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濯缨 > 8 狂犬

8 狂犬

推荐阅读:明克街13号弃宇宙渡劫之王第九特区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英雄联盟:我的时代问道章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钟攸这伤本算不得厉害,出了七八日就无碍了。他在书院的位置走了一圈,外院的墙已经起来了。苏舟陪在旁边,问道:“先生要给书院起个什么名,钟氏书院?”

    钟攸站定在歪脖子垂柳下边,笑道:“挂我姓氏太无趣了。”又想了想,道:“不如叫‘沧浪’有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苏舟抬手挡在门面上,被热得恹恹。

    “是要你们好好读书,日后既有出世之清白者,亦存入世之刚直者,更兼观世之豁达者。”钟攸望在方显雏形的书院上,道:“我是个无能人,多半会没了这沧浪的深意。”又对苏舟笑了笑,“指望你们了。”

    “听着都不好做。”苏舟擦了汗,也笑道:“但若是先生教我,哪个我都愿试上一试。”

    他尚年少,不知这话能给钟攸带去什么滋味,也不知钟攸说得这三者有怎样的意义。但正是他年少,才敢才能这般干干净净不假思索的说出来。

    钟攸是不能的。

    哪怕他的老师为他提字白鸥,他也不能。

    人约有些钦羡和感动。

    多是为这年少意气,这是在走过后无法克制的惦念。钟攸有点羡慕,又生了些期望。他无能之事,虽不能强加于人,但却难免生出期望。

    钟攸抬手轻敲了下苏舟的额,眼微眯,缓缓笑出来,道:“是了,我教你。”

    苏舟摸摸头,露了雪白的齿贝,只当傻笑。

    末了苏舟归家时,先生在字画书外多给了他一本书。夏夜的尾梢里,苏舟坐在他家院里的木梯上,顶着蚊子和蛐蛙声,翻开了那本书的页。

    首页是先生的字。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①虽我非君子,不敢忘言志。”

    苏舟不认得“濯”和“缨”两字,却认出了“沧浪”与“君子。”他没笔墨,也不会握笔,只能用手指,在袖上跟着描写,直至记住。

    时御将书放回架上,眼打上边一扫,就知少了一本。钟攸在案边正看书,只当他在书架前还要借书,便翻着页,随口道:“如有喜欢的,只管借去。”

    “少了一本。”时御重拿了本词册,“你借给苏舟了?”

    “没有。”钟攸取了架上的笔,蘸了墨在纸上写着什么,边道:“是送给他了。”说着笑出来,抬头对时御道:“我觉得阿舟有灵气,来日需好好打磨。幸他如今也有了读书的打算。”

    “先生辛苦。”时御在词册下边的笔注里找到了个不同的字迹,他低声念出来,“钟元温。”

    钟攸笔一顿,那底下的墨就开了花。他状如寻常的收了这张废纸,道:“钟元温,名鹤,那是我大哥的笔迹。”

    大哥?

    似乎知道他想什么,钟攸搁了笔转望窗外,温声道:“之前只说我家中兄弟姊妹多,实际说得上话的只那么两个,我大哥算其中之一。”又难见的停滞,指尖在袖沿纠结久缠,他道:“虽然如今不算了,但我老师早年是他的老师。”

    一家兄弟同出一门,不稀奇。但为何要用“虽然如今不算了”这样的话,就显得有些故事在里头。但钟攸显然是不打算继续在大哥身上落话题,只略过道:“你喜欢这词?”

    时御指尖在钟元温的字迹下轻轻一划,合上了书,道:“称不上喜欢,随意看看。”

    “我当你喜欢的应是靖候传等类的书。”钟攸笑,“我从前可是很喜欢的。”

    “靖候?”时御靠在书架,手指在架上飞掠,定点在一本上,道:“北阳辛靖?”随即缓声道:“我不喜欢。”

    “嗯?”

    “这种圣人传。”时御望在书脊上的深眸漆黑,他声音越发沉缓:“我并不喜欢。”

    那边钟攸却笑了,“我小时候很喜欢,日日要听别人讲,自己将那旧故事翻了又翻,恨不得早生几年。”他起身将灯点了,拢在掌心,灯火被轻吹的晃动,他继续道:“可是后来长了几岁,知道我到不了那境地,也做不了那事迹。不过只是个凡夫俗子,待在院里看过几本书而已。我成不了靖候,也不是后来者。我呢。”他笑笑,“我就是想做个先生。”

    钟攸是不知道的。

    他说这话时脸上带了寂寥,是真寂寥,并非时御那般的挥之来去,而是真真切切,又恍若轻轻浅浅。可但凡能露出寂寥和落寞的人,不论自己提的有多轻描淡写不值一论,揣在心底的重量总不会太轻。

    时御站在暗处望着他,看他妖娆的眼和斯文的脸,看他笑尽三分廖,话音里也没被苦愁沾染。

    “先生的确成不了靖候。”时御转回目光落在书架上,“靖候也成不了先生。”

    钟攸放了灯,伸展了下腰身,脸上延笑,道:“说得也是。”又偏头笑,“不,说得正是。”

    时御余光见他眉眼舒展,已然过了那份寂寥,唇线动了动,也笑起来。

    从钟攸院里出来时又晚了,时御抄路回家。溪边垂柳模糊着树影,他照旧是顺着溪走。天黑昏暗,脚下坑洼,幸他常走,所以并不为难。

    且说这夜柳遮月色,时御晃过垂柳时听见动静。那粗壮的树后边有人走动,他瞥了目光过去,脚步缓下来。

    不止一个,就跟在他后边。

    时御停了步,脚尖踢出去一颗石子,扑通的砸进溪里。他侧身站着,眼里比那夜色还暗,他道:“跟着我是为了讨饭吃吗?滚出来。”

    那树后边露了人脸,阴测测。脖子上挂着伤臂,那人道:“时六,你让人好等。”

    时御脚下碾着碎石子,碎发下的眸淆藏狠厉,扯了个笑,“你也让我好找。”

    正是那日凌晨被他拿个正着的男人。

    男人道:“你这疯狗,老子凭白被你咬去了半条命,就这么揭了,怕是说不过去吧!”

    时御见他侧旁出来的两三人手中都提了东西,虽这光暗看不清,但也猜到带的是能打人的家伙。

    时御脚下不动,道:“自是说不过去。”那唇角凝着笑,接着道:“送整条命才是该的。”

    后边也上了人来,这几人渐近围圈。时御仍是闲垂了手不动作,那眼漆深到让人胆颤。因他只盯着那人,仿佛看不见这粗棍,只要那人的命,约是盯的太冷了,竟让那男人畏缩了头。

    后边照头一棍子砸下来,时御避头闪了,那碗口粗细的棍重砸在他背上,他头也不回,只踹翻面前碍眼的,直步往男人那里去。那男人兜着手,岂敢再与他正面,撒腿就要后撤。谁知时御动作快得惊人,一把扯拽住男人挂在后颈上伤臂的兜带,硬是将人拽地拖了回来。那四下的的乱棍砸在他身上闷响,时御手掌卡在男人的后颈,将这人的头翻抬起来。

    男人挣扎惊乱,慌神道:“你、你敢!时六!你还、还敢真杀人不成!”

    那木棍砰声砸在肩上,时御另手握了棍,翻肘就砸在拿棍人的面上,对方被撞砸的痛呼,捂脸蹲下身去,不知是鼻梁还是哪里重砸断了,昏暗里湿热的液体顺着手指往下淌。但这还没有完,时御翻肘对准他后脊又是一下,让人捂着血哀声被砸跪下去。伤臂男人还没来得及多舌,时御抬手就卡卸了他下颔,拿在他后颈的手指猛力,将人就拖抬到眼前。

    碎发下的眼亮起来,在昏暗和混乱里亮的瘆人。

    “唔、呃!”口齿合不拢的男人惊恐挣扎,伤臂都兜掉出来,他用唯剩的手扒着时御的手掌,瞪眼粗喘,脚在地上乱蹬。

    时御垂眸微露了有点尖锐的虎牙,缓慢道:“命这不就是给我了吗?”

    疯狗!

    男人拼命挣扎,时御的手指卡紧在他喉咙。男人单个的手掌扒抓在他袖口,瞪大的眼渐渐翻起来,呼吸艰难的蹬直腿。

    匕首突然从一侧捅过来,时御抬脚将人踹开,那匕首擦着他衣衫划过去。被踹中的人吃痛弯腰,双手握着把匕首,见鬼似的在空中乱划,失声惊道:“你停下!快停手!”

    男人眼睛已经有涣散的模样,扒着时御的手也艰难的缓了速度,脚跟在地上蹬出道微深的痕。时御非但没有松手,甚至卡得更狠。

    “疯狗!”握着匕首的人惊喊着冲近,挥舞的匕首乱划冲近。

    时御脚下才抬,怎料一声响亮,握匕首的人就突然倒地。

    露出后边的青衫。

    钟攸胸口起伏,脚下还踩得是屋里穿的木屐,发都散了,手中缺口的石砖掉在地上。

    时御的手就陡然松开了。

    男人滑摔在地上,翻身爬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反呕和咳嗽。

    时御挺直的站在那里,看见钟攸眼中混杂的惊愕。手掌上有点湿,时御胃里又翻滚上恶心,他皱起眉,有一种强烈地欲望,堵在胸口,死死地压着他。

    仿佛只要钟攸调头,他就会压不住什么。

    “你。”钟攸深呼一口气,垂眸看清男人的脸,他几乎是头一次露出如此鲜明的神情,他道:“速去!”

    时御望着他。

    钟攸跨过男人几步到他身前,在时御没表情的注视中,拽起他的袖,怒道:“就这几步,你何不呼声?若他再带一把匕首,今晚你是活还不活!”又拉着他往回走,“走!”

    时御袖口被扒扯烂了口子,钟攸这么一拉,呲一声拉得更大了。他回头又恼又惊,只道:“这么大的人,还要用拳头教人不成?你就是张个口,难道还能掉块肉吗!你看手腕,已——”

    “先生。”时御像是倏地收了尖锐棱刺,用他漆黑的,在月下微亮的深眸望着钟攸,指尖轻轻拨碰到钟攸的指尖,带了点温缓和讨好,“砸在背上了。”

    钟攸被这目光和轻轻撩动的指尖几乎要融化了怒气,但他终究还记得现在软不得,他道:“砸的好。”又缓了音,道:“回去给你看看。”

    “疼。”时御的眸瞥向地上,剧烈咳嗽的男人登时闭紧嘴。

    然而时御没有说什么,只在钟攸转身时指了指的男人脖颈,眸中狠色。男人惊瞪着眼捂着喉往后爬了几步,不敢阻拦。

    夜色黑,钟攸看不清东西,他就听着声这么一路摸索过来。此刻又在自己看不清的昏暗里带着时御跌跌撞撞的往回走。木屐咯着石子,钟攸走不稳,时御扶住了他手臂。

    “都是石头。”时御长腿跨到钟攸前边一点,道:“我走前面。”

    钟攸正低头眯看路,所以不知道那前头回望来的目光是什么模样。

    大概与平日有点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