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小蘑菇 > 86、玫瑰

86、玫瑰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主神崛起异界直播间龙皇武神院长驾到变身双胞胎姐妹也要玩网游召唤圣剑九项全能逆天作弊器之超级游戏惊悚乐园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玫瑰之一·2103年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在吞噬人类, 而我们的数量一天又一天减少。”

    “孩子, ”陆夫人从胸前摘下那枚金色的玫瑰徽章,放在她的手心, 然后将她的手指缓缓合上,以使她能够感受到玫瑰花瓣那起伏柔软的纹路, 仿佛触摸到一支真的玫瑰。

    “所有人都要拿起自己能拿起的武器去对抗这个时代, 所有人。”她的声音温和得像水波。

    “但你什么都得不到, 妈妈。”

    “我之外的任何个体也不会从中获利, 获利的是人类的整体。当人类的整体逐渐摆脱糟糕的境地,作为个体的我们才会好起来, 虽然这可能是几百年后的事情了。但事实就是这样,当你救了所有人, 你自己才会得救。”

    “但并不能排除一种情况,我们的得救远远迟于所有人的得救。”她说, “那就是我们拿起武器保护自己的时候。”

    “会有那一天吗, 妈妈?”

    “会有那一天。”她的声音笃定得令人心惊:“除非——除非我们所有人还未得救,就已经灭亡。”

    “但你记住, 孩子。无论如何,人类是相爱的。”

    “孩子,你爱他们吗?”

    “爱。”

    她把那枚徽章彻底交给年幼的女儿。

    ======玫瑰之二·2105年

    “咚”一声巨响。

    重物落地,天旋地转, 她的母亲用那东西叩击了她的后颈,她重重倒在地上。

    随即是一声“砰”响,是卧室门被关上的声音。

    “咔哒”, 门被锁了。

    她本该昏倒的,但昏倒前的最后一秒,一个闪光的金色物体从上衣的口袋滑落,那色彩唤回了她最后一丝意识,耳朵嗡嗡作响,仿佛飞机的轰鸣,在仿佛头颅被从中劈开的剧痛中,在失去四肢一般的麻木里,她生生伸出手来,死死握住了那枚金色的玫瑰徽章,大口大口急促喘着气。

    她不会让自己昏倒,她脾气柔和,但意志强韧,远胜常人,这也是她的母亲所认可的。

    而她的母亲是一个那样杰出而优秀的女性,林杉阿姨说,你的母亲在还是个稚龄少女时就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领导才华,甚至是那个挽救人类于危难之中的《玫瑰花宣言》的发起者、生育法度的起草者之一。到如今,当女性们受到的压迫越来越重,超出了当初所协定的上限时,她又与同伴们拿起了应拿起的武器,维护应有的自由与尊严。

    仿佛过了很久。半小时,一小时,或者两小时。隔着卧室门,她听见不远的玄关处传来粗暴的敲击声。随即是规律的高跟鞋叩地声,那是她的母亲陆夫人,没人不知道,陆夫人一生都自制而优雅,在非生育期永远穿着束腰的深红色长裙与得体的黑色高跟鞋,仪态优美,不随年华的老去而更改。

    门开了,客人进来了,他们的脚步声很重,那是军靴底与地面碰撞的声响。她感到危险,但最近这种事情时常发生。

    接下来是絮絮的说话声,似乎是有意压低了的,她模糊间听见一些“变更”“停止”“集中”之类的词语。近三月来她母亲和一些人频繁通话,虽然有意避开女儿,但她无意中听见的那些关键词也是如此。

    她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半年来,反对无休止压迫的“玫瑰花”标语随处可见,基地试图与她们达成和解。

    “我不同意。”她的母亲提高了声音说。

    “您恐怕需要和我们走一趟。”

    “我们已经和你们走了许多趟。”

    “这次不一样,夫人。”

    “还有其它人吗?”

    “只有您一个,夫人,元帅想亲自与您谈判,您也可以选择带上其它人。”

    “我要求林杉中将和她的卫队随行。”

    “当然可以,夫人。”那名军官沉默了一会儿,道。

    军官似乎拨打了一个通讯,而她的母亲走到卧室门旁的文件柜附近。

    军官挂断通讯。

    良久后,陆夫人说:“我准备一下材料。林杉中将到了,我就会走。”

    文件柜打开的声音响起,客厅里的所有人都很沉默。

    很久,久到她几乎失去意识。

    但她还在想,她的母亲,为什么要把她打昏。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

    因为——

    她就那样想着,直到她立刻就要失去意识。

    直到一声枪响。

    她浑身颤抖,手上冷汗涔涔,金色的徽章从手心滑脱,下一刻就会砸向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她摇摇欲坠的信念也将和这枚徽章一样。

    就在这难以用尺寸度量的时间内,她艰难地收拢手指,将那枚徽章重新死死攥进掌心,将拳头放在胸口的位置。

    良久,鲜血缓缓穿过门缝淌出来,像一条章鱼的触手。

    她的目光从那里移开,平静地望着这个摆设温馨的房间,眼神里不知道是悲伤,是仇恨,还是怜悯,又或者什么都没有。

    再下一刻,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玫瑰之三·2105年

    她被带到一个地方,和一些年纪相仿的女孩待在几个小房间内,每天都有人送来食物和水。她知道,外面有很多事情发生了,至少持续了三个月,因为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个月。

    她一直在想,她的母亲如果不知道危险即将发生,为什么会将她早早打昏,如果知道危险即将发生,为什么不及早做出防备。

    如果枪i杀陆夫人可以解决问题,为什么混乱持续了三个月,如果预知会引起持续三个月之久的混乱,又为什么选择杀了她。

    有时候,她猜想母亲是故意使自己被杀。而打昏女儿,是为了使她活下来。

    母亲还说,除了与《宣言》密切相关的女性们,基地的其它成员对反对活动漠不关心。世界上当然有让他们关心的方法,那就是让他们看到压迫她们之物如此巨大,而那东西终有一天会碾压在所有人身上。

    又或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当时的真相了。

    而无论发生了什么,她的母亲,陆夫人,和陆夫人的同伴们,都失败了。

    ——因为她和她的同伴们被带到了一个巨大的、银白色六角形建筑的门前,这建筑是她每天拉开窗帘都能看见的,它叫伊甸园。

    大厅里是一位年长的陌生女性,她拉着她的手。

    “孩子。”那位夫人问:“你爱人类吗?”

    “无论如何,”她看着她的眼睛,轻轻说,“人类是相爱的。”

    ——她就走了进去。

    并且她知道,多年以后,自己也将被称为陆夫人。

    就仿佛她的母亲还活着。

    ======玫瑰之四·现在

    这是一只墨绿色的怪物。

    安折蹲下身查看它。

    它快死了,腹部有三个碗口大小的血洞,流出浓黑的浊液,身上细密的鳞甲和凸起的棘刺与疙瘩组成的皮肤微弱地起伏着,五颗眼球的四颗是复眼,其上笼罩着一层不祥的白翳,第五颗则紧紧闭着,背部十几颗拳头大小的复眼黯淡无光。

    深渊中很难见到重伤濒死的怪物,这说明它刚刚在一场搏斗中勉强取胜,而血腥的气息还没来得及被其它捕猎者发现。

    它体型不大,像个刚出生的人类婴儿那么长,当然这不代表它活着的时候从来都是这么长,因为深渊里的多态类怪物可以在许多种形态间自由转换。波利说,在曾经的理论体系下,这匪夷所思,因为有物质凭空消失,而另外一些物质凭空出现了,但如果用波动与频率来解释,形态的切换仅仅是频率的变更而已,很容易做到。

    如今,它濒死时呈现这种状态的原因可能是它想用这种形态死去,这或许是它最初的形态,又或许是它最喜欢的形态。

    安折用菌丝轻轻碰了碰它的脑袋,没有任何反应。

    “它快死了。”他微微蹙着眉,看着那怪物。

    他身边的陆沨只说了一句:“下雨了。”

    安折抬起头,天上乌云密布,“啪嗒”一声,雨珠落在了树木与藤蔓层叠的枝叶间,溅在地上。下一秒,又有一滴落在了这个怪物的伤口上,它抽搐了一下,似乎因此感到疼痛。

    夏天的雨来得那么快,仅仅是几秒后,密密麻麻的白色雨珠就像鼓点一样在树叶上击打了起来。陆沨用制服外套盖住了安折的肩膀和脑袋,安折道:“来的时候,旁边好像有山洞。”

    他抓住陆沨的手站起来,站在原地犹豫了几秒——最终,他抱起那只体型不大,正在因痛苦而颤抖的怪物,两人往旁边起伏的山体走去。

    “形态不太对。”陆沨道。

    安折倒是没有什么感觉,深渊中从来不少见奇形怪状的地貌。

    山洞口就在那里,纠结缠绕的藤蔓间,一个幽深的开口。

    怀里的怪物还在颤抖着,多年前,他就是这样将重伤的安泽拖回了自己的山洞。此时此刻他心知面前的洞口绝对不是当年那个,却奇异地感觉时光和命运总在相互交叠,自己又走过一遍当年的路途。

    不过,当他站在所谓的山洞口的时候,终于相信了陆沨的判断。

    洞口不是常见的不规则开口,依稀是个拱形——这是个废弃的建筑物,被隆起的地面挤压成了现在养的样子。深渊里确实散落着一些人类废城的遗址,遗址中有种种功能不同的建筑,百年间,深渊的生物就在它们身上生长蔓延。

    走进去,周围黑压压一片,偶有植物的荧光,安折把怪物放下,将手电筒放在合适的位置。手电筒光照亮了有限的一片空间,这里是个宽阔的大厅,陈设早已腐朽,似乎是个教堂,四壁斑驳,有怪物栖居的痕迹,但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留下的了。

    一声甲壳与石头摩擦的声响,是那只受伤濒死的怪物朝他们移动了五厘米。安折伸出手,碰了碰它足肢上的绒毛,怪物的头颅转了转,昆虫的复眼里没有哺乳动物那样的瞳孔,难以辨认视线的焦点,但安折知道它在看他。

    它为什么在看他?它在想什么?一只五只眼睛的怪物在濒死之际会有什么样的感情?安折不知道,丝丝缕缕的白色菌丝爬上怪物的身体,轻轻覆盖了它最深的那道伤口。

    足肢动了动,似乎是要往安折身上来,但就在下一刻,这具躯体不动了。

    它将死了。

    安折看着它,并未收回自己的菌丝,身侧似乎有一道视线,他转头,发现陆沨倚在教堂大厅破败的的柱子旁,双手抱臂,眼睛晲着这里,似乎在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

    “你经常这样做?”陆沨问。

    “有时候。”安折回答。

    他知道陆沨在问什么,如果在深渊遇见了受伤的生物,他会把它拖回去,偶尔,一个重伤的生物会因为得到了安全的洞穴修养而活下来,绝大多数时候它都会伤重死亡。

    安泽也是这样。

    陆沨还在看着他。

    “那时候你已经有人的意识了吗?”

    安折回忆了一下,摇头。那时候他只是个蘑菇,甚至,他不知道该怎样用人类的语言来描述一只蘑菇的生活状态。

    他抿了抿唇,继续道:“如果我的菌丝断了,我会疼,我害怕死掉。”

    “所以我看到它们快要死掉的时候,也会想办法帮忙。”

    良久,他看到陆沨笑了笑:“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情。”

    外套被雨淋湿了,这个地方也格外阴暗潮湿,还好随身的背包里有几个炭块,他们搭起支架,生起了火,关了手电筒。

    “冷吗?”陆沨问安折。

    安折摇了摇头,但还是往陆沨身边靠了靠,陆沨伸手搭住他的肩膀。

    他们没再说话,安折靠在陆沨肩上,看着跳动的火苗。

    “我能找到安泽吗?”许久,他问。

    他和陆沨约定一个月待在深渊,一个月待在基地。

    陆沨不讨厌深渊,安折甚至觉得这位上校比起基地更喜欢深渊。上校对深渊的很多东西了如指掌,在这一个月中也能为研究所收集许多样本。但无论陆沨如何驾轻就熟,范围如何缩小,深渊还是很大。

    “只要那个山洞还在就可以。”陆沨道。

    安折回忆着深渊的一切:“洞口可能被蘑菇盖住了,可能被水淹掉,可能被打架的大怪物弄塌了……还有时候山洞是活的,它醒了,然后走了。”

    他道:“但我还是要去找。”

    “这是我答应过安泽的事情。”

    “虽然他不知道。”

    “那就当我是自己答应了自己吧。”

    安折自言自语,陆沨只是有一下没一下顺着他的头发。到最后,他对安折说:“他不会因为你迟到生气。”

    安折点了点头,安泽是个很好的人。

    他收起自己的胡思乱想,继续看着那些火苗,慢慢说一些在深渊里的事情。陆沨只是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折忽然想到,自己身为一个蘑菇的所有的生平,都已经说给了陆沨。陆沨知道雨季与青草,安泽和乔西,知道所有他认识的人,知道他遇到的所有事情。

    相反,他并不了解陆沨的往事。

    “你……”他说,“你也有答应了别人,但是做不到的事情吗?”

    安折已经想好他的回答了,他想像陆沨这样的人,不会轻易去承诺什么,也不会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出乎他的意料,短暂的沉默过后,陆沨说:“有。”

    木柴的“哔剥”声渐渐小了,灼热的火焰变成漆黑的木炭上的红光,周围昏暗下去,尘土的气息浮上来。

    伊甸园22层的楼梯间,也是一个昏暗而充满灰尘的地方。

    “到那一天,”恍惚间,陆沨耳畔响起一个温柔的女声,“到我们所有人都自由的那一天,我就不用再这样和我的孩子偷偷见面。”

    纪伯兰不是陆夫人的孩子,但他也经常来到22层,此时他晃荡着小腿坐在应急楼梯扶手上,说:“夫人,你一定能看到那一天。”

    夫人摸了摸他的脑袋:“有我们的大科学家在。”

    纪伯兰扬起脑袋,吹了个口哨,他说:“我和陆沨也会看到那一天。”

    夫人的目光从纪伯兰身上移开,看向陆沨:“你也要去灯塔吗?”

    陆沨摇摇头。

    “那你和你的父亲一样,”夫人亲了亲他的额头,“你长大后要保护基地。”

    接着夫人牵起他的一只手,又牵起纪伯兰的一只手,让它们握在一起,然后将她的手也放上。

    “我们都会看到那一天,到了那一天——”她年轻的面庞上是温柔的欢欣:“到了那一天,我们要在一起,还有你父亲。你们答应我。”

    “你们答应我。”

    “我答应夫人。”

    “我也答应你。”

    陆沨的故事很短,但安折看着他,听得出了神。

    这次换陆沨看着逐渐熄灭的火堆。

    安折伸手。

    他直起半身,试着像陆沨刚才抱住他一样抱住陆沨。上校似乎会意,他调整角度,往安折那边靠了一下,安折搂住他的肩膀,有点不习惯,但可以。

    “你曾经告诉我,她变成蜜蜂是因为多年前的一株玫瑰花。”陆沨道:“我一直在想,是谁送她的。”

    安折怔了怔。

    在超声驱散仪还没有被发明,或驱散仪短暂失灵的一天,一只误入城市的蜜蜂被花朵吸引,蛰伤了陆夫人的手指。

    蜜蜂那微弱的频率就在她身体里潜伏下来了,并在未来的某一天被来自宇宙的宏大未知的波动唤醒。

    这座基地里,只有陆夫人有玫瑰花,因为她爱这些东西,而有另外的人爱她。陆沨的父亲和后来的陆沨都会送给她灯塔采集来的,确认安全的种子——只有这两个人。

    安折轻轻牵住了陆沨的手。

    木柴堆燃尽,那黯淡的红色也在退去了,风在教堂里呜呜回荡,仿佛另一个有风的夜晚。

    “我希望你能去统战中心。”陆夫人说。

    那是陆沨正式加入军方前和她的最后一次通话,那时他在基地侧翼的一个小型野外基地,是基地的民用通讯勉强能拨通的距离。

    “那里最适合你,最少去野外,所以也最安全。”她说:“为基地服务的这么多年,这是我唯一一次自私。我想要你活着,我希望我的孩子都能活着,可是我只知道你。”

    陆沨没说话。

    “如果是其它地方,我也不会阻拦你,但是不要去审判庭,我害怕那里。”她轻声说:“去年,审判庭还发生了一次枪i杀事件。基地里的很多剧烈的变动都从一次流血开始。而审判庭每天都血流成河,那个地方太痛苦了。”

    “你在听吗?”沉默了一会儿,她问。

    “我在。”他回答。

    她笑了笑:“那你答应我。”

    “你一定要答应——”

    沙沙的电流声忽然响起。

    “滋——”

    紧接着是舒缓的乐声前奏,和缓的频率,温柔的女声:“抱歉,受到太阳风或电离层的影响,基地信号已中断。这是正常情况,请您不要慌张,一切活动照常进行,通讯信号不定时恢复,届时将为您发送公共广播,请保持收听。”

    “……请保持收听。”

    当所有木头都被烧成一碰即碎的松散的灰白色残屑,教堂陷入昏暗和冷寂。

    这时却有无数幽微的绿光亮起来,是那个捡来的昆虫怪物死去了。

    安折看过去,它的身体逐渐肢解,消散为星星点点的绿色萤火,像碧绿发亮的烟雾或萤火虫群。

    它们起先像一场梦一样笼罩了他们,而后上升,照亮了整座破败的教堂,也照亮左边墙壁上斑驳的垂泪圣母像与前方巨幅的耶稣受难像,枯死的藤蔓挂在圣母的肩膀上,她的脸颊被兽类的爪印划伤,耶稣的身体则被霉迹遮盖,唯一清晰的只有他们的眼睛,他们在藤蔓、霉迹与灰尘背后静默地注视尘世。

    流光飞散。

    命运就飘散在尘世。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时间在搞论文,也修了几篇稿子,蘑菇迟迟没有动笔,久等啦。

    这段情节是关于陆夫人和陆夫人的母亲(开头的那个陆夫人),本来应该出现在第二卷正文,但我叙事能力有限,连载的时候无法讲全,就补全在这里啦。

    等下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