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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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公主与陈阁老的惺惺相惜,包括两人眼中的热泪,都被驸马爷一句阴阳怪气给冲淡了。

    陈廷鉴垂下眼帘,默默平复情绪。华阳背过身,不着痕迹地拿袖口沾了沾眼角。

    棋盘上,还是一颗白子独对满桌黑子。

    陈廷鉴神色恭肃地将黑子全部扫入黑釉棋奁中,再双手托起那颗白棋轻放于对面的白釉棋奁,温声对看过来的长公主道:“此局臣受益匪浅,也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了,天色不早,长公主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来日长公主再有雅兴,臣随时恭候。”

    华阳看到了阁老眼角的皱纹、发间的银丝,心中又是一阵酸涩。

    公爹能够从一个寒门书生走到今日,能不懂如何独善其身?

    只是天下半数田地都握在藩王宗室、官绅豪商手中,百姓越来越苦,国库越来越空,在皇爷爷、父皇两朝已经到了入不敷出连军饷都难筹集的地步,民穷兵弱官贪懒政,内忧外患,弟弟又年少震慑不住朝廷,倘若公爹不站出来,不及时推行改革新政,朝廷又能坚持多久?

    太./祖他老人家为何能夺天下?无非是前朝昏聩,气数尽矣。

    公爹的改革是有些未能顾及的地方,但成效也是非常显著,至少现在地方官不敢再推脱敷衍政令,国库有了银子,才能巩固边防,震慑邻国不敢进犯。

    有银子才能办事,没有银子,尊贵如皇上也寸步难行。

    “父亲现在执的天下棋局,牵一发而动全身,殚精竭虑日夜操劳,儿媳只是置身棋局之外才旁观到一些父亲未能顾及的细枝末节,接下来要如何布局,还是要仰赖父亲,儿媳也相信以父亲的能力,定能下赢这盘棋。”

    华阳真情实意地道,公爹或许有过,但功远大于过,她先前所说只是为了举荐何清贤,没有半点责怪公爹的意思。

    陈廷鉴笑笑,躬身道:“长公主谬赞,棋局如战场,臣只是暂为皇上先锋,待将来皇上亲自统帅,必将天下归心、所向披靡。”

    华阳:“先锋军赢了,才能振奋主力军的士气,还请父亲爱惜身体,竖稳先锋大旗。”

    陈廷鉴:……

    他才五十四,不算很老吧,为何长公主总是担心他不会长寿的语气?

    紧跟着,陈廷鉴想到了先帝,长公主一定是被先帝的离世伤到了,才担心他这个公爹也突然倒下。

    他也感受的到,长公主待他是极其敬重的,自家晚辈亲近叔伯的那种。

    陈廷鉴忙道:“长公主放心,臣这两年一直在练李太医传授的养身功夫。”

    华阳看向已经停止修剪盆栽的婆母。

    孙氏撇撇嘴,一脸嫌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勉勉强强也算在练吧。”

    陈廷鉴:……

    华阳笑道:“那以后就有劳娘密切监督父亲了,若父亲懈怠,您再告诉我。”

    孙氏幸灾乐祸地应下。

    华阳再看向陈敬宗。

    陈敬宗一副被人欠了钱的样子:“走了?还是您与阁老重新坐下,再来几盘?”

    华阳瞪他一眼,再朝二老道别,朝外走去。

    当她转身,陈廷鉴、孙氏的眼刀子一起朝儿子飞去。

    陈敬宗径自跟上华阳。

    家宴散时便已经是一更天,此时夜色更浓。

    陈敬宗帮华阳挑开厚厚的棉布帘子,席卷了整座京城的初冬冷风寻到缝隙,立即拐了方向扑过来,直吹得娇气无比的长公主闭上眼睛,皱着眉僵着脸,哪还有刚刚与本朝首辅点评天下大局的庄重与凛然?

    他们来春和堂用饭时还没有起风,故而华阳并没有穿斗篷。

    幸好,留在四宜堂的朝月心细,打发小丫鬟送了斗篷过来,这会儿正由守在院子里的朝云抱着。

    瞧见主子出来,朝云跑着上前,替主子系好斗篷戴上兜帽,手里也及时塞了一个狐毛抄手。

    忙碌完毕,华阳转身,对身后准备送他们的陈廷鉴夫妻道:“风大,您二老就别出来了,都是一家人,不必见外。”

    孙氏做主道:“行,你们也快点走吧,今年冬天真是冷。”

    华阳点点头,领着陈敬宗走了。

    出了春和堂,外面一片漆黑,没有差事的下人们也都早早休息了。

    风不断地刮着,朝云手里的灯笼摇摇晃晃。

    华阳瞥眼陈敬宗,却见他昂首挺胸身姿笔直,那么长的脖子露在外面,一点都不怕冷的样子。

    “我背你?”陈敬宗忽然停下来,对她道。

    华阳下意识地看看左右。

    陈敬宗:“今晚这么冷,就算你真是仙女下凡,也没有谁高兴冒着风来看你。”

    华阳双手缩在狐毛抄手里,很想踢他一脚。

    但她还是趴到了他背上,双手绕过他的脖子,继续插着,柔软蓬松的狐毛恰好贴着陈敬宗的脖子,也帮他暖和暖和。

    陈敬宗笑了:“知道我为何要背你吗?”

    华阳哼道:“让我替你挡后背的风。”

    正经理由不必说,他一张嘴,肯定就是要扯些不正经的。

    话被她抢了,陈敬宗只好道:“不愧是长公主,确实聪明。”

    华阳脸贴在他的右肩肩头,利用兜帽挡住从后面吹来的风,冷得不想说话。

    陈敬宗也走得飞快,快到朝云不得不小跑起来才能给两人照亮,不过这么一跑,她也没有那么冷了。

    到了四宜堂,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华阳、陈敬宗分别洗了手脸,再并肩坐到床边,一人一个铜盆,一起泡脚。

    等丫鬟们退下了,灯也熄了,华阳被陈敬宗抱进他温热宽阔的怀里,终于彻底暖和了过来。

    陈敬宗开始跟她算账:“我生辰,你陪老头子下棋,敢情你今天回来,根本不是为了给我庆生。”

    华阳:“庆生是真,下棋也是真,这叫一箭双雕、两不耽误。”

    陈敬宗:“你这叫一心二用,待我不诚。”

    华阳:“随你怎么说。”

    陈敬宗:“明明就是你心虚。”

    华阳不语。

    陈敬宗摸她的嘴唇,软软的,润润的。

    手忽然往下,摸她的颈子,碰到中衣的领口。

    他还没做什么,她的呼吸先乱了,明明成亲这么久,她还是不习惯他的手,还是会像新婚夜那样生涩。

    陈敬宗往下一挪,肩膀与她持平,再扣住她的后脑,亲上去。

    能与阁老斗侃侃而谈的长公主,却完全招架不了阁老的儿子,手腕被扣紧,唇被紧堵。

    “陪他下过几次棋了?”

    昨晚已经放纵过,今天又是来这边过,哪怕四宜堂也备着一个莲花碗,华阳也没有叫丫鬟们预备。

    陈敬宗不得不停下来,继续算账。

    他经常吃老头子的醋,别的时候华阳都不在意,可现在两人这么贴着,他提到公爹,不合适。

    华阳:“你也看见了听见了,有什么可酸的?”

    陈敬宗:“你都没陪我下过棋,还要诋毁我棋艺不如你。”

    华阳:“寒暄客套的话引子,你也计较。”

    陈敬宗:“你怕得罪他,便说是学了我心直口快的毛病,还真是会拉人挡刀,难怪何大人也被你盯上。”

    华阳:“你是我的驸马,便要有随时替我挡刀的准备,若你不想担这个差事,现在请辞还来得及。”

    陈敬宗:“你还心疼他,还想为他掉眼泪。”

    华阳:“因为他是阁老,他在为朝廷赴汤蹈火,我心疼他的不容易。”

    陈敬宗:“那你为我掉眼泪的时候,是为何?”

    华阳顿了顿,道:“因为你是战场上的武将,也在为朝廷浴血杀敌。”

    陈敬宗:“你表哥还挨了一箭,也没见你为他掉眼泪,对着我哭的时候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华阳笑了:“爱屋及乌吧,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陈敬宗:……

    他微微用力地咬她的嘴唇。

    华阳也咬他,叫他成天胡说八道。

    可是谁也没有真的下力气,咬着咬着就亲到了一起,他捧着她发烫的脸,她抱着他宽阔的肩。

    亲到华阳的嘴都觉得疼了,两人才再次停下来。

    陈敬宗自己躺了一会儿,又来抱她。

    华阳:“你再乱说一个字,我真的生气了。”

    陈敬宗:“这回说正经的,你为何那么相信何大人?张磐虽然圆滑,可有老头子压着,他也折腾不出什么风浪。何大人清廉爱民不假,与老头子却是针尖对麦芒,两人共处怕是不易。何大人在京为官时间不长,你只是听说过他的贤名,未必真的了解此人的行事做派,也许他只会给老头子添乱。”

    华阳此时背对着他,陈敬宗手臂揽着她的腰。

    她摸了摸他修长的手指,问:“你是说,我不该掺和朝堂的事?”

    陈敬宗:“不是,我是怕万一因为何大人改革出乱,你心里难受。”

    华阳:“我难受又能难受到哪里去?就怕没有人替父亲查漏补缺,那些地方官一层一层地又去搜刮百姓,父亲顾的是大局,其他官员,真正能为了百姓而奋不顾身的,我只能想到何大人,还是说,你有更好的人选?亦或是,你觉得父亲做什么都是对的,考成法的那些弊端根本不值一提?”

    陈敬宗:……

    其实他只想试探试探,她是不是又预知了什么,譬如老头子真的活不过张磐,没想到她这么认真,还要与他论政了。

    “没有,你的想法很好,确实该来个人挫挫老头子的威风,免得他真以为他无所不能。”

    华阳:“谁要挫父亲的威风,我是希望何大人能完善父亲的改革。”

    陈敬宗:“嗯,你最敬重老头子了,在你这里,谁也越不过老头子。”

    华阳拧他。

    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她真怕陈敬宗刨根问底,非要争辩张磐与何清贤的优劣。

    说服公爹已经够累了,她现在只想轻轻松松地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