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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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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两月之前——

    景朝边境云州

    时值七月流火,暑热虽开始减退,景朝大地也还是一片闷热。然而边境上一片不大不小的山林里,茂密的苍天大树此起彼伏,竟将这片土山遮得严严实实,连一点阳光星子都不曾透进。连吹进山里的风,都带着与世隔绝的凉意。凌乱的马蹄声响起在悠静的林子里,三名男子风尘仆仆而来。

    “六爷,咱们赶了几个时辰的路,想来已离去不远,不如在此稍作休息?”说话的是一名着黑衣的魁梧男子,大抵三十出头,粗犷英伟的脸上有一道手指粗长的伤痕,腰间还配着一把大刀。

    被他尊为六爷却是一个刚及弱冠端正清俊的年轻男子,他擦了擦额上的汗,一脸痛苦之色,“好,爷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跟在最后面的是一名清秀小厮,他眼尖地望着前面道:“六爷,那里有个亭子。”

    “好,去亭子里喝口水。”

    三人扬鞭,不消片刻,便到了小厮所指的简陋石亭前。一道白影映进视线,三人定睛,却不料荒寂的山林小亭居然坐着个人,并且还是名女子。

    那女子独自一人端坐在石凳上,后背挺得端直,一袭月白长裙随着轻风微浮,及腰的乌黑长发只用一根月白丝带随意束在脑后,纤臂微抬,玉指轻落,似在……下棋?

    黑衣男子只觉诧异,扬声问道:“姑娘,如此荒山野岭,你一人在此作甚?”

    听闻呼唤,那女子颇为诧异抬头,露出一张清丽小脸,只一双英气俏眉显得极有生气,她晶亮双眸打量三人一番,才缓缓道:“我在陪丈夫下棋。”

    “原来是夫人,失礼,”黑衣男子有些尴尬,看来这夫人是新妇,连头发也不曾挽髻,“只是不知尊夫何处?”她一名弱质女流就不怕土匪强盗么?

    俏眉一挑,她颇为不解地道:“他不就坐在我的对面?”她指指自己对面空荡荡的位置,见三人表情各异,缓缓露出怪异的笑容,“咦?你们看不见我丈夫,却看得见我?”

    刹那间鸟唱虫鸣骤停。

    一阵阴风扬起,女子身后层层绿枝随风摇摆,竟高高低低地显出些石碑来。

    故显考……故显妣……那是……墓碑!小厮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汗毛竖了起来,还不忘忠心地道:“六爷,小心!”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响起在幽静得有些阴森的树林里,顿时让人有种乌云褪去见阳光的错觉。

    主仆三人古怪地看着那笑得几乎露了十二颗牙齿的完全没有妇女矜持模样的女子,额上几乎现出黑线来。

    “哎哟,”那女子抚着笑痛的肚子,“小公子,你真捧场。”还真把她当山野女鬼了?

    小厮愣愣看着那不雅的夫人,似乎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

    “哈哈哈,小娘子,你这招有趣儿。”蓝衣公子也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这招儿不错,不错。

    白衣女子眼睛一亮,无限唏嘘,“高山流水,知音难求啊!”那些人总是不理解她的乐趣。

    “可惜可惜,了解其中乐趣的人确是不多。”年轻公子深表遗憾。

    白衣女子相见恨晚,“想不到萍水相逢,居然碰上知己,这就是缘分啊!”

    黑衣男子和那小厮额上隐约现出黑线,这夫人……定是商人家吧?

    走进亭子,蓝衣公子定睛细看,眼前女子称不上美貌无双,那一双英气细眉和晶亮明眸却是极难让人忽视。

    “不知几位公子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哎呀,一不小心又问了个究极哲学问题,她真是太有深度了。只是千万不要回答从自然来,自自然去啊,她会崩溃的。

    “我们从长州来,想去云州寻人。”黑衣男子道。

    “哦……”女子了然地点点头,一般少有人来这边陲小地,多数都像是他们一般寻人的,因为,云州本就是景朝流放之地。除却世代居住在此的百姓,便就全是流放犯了。

    “我想着你们也是去云州,只是几位走岔道了,进林子的第一个岔道左拐才是进云州城的道。”

    “咦?”年轻公子惊讶与黑衣男子交换一个眼神,“小娘子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你们遇上我算运气好,要是这条路直走,几位就闯到乱坟岗去了,那里可是本地人都不敢闯的禁地。”

    “此话怎讲?”闻言年轻公子反倒来了兴致。

    “云州常年打仗,孤魂野鬼太多,听说山里的千年老鬼聚了乌合之众,专找闯入山中的路人下手,吃了他们的肉,再吸取他们的魂魄,以修炼妖法。”女子神神秘秘地道。

    小厮听了脸色不好,他总觉得这林子太阴森了,原来……

    “果真有鬼?”另一听官心境迥然,只见那年轻公子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小爷我还从未见过鬼长什么样子,子陵,走,我们去会会那群鬼!”

    “公子有兴趣?那我回去拿了我家祖传的辟邪剑来,我们一起去捉鬼如何?”那女子一听,欣喜提议。

    “正合我意!”年轻公子一抚掌。

    额上黑线更甚,黑衣男子不得不开口,“六爷,这……是否有所不妥?”

    淡淡一句,便让年轻公子如泄了气的皮球,“罢了罢了,不去便是。”

    见那张俊脸露出孩子气的赌气表情,女子脸上虽有遗憾的表情,但也好心劝道:“待找到了人再去也不迟。”她随意瞟向像山一样站在蓝衣公子身后的粗犷男子,突然停住了视线,远了没发现,他身上……有种熟悉的气息,令人怀念。

    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凝视他的眼神带着复杂的柔光。

    可以说自受伤以后便没有一个女子敢直视他狰狞的面孔,而他却没有在眼前这个妇人的视线中发觉一丝胆怯厌恶。

    只是这眼神……是否对于妇道人家而言太过露骨?黑衣男子不由出声,“夫人,在下脸上是否有什么东西?”

    猛地回神,女子轻咳一声,“失礼,只是看公子的面相……若从军将来定是大将军之尊……实乃女子之良配啊!”

    三人表情有点风化,没有违合感!这分明是为遮掩而硬拗出来前言不搭后语的承奉之语,为何配上她一张几乎像是帮女儿看良婿的和蔼慈祥笑容,却是十分和谐,十分和谐啊。

    最终还是当事人淡然一些,“承蒙夫人赞誉,黄某愧不敢当。在下只是一名护卫,不敢妄想如此宏图大志。”

    “如此,也好,也好,行行出状元么。”

    似乎也觉自己略显古怪,女子干笑几声,“原来公子姓黄,夫家姓李,叫我李夫人便可,不知这两位公子如何称呼?”

    “咦?你真的已成婚?”年轻公子颇显直率得有些无礼地道。他还以为这也是她的谎言,毕竟他从未见过如此没有妇德的女子。

    李夫人掩嘴而笑,“原来我看起来这么年轻吗?小公子真会说话,我年纪大了,还没嫁人不就成了老姑娘了!”

    ……这神态语气,都像是个姑娘家的模样,她还说她年纪大了?大抵桃李年华罢。

    景朝贵族女子大多十五而嫁,平民少女顶多十八上下需择定夫婿,否则便可能再嫁不出去了。

    年轻公子自知失言,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多有失礼,还望夫人不要见怪。在下长州冷子青,夫人有礼。”

    “冷公子,幸会。”李夫人客套一笑,抬头看向小厮等着他自报家门。

    谁知一阵沉默,那小厮连头也没抬。

    “我这小仆有什么不妥吗?夫人。”见她看了小厮许久,年轻公子冷立青不解问道。

    “咦?我只是……”突地想起什么,李夫人眼中闪过恍然,无奈一笑才道,“只是想让他帮我递一下篮子,却不知道如何称呼。”

    “哦,夫人太多礼了,随便唤他一声便是。”蓝衣公子使了个眼色,清秀小厮忙将脚边的竹篮送至她面前。

    李夫人感激一笑,接过篮子直视他,“谢谢……”

    “夫人折煞小的了,小的贱名万福。”小厮依旧低眼顺眉。

    “你好。”李夫人礼貌地对向她介绍自己的人回道。

    小厮万福的头垂的更低了。

    那姓黄的护卫眼里闪过一丝异光。

    年轻公子低头瞟了一眼石桌上摆放的一顶玉壶与两只玉杯,晶莹剔透,像是上品。只是见多这些东西的贵公子毫不在意地略过,看到那桌上雕刻的棋盘与上面摆放的棋子,眼睛一亮,“夫人这是在下象棋?”

    第二章

    “嗯,是呀。”见他感兴趣,李夫人似乎也很高兴。爱棋之人确是有种独乐不如众乐的心情,最好所有人都喜欢玩儿,对弈起来就更加有乐趣。

    “夫人似是在解残局,若不嫌弃,我也来替夫人分忧如何?”冷立青一屁股坐在她对面的石椅之上,唉,还是坐着不动舒适,马上奔波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李夫人微微惊讶,“几位不是要去赶路?”莫非她是遇上棋痴了,哪有出外寻人却在荒山野岭与人下棋的?

    “此去云州还有多少里路?”

    “走路的话,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

    “……四分之一个时辰。”

    “四分之一?”

    “……半个时辰的一半。”

    “哦,原来只要两刻钟么?”

    ……好吧,那个眼神虽然遮掩得很好,但她发誓他是在看一个文盲。

    她是军校大学生毕业的!她有学位证的!李夫人在心底咆哮。

    是的,这李夫人沈宁不是景朝人,而是自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穿越而来。两年前,她与一群女兵在一个孤岛上做生存训练,在一处洞穴里头拣到了一块鸟头兽身的黑玉吸引了注意,她还正跟同伴讨论值多少钱时,就如此刷刷刷地被送到这个自己从未知晓的国度。没有鬼,没有神,没有妖,没有任何能想象到的非人之流向她解释说明一下,眨开眼,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林与绝对的迷茫。

    “我们还有些闲暇,夫人,请吧!”冷立青只想借此好好休息休息。

    沈宁扑哧一笑,“那好罢。”她垂眸扫过棋局,眼底有一丝怀念的柔光。

    冷立青本是想消遣消遣,谁知看了半天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忽觉颜面有些过不去,他轻咳一声,抬起头来,“本……少爷突然乏了,黄护卫持局如何?”

    原来子陵是黄护卫的字,本是站立身后观战的高大男子闻言,看了棋盘,犹豫片刻,并不过多推辞,“是。”

    于是年轻公子让坐,伴着一阵沉默气息,黄护卫稳稳坐于石桌之前,“请。”

    沈宁注视他片刻,轻笑一声,抬手回礼,“请。”

    冷公子坐于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持子破局。

    天色昏暗下来,专心致志的李夫人似觉有人遮住了天光,蹙眉抬头,惊觉夜色已不知何时降临。

    正想开口,脱口而出却是一阵惊呼,“小心!”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凌空而入,依稀可见的锋利剑锋直击端坐一旁公子哥。

    “铛!”铁刃与铁刃在瞬间嘣出花火,分明沉迷于棋局的护卫已手持大刀挡在主人面前,而万福也已迅速护着主子移至安全处。

    “阁下何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痛下杀手?”冷立青被护在身后,大声喝道。

    隐在黑暗中的男子置若罔闻,在狭窄亭中与敌过了十来招,居然不分轩辕。剑花一转,他使出一招霸气招数直刺护卫,划破空气的剑气带着刺耳的利音在高大护卫的脸上留下一道长长血痕。

    此人内功修为极高。已许久未碰上如此厉害人物,黄护卫眼神凛冽,手中大刀直竖,身形一弓,大喝一声,六尺大刀力势千钧,不速之客被震退几步。

    “子陵做的好,我来帮你!”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公子见自家人占了优势,眉开眼笑,同时抽出腰中软剑,盯着打斗处便要上前。

    万福连忙制止住他,“主子,刀剑无眼,您千金之躯怎可冒险?还是奴才去帮黄……”

    “哎呀,是韩震么?”如此紧张氛围中传来一声惊呼,李夫人努力看清来人,忙忙制止,“别打了别打了,这是误会,误会!”

    闻言两人缓缓收了招,依旧张力十足地在黑暗中注视对方。

    “韩震,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李夫人惊讶问道。

    “刷——嘭!”火光乍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俊朗相貌,剑眉星目,却是面无表情,拒人千里之外。

    “来接你。”他冷冰冰地道。

    看了看天色,李夫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着棋就忘了,麻烦你了,只是你为何要出手伤人?”

    没人发现那男子的嘴角抽了抽,不是某人自己的暗示么?她还真敢问出口,“……我以为他们对你不利。”

    “嘻嘻,你多虑了,我只是在跟黄公子下棋。”

    那男子瞟过主仆三人,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火把递给李夫人,抱拳道,“多有得罪,请包涵,韩震。”

    手持大刀的护卫看他眼神真挚,也便收刀,随意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豪爽一笑,“既是误会,那便皆大欢喜。在下黄陵,这位是我家的六少爷,冷立青冷少爷。”他引见道。韩震……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失敬。”

    “韩公子好生厉害的功夫!不知师从何门?”冷立青也觉自己当有些男子风范,于是决定摒弃前嫌,主动示好。

    “小门小派不足挂齿。”

    “韩震,这你可太谦虚了,你可是我们云州唯一镖局的总镖头,响当当的人物,你的师门自然也是大门大派了。”李夫人笑嘻嘻地夸赞道。

    ……她跟刚刚下棋的女子是同一人么?

    韩震似乎习惯了她的胡言乱语,“回了。”

    “哦,好。”她点点头,然后对三人一笑,“我们也是回的云州,不如同行可好?”

    冷立青无异议。

    “黄公子,可惜了这局好棋,来日定要战个畅快才是。”李夫人瞟过在打斗时已乱了的棋盘,无不遗憾地对黄陵道。

    “黄某随时奉陪。”黄陵的视线也扫过凌乱棋子,眼中闪过一丝异光。

    于是韩震执火把自前面带路,李夫人与冷家主仆走在后面,马蹄疙瘩疙瘩地踏在小径的土路上。本就幽静的林子此刻死气沉沉,苍天大树在他们头顶盘旋,现着千奇百怪的模样。分明没有风,黑叶却一直沙沙作响,万福浑身紧绷,时不时往后望几眼,却是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当他第十几次的转头后,眼里明明白白写出了带着些恐惧的惊诧。

    不久前离开的亭子,按理应是什么也看不清了,但他不仅看睛了,还分明看见亭子两旁悬在半空的蓝色幽冥鬼火!他僵直着身子往冷立青身后挪了挪,企图如此为主子挡住后面的阴气。

    “小公子,你在看什么?”李夫人见昏黄下万福的脸色煞白,不由顺着他刚才的视线遥望。

    这一望让她脸色骤变,“子祺……”清澈的眼便变得迷蒙,提起裙摆便想往那灵异处走去。

    众人看了过去,顿时神色各异,那无根的蓝白火光分明不是人间之物。

    第三章

    “你想干什么?”韩震一把将她抓住。

    女子身子前倾,眼睛只直直盯着那忽明忽暗的蓝白火光,竟浮出点点泪光,“他在那里……”

    韩震皱了剑眉,注视她恍惚的神色,沉沉道:“那不是他。”

    那个他,是沈宁已逝的丈夫李子祺。

    沈宁犹记得她刚穿过来那天,茫然中听到人声,激动地追寻过去,看到的竟是一群古装打扮的男男女女,没有导演,没有摄像机,高坐马车的温文男子用着没有网络语,没有中英交错的纯正古代白话向她问询,四周侍卫亮出锋利的铁剑,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即使自己接受过专业的心理训练,但这种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的事还是让她全身冰凉。

    世界上有许多未解之迷她知道,她也曾了解了一番黑洞传说,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地失踪连一丝痕迹也没有,她充分好奇,但并不表示自己也愿意成为其中之一。

    不幸中的大幸,她被坐在马车上的温文男子收留带回了家。那个人就是李子祺。

    他是李家的长子,因为父亲年轻的风流债,他在娘胎中就遭人毒害,虽然保住了性命,身子也残破不堪。靠得千金药方吊命才活至二十三岁。虽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却是天妒英才,让他只能如大家闺秀般养在深院之中。他在与高僧谈佛对弈的回家途中发现了一身奇异打扮的她,竟也不怕麻烦地将她带回了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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