这个大客户。

    趁着小伙子去进账的间隙,夏琳又找梁佳明开始谈判:“梁先生,汇款的事我看就这么办可以了,但兑换现金方面,我还想和你沟通一下。”

    “你说吧,夏小姐的意见我总得听的。”

    “你这个地方还是不太安全,上次那八十万,我听说就是在店里出的事。”夏琳停顿了一下,很坚决地说:“所以,如果要兑换现金的话,你必须拿钱到飞扬去办理。”

    “这..........夏小姐,”梁佳明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您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一行都是像这样办理的。”他说的是实情,地下钱庄很少会背着几十上百万的现钞为客户提供经常性的上门服务,因为那样很容易被人摸到规律,中途埋伏打劫。

    “行规也不是不能变的嘛。现在银行都上门服务,你们也应该改改呀”在来之前,夏琳就清楚自己的要求可能被婉拒,因为这需要梁佳明承担所有的风险,而又没有给他额外的好处,她适时提出了一个有吸引力的建议:“我知道每次兑换的钱少,那样做你肯定不划算,以后我都提前安排,每次兑换的钱不少于五十万,怎么样?”

    “那还做得过。”梁佳明笑了笑,脸上堆起深深的皱纹,如果兑换的钱多,他就可以再请个人,一起护送到飞扬。

    等所有业务办完,已是华灯初上。

    夏琳谢绝了梁佳明的盛情挽留,匆匆赶回公司食堂,陪武锐锋晚餐。

    她在路上又仔细和小张回顾了汇款和换钱的所有流程,觉得自己的安排没有漏洞,心里才松了口气。

    查理欧回到北京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他让前来迎接他的司机,直接开到北三环边的爱西中国总部。走进爱西以黑色调为主的门厅,他看到前台点缀的鲜花还那么娇艳,漂亮的接待小姐依然温婉、礼貌地向他致意,人们在各个办公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看来公司的气氛并没有受到北京订单失利的任何影响。

    查理欧刚进办公室,就召lily来询问。只见她面容有些憔悴,虽然经过精心修饰,但两只黑眼圈隐隐若现。

    “辛苦了,昨晚没睡好?”

    “那没什么,查理,只是事情出乎意料,”lily以职业性的冷静,将昨天的投标详情讲了一遍,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中国人有句俗话说: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因为他们更加拼命。但是赤脚的为什么要更拼命呢,还不是为了穿上鞋?”查理欧凝视着落地玻璃外灰蒙蒙的天空,他已从昨晚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飞扬的这种做法必定不能长久,我想我们会找到制服他的办法的。”

    “查理,我听说飞扬还在拼命争夺香港的订单,你看是不是要知会比尔一声?”lily在离开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因为这已经超出了她的职责范围。

    “要不要把飞扬的事,向比尔认真分析呢?”

    在爱西的市场版图上,香港归亚太区直接管理,因此香港订单的得失,由比尔负责。

    北京的失利将使查理欧在爱西的评价受到影响,如果香港的订单也被飞扬低价抢走,那显然会冲淡这种影响,从查理欧个人的角度来说,不算件坏事,但对爱西当然不好,lily正是看到这种敏感性,提醒他时才格外小心。相反,如果比尔在香港战胜了飞扬,更凸现出中国区的无能,也就是查理欧的无能。

    查理欧虽然在海外多年,但骨子里还是浸透了中国人的不安全感,一碰到涉及职业生涯的切身问题,就免不了先拨一通小算盘:不通知比尔,肯定是说不过去的,但即使是通知,也可以用例行公事的手法,使比尔虽然知道了飞扬,却不会引起重视,最后香港订单丢了,他也不能在明面上抱怨查理欧什么,这是中国人最通常的做法。

    查理欧坐在大班椅上左思右想了一番,决定不仅要详细通报比尔,甚至还要出谋划策,帮他打赢香港这一仗。因为他觉得:如果飞扬抢下香港这个桥头堡,必然走向海外,今后用海外市场的盈利,来填补国内低价竞争的损失,那爱西中国区的日子,将越发难过;其二,他心里已隐隐倾向于收购飞扬,为了实现这一战略,必须在香港对飞扬迎头痛击,让它不至于自我感觉太好,从而愿意坐到谈判桌上来。

    基于这些考虑,查理欧给比尔写了一封翔实的email。他只描述了飞扬的竞争风格,和自己的主观判断,并没有为中国区辩解,也没有建议比尔用低价或增加性能的方法,去对付飞扬的竞争,他相信比尔更愿意凭自己的智慧作出选择。

    发完邮件,天已渐渐黑下来。

    查理欧给紫薇打了个电话,确认她今晚会回他的别墅。虽然两人只是合约关系,但查理欧发现自己慢慢对这个画油画的姑娘,产生了某种依恋感,这种依恋给他带来平和、安宁的心境。他还没时间去分析是紫薇身上的哪一点吸引了他,但已经担心两人分手时,会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

    打完电话,查理欧将葛律师召进来,把方哥与甘工签的协议递给他。

    葛律师坐在沙发上仔细看过,抬起头钦佩地说:“签得真漂亮基本按照我们指定的条款,真想不到您办得这么顺利。”

    “好,你抓紧把爱西与方总的协议也签了,咱们这事就算完了。”

    查理欧说完,见葛律师起身要走,忙摆手让他坐下:“咱们有些事,私下里先聊聊。”

    葛律师摆正坐姿,非常专注地听着,他觉得老板的这声招呼,就是一个口头保密协议:他们的谈话不得外传。

    “飞扬这家公司,你是知道的。”

    “知道,昨天还在北京和我们竞争呢。”葛律师点点头,他以为老板要告飞扬恶性竞争,马上在脑子里搜索相关法规和案例,甚至到哪个法院起诉,自己有没有比较要好的法官,都在脑子准备好了,只等查理欧让他献计。

    “这家公司用萝卜白菜的价钱,卖高科技产品,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困扰,”查理欧停了一下,他不想说这是方哥给他的建议:

    “美国公司遇到类似的情形,通常会采取收购战略,我想在法律方面,先听听你的意见。”

    查理欧话音未落,葛律师脑子里已跳出了《反垄断法》的相关条文。由于爱西和飞扬都是中国通信行业的大公司,这种收购很可能受反垄断法的约束,那就必然要送商务部审批。爱西曾经被国内公司起诉滥用市场支配地位,但最后都被公关部和法务部联手摆平了,因此葛律师对《反垄断法》相当了解。

    葛律师谈了些专业意见,然后说出自己对这个构想的观感:“现在外资在中国收购行业的龙头企业,已经成为时尚。有些本土企业做大规模、打响品牌的目的,就是为了好高价被外资收购,就像中国的大学生读好书,就是为了出国一样。这段时间正好有个收购案,和我们的情形比较类似,”葛律师说起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的,美国希望可乐收购中国幸福果汁的案子,目前进展一切顺利。

    “会有什么暗礁吗?”

    “应该没有,希望可乐出价二十四亿美元,估计可以扫除所有暗礁了。”葛律师还津津有味地把幸福果汁老板的经营理念,背出来给查理欧听:“像养儿子一样办企业,像卖猪崽一样卖企业。”

    查理欧高兴地点点头:“嗯,这种想法才是中国人办企业的目的,什么产业报国、造福社会、民族自强,统统都是为了赚钱的漂亮话。办企业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赚钱吗?企而优则卖,不错”他觉得飞扬的老板也会持同样的观点:多少也是个卖,只要爱西给的价钱够高,收购飞扬终归会成功的。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站起来拍了拍葛律师的肩膀:“很好,你认真追踪这个案子。另外,你去请保罗过来。”

    爱西在中国收购x8技术成功后,专门设立了收购兼并专员的职位,并从总部派保罗来就职。保罗是一个美籍华人小伙子,三十岁出头,一头自来卷的黑发,耶鲁大学mba,是爱西专门从麦肯锡咨询公司猎头过来的精英,中文马马虎虎。

    保罗是小布什的校友,查理欧在总部见过几次,发现他总喜欢把那个牛仔总统挂在嘴边,但随着小布什的政绩越来越糟,他也越来越不再提起这个校友。现在一听上司的召唤,保罗马上赶来查理欧的办公室。

    “飞扬深圳知道吗?”

    “嗯哼,总部深圳,总经理江涛,去年营收七十八亿,毛利约二十一亿,特别擅长低价竞争和人海战术,刚在北京赢..........”保罗的使命,就是在中国为爱西寻找值得收购的对象,他来的时间不长,但对飞扬已经很熟悉。

    “ok,”查理欧打断了保罗的叙述:“我想看看收购飞扬的可行性”

    “ohmygod(我的上帝),那一定能让爱西股价好好涨一下。”保罗夸张地吹了声口哨,对他来说,这可是个能让人提神的好活。

    “你尽快做个初步的报告出来,三天够了吗?”

    “时间有点紧,不过只是做个初步报告..........?ok”保罗盘算了一下,点头应允。

    见保罗领命要走,查理欧又叮嘱道:“飞扬是一间封闭性很强的企业,你要从各种渠道搜集资料。咱们这儿有不少从飞扬跳槽过来的员工,你到人力资源部搞份名单,挑重要的员工,侧面了解一下情况,注意要保密。”

    “那我以什么身份和他们谈呢?”保罗的心很细,他觉得收购兼并专员的名头肯定是不能用的。

    “你不必亮名片,就以市场调研的名义去做吧。”查理欧吩咐道。

    把这些事情安排妥当后,查理欧对着窗口做了几个扩胸动作,开始准备面对他可能遇到的两个重大问题:一是如何说服他的顶头上司收购中国公司;二是如何说服飞扬的股东们同意被收购。这两个问题对查理欧甚至对爱西,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查理欧想,他该设计一些怎样的思路,才能把这两个问题解决呢?

    中国有句老话说:一年之际在于春。这说的是农业社会,一年的收成始于春季的播种,因此,抓紧春天很重要。

    深圳不算农业社会,本地的农夫们大多种植生长迅速的蔬菜,不存在春播秋收的现象。深圳最发达的是电子行业,实际上这句老话也适合这个新兴的行业。

    每年春天,深圳都会召开电子展览会。和金秋十月热闹喧哗的高新技术交易会相比,这个专业性很强的展览规模不大,但在行业内却有很强的号召力,因为世界上排名前五百位的集成电路厂商和设计公司,都会来展出最新的产品。

    集成电路是什么?它就是电子工业的灵魂。因此,不难理解珠三角乃至全国的电子设计师们像潮水一般,希望在这个盛会上淘到些富有创意的解决方案,结识更多的合作伙伴,回去开发出新产品,到市场上搏杀一番。很多新奇、独特的产品,就从这里杀入了全球,也有不少公司从这里起步,最终登陆美国纳斯达克。

    这年的电子展,在滨河大道旁的深圳会展中心举行。

    这天早上,武锐锋和坦克从蛇口开车,前往参加展会。由于上班的人多,再加上开会,滨河大道上车流缓慢。坦克急得直拍方向盘:“唉呀,前面这车,肯定是女孩开的,怎么这么笨,简直恨不得上去替她开一把。”

    坦克三十岁出头,是武锐锋手下最重要的大将,做事麻利、痛快,但遇到千头万绪的复杂情况时,就容易不耐烦地蛮干,武锐锋常常让他当研发项目的先锋官,这个位置需要的全局观较少,他每每能交出令人满意的答卷。

    “呵呵,你都做父亲了,还这么容易着急上火,出门前我已经把堵车的时间,算进去了。”

    “你看,我们马上要错过开幕式了”坦克敲了敲仪表板上的时钟。

    “谁说我们要去参加开幕式啦?能赶上大会主旨演讲就行了。”

    武锐锋是电子展的特邀嘉宾,应该在开幕式上前台就座,但他不想在领导慷慨激昂地讲话时,傻乎乎地坐在台上陪绑。

    实际上来参展的大多数知名厂商,和飞扬都有不同程度的合作,武锐锋对他们的新产品推出计划,心里也大致有个谱,但每年他都会认真来参观,一是怕漏掉了哪一匹新冒出来的黑马;二也到这些厂商的展台前去亮亮相,给他们点面子,今后合作起来更顺溜。

    “嗨,你早说呀”坦克定下心来,不紧不慢地开着车:“我听说江总在北京开了个低价,把行业内吓了一跳,其实算一算,这一单咱们还是不会亏的。”研发人员对材料成本非常清楚,因此,坦克的话并非没有依据。

    “你不能只算材料嘛,还有管理费用、研发费用、营销费用、今后的服务成本、交税,这样算下来至少得亏几千万。”

    对北京订单的处理方式,武锐锋并不认同江涛,他觉得这种孤注一掷,既损害了整个行业的利润,也降低了飞扬的形象,虽然能抢到一时的市场,却是杀鸡取卵。不过武锐锋作为飞扬的高层,一直憋在心里没有流露这一想法,现在听自己的心腹说起,免不得抱怨几句。

    由于制度的不完善,中国人历来喜欢窝里斗,这种窝里斗表现在企业中的一种形式,就是技术部门与市场部门的争斗。一个企业的成功,到底得益于市场多,还是技术多,世上还没有权威的方法进行衡量,这就造成了中国企业中,技术派和市场派普遍地争夺资源和权力。

    这种争夺往往会影响企业的产品方向、经营战略,甚至生死存亡。

    在飞扬,武锐锋理所当然是技术派的领军人物,研发部的弟兄们常常不屑于销售部的请客送礼,认为没有自己把产品做出来,市场竞争就无从谈起。作为总裁的江涛本应居于中立地位,调停双方的争夺,但他对日新月异的技术不太内行,本能地担心研发部在公司坐大,因此往往不由自主地偏向市场派,对崔大伟越来越倚重。这让武锐锋隐隐有些不快。

    对北京订单,按武锐锋的想法,如果时机不成熟,就不应该勉为其难,而是先做中国其他地区,积累更多的资金投入产品研发,最后自然会水到渠成,像现在这样用亏本的手段抢夺市场,如果没有源源不断的后续产品做依托,即使抢到了市场也无法守住。

    两人找地方停好车,走进熙熙攘攘的会展中心。大会议厅里座无虚席,主旨演讲正好开始:“今年的经济不景、内需不振,”演讲人别出心裁地选了经济学的萨伊定理,作为演讲主题:“萨伊定理告诉我们:供给会产生自身的需求,所以我们要通过不断的创新,提供更多更新的产品,抵御金融风暴的影响..........”

    坦克早就有心离开飞扬去创业,很想在这次展会上发现一些新产品,好迈出人生关键的一步。他三心二意地陪武锐锋听完演讲,随着人流涌出会议厅时,忍不住在武锐锋身后抱怨道:“这么文绉绉的东西,你也真能听得下来。”

    “你以后就会明白了。”武锐锋笑笑,他知道坦克急吼吼的想法,和目前的思维境界,因此不以为意。实际上,这个演讲印证了武锐锋的想法,他觉得经济不景,主要是企业没有用创新的产品,去满足需求,只要有了好产品,需求总是能开掘出来的。

    他们研究了展位分布图后,用最高的效率在展馆里穿梭,不时和熟人打打招呼,遇到有兴趣的产品,坦克就会索取资料,问几个问题,很快就把整个展览看完了。

    “今年来参观的人好像少了些。”坦克提着沉甸甸的资料,跟在武锐锋的身后。

    “到底是形势不好啊,我原来估计人会比往年多些,形势不好应该多找找新东西嘛。”

    “大部分老板都没有你这种眼光。”坦克虽然很精英,但对武锐锋还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所以,大部分企业也就很平庸。”武锐锋不以为然地笑笑,又回过头来问道:“看到什么好东西了吗?”

    “那个人脸识别技术还不错,总想再回去和他们探讨一下。”坦克意犹未尽的样子。

    “那是很老的玩意儿了,一直没做起来。”武锐锋不屑地说,他觉得坦克的眼光有问题。

    “不过他的成本今年降了不少,我想市场会有反应的。”

    坦克在看人脸识别技术时,心里就在盘算着要把它用在考勤、门锁上,他觉得这方面的市场空间很大。

    坦克是个精力过人,容易冲动的家伙,武锐锋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以驾驭,虽然他并不反对坦克出去自己创业,但现在的形势,却算不上好时机。他正要再规劝几句,江涛却打来电话。

    “嘘,老板的电话,别出声。”

    武锐锋避过嘈杂的人声,接起了电话。

    “小武呀,我刚从北京回来,想和你聊聊。哦,你在看展会?那你看完了到我办公室找我。”武锐锋知道,江涛虽然话说得客气,但他内心的秒表已经开始读秒,自己如果不在他心理预期的时间内,出现在他的办公室,江总肯定会焦躁不安。

    “老板找我,你再看一会吧,我先走了。”武锐锋接过坦克手里的资料袋,飞车直奔公司。

    “江总,您回来啦在北京把他们打得够呛吧?”一进江涛办公室,武锐锋就调整出高兴的口吻问候道。

    “啊,只是惨胜而已。”江涛摇了摇头,表示北京的事不值得一提,转而关心地问道:“去展会啦,有什么新收获吗?”

    “暂时还没有。”

    “嗯,保持对新技术的敏感性,是很好的习惯。”

    听到江涛这一难得的夸赞,武锐锋心里一紧,因为他知道,江涛本质上属于那种不喜欢表扬人的老派中国人,笃信“批评使人进步,表扬使人骄傲,骄傲使人落后”。江涛也知道自己这一习惯越来越不受年轻人欢迎,专门找顶级培训师咨询过,有些领导力咨询专家建议他多表扬人,至少在给出负面消息前一定要先表扬,让苦口的良药包上一层糖衣,江涛接受了这一说法,努力去养成批评前先表扬的习惯。

    但由于这种方法用得太僵硬,表扬之后就是急不可耐的批评,而飞扬的员工个个智商不低,很快他就被手下看破了规律。

    所以武锐锋一听到江总的表扬,就做出了领受坏消息的准备。果然,坏消息像早上升起的太阳如约而至:

    “你给我的研发扩张计划,我已经仔细看过了。在目前的形势下,这个计划还不能实施。”江总字斟句酌地说道,尽量不挫伤武锐锋的积极性。

    “江总,我觉得尤其要在低潮时,才更应该加大研发力度,把产品线尽量补齐,经济复苏时,就不会打无准备之战了。”武锐锋平时很少在江总面前固执己见,因为他的见解常常会得到老板的认同。现在他受到否定,但又觉得是原则问题,不可轻言放弃,就特别坚持道。

    “唉”江总叹了口气,怎么武锐锋和方勇所持的观点,就是那么一致呢?一个要趁低潮加大研发,另一个要趁着低价储备土地,这听起来都没错,但就是没人为他这个总裁想一想:

    钱从哪里来?

    经济低潮时,便宜的东西多了,该干的事也不少,但就是捉襟见肘。如果资金充裕,还怎么算经济不景呢?这些计划都需要大量资金,公司目前的资金相当紧张,暂时还看不到缓解的迹象。

    对江总耐着性子的规劝,武锐锋没有吭声,他当然不能反驳说:既然资金那么紧张,为什么还要亏本去做北京订单呢?那样局面就很难收场。

    下面的谈话,基本是两人彼此敷衍。武锐锋无聊被动地应付了一阵子,感觉自己用于表示礼貌的时间,已经花费得足够,就起身告辞,江总也没有刻意挽留。

    武锐锋的办公室离江总不远,他皱着眉头,有些沮丧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锁上门,将自己扔进高大结实的大班椅。

    作为一个年轻的高层主管,他还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或许他认为自己没有必要掩饰。江总对研发计划的否决,是他在恒佳第一次受到较大的挫折:以往的成功使他总认为,自己在恒佳这艘大船上,至少是技术领域的船长,引领着这条航船避开一场场技术标准的风暴,赶上一个个热点产品的潮流,因此恒佳才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这种想法让武锐锋很有成就感,也强化了他率领技术团队的责任心。江总的否决使他清醒过来:“我之所以感觉自己像个船长,只是因为以前的想法都和船长合拍而已,江总才是真正的船长呢。”

    想到这里,武锐锋觉得自己以前有点傻。他不是一个容易被说服的人,暂时的挫折使他冷静下来,想认真看看对手的策略。

    每一个中国企业都有自己心目中的标杆,恒佳的标杆就是爱西,武锐锋盯住的就是爱西总部的首席技术官jason。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jason,但与之神交已久。他是一个极其专业的追星族,手下有专人负责从媒体上、从道听途说重搜集jason的动向,武锐锋的产品设计也常常能从jason的只言片语中获得灵感。

    此时,虽然心里有些郁闷,他还是禁不住将手下汇集起来的爱西最新技术动向查阅起来,很快他把所有的文件浏览完毕。

    从众多看似杂乱无章的信息中,他提炼出两点结论:爱西越来越多地将研发工作转移到中国、印度;爱西原来公布的产品上市计划,一个也没有推迟。

    武锐锋的心里陡然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很清楚恒佳的竞争优势,主要是成本低廉,高科技产品之所以能够低价,关键在于控制研发成本,而研发费用主要花在人力资本上,中国每年有数百万名大学生毕业,这为恒佳提供了海量的知识劳动力,从而能使武锐锋手下研发人员单人成本,不到jason那边的十五分之一。但如果爱西把大量机械重复性的研发工作,转移到中国来,研发费用也会大大降低,武锐锋感到恒佳的低成本战略,必定难以持续。

    不靠低价格,中国的产品还能如何与外企对垒呢?这个难题,即使像武锐锋这样恃才傲物的聪明人,也感到难以措手足。他觉得自己所感觉到的前景,过两三年就可能成为现实。但江总是个极其务实的人,要用自己看到的这个前景,去为自己的研发计划撑腰,那是不可能的。

    到了午餐时间,武锐锋叹了口气,起身向楼下的餐厅走去。

    一路上,他和部下打着招呼,看着那些比自己还要年轻、热情洋溢的面孔,他的心情慢慢好转起来。

    “咦,锐锋,你不是去展览会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在排队的时候,夏琳笑盈盈地走到他的跟前。

    “江总找我有点事。”武锐锋用不锈钢餐盘打了饭菜,与夏琳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阳光从窗外射进来,让人感到暖洋洋的。他喝了口西洋菜排骨汤,才用压抑的声音说:“他把我的研发计划给否决了。”

    “那你不正好可以放松一下?”夏琳觉得这几年武锐锋没日没夜地熬,实在太辛苦了。

    “你说什么呀?真是妇人之见。”武锐锋快速吞咽着饭菜,冷不丁打断她,回了一句。

    “我这不是为你好嘛,”夏琳知道武锐锋有火没处发,心里也不在意,只是关心地问:“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怎么办?凉拌。谁能反对江总的意见?”

    “锐锋,我晚上要去看坦克的孩子,你也一起去吧。”

    “我?我应该去吗?”武锐锋停下风卷残云般的吃饭速度,他从江总的领导艺术中领悟到,和手下靠得太近,容易失去权威,因此从未去过坦克家。

    “去吧,去吧,世上哪有这么多应该,不应该的,他也是你的朋友嘛。”夏琳佯装生气地推了推武锐锋的手肘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