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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天寒地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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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坡庄六十五岁以上的老妈妈总共有六七个。

    两位老妈妈坐台上晒太阳。看来她们是经常在高台上面拉家常,不过今天是她们是先到——已经拉了好长一段时间。每一个怀里都抱着一根拐杖,话说的特别多,气喘吁吁,面部都充满着激情,你一句我一句,而且嘴角上挂着白沬子。

    她们主要谈的是孝道问题,谈眼下子女对自己的孝顺。当她们谈到自家的女儿时,比较满意,地面上划的一道一道地印迹,非常地捋顺;谈到自家的儿媳妇时,情况就有变化了,小拐杖把地面上戳下一个坑一个坑,深浅不一。

    这会儿,刘素英过来了。她没有坐到那堆豆秸堆上,而是在一个立起的石滚上坐着。可以说那个冰凉的石滚对她早就是情有独钟,而且是非她莫属,她满怀深情地坐在上面,一动不动。

    “滢滢妈,来,你还是坐这边豆秸堆上,暖和,也可以晒晒太阳。”

    “不了,草堆那这位置,还是留给劳模嫂子坐吧!”

    “你看你哟!你们俩坐一起不是更暖和,坐在冰凉的石滚上……多受罪。”

    一提到那个石滚,刘素英乐的合不拢嘴。

    “莫名其妙,这个老黄脚是不是有点晕了。”两位老人不说话,便迅速地交换一下眼神,随后又直勾勾地望着她。

    于是,刘素英脱口说道:

    “你们不知道,这个凉石滚有作用,它不是一般的作用咧!主要是它能治好俺的病……俺不是迷信,不迷信了,自从得了这场大病俺就改了,俺已经相信科学……也不是什么大仙,俺是一个正常人。”

    那两位老人仍感到莫名其妙,又迅速地交换一下眼神。接下来刘素英又说道:

    “真的,俺现在还吃着中药呢,不然俺的病怎么能日日见好……谁骗你谁是小狗。”

    “那块凉石滚能有什么作用呢……找罪受。”另外一个老妈妈说。

    “你们不知道,我这一到了冬季,就便秘的厉害,几天都解不下大手,”说着她又开始乐的合不拢嘴,随后严肃起来,接着说道。“俺只要在这块凉石滚上,坐上一个时辰,回到家不能解下大手了。”

    她那严肃的声调让两位老人吃了一惊,她们比较留心地瞧着她,注意到她的脸色的有没有奇异变化。因为便秘是她们的老毛病,只可惜就是找不到秘方。

    他们正说着话,金根姬已经走到她们的面前了。为了使自己和在场的老人保持调和起见,有必要向她们传授医疗常识。她扭过头来对素英说道:

    “你信科学当然是好了,咱们也要学科学,坐冰凉的石滚治不了病的,常坐凉石滚会拉肚子的,最好还是听医生的吧,按时吃药。”

    “噢……对,”刘素英赶忙站起来说,“不能在坐了,俺刚下坐下浑身就出凉气。”

    “来!咱姊妹俩坐这边,挤一挤比暖和些!”金根姬说。

    村子里的四个老妈妈围在一起,仍有着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故事。但她们故事的内容都是乱七八糟的。尽管她们都有类似的经历:曾在陌生的异乡,长达三十多年的流离,蓬草浮萍般的游子生活。今天能聚在一起那是一种缘分。她们对沙坡庄还是一定的感情,必竟在沙坡村生活了三十多年。

    “劳模嫂子,你可知道前天晚上,咱们安灌公社的老书记姜子运过去了。听说他过去手下的一个副连班长,在省城军分区大当官,昨天也赶来了……还带着几名警卫员”一位老妈妈说道。

    “不知道……”金根姬非常地吃惊。“不过俺在解放前就认识她,当年俺安公社住院的时候,他还送给俺一顶草帽呢。这个人不错,正直,大公无私,在抗日战斗时期就参加革命……姜子运书记的家过去在移村集住,现在不知道住在那里……唉!俺想去送送他?”

    “你别送了,昨天下午就火葬了。听说他死前留遗嘱,丧事从简,不开追悼会,自己的存款全部交党费。”

    “是吗?”

    “那可不,现在这样时代,向姜子运这样的干部不多了。”

    讲到这时,几位老人的谈话突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对逝者的默哀。不一会儿。有人咳嗽两嗓子。

    “俺和自己的儿子说了,”另一位老妈妈说。“俺死了以后,别让俺火葬,就埋在自家的承包地里。”

    刘素英慢慢转过头,盯着金金根姬说:

    “劳模嫂子你死了以后,是火葬还是土埋?”

    “俺是朝鲜人,住在山区,那里没有火葬这种说法……朝鲜还没有统一,等朝鲜统一那一天,俺还想回朝鲜去……就死在朝鲜,老家那地方。”

    “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刘素英轻轻地说。

    “有啊!我的爸爸和一个弟弟妹。”

    “劳模嫂子,你回去他们不一定认你。唉,咱们老了,没有能力了,”刘素英又说道。“你看,我女儿滢滢就在后庄,好长时间也不来看我一次,唉!小时候我把她看成宝贝……真是瞎疼啊!”

    刘素英说罢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手持拐杖,无助的向远方望了一眼。

    “劳模嫂子你已经五保了,你别回去,回去弄啥?……咱们都是老姐妹了,听你说要回朝鲜,俺心里挺好不是滋味的。”

    “就是……你胡**弄,熊滴讲这种话哎。”

    “好,不说这些,俺没病没灾的,”金根姬说。“不谈论什么后事……到时候在说吧!”

    于是她们又换了一个话题。

    温暖的太阳已经地转到这里来了,照到她们的身上,生活日复一日。老妈妈也需要交流,她们仍坐在高台上谈古论今。她们告诉说沙坡庄的变化,一桩桩一件件,从初期的怀远县麦豆原种场到年青的高陆大队沙坡庄。几十多年来,她们在这里生儿育女繁衍后代,那朴素的沙坡庄就是自己的文化载体,这里的许多故事,源远流长,它的神韵一切地变化,也能让人久久回味着。

    十多天过去了,金根姬仍和村里的几个老妈妈在一起,她已经完完全全地溶入到她们的生活中去,她们的喜怒哀乐,身边的平凡琐事,都全被安排在议事日程之中。

    ——对这里的老人们来说,她们的饮食起居在这里,她们的休闲娱乐也在这里。

    可是就在这当儿,金根姬忽然想起自己快要死了。这个念头象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击,不是水流或者疾风那样的冲击,而是象树叶落入池塘里发出一种臭气的冲击,令人感到奇怪。

    但是她每天都是到高台上聚集,和几个老妈妈在一起。

    天天在高台上晒太阳,说说话,足已使金根姬忘掉内心的痛苦和不快,甚至忘掉死亡;她需要这种平凡的充足,这种生活的宁静,这种渐渐凋冷,也许是她最后的栖息地……

    一天的入暮时分,整个村子正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新的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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