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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十八. 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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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我这就赶过去,你等着我”朱国平放下电话,和办公室里的人打了个招呼,出门打了辆出租,急火火地向工地奔去。

    当走到离着工地还有一站多地的时候,朱国平就感觉到了一种出事的浓烈气息。先是呼啸而过的警车拉响着刺耳的警笛急冲冲地向工地那里驶去,接着又看到不少人纷纷向工地那个方向拥去。等快到工地的时候,出租车就再也开不动了,前面的路上都是人,所有的车都被堵在了那里。朱国平迅速结了账,跳出车来,向工地方向跑去。

    工地的大门外堵满了人,村民与警察混杂在了一起,乱吵吵地听不出都在说些什么,但意思很清楚,警察是想冲进去,村民则堵住大门谁也不让进。朱国平拼命向里挤去,但没几分钟就被人推了出来。道理很简单,他即不是村民也不是警察,谁也不让他进。有人善意地告诉他,看热闹可以到马路对面去看,冲到里面去弄不好会被人打死。

    朱国平这下可犯愁了,急得不知如何才好。半天才想起给阿玉的手机打电话,手机打通了,但没人接。

    朱国平心中一阵阵发紧,觉得不是好兆头。莫非阿玉已经被人捉到了?或是打伤了?但他马上又转而想到会不会是阿玉在逃跑时一不留神把手机掉在地上了,此刻那手机说不定正在那块石头下边或砖头堆边响个不停呢。

    “不行,我得进去”

    朱国平关上手机,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心镇静下来,好想出个什么办法。他向四周望了望,除了大门,还能从哪里可以进去呢?

    他开始仔细观察起工地的地形来。

    应该说朱国平对工地并不陌生,当初为了给未来的小区和街道起名,他曾仔细研究过工地施工地形图和规划图。在他的记忆中,工地是一个面积超出100亩地的正方形大院子,他现在的所在的位置是在整个工地的西北角上,也就是工地大门所在的位置。当初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为了便于看管,整个工地只开了这一个大门,即高振山指挥“绿钢盔”们打黑子、胡全等人时关闭的那两扇大铁门。从大门处向南向东都是围墙。墙是新砌不久的,为了防止有人进入工地偷盗,墙都砌得又高又厚,结实无比,想不到这堵用来防贼的墙现在成了阻碍阿玉和民工们逃生的最大障碍。

    朱国平还注意到,在沿着公路向南去的围墙下有一些提着木棒子的村民模样的人在来回走动,像是在巡逻。看来村民们事先已做了周密的部署,防止有人从外面救援和阻止里面的人跳墙跑出去。从那里进去显然不行,看来只有顺着墙向东去找找看了。想到这里,他便沿工地的北墙向东快步走去。

    北墙外是一片开阔的庄稼地,紧贴着墙根下有一条一米多深的已经干涸了的排水沟,将工地围墙与荒地分隔开来。排水沟虽不很宽,但两边坡度很陡,站在沟中,向上望去,工地的围墙更显得高不可攀。而且沟沿与围墙之间的平地宽不足一尺,要想从这里爬上去,显然不行。朱国平心急如焚,又急忙顺着北墙向东小跑起来,一直跑了足有二百多米,到了大墙尽头向南折转的东墙根下才停了下来,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迅速观察着东墙外的地形。

    忽然,他发现向南不到三十米的地方有几棵碗口粗的杨树,虽不高大,倒也枝繁叶茂,而且离墙极近。

    “太好了”他禁不住叫出声来。这些树就是天然的梯子,只要爬上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翻进墙去。

    他又小心观察了一下周围,没有人,不远处只有一间孤零零的小房,像是个废弃的水泵房,房顶上的瓦不知被谁掀去不少,秃秃地立在那里,没有一点生息。机不可失,一旦有村民巡逻到这里就完了。朱国平想。

    他快步跑到一棵杨树前,凭着小时候练过的爬树的本事,没太费事就上到了与墙头平行的位置,然后侧过身去,小心翼翼地把右腿伸出去,让它尽量搭到墙头,很快,他便稳稳地站到了北墙上。此刻,大墙内的一切尽收眼底。院内的景象把朱国平唬得差点没从墙上掉下去。

    工地已经名副其实地变成了一个大战场。

    一千多名手无寸铁的民工被几乎同等数量的手持棒子、铁锹的村民追得四处乱跑。那场面使朱国平联想起了彩色宽银幕电影《辽沈战役》中的某些镜头,除了没有开炮和用冲锋枪扫射的内容,其他的场面和动作在这里差不多都能找到。一边是民工们丢盔卸甲、夺路而逃;一边是村民们手舞锹棍、穷追猛打。跑丢的鞋子、衣服和各种颜色的安全帽随处可见,一片狼籍。

    几十台打桩机又一次停止了工作,几十根被打到一半的钢筋混凝土桩子高矮不一地立在凸凹不平的地上,白刺刺地格外显眼,像是被剥去了皮的树干戳在砍伐劫余的空地上,给眼前正在进行的这场“激战”增加了几分残酷和恐怖的色彩。

    朱国平看得有些心惊肉跳,但越是这样,他要救出阿玉的心情就愈加迫切。

    时间就是一切,他顾不上多看,急忙蹲下身,双手扒住墙头,纵身跳了下去。

    到哪里去找阿玉呢?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的人,朱国平又一次开始犯愁。他想,阿玉如果没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是混在民工们中间才对。正想到此,就见有一拨民工模样的人被村民追赶着向这边跑了过来。他急忙凑了上去,掺进了民工奔跑的队伍。

    “见到阿玉了吗?”他边跑边问身边的一位二十来岁模样的民工小伙子。

    “不知道”。小伙子一口山东口音,跑得已是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朱国平弄不明白他所说的“不知道”确切的含义是指什么,是不知道阿玉现在在哪儿?还是根本就不知道有阿玉这个人?

    只好再去问跑在他身边的其他的人,一连问了几个,都回答说不知道。有的连话都顾不上说,只顾逃命。一个个脸上都是一副惊恐万状的表情。

    朱国平有些失望了,这可让他到哪里去找呢?

    民工们此刻已被村民们冲散成了几十拨,每拨都在争相逃命,谁也顾不上谁,在工地上被追得来回来去乱跑。好在工地巨大的活动空间给了他们可供逃生的机会和与村民们周旋的余地。而且毕竟是一千多人追赶一千多人,在总比例1:1的情况下要想把民工们都追上也不是那么容易,因为就算是追赶一千多只羊也够村民们追一气的,何况是比羊机灵得多的大活人呢。就在这时,朱国平所在的民工队伍与另外一支被驱赶过来的民工队伍搅在了一起,两队合为一队,足有七八十人,你冲我撞的一时间乱得不成了样子,跑在后面的几个民工被村民追上了,挨了打,有一个还被打翻在了地上,发出了痛苦的嚎叫。

    朱国平此刻已经有些顾不上去想怎么搭救阿玉了,他开始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危险正在慢慢地向他逼来。因为朱国平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民工中是那么的扎眼,白衬衫、西装裤和黑皮鞋,在一大群民工中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自己肯定会被村民们认为是房地产公司的人,一旦被抓住,那可就惨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抓住他脑子里此刻只剩下了这么一个想法。

    “朱哥”

    忽然,他的胳膊被一只手拽住了,把他吓了一大跳,他忙转过头去看,竟是阿玉。

    但他差一点没认出她,阿玉身上穿着件脏得几乎看不出本色的蓝工作服,头上戴着一顶黄色的安全帽,从鼻子和额头上流下的汗水与灰土掺在一起,淌成了几条黑道子,原来的面容几乎完全变了个样。朱国平是从她的声音和那双熟悉的眼睛上判断出她是阿玉的。

    “阿玉”,他兴奋地叫起来。

    “别……叫”阿玉急忙制止他说:“村民们都……认识我,赶快……想法子逃……出去。”

    朱国平紧紧地拉着阿玉的手,一边跑一边寻找着来时的方位。他不停地向东边的方向看去,远远地,他终于看见了刚才自己跳进来时东墙外的那几棵杨树,便拉住阿玉向那里奔去。

    此时,刚才还足有七八十人的逃跑队伍已经被冲散成了好几拨,朱国平所在的这拨大约有二十多人,他对身边的这些人喊道:“我们从东墙跳出去”

    他们左突右冲,终于来到了东墙下。但这里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蹬高的东西,民工们一时都有些慌。朱国平却早已想好了对策,他喊道:“一个驮一个出去”喊完,他蹲下身来,让阿玉踩在自己的肩膀上。阿玉似乎有一个刹那间的迟疑,他马上觉出了,大声吼道:“快”当他感觉到阿玉的两只脚终于踩在了他的双肩上,便用两只手扶住墙,慢慢地艰难站起身来。

    阿玉的头终于升到了可以看到墙外的高度。她不敢迟疑,用双手迅速扒住墙头,然后用力向上一吊,再扬起右腿,用脚牢牢地勾住墙头,然后一个鹞子翻身的动作,身体显得异常地轻盈敏捷,人就整个地翻了上去,骑坐在了墙头上。她看着站在下面正在扬头望着她的朱国平,喊道:“朱哥,快上来”

    朱国平见她骑在墙上不肯翻出去,便焦急地喊:“快跳出去”

    “朱哥”阿玉仍在看着他。

    “快点”朱国平有点急了,大声命令道。

    阿玉只好伏下身去,将两条腿移出墙外。

    朱国平终于听到了她落地时发出“咚”的一声。紧接着又听到墙外传来阿玉焦急地呼唤他的声音:“朱哥朱哥”,知道她已平安着地,他的心头顿时轻松了一大半。

    下一步自己怎么办呢?就在他发愁怎么跳出去的时候,旁边的一个民工忽然拉住他说:“韩总,我扶你上去”说完,那个民工蹲下身去。显然,这个民工是把朱国平错当成了韩总,朱国平迟疑了起来,他不忍心让这位善良民工的一片诚心遭到误会。

    “我不——”他刚要解释,便被打断了,“快”民工催促道。他的脚踩在了那个民工一副宽厚有力的肩膀上。然后,用和阿玉同样的办法,朱国平终于也来到了大墙外面。他从心里感谢这位帮助自己从危险境遇中逃脱出来的民工,但是,自己却连他长得什么模样都没有看清楚。

    跳出墙外的民工并不多,加上朱国平、阿玉还不到八九个人。顾不上多想,几个人分头向四处逃去。

    阿玉和朱国平始终在一起,他们先向北再向东飞快地奔跑,一点不敢放慢速度,因为谁也不敢保证,墙里的村民不会跟着翻出来,或是四周就没有埋伏着的村民?一直跑到绕过那个废弃的水泵房,再向北,钻进一片密密匝匝的苗圃,他们才停下来,有时间喘上一口气。

    “你的……车呢?”朱国平问阿玉。

    “被……堵在了工……地里”阿玉回答。

    “那我们只有去马路上打车了。”朱国平拉着阿玉跌跌撞撞向北边的公路走去。

    这是一条通往西边大马路的乡级公路,几乎见不到有什么出租车。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一辆红色的富康出租车远远驶来然后缓缓地停在他们面前,司机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两个狼狈不堪的打车人,似乎在琢磨该不该让他们上来?但他们已经拉开车门坐上去了。

    阿玉摘去一直扣在头上的安全帽,用手捋着被汗水粘在前额上的头发。

    “去哪儿?”朱国平问。

    “回公司吧。”阿玉说。

    “不行,现在回去太危险”朱国平阻止说。

    “那就先去我那儿吧。”阿玉想了一下说。

    “到底去哪儿?”司机问。

    “新原桥”阿玉说。

    出租车驶进了新原桥西侧的一大片居民楼中,拐了几个弯后在一幢六层的红砖楼前停了下来。朱国平随阿玉来到了四层的一套房子里。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面积不大,但布置得十分整洁。

    “到家了”阿玉进了门一下子歪倒在沙发里,安全帽则被她扔到了客厅的角落里。朱国平并没有急于在沙发上坐下,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到阿玉的住处的缘故,他好奇地环顾着房子,问:“这是你买的房?”

    “不,是租的。”阿玉斜倚在沙发上好一会儿,才吃力地撑起身子,将朱国平请到沙发上坐下,自己先去卫生间洗了脸,然后给公司挂电话。公司里没有人接电话,不知是不是也出了什么情况。给韩总打手机也没有人接,种种迹象都仿佛蕴含着一种不安的信号,让阿玉心中急得不行。

    朱国平安慰她说:“韩总那里估计不会有什么情况,村民们毕竟不敢到城里来闹,工地上的民工估计也不会有太大的事,因为村民们主要是想报复你们房地产公司的人,现在你跑出来了,他们也就没办法了。”

    阿玉听他一说,心情才稍稍宽慰了一些。这时,她才想起,直到现在,连朱国平还没有谢过呢,便急忙说了一句:“谢谢你,朱哥”。

    “谢什么?你还和我客气上了。”

    “不是啊,多亏了你呀,要不是你去,我今天真的就没命了”

    “有那么严重吗?”

    “当然有了,你没看见那些村民打人都打红了眼?”

    “对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是怎么被堵到工地里去的?”

    于是阿玉便把今天的事从头到尾对朱国平说了一遍。

    其实,今天上午计划要去工地的是韩总,而不是阿玉。但是昨天晚上,韩总与一家供货商谈到很晚,早上起来头疼得厉害,便打电话去公司,说想休息一会儿,让阿玉代他去工地看看。阿玉开车到工地时是早上九点多钟,那时工地上还一切正常,工人们都已经上工了,阿玉便下到打桩队去检查施工进度。谁想,刚转到第二个打桩机前,村民们就突然间冲进了工地,足有上千人,如同从地下突然间冒出的一样,事先一点预兆都没有。

    村民们叫着、喊着,见人就打,见机器就砸,大有将工地上一切连人带物一举扫平的架势。民工们见势不妙扔下手里的活儿纷纷四处逃窜。正在阿玉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时,一个包工头儿急忙塞给她一件工作服和一顶安全帽,让她赶快换上,混在民工群里,以防被村民们认出来。后来,等阿玉混在民工群里逃命的时候,才想起用手机给朱国平打求救电话。

    “真把我吓坏了,想不到一下子会钻出那么多村民,像潮水一样,不知是什么人在背后组织的,而且事先一点迹象也没有。”阿玉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惊恐和不安中挣脱出来,脸色也有些发白。

    “你们还是麻痹了,你们的人把人家给打了,人家自然会要来报复。”朱国平说。

    “确实是有些大意了。我们以为赔了钱,人又被抓进去了也就完了,谁知还是出了一场大乱子。”阿玉后悔自己缺乏经验,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哎,对了,我忘了问,把我驮出来以后你是怎么跳出来的?”阿玉忽然问朱国平。

    朱国平便把刚才踩着那个民工的肩膀跳出来的情节复述了一遍。

    “真是大难不死朱哥,今天我们一定要好好地庆贺一下。”

    朱国平看到阿玉的一双眼中充满了感激之情,笑问:“怎么个庆贺法呢?”

    阿玉想了一下说:“我先请你喝茶,品尝一下我的极品铁观音;然后,我们去外面好好地撮一顿,怎么样?”

    “好啊我现在可是又渴又饿,‘可恶’之极了。”

    “我比你更‘可恶’。”阿玉笑道。

    她立刻开始忙活起来,又是拿茶又是烧水。趁这个功夫,朱国平又仔细地将阿玉的住处观察了一遍。一间十多平米大小的过厅被女主人精心布置成了一个会客场所,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功夫茶茶具,茶盘、茶海、茶四宝、紫砂泥壶、品茗杯、闻香杯一应俱全,俨然像是一个小小茶艺馆。墙上挂着的玻璃框里镶嵌着一幅书法横幅,上面是一行秀气的楷书:“从来佳茗似佳人”,落款是:“维舟闲人”。

    朱国平问:“这维舟闲人是不是我们在碧云轩茶馆见到的那个姓黄的女老板?”

    阿玉说:“对,就是她。你脑子可真快,一下就想到了是她。”

    “想不到她的字也写得这么好。”

    “当然了,琴棋书画茶是不分家的吗”阿玉拿着烧开的水走过来,开始沏泡铁观音。

    很快,一股蕴含着淡淡玉兰花气味的茗香便迅速从杯中散出,弥漫了整个过厅。

    朱国平一连喝了三盅,觉得还是不解渴,便问阿玉有没有再大些的杯子。

    阿玉笑他不是品茶而是牛饮。

    朱国平忽然记起这是《红楼梦》中妙玉讥讽宝玉时说过的一句话,便回击道:“在你们看来,我们男人喝茶是不是都是牛饮,只有你们女人喝茶才是品茶?”

    “差不多吧。”阿玉笑着说:“上次,我们公司请几位包工头去茶馆喝茶,他们也是大叫不解渴,要换大杯子。”

    “怎么,瞧不起我们这些大老粗吗?我看你呀简直和大观园里的妙玉一模一样,都是些尖刻之人。你看,连名字都相似,一个叫妙玉,一个叫阿玉,哈,把你们两个名字的第一个字合在一起读就是‘妙(庙)阿’说不准将来你什么时候也会出家的吧?”

    “讨厌”阿玉放下茶盅,佯装生气的样子,扬起手向朱国平打去,朱国平抬手去挡,两只手刚好碰到了一处,并下意识地握紧在了一起,一时竟使两个人都显出了几分尴尬。

    这时,卧室里的电话响了,阿玉急忙去接,是韩总打来的,得知她已安全到家后,韩总便叮嘱她这几天先不要到公司来上班,村民们今天也找到了公司这边来闹事,要找韩总和阿玉算账。公司里的人说这两个人今天都不在,村民们不走,为此,村民们还把一名公司里的职员的手弄破了。

    朱国平知道后,安慰她说:“既然如此,你就安心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吧,这一阵子你也太疲劳了。”

    阿玉神色忧郁地说:“也只好这样了,真不知怎么会搞成了这个样子。算了,不说它了,朱哥,我们出去吃饭吧,我真有些饿了。你想吃点什么?我们这边有家上海餐厅,味道不错,环境也好。咱们去那里吃上海本邦菜好不好?”

    “这一带的饭馆你是不是都吃遍了?”朱国平问。

    “差不多吧。”

    “难怪上次你请我来这边吃水煮鱼,原来你就住在这里,可是你那次都没告诉我你就住在这里。”

    “可是你从来也没问起过我住在哪里呀?”阿玉狡黠地争辩道。

    “我是一直想问,但又一直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阿玉盯住他问。

    “因为……你毕竟是一个单身女孩子呀”

    “这么说,你是从来没有去过单身女孩子的住处了?”

    “当然。”

    “那现在,你不是也来了吗?”

    “现在不一样,现在是非常时期。”

    “非常时期?”阿玉突然间笑了起来,脸上也一下子恢复了那种女孩子特有的天真与好奇,“嗯,这个叫法挺不错,以后我要想约你的时候,就说今天晚上想‘非常时期’一下,行吗?真好玩又浪漫又神秘。”阿玉说这番话时一副很轻松的样子,可朱国平脸上却有些发起热来。

    就在此刻,门外突然传来“哐哐哐”的砸门声,随之是嘈杂的叫喊声“开门开门”

    砸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阿玉走过去,把里面的木门猛地一下打开,隔着防盗门的窗口望出去,看到门外站着的竟是十多个村民模样的人,有男有女,一个个满脸怒容,正在狠命地砸着厚厚的防盗门,若不是那扇厚厚的铁门格外结实,恐怕几下子就能被他们砸开。

    当村民们看到阿玉的面孔出现在防盗门的后面时,情绪更加激烈起来,叫到:“她在家,快开门”

    “你们要干什么?”阿玉厉声问道。

    “干什么?你说干什么,少废话,快开门你们打伤我们的人以为就没事了,跑回家躲清静来了,你个小丫头片子,快开门,再不开我们就砸了你的家”

    楼里的邻居们显然都听到了动静,但没有人出来。

    朱国平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想不到这些村民会从几十里之外的工地上追赶到家里来。他马上拨打了110报警。电话打通了,对方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然后问他现在所在的详细地址,他被问住了,忙问阿玉,然后转告给了警方。

    挂上电话,当务之急是防止暴怒的村民冲进来。

    朱国平让阿玉马上关上里面的木门,不要再与他们多纠缠。然后迅速将屋里的桌子、椅子、甚至是洗衣机,凡是能用来抵挡的东西都顶在门上,以防不测。朱国平知道只要争取最多十分钟,警察就可以赶到。

    外面被激怒的村民还在拼命地砸门。

    但很快就听到了警车的声音,尖厉的警笛声由远至近,最后固定在了阿玉家的楼下。大门外开始传来发生争吵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敲门声已经变得柔和多了。

    朱国平和阿玉急忙将东西一样样搬开。门终于打开了,果不出他们所料,门外站着的已不是那些凶神恶煞的村民,而变成了头戴大檐帽的警察。

    警察客气地把他们两个人请上警车,去派出所进行调查。下了楼他们才发现,村民们并没有走,而是堵在楼门的入口处和警察激烈地争论着什么。见阿玉走下楼来,村民们的情绪又有些激动起来,看到阿玉和朱国平上了警车,村民们忽然变得兴高采烈起来,对警察说:“警察同志,这个女的可是个罪魁祸首,不能对她客气”

    在派出所里,警察向他们问完情况,又打电话去工地所在的派出所,终于核实清了是怎么回事。

    一个像是负责人模样的警察对他们说:“你们没事了。可以走了。”但紧接着又不放心地说:“不过,你们要是还回原住处,恐怕会不安全,最好是先暂时换个地方。”

    阿玉和朱国平都很受感动,这才意识到刚才警察执意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其中一个用意是为了保护他们。

    “给你们添麻烦了。”朱国平在走出派出所时对警察们说。

    一个警察笑着说:“来这儿的人都这么说。可到时候该添还得添。”

    两个人出了派出所,在离派出所不远的一家小饭馆里凑合吃了一顿饭。

    “你准备去哪儿呢?”朱国平看着阿玉问。

    “我也不知道。”阿玉的眼睛望着饭馆的窗外,神情漠然。

    “你有没有什么好朋友,可以暂时借宿的?”

    “试试看吧。”阿玉想了想,用手机拨了一个号,是她以前在歌厅时的一个好友。电话通了,先聊了一会儿天,后来阿玉把自己的处境说了,对方立刻表示欢迎阿玉到她那里去住。但阿玉最后又放弃了,因为她知道了对方现在是和男朋友同租了一处房子,而且不大,去了很不方便。

    “那怎么办?”朱国平问。

    “算了,我去找家饭店住好了,省得惊动别人。”阿玉收起手机,做了决定。

    “何必呢,那么贵。”朱国平认为不值得。他想了想,终于说出了在心里憋了半天想说而没有说的话:“阿玉,要不,你先去我那里暂住一、两天好吗?”

    “去你家里?”阿玉吃惊地看着他。

    “对,我刚才就想说,但因为我妻子出差,孩子也不在家,所以,弄得我反倒不好说了。”

    “……”

    “不过,其实也没事。我那里有三间房子,很方便的。记得我小的时候,两三家人合住一套楼房的事也是挺多的,不是也挺正常的吗?”

    “那好吧,我们就算是两家人暂时合住在一起吧。”阿玉又恢复了爱开玩笑的天性。

    朱国平为阿玉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建议而感到很高兴。此外,正好还可以让阿玉借此机会看一下自己的新房。

    “可我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带出来,我想回去取一下成吗?”阿玉说。

    “那可不行”朱国平说,“这样吧,你告诉我换洗的衣服放在什么地方,我去替你取。”

    “你去不是也一样有危险吗?”阿玉不同意。

    朱国平觉得阿玉说得不无道理,便拿出手机,给谢晓阳拨了一个电话。

    很快,谢晓阳开着一辆公司的车来了。

    朱国平和阿玉上车后,车子向阿玉的住处驶去。

    在离阿玉住处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谢晓阳停下车,朱国平让阿玉坐在车上别动,他则和谢晓阳下了车,向阿玉住的楼房走去。

    村民们竟还没有走,守在楼下的路沿上坐了一长溜,似乎要等到一个什么结果才肯离开。当朱国平和谢晓阳出现的时候,他们认出了朱国平,便立刻围了上来。

    谢晓阳早有准备,他厉声道:“干什么?我们是来取衣服的,阿玉已经被留在派出所了。”

    村民们这才放他们进去。

    回到车上,阿玉听了他们的叙述,知道这个家是真的回不去了。她感到有些纳闷,村民们是怎么知道她的住地的呢?是谁把她的住址泄露给村民的呢?

    谢晓阳把他们送到朱国平的新居,跟着进去参观了一下新房,喝了一杯茶,就匆匆地走了。

    朱国平让阿玉早点休息,阿玉却还在那里琢磨到底是谁出卖了她的住址?并让朱国平帮她一起分析。

    “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十分蹊跷的事吗?”她说。“我敢肯定,这个知道我住处的人是有意将我的住址告诉给村民们的,否则村民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里来的。会是谁呢?”阿玉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朱国平见她不肯去睡,只好拿出一张纸来,让她先把知道她住处的人的名字都写出来,然后再一个一个地进行分析。

    名字很快就写出来了,除了韩总和公司里二、三个高层管理人员,其他的都是阿玉以前的一些小姐妹,分析来分析去,这些人也都没有任何一点将她地址出卖给村民的动机和可能。那会是谁呢?两个人都觉得很奇怪。

    “算了,不去想它了,反正已经这样了,还是早点洗个澡休息吧。”朱国平也有点累了,便劝阿玉道。刚才,他已经趁阿玉思考的时候把那间宽敞的大屋收拾好了。

    但阿玉谢绝了朱国平让她睡在大屋的好意,而坚持要睡在朱辉的房里。朱国平拗不过她,也只好同意。

    第二天上班,朱国平从报纸上看到了这样一条新闻:日本关西地区发生电车出轨,死亡了上百人,事故发生地的地名叫尼崎。他便急忙上网,给肖娜发了一封询问的电子邮件。很快,就收到了肖娜的复信。

    肖娜在信中感谢朱国平的关心和惦念,说她目前很好。事故发生地离她进修的医科大学很近,这是日本有史以来发生的最惨重的一次交通事故。出事的这趟电车线路她不久前还刚刚乘坐过,想不到没过几天就出事了。她的不少同事每天都是乘坐这条线上下班的,出事那天,凡是没有按时到校的人都成为了学校关注的对象,各系被要求一一查找当天未上班人员。直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校方才准确得知,学校有三个人在此次出轨事故中受伤,其中一位女教师伤势较重,但经过抢救已脱离了生命危险。另外两位一位是大三的男生,一位是学校的行政人员,都是腿骨骨折,目前正在医院里接受治疗。

    朱国平这才安下心来。

    下午,阿玉打来电话,说她今天去了几家房屋中介,想重新租一处房子,但看了三处都不中意。明天还想再去跑几家看看,今天只好在朱国平这里再借宿一晚了。另外,她还告诉朱国平,刘云朋刚才打电话给她,说晚上要约她谈事,所以,她可能会晚一点回去。

    朱国平劝她说,如果没有理想的房子千万不要凑合。龚燕出差至少还要三、四天才能回来,所以用不着太急。放下电话,朱国平马上觉出自己刚才说的话似有些不妥,什么叫龚燕出差还要三、四天才能回来?好像是故意躲着龚燕,或是趁龚燕不在的时候做这件事似的。其实即使是龚燕回来了,只要向她说明情况,让阿玉再住上几天也是很正常的事。

    龚燕出差已经三天了,每天都有电话打过来,问朱国平家里有什么事,并关照他上班离家时一定要想着关好门;晚上用煤气热水器洗澡时一定要注意打开窗子通风;换下的衣服扔在洗衣机里,等她回来时洗;擦地时千万注意不要把墙面弄脏了;还问他职务升迁的事批下来没有?

    朱国平想把阿玉在家里借宿的事告诉她,但想了想终于没有说。何必呢,说了反而会让她在外地瞎猜想。

    阿玉晚上果然回来很晚,一脸的疲惫。可能是房子没有租到的原因,情绪显得有些低沉。见朱国平还没睡在等着她回来,很是感激。

    阿玉告诉朱国平,刘云朋今天晚上与韩总见了面,刘云朋解释说他和那个高振山并不熟悉,当时介绍他去也是为韩总着想,想不到惹了这么大的祸。他还说公安局的人也找了他,向他了解高振山的情况,他答应协助警察寻找高振山的下落。韩总见刘云朋一脸的无辜和诚意,也不好再说什么,而且最终决定雇用高振山也是自己判断上的失误,责任确实不在刘云朋。之后,刘云朋又一次提出与韩总合作的要求,他说他十分体谅韩总目前的处境,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积极寻找能帮助解决这个难题的关系,现在已经找到了,因此如果韩总能答应他的合作要求,重新签订一份售楼委托合同,同意将刘云朋的售楼所得由原来的百分之六提高到百分之八的话,他会在两天之内,将工地上所发生的事彻底摆平。

    “韩总怎么说?”朱国平问。

    韩总说他会马上将这件事拿到董事会上讨论,让刘云朋等消息。

    朱国平问:“刘云朋会有什么办法呢?”

    阿玉摇了摇头:“不知道,韩总也这样问过他,但他不说。”

    朱国平担心地说:“那样的话,如果签了新的协议,可工地上的事情并没有摆平,那时协议已经生效了,该怎么办呢?”

    阿玉笑了:“韩总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刘云朋说可以把摆平工地上的事作为他那一方应承担的责任写到协议里去,只要工地上发生村民闹事,影响了施工就算他刘云朋违了约。”

    朱国平听了颇为赞同:“这倒不失为是个好主意。”

    “可我总感觉这里边像是有些什么问题?”阿玉若有所思地说。

    “什么问题?”

    “好像工地上最近发生的事,刘云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有什么奇怪的,刘云朋认识的人多,加上又有与韩总合作的事,自然会随时关注工地上的动向了。哎,工地那边现在怎么样了?”朱国平突然想起一直忘了问工地上的事。

    “韩总今天接到工地那边的电话,说村民们还在工地上呆着,不让开工。这次村民们吸取了上次人少被打的经验,工地上最少的时候也有上百号村民在值班。而且还成立了敢死队,都是二三十岁的壮小伙子,说这次‘绿钢盔’要是再敢来,就和‘绿钢盔’死磕到底。看来,这几天开工的可能性不大。”

    朱国平不解,问:“那这事就没人管了?不是还有乡里、区里、市里吗?”

    阿玉说:“韩总都找过了。乡里说正在做村民的工作,但难度很大,需要时间;区里的回复是已经派人去乡政府过问这件事了。法不责众,村民们就不走,你也没有办法。可公司的压力就大了,一天开不了工,就至少要损失十几万,甚至是几十万,韩总这两天急坏了,所以,连刘云朋那样的过分要求也只好考虑了。”

    朱国平听了阿玉说的话,感慨道:“如此看来,要想干成一件事也真是不容易。像韩总这么大的投资如果真的打了水漂,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阿玉感叹道:“干房地产这行,利润大,风险也大,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发生。就说韩总有一位姓张的朋友吧,也是做房地产的,辛辛苦苦做了七、八年,赚了不少钱。大前年投了八千多万买了一块位置十分理想的地段,想要建一幢二十八层的写字楼,可等把设计图报到规划局,才知道,这块地只允许盖最多六层楼高的建筑。也就是说设计中的那二十二层成了空中楼阁,一下子就蒸发掉了。仅凭六层楼别说赚钱,连本都得赔进去。买地时只想着讨价还价,忘了去规划局调查,一失足成千古恨,哭都来不及了,结果他自己找了座二十八层的楼,从上面跳了下去。”

    阿玉的话让朱国平听得不寒而栗,同时也困惑不解。

    “有那么多钱了,为什么还不知足呢?八千万,一辈子打着滚花也用不完啊。”

    阿玉听完,笑话他说:“搞房地产的有几个是像你这样知足常乐型的,人家可没有打滚花钱的时间,别说八千万,就是赚到了八个亿、八十个亿,也是不会停手的。当然,人家也不是全都为了钱,就像你每天上班也并不是全为了那点工资的道理一样。赚钱对一些富人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生活,一种乐趣,或是一种目标。”

    “阿玉,你想没想过你自己将来也在房地产市场上打拼一场,做个亿万富翁啊?”朱国平一脸认真地问。

    “你看我像亿万富翁吗?我最多也就是个打工一族,而且还是最悲惨的一个,如今连住的地方都给混丢了。”

    “这都只是暂时的,等事情解决了,工地恢复了开工就一切都好了。”朱国平安慰她说。

    阿玉忽然换了个话题问:“朱哥,明天是星期六,你能陪我去转转房屋中介吗?”

    “当然可以了”朱国平痛快地答应道。

    第二天,朱国平陪着阿玉去转房屋租赁中介。俩个人早上九点钟就出去了,转了一天,跑了不下五、六家房屋出租中介公司,都没有找到十分理想的房子,不是地方太偏,就是价格太高。阿玉租房心切,最后勉强选中了一处一居室的楼房,地点不错,交通购物也方便,价格也还不算太贵,每月一千二百元。但房子和家具都显得有些破旧,厕所的水箱也嘀嘀嗒嗒地漏着水,而且窗子临街,人来车往,很是吵闹。

    “不行只好先在这里凑合一阵子再说了。”阿玉有些灰心了。

    朱国平对这处房子很不感冒,便坚持再找找。他认为虽然只是租房,不是买房,但也不能凑合。何况是一个女孩子,住的地方一定要说得过去才行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