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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吐露真情

作者:(法) 大仲马(Dumas,A.) 著;南宫雨 译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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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刻,人们听到维尔福先生在他的书房里喊道:

    “出了什么事情呀?”

    莫雷尔以求助的眼神看着刚刚恢复镇静的诺瓦蒂埃,后者向他瞥了一下他曾在类似情况下躲避过一次的那间小屋。

    他刚刚抓起帽子,气息喘喘地躲进去,走廊上就响起了检察官的脚步声。

    维尔福跑进房来,向瓦朗蒂娜奔去,把她抱在怀里。

    “叫医生!叫医生!请阿夫里尼先生!”维尔福喊道,“不要了,我亲自去请。”

    说着,他冲出房门。

    莫雷尔则同时从另外一扇门冲了进来。

    他刚才突然在心里触动了一桩可怕的回忆:他在德·圣·梅朗夫人猝死的那个夜晚听到的维尔福与医生之间的那场谈话,又在记忆中浮现了出来;这些症状跟巴鲁瓦临死前的症状也是一样的,虽说程度稍轻些,没那么吓人。

    同时,基督山的声音似乎又在他的耳边响起来,他在两小时前曾说过“不论您需要什么,莫雷尔,到我这儿来好了,我有很大的力量。”

    他刚想到这儿,就冲出门去,从圣奥诺雷区奔到马提翁街,又从马提翁街奔到香榭丽舍大街。

    在这期间,维尔福先生乘坐的双轮轻便马车已经抵达阿夫里尼先生的家门。他把门铃拉得特别响,吓得看门人慌慌张张地开了门。维尔福无暇答话,径直向楼梯奔去。门房认识他,便放他过去了,只是对他喊道:“在书房里,检察官先生,他在书房里!”

    维尔福庄开而不是推开书房的门。

    “啊!”医生说,“是您?”

    “是的,”维尔福说,顺手关上房门,“是我,现在轮到我来问您这儿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医生,我的家受到上天的惩罚啦!”

    “什么!”后者说,他表面上虽然很冷淡,但内心却很激动,“您家里又有一个人病倒了吗?”

    “是的,医生。”维尔福用一只痉挛的手抓住自己的头发喊道,“是的!”

    阿夫里尼的眼光像是在说,“我早就告诉您这些是要来的,”然后他慢慢地说出这些话,“是您家里的哪个人要死了,是哪个新的牺牲者将要在天主面前去指控我们的软弱了?”

    维尔福的心里爆发出一阵悲哀的呜咽,他走近医生,抓住他的胳膊。

    “瓦朗蒂娜!”他说,“这一次轮到瓦朗蒂娜了!”

    “您的女儿!”阿夫里尼无限悲哀而惊奇地喊道。

    “您瞧,您完全看到啦,”那法官喃喃地说,“去看看她吧,在她临死的床边,去请求她宽恕您对她的怀疑吧。”

    “您每一次来找我,”医生说,“总是太迟了,可是,我还是去的。我们赶快吧,先生,对付仇敌是不能浪费时间的。”

    “噢,这一次,医生,您不会再责备我软弱无能了。这一次,如果让我知道谁是凶犯,我会惩罚的。”

    “我们先去设法挽救那个牺牲者吧,将来再去想为她复仇的事情,”阿夫里尼说,“来吧。”

    维尔福来的那辆轻便马车载着他们疾驰而去,这时,莫雷尔正在敲基督山的门。

    伯爵在书房里,正在用匆忙的目光快速地看贝尔图乔匆匆地拿进来的一封信。

    听到两小时前离开他的莫雷尔又来见他,伯爵便立即抬起头来。

    这两个小时中间,这个年轻人想必也跟伯爵一样,经历了不少事情,因为这个年轻人跟他分手时是笑容可掬的,这会儿却是满脸惊慌之色。

    伯爵跑过去迎接他。

    “怎么啦,马克西米利安?”他问道,“您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得很。”

    莫雷尔一下子跌坐在一张椅子上。

    “是的,”他说,“我来得很匆忙,我要跟您说一说。”

    “您家里的人都好吗?”伯爵亲切慈爱地问,任何人都能看出来他的诚恳。

    “谢谢您,伯爵,谢谢您,”那青年说,他觉得难以启口,“是的,我家里人都很好。”

    “那就好了,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讲?”伯爵焦急地问道。

    “是的,”莫雷尔说,“不错,我刚从死神进去的房子里出来就跑到您这儿来了。”

    “这么说您是从莫尔塞夫先生家里出来的?”基督山问道。

    “不,”莫雷尔说,“莫尔塞夫家死人啦?”

    “将军刚才饮弹自尽了。”基督山非常冷淡地回答。

    “噢,多可怕的不幸啊!”马克西米利安喊道。

    “对于伯爵夫人,对于阿尔贝并不是不幸,”基督山说,“宁可死去一个父亲和丈夫,也不要丢人现眼的活的父亲和丈夫,鲜血会洗去耻辱。”

    “可怜的伯爵夫人!”马克西米利安说,“我非常可怜她,——这样高贵的女人。”

    “也可怜一下阿尔贝吧,马克西米利安,因为,相信我,他不愧是伯爵夫人的儿子。让我们回到您的身上来吧,您匆匆地赶到我这儿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吗?”

    “是的,我需要您,我简直要疯了,我想在只有上帝才能帮助我的情况下,唯有您能帮助我了。”

    “告诉我那是什么事情。”基督山答道。

    “哦!”莫雷尔说,“我实在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向世人的耳朵泄露一桩这样的秘密;可是厄运在迫使着我,情势在逼着我非说不可,伯爵。”

    “您以为我爱您吗?”基督山亲热地握住那青年的手说。

    “噢,您鼓励了我!而这里有一样东西告诉我,”他用手按在心上说,“我对您应该没有秘密。”

    “您说得对,莫雷尔,上帝在对您的心说话,而您的心在转告您。告诉我他说了些什么话。”

    “伯爵,您可以让我派巴蒂斯坦去打听一个人的消息吗?那个人也是您认识的。”

    “我随意听您的吩咐,我的仆人也一样。”

    “噢,假如我听不到她好转的消息,我就不活了。”

    “要我叫巴蒂斯坦来吗?”

    “不,我亲自去跟他说。”

    莫雷尔走出门叫来巴蒂斯坦,低声向他说了几句话;仆人连走带跑地出发了。

    “嗯,您派他去了吗?”基督山看见莫雷尔回来,关切地问。

    “是的,现在我可以比较安心一些了。”

    “您知道我在等着呢。”基督山微笑说。

    “对,我,我这就要说了。您请听好,有一个晚上我来到一个后花园,躲在繁密的树丛后面,谁也不会料到我在那儿。有两个人从我的身边走过;请允许我暂时不说出他俩的名字;他们在低声地谈话,而我因为对谈话的内容非常关心,所以一字不漏地听着他们的每一句话。”

    “莫雷尔,假如我可以从您苍白的脸色和颤抖不止的身体来判断的话,我敢说这是一个悲剧的开始。”

    “噢,是的,非常悲惨,我的朋友!我所在的那座花园的主人家刚刚死了一个人。谈话中的两个人,有一个人我听得出,就是花园的主人,另一个是医生。而且前者正在向后者诉说他的忧心和恐惧,因为在一个月来,死神第二次降临他的家,并且来得那么快,来得那么不可预料,任恩都说那是上帝的迁怒派来了杀人的天使。”

    “啊,啊!”基督山急切地望着那个青年说,并用一个难以觉察的动作转动了一下他的椅子,这样,他自己可以坐在阴暗的光线里,而马克西米利安则全部沐浴在阳光里。

    “是的,”莫雷尔继续说,“死神在一个月内连续两次进入了那座房子。”

    “那医生怎么回答呢?”基督山问。

    “他回答说……他回答说,那种死绝不是一种自然的死亡,而全都归罪于……”

    “归罪于什么?”

    “归罪于毒药。”

    “真的吗?”基督山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说,这种咳嗽在他情绪特别激动的时候,可以用来或是掩饰他的脸红,或是掩饰他脸色的变白,或是掩饰他听对方说话时的关注神情,“马克西米利安,您真的听见他这么说了?”

    “是的,我亲爱的伯爵,我听到的。那医生还说,假如再有人这样死掉,他就一定要诉诸法律了。”

    基督山听话时态度非常镇定,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如此。

    “嗯!”马克西米利安说,“死神第三次又来了那座房子的主人或医生都没哼一声。死神现在又在快作第四次降临了。伯爵,我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我究竟应该怎样办呢?”

    “亲爱的朋友,”基督山说,“我觉着您是在说一桩我俩都心照不宣的事情。您在那儿听到谈话的这座宅子,我是知道的,或者至少我是知道有一座像那样的宅子的;这座宅子里有个花园,有个一家之主的父亲,有个医生,还有过三次奇怪的突然死亡。嗯!您瞧,我没听到过什么悄悄话,可这些事我也知道得跟您一样多,但我可曾有过良心上的不安吗?没有!这些事跟我不相干。您说似乎有一位灭绝天使在天主的震怒下选定了这座宅子;嗯!谁能说您的假设就不是实情呢?可是那些连利害攸关的人都不愿意看见的事情,您也就别去看了吧。倘若降临到这座宅子上的,不是天主的震怒,而是他的审判,马克西米利安,那您就转过头去,听凭天主去审判吧。”

    莫雷尔打了一个寒战。伯爵的语气中带着某种哀伤,庄严和可怕的气氛。

    “而且,”伯爵继续说,他的口气突然改变,使人难以相信这是同一个人在说,“而且,谁说它会再来呢?”

    “它已经又来啦,伯爵!”莫雷尔喊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赶来见您的原因。”

    “嗯!您希望我怎么做呢?难道您希望我,譬如,把这个消息去通知检察官吗?”

    基督山说最后这几个字意味深长,莫雷尔站起来喊道:“您知道我所说的是谁,不是吗,伯爵?”

    “呵!非常清楚,我的好朋友,而且我要一清二楚地向您证明我这一点,或者说得确切些,我还可以按人对号呢。有一天晚上,您在维尔福先生的花园里散步,就按您所说,我推想就是圣·梅朗夫人去世的那天晚上吧。您听到了维尔福先生和阿夫里尼先生谈论圣·梅朗先生及其夫人的令人诧异的死因。阿夫里尼先生甚至认为这两次都是中毒死亡的,这句话被您这个举世难寻的老实人听到了,从那时起,您心里就敲起鼓,良知上总感到不安,整天价在问自己,应该揭露这个秘密呢还是守口如瓶?我们不是在中世纪,亲爱的朋友,现在已不再有宗教法庭了,也不再有光明磊落的审判法官了。您向那些人究竟去要求什么呢?‘良心啊,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正像斯特恩斯特恩(1713—1768):英国小说家。说的那样。哎!亲爱的,倘若他们在睡觉,就让他们去睡吧,倘若他们失眠,就让他们吓得脸色发白地去辗转反侧吧,为了天主的爱,您就只管安然入睡吧,您没什么可内疚的,不用影响睡眠。”

    莫雷尔的脸上露出一种可怕的痛苦的神情,他抓住基督山的手。

    “可是现在它又来了。”

    “那又怎么样?”伯爵说,他非常惊讶于莫雷尔这种坚持的态度,他不懂这是为了什么,只是更急切地望着他,“让它再来吧。那是一个阿特里代的家族据希腊神话,阿特拉斯与兄弟梯厄斯忒斯合谋杀死同父异母兄弟后,一起逃往迈锡尼。阿特拉斯当上国王后,两人反目,阿特拉斯杀了梯厄斯忒斯的两个儿子,并把人肉做成馔肴宴请梯厄斯忒斯。后来,阿特拉斯的儿子阿伽门农又被梯厄斯忒斯的另一个儿子杀死。阿特里代意为“阿特拉斯的儿子们”。,上帝已判了他们的罪,他们必须承受他们的惩罚。他们都将像孩子们用纸牌搭成的东西,被创造者轻轻地一吹就一个一个地跌倒,即使他们有两百个之多。三个月以前,是圣·梅朗先生,两个月以前圣·梅朗夫人,不久以前,是巴鲁瓦,今天,是那年老的诺瓦蒂埃或年轻的瓦朗蒂娜了。”

    “您知道了吗?”莫雷尔喊道,基督山已使他陷于极度的恐怖中,“您什么都知道了,却什么都不说?”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基督山耸耸肩答道。“我可认识那些人吗?我何必损失了这个去救那个呢?哼,不,因为我对害人的人和牺牲者之间,我没有偏爱。”

    “可是,”莫雷尔悲哀地喊道,“我爱她呀!”

    “您爱——谁?”基督山喊道,跳起来抓住莫雷尔举向天空的那两只手。

    “我发狂地爱,我发疯地爱,我以流尽一脸血让她少流一滴泪的男人那样去爱;我爱瓦朗蒂娜·维尔福,此时有人正在谋杀她,您听清楚了吗?我爱她,我请问上帝也问您,我怎样才能救出她?”

    基督山发出一声只有那些听到过一只受伤的狮子的吼声的人才能想象得出的喊叫。

    “不幸的人哪!”他喊道,这一次轮到他来搓自己的双手了,“您爱瓦朗蒂娜!——爱那个该死的家族的女儿!”

    莫雷尔从来没有见到过像这样的表情;他从来没有见到过一双眼睛对着他喷射出这样可怕的光芒,他在战场上,在阿尔及利亚浴血的夜晚屡屡见过的恐怖的精灵,也从来不曾在他周围晃动过如此阴森吓人的火光。

    他惊恐地往后退去。

    至于基督山,在一阵激动以后,他的眼睛闪了一会儿,像是内心的闪光照花了眼。一会儿,他已这样有力地约束住自己;他那猛烈地起伏的胸膛平息了下去,像是乌云过去后那汹涌的波涛受了阳光和蔼的照射一样。

    这种沉默挣扎和自制大约持续了二十秒钟;然后,伯爵抬起他那苍白的脸。

    “瞧。”他说,“我亲爱的朋友,上帝在惩罚那些最粗心和无情的人,惩罚他们漠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恐怖的情景。我,一个无情而好奇的旁观者。我,曾冷眼注视着这场悲剧的发生。我,在秘密的保护之下(有钱有势就容易保持秘密),像一个恶作剧的天使那样嘲笑着人们所犯的罪恶,——我也被那条我注视着它行动的赤练蛇咬伤了,而且现在正在咬我的心口上!”

    莫雷尔呻吟着。

    “好了,好了,”伯爵继续说,“抱怨是没有用的!做个男子汉大丈夫,坚强一些,心里要充满希望,因为有我在这儿,因为我在关心着您。”

    莫雷尔伤心地摇摇头。

    “我对您说要充满希望!您听我的话吗?”基督山大声说,“您要清楚地知道,我从来不撒谎,也不自欺欺人。现在是中午十二点钟,马克西米利安,您要感谢上帝让您中午来而不是晚上来,更不是明天早晨来!您听我说,莫雷尔!现在是中午,如果瓦朗蒂娜到这时还没有死,她就不会死了。”

    “怎么会呢?”莫雷尔喊道,“我离开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呀!”

    基督山用双手捧住他头。在那个沉甸甸地装满秘密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光明天使或黑暗之神对那个冤仇难解而同时又宽宏大量的头脑到底说了些什么话呢?那只有上帝知道了。

    基督山再一次抬头来,这一次,他的脸平静得像刚睡醒的小孩子一样。

    “马克西米利安,”他说,“您先安安静静地回家去;我要您别出家门一步,别采取任何行动,别让脸上流露出担忧的表情来;我会把消息告诉您的;去吧。”

    “噢,伯爵,您那种镇定的态度吓坏了我。难道您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吗?难道您是超人吗?难道您是一位天使?难道您是上帝吗?”

    那个从不在危险面前发抖的青年,在基督山带着一个慈爱的忧郁的微笑望着他,使马克西米利安觉得眼泪充满了自己的眼眶。

    “我能够为您做许多事情,我的朋友,”伯爵答道,“去吧,必须独自好好想一会儿。”

    基督山对他周围的一切都有一种特别的控制力,莫雷尔不想再说些什么。他紧紧地握了握伯爵的手走了。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待巴蒂斯坦,他正从马提翁街跑过来。

    这当口,维尔福和阿夫里尼也急匆匆地赶到了府邸。他们走进屋里时,瓦朗蒂娜仍然昏迷不醒,医生开始检查病人,他不仅因为身处这种情况而非常仔细,更因为了解隐情而格外地缜密精细。

    维尔福密切地注视着他的脸和嘴唇,等待检查的结果。

    诺瓦蒂埃的脸甚至比那瓦朗蒂娜更苍白,他也是全神贯注地等待着,比维尔福更急于想知道医生的决断。

    终于,阿夫里尼终于慢吞吞地说出这几个字:“她居然还活着!”

    “居然?”医生说,“我再说一遍,她竟然还活着,而这使我感到很惊奇。”

    “她得救了吗?”她的父亲的问。

    “是的,只要她还活着就行了。”

    此时,阿夫里尼的视线和诺瓦蒂埃的目光相遇,老人的目光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喜悦,流露出丰富而深刻的内涵,医生不禁为之一怔。

    他把瓦朗蒂娜放回到椅子上。她的嘴唇过于苍白,她的脸蛋毫无血色,几乎分不清哪是唇哪是脸。医生一动不动地站立着,目不转睛地望着诺瓦蒂埃,期待和琢磨着他的每一个举动。

    “先生,”阿夫里尼对维尔福说,“请您去叫瓦朗蒂娜小姐的女仆来。”

    维尔福亲自去找她,阿夫里尼走到诺瓦蒂埃面前。“您有话要告诉我吗?”他问。

    老人意味深长的眨一眨他的眼睛。我们应该记得,这是他所能做的唯一表示肯定的动作。

    “私下说吗?”

    “是的。”

    “嗯,我陪您谈一会儿。”这时维尔福回来了,后面跟着那个贴身女仆,女仆的后面是维尔福夫人。

    “我亲爱的孩子怎么啦?”她喊道,“她离开我房间时就觉得很不舒服,可我没想到有这么严重哪。”

    维尔福夫人含着眼泪,带着一种亲生母亲对女儿那种怜爱的表情走近瓦朗蒂娜,拿起她的一只手,阿夫里尼继续望着诺瓦蒂埃;他看到那老人的两眼瞪得滚圆,面颊变得通白而颤抖,汗珠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滴。

    “啊!”他说,不由自主地顺着诺瓦蒂埃的眼光望过去,而诺瓦蒂埃的眼光正紧紧盯住维尔福夫人,维尔福再三地说,“让这可怜的孩子躺在床上比较好些,芬妮,我们抬她到床上去。”

    阿夫里尼先生觉到那个建议给了他一个单独跟诺瓦蒂埃密谈的一个机会,便表示那是最好的办法;但他吩咐,除了他的命令,禁止给她吃喝任何东西。

    她们抬起瓦朗蒂娜,这时她已恢复了知觉,但还不能动弹,几乎也不能说话,因为方才经受的那场打击,使她全身都像散了架似的。可是她还能有力气用一道目光向祖父告别,老人看着她被抬走,就仿佛自己的心被人摘走了。

    阿夫里尼跟着病人出去,开了一张药方,吩咐维尔福乘一辆轻便马车亲自到药剂师那儿去取药,亲自拿来,他在他女儿的卧室里等他。然后,又重新吩咐一遍不准给瓦朗蒂娜吃喝任何东西以后,他又回到诺瓦蒂埃的房间里,小心地关上房门,确定没有人在窃听,便说:

    “嗯,您对于您孙女儿的病,知道一点了吧?”

    “是的。”老人说。

    “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我问,您必须回答我。”

    诺瓦蒂埃做了一个愿意回答的表示。

    “您预料到瓦朗蒂娜会遭到这种意外的打击吗?”

    “是的。”

    阿夫里尼思考片刻,然后走近到诺瓦蒂埃跟前:“请原谅我马上要对您说的话,此时,我们所处的形势很可怕,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忽略。您难道没有看到可怜的巴鲁瓦是怎么死去的吗?”

    诺瓦蒂埃抬起眼睛望着上天。

    “您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阿夫里尼把手搭在诺瓦蒂埃的肩上问。

    “是的。”老人回答。

    “您以为他是自然死亡的吗?”

    在诺瓦蒂埃僵硬的嘴唇上,有一种难以辨察的微笑。

    “那么您曾想过巴鲁瓦是被毒死的?”

    “是的。”

    “您以为使受害者丧命的毒药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吗?”

    “不。”

    “现在您认为,本想袭击另一个人而偏巧命中巴鲁瓦的同一只手,今天又来打击瓦朗蒂娜,是吗?”

    “是的。”

    “这么说瓦朗蒂娜也要丧命了?”阿夫里尼用他那尖锐的目光盯住诺瓦蒂埃问。

    他等待着在老人身上所产生反应。

    “不!”他带着一种即使最聪明的推测者见了也会感到迷惑的得意神情回答。

    “那么您还抱着希望?”阿夫里尼惊奇地说。

    “是的。”

    “您希望什么呢?”

    老人用他的眼光表示他无法回答。

    “啊,是了,不错!”阿夫里尼慢慢地说。然后,他转过去对诺瓦蒂埃说,“您希望那凶手就此歇手不干?”

    “不。”

    “那么您指望毒药在瓦朗蒂娜身上不能发生效果吗?”

    “是的。”

    “您当然也知道,”阿里夫尼说,“这一次是有人故意要毒死她的。”

    老人表示他对这一点并无异议。

    “那么您怎么能希望瓦朗蒂娜可以逃脱呢?”

    诺瓦蒂埃的目光执拗地盯住一个地方;阿夫里尼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觉他的目光停留在每天早晨给他送来的那只药水瓶上。

    “啊,啊!”阿夫里尼说,突然有了一个念头,“难道您已经……”

    诺瓦蒂埃不等他讲完就说:“是的。”

    “要她能经受住这种毒药吗?”

    “是的。”

    “而您的方法是让她逐渐适应……”

    “是的,是的,是的。”诺瓦蒂埃说,很高兴对方能懂得他的意思。

    “的确,您听我讲过:我给您的药里含有木鳖碱的吧?”

    “是的。”

    “她逐渐适应了那种毒药,您希望她可以产生抵抗同类毒药的能力?”

    诺瓦蒂埃接着露出惊喜的神情。

    “您果然成功了!”阿夫里尼喊道,“要不是这种预防措施,瓦朗蒂娜今天早就死了,那是无法解救,必死无疑的;现在虽然打击来势很猛,但她只是摇晃了一下,至少这次瓦朗蒂娜是不会死了。”

    一种无法形容的喜悦充满了老人的眼睛。他带着一种无限感激的神情抬头望天。这个时候,维尔福回来了。

    “喏,医生,”他说,“您派我去买的东西买回来了。”

    “这是当着您的面配制的吗?”

    “是的。”检察官回答。

    “它一直没有离开过您的手吗?”

    “没有。”

    阿夫里尼接过药瓶,把几滴药水滴在他的手掌心里,尝了一下。

    “好,”他说,“咱们上楼到瓦朗蒂娜的房间去吧,有些事我要向所有的人都叮嘱一下,而您得亲自监督,德·维尔福先生,任何人不得违反。”

    当阿夫里尼在维尔福的陪伴下回到瓦朗蒂娜的房间里去的时候,一位神情严肃、语气平和而果断的意大利神甫租下了维尔福先生隔壁的那座房子。

    谁都不知道房子里的三个房客会在两小时内搬走;不过这一阵有人传说,那座房子的根基不稳固,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但是,这种随时倒塌的危险却并没有阻止那位新房客在当天五点钟左右带着他最简单的家具搬进来。

    新房客的租约是分别以三年、六年、九年为期的,他按照房主沿用的惯例,预付了半年的房租;这位新房客,我们刚才已经说过了,是个意大利人,自称贾科莫·布索尼先生。

    随即来了一帮工人;当天夜里,附近街上为数很少的几个迟归的行人,惊奇地看到一帮木工和泥水匠正在连夜赶修一幢危房的墙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