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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夜雨寄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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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长宴长剑一横, 拦在天清四人面前。

    那几人脚步齐齐顿住, 又惊又诧:“谁!”

    明长宴神色不带笑意,道:“你们是天清派的人。”

    这四人, 都是外门弟子。

    天清派中, 除内门弟子之外, 无人见过明长宴真实容貌。因此,几人看到他, 只觉得明长宴在穿衣打扮上有些眼熟,并未认出他是谁。

    不过,江湖上冒充一念君子的人实在太多。自从他死后,只要穿身黑衣, 戴个黑纱,通通都能说自己是明长宴。特别是在临安府一带,尤为猖狂。加之天清近几年几乎不问江湖事,没人管, 这些‘一念君子’便肆无忌惮起来。

    四位天清外门,立刻反应过来, 此人也在冒充明长宴。

    一人道:“你穿成这样,难道要说自己就是一念君子吗!”

    明长宴道没接话,赵小岚连忙开口解释:“不是不是!她是个女人!”

    四人齐齐看去, 左看右看, 找不到明长宴哪一点像女人的地方。

    赵小岚素来对天清派十分敬仰,哪怕是外门弟子他也尊敬非常。拱手作揖,赵小岚笑道:“天清的好朋友这是要去哪儿!”

    “哦, 我们来这里赈灾!”

    赵小岚道:“可吃过饭了吗,若是没有,我请客,咱们中午去琼玉馆吃一顿!”

    几人犹豫:“这……”

    赵小岚道:“我一直都很仰慕天清少侠的风姿,请客是我的小小敬意,还望各位好朋友不要推辞。”

    此时,明长宴突然发问:“你们来这里赈灾?天清的内门弟子呢,来了多少?李闵君和钟玉楼他们呢?”

    不料,这话说完,四人脸色登时一变。

    “什么钟玉楼?!”

    “钟玉楼!钟玉楼他妈的是个叛徒!”

    赵小岚一愣,明长宴立刻冷声问道:“你说的什么东西?”

    那人道:“你?哈哈,你要装一念君子,为何不装得像一些,连天清派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

    赵小岚喃喃道:“这、这我也不知道啊……”

    赵小岚关心天清,原本也只是因为崇拜明长宴爱屋及乌。当年明长宴一死,天清也乱成一盘散沙,他光顾着伤心欲绝,以泪洗面,也无心再把精力放在其他事情上。因此,钟玉楼一事,他完全不知。

    几人道:“算了,和你们说也没什么意思!走吧走吧,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明长宴突然出手,剑不出鞘,却用剑身将刚才说话的那人拦住。此人立刻反应过来,接连与明长宴过了两招之后,便发现自己完全不是明长宴的对手。一边打一边退,最后他退无可退,被明长宴掀翻在地,随即,领子被他抓住,猛地往地上一压。

    那人被压在地上,张牙舞爪的乱叫:“你干什么!要死啦!杀人啦!”

    明长宴剑身往前一送,抵住他的喉咙,威胁道:“你再叫一句,我就把你的脑袋割下来。”

    那人登时闭嘴。

    剩下三人见同伴被揍,齐齐拔剑,怀瑜见状,右脚勾过放粥的长桌,将几人拦住。

    他冷冷的瞥了一眼。

    三人面面相觑,却不敢真的往前踏出一步。嘴上道:“你又是谁!”

    怀瑜懒得理他们。

    另一头,被明长宴威胁的外门弟子结结巴巴开口:“你、你你你和我们无冤无仇,为何突然动手!”

    他突然脸色涨红道:“男女有别!!!你起开!!你起开!!”

    明长宴丝毫不理他,兀自问道:“我问你,玉楼是叛徒的说法,怎么来的?”

    外门弟子听罢,脸上褪去红晕,竟变得咬牙切齿起来:“还能怎么来!当然是他联合龟峰派,串通一气害死了大师兄!”

    明长宴愣了一下。

    外门弟子索性全说了:“谁不知道万千秋是他姐夫,天清只有他跟龟峰派的最熟!真是白瞎了大师兄平时那么器重他,没想到是养了一条白眼狼出来!”

    明长宴正要问个清楚,哪知,外门弟子下一句话,轰得他的理智全然倒塌。

    “不过恶人有恶报,害死了这么多人,最后也没落得一个好下场,哼,真是死得活该!”

    明长宴道:“你说什么?”

    他手一抖,外门弟子见状,连忙推翻他,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你好不讲道理,痛死我了。”

    明长宴问道:“他死了?怎么死的?”

    外门弟子心里一跳,望见明长宴,见他脸色惨白,十分可怖,他气势锐减,开口:“就、就那么死了呗……”

    明长宴呼吸一顿:“你胡说!”

    外门弟子喊道:“我有什么好胡说的!死了就是死了!”

    忽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明长宴紧紧抿着唇,眼眶染上几分血色,死死盯着那人。他重新掐上那人的脖子,手下的力气用的越重,外门弟子脸色就憋得越红,眼看一口气就要断绝。

    怀瑜抓住他的手臂,“明长宴!”

    外门弟子被他盯得浑身一抖,自己还没来得及连滚带爬地跑,便被明长宴推开。

    怀瑜的手蓦然被他甩开,明长宴自己跑了几步,气血攻心,双腿一软,浑身的力气骤然一卸,怀瑜连忙扶住他的肩膀,才使他没有跪在地上。

    外门弟子吓得瑟瑟发抖,道:“怪、怪模怪样。”

    其余三人也不想与明长宴纠缠,趁明长宴无法动弹,连忙催促:“快快快,走走走!!”

    人消失得没影之后,明长宴心口极痛,仓促的喘了几口气,眉头死死拧在一起。

    怀瑜不知如何说话,只能半抱着他,等他自己清醒。

    明长宴哑声:“你听见他说的话了没。”

    怀瑜想了想,点点头。

    明长宴十指握成拳,又松开,得出一个结论:“假的。”

    他突然恨声道:“回驿站找明月!小岚,你先回去。”

    明长宴拍桌而起,刚走了不远,一人挡在他的面前。那人虎头虎脑,浓眉大眼,俨然是刚才四个天清弟子中的一个。

    此人突然诡异的开口:“大师兄。”

    明长宴奇怪地看着他。

    这人认得他的样子?是谁?

    “我知道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年前,明长宴跌落烟波江,死讯立刻传遍整个武林。六大门派放出消息:肃清了明长宴,下一步就是整顿天清派。

    这一天,下了一场大雨。

    同暴雨一起来的,还有明长宴身死的消息。天清外门弟子说完,钟玉楼当即掀了桌子:“鬼扯!鬼扯!!都是鬼扯!!”

    剑就在手上,他拂袖出门,被李闵君抓住:“你找死吗!六大门派已经驻扎在了冼月山门口,你去干什么!”

    钟玉楼道:“我要去烟波江!大师兄哪有那么容易死!我不信,你放开我!”

    李闵君吼道:“哭什么!他死了,你也跟着去死吗!还是你钟玉楼这么能耐,能一个人单挑六大门派了?!”

    “我……”

    李闵君松开手:“你带着玉宝他们,领华姑娘从密道离开。明月,你拿着苍生令到外面躲起来——明月,明月?明月!”

    明月脸上毫无血色,嘴唇惨白,双手紧握,掐出了血尚不自知。

    李闵君道:“你、你干什么?”

    他六神无主,嘴唇嗫嚅了几次,小声的问道:“大师兄、大师兄怎么了……”

    李闵君神情一顿,摆手:“什么都没有!别人说他死了,难道就真的死了吗?还是你们认为,外头的人比你们更了解明长宴?”

    “他是谁,比狐狸还狡猾的人,九条命死不完的。说不定只是找了个法子躲过这一劫。有什么怕的!起来,现在要担心的是我们自己,不想你们大师兄回来给整个天清收尸,就都不准哭!特别是你,钟玉楼,你像什么样子!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玉宝比你年纪小都没哭!”

    钟玉楼听了他的话,心里也有几分相信,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泪。明长宴在这群少年心里,向来是天神一样的存在,大家都是跟在他后面当小尾巴长大的,对他有一股盲目自信,认为无论出了什么事情,他都能妥善解决,因此李闵君几句话安抚下来,众人稍稍冷静些许,就连明月的情绪也稳定了几分。

    钟玉楼狠狠的用袖子擦了几把脸:“我留在天清等大师兄。二师兄,六大门派就在冼月山底下,如果我们内门弟子全都撤走了,他们攻进来,谁挡?”

    李闵君骂道:“谁挡都不是你去挡!”

    明月道:“二师兄,我也要留下来。”

    李闵君眼睛一蹬:“你妈的,全都跟我唱反调是不是,一个两个赶着去送死。明长宴不在,我的话就不作数了是吧!”

    钟玉楼握剑:“我要在这里等大师兄回来。他回来如何一人力战六大门派,我武功好,我要帮他。”

    李闵君恨道:“兔崽子,你那点儿鸡毛蒜皮的功夫……”

    话说到一半,确实说不下去。

    钟玉楼天赋极高,武功也极高,此刻年岁不大,却隐隐有明长宴当年惊动天下之风采。天下门派众多,大门大派中天资上等也多,钟玉楼相较这些高手不遑多让,若叫他再勤加修炼几年,假以时日,绝对是毋庸置疑的当世高手。让钟玉楼留守天清,才是现下最好的选择。

    李闵君犹豫片刻,说道:“好。玉楼留下。”

    明月道:“我也留下。”

    李闵君:“你留下做什么?明月,别叫我为难。”

    他看着明月,心里有一丝纠结。明月此人,在天清内门之中,是脾气最古怪、最难搞的一位。心思敏感多疑不说,成日里脸色也不太好。除了明长宴敢使唤他,包括李闵君在内的其他人,对他都多有忌惮。李闵君敢肆无忌惮的扯着钟玉楼耳朵骂,却不敢跟明月说一句重话,生怕对方想多,或是误会。

    明月低头:“二师兄觉得我资质差,留下来会拖后腿是吗。”

    李闵君哑然:“我绝无此意。”

    明月:“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你就让他等吧。”

    李闵君闻言抬头,小阿拆提着篮子,从正门走来:“长宴公子对他好,最疼他,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哪样不是先拿出来给他挑。明月想留下来再正常不过,你要是阻止,就成了恶人。他年纪大了,自己有主张,别像个老妈子似的操心他们。”

    李闵君道:“小阿拆,你怎么来了?”

    小阿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能不来。”

    李闵君:“华姑娘还好吧。”

    小阿拆:“吃了药,睡下了。睡前还问起长宴公子的事情,我不敢同她说实话,只怕她病中忧思。她与长宴公子情分最深,若公子出事,我家姑娘还能在世上活多久。”

    李闵君:“明长宴性格素来顽皮活泼,最爱使诈,六大门派传来的消息,我只肯信三分。他的尸体一日未找到,我就一日不信他死。”

    小阿拆:“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知李公子现下如何打算。”

    李闵君把自己的想法摊开来说。原本是他留下来守着天清,以备六大门派突然上来找麻烦,然后由明月带着苍生令走,玉楼保护华云裳等人撤离。结果钟玉楼和明月两个人都不配合他的计划,现在只能改成他带苍生令走,让燕玉南保护华云裳。

    事情安排妥当之后,当天夜里,李闵君便换上了一身平民打扮,从密道离去。

    离去之前,他嘱咐道:“玉楼,无论如何,等明长宴回来再做决定。你万万不能冲动用事。”

    钟玉楼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师兄弟的!”

    李闵君叹气道:“你长大了,师兄相信你。明月,你也保重。”

    他走后,钟玉楼与明月二人从密道出来,一同穿过小树林,走到西湖。

    钟玉楼从来没有跟明月单独相处过,此刻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要说点儿什么缓解一下气氛,结果他又发现自己和小阴阳脸完全说不到一块儿去。纠结了半天,直到二人上了船,却是明月先开的口。

    “你觉得他会死吗?”

    钟玉楼一愣:“谁?大师兄?他才不会死!”

    明月不理他的回答,兀自说道:“我很小的时候,是他救我回来的。我那时候都快死了,他都能把我救回来,他会死吗?”

    明月说的是多年前的一桩旧事。他本不是天清内门弟子,只是明长宴在游历途中,从野狗堆里捡回来的小孩儿。当年他半死不活,奄奄一息,明长宴用天清内门心法救他,他醒来,不但记忆有损,而且身体不便。问他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家中人丁几许,全然不知。

    小半年后,他又给自己取‘明月’为名,成日跟着明长宴学习武功。明长宴教导他两年后,这才有一名妇人寻上天清,自称明月亲母。一查实,果真如此。不过,明月却不肯回家,不顾亲母劝阻,固执己见留在天清,直到至今。

    钟玉楼切了一声:“你这个小阴阳脸为什么不捡一点好听的讲,大师兄怎么可能会死在那些人手里!”

    湖中,圆月的倒影随着水面起起伏伏,明月伸手在水里捞了一把,所到之处,破水化月,虚虚一握,掌心空空如也。

    钟玉楼毛骨悚然:“我早就觉得你小子有点儿问题,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水里的月亮也要去捞一捞!”

    明月脸色一沉:“关你屁事。”

    钟玉楼双手枕在背后,翘着二郎腿道:“怎么,有什么羞耻的。我知道你喜欢模仿大师兄,他喜欢月亮,你也要去喜欢月亮,取个名字也要和月亮挂钩。算啦,我又不会嘲笑你!”

    明月道:“谁稀罕你不嘲笑!”

    钟玉楼道:“有病!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等大师兄回来,我再和你打过!不过,你少去大师兄那里装可怜,你小子最爱来这套,打不过我就去卖惨,哼!你就仗着大师兄看你脾气臭多照顾你,谁看不出来你的小心思,天天学着小姑娘似的耍脾气!真是下作手段!”

    明月气得脸色通红:“谁卖惨!谁打不过你!谁用下作手段了!哦?小姑娘?你比我更像女人吧!去年前是谁下山逞英雄,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被当成女人差点给骗着卖到窑子里面去!谁是女人!谁长得最像女人!你照照镜子去!”

    钟玉楼脸色一变,显然是没想到明月这厮还记得他那么遥远的黑历史,加之平日里因为这张漂亮的脸,没少被人说像个女人,当即恼羞成怒的跳起来:“你找打!”

    明月拔剑:“打就打!谁怕你!”

    说罢,二人竟然真的在这小小的一艘船上打了起来。

    几招过后,小船不堪重负,彻底一翻,船上两人双双滚进水里。明月呛了几口水,大喊道:“我不会游……我不会!”

    钟玉楼幸灾乐祸,拍打水面,哈哈大笑:“小阴阳脸,你知道我这叫什么吗,叫痛打落水狗!哈哈哈哈哈!”

    湖中,明月咕嘟咕嘟两声,没了动静。

    钟玉楼笑完,察觉出一丝不对,喊道:“喂!喂!我去,真不会水啊!太丢人了!”

    他一个猛扎,潜入水里,将明月带到岸上。明月躺了会儿,突然咳嗽几声,吐了几口水出来,一睁眼,就恨恨的看着钟玉楼。

    钟玉楼摸了摸鼻子:“干什么看我,还不是你自己武功不好。谁知道你水性也这么差。”

    明月道:“钟玉楼!你太讨厌了!”

    钟玉楼不以为然道:“彼此彼此,你也很讨厌,哦对了,不仅我讨厌你,大家都挺讨厌你。”

    落了一次水,两人都没力气打架。互相对骂了几句,又气喘吁吁地休息了一回儿。

    钟玉楼道:“喂,明天,你可别给我拖后腿。”

    明月闭上眼睛:“原话奉还。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你的表姐是万千秋的结发妻子,如今天清跟龟峰派彻底撕破了脸,你为何不听二师兄的安排,还敢留下。”

    他喘了口气,站起来,背对着钟玉楼,像是要走。

    走前,明月开口:“你好自为之。”

    钟玉楼哼道:“我好得很!比你好!”

    第二日,钟玉楼换上衣服,出门转了一圈,没看到明月。

    他一直独来独往,钟玉楼也懒得管他,只当他怕得去了什么地方偷偷抹眼泪。

    吃完早饭,钟玉楼这才坐在空旷的大厅中,思考对策。

    昨日,他逞英雄,一口气答应了李闵君自己会好好保护天清派,但到了现在,他心里还没有一个具体的计划。

    六大门派的精英都驻扎在冼月山门口,虽然没有攻上来,但气势却很可怕。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等到中午,外门弟子来报了三遍,说要天清派给龟峰一个说法,给武林一个说法,给天下英雄一个说法。

    说是这么说,实际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江湖谁不清楚他们是因为没在明长宴那边找到苍生令,这才跑来天清派找个借口搜查。此等做法,无非就是想执掌这神兵利器。钟玉楼听罢,气得浑身发抖,险些没忍住去掀了这群伪君子的脑袋。

    对方虽逼迫得紧,却也给了天清几天的时间。四五天后,钟玉楼思索着李闵君带着苍生令应该跑远了,此时,就算六大门派现在上了冼月山,也拿不到苍生令。因此,这一日,他的心情稍微松散了些,决定去外门弟子训练的山上转悠一圈。看看诸位师兄弟近日有无睡好吃好。

    结果,刚到了校场,钟玉楼就察觉出一丝诡异的气息。

    一双、两双、三双眼睛,总是似有似无的盯着他。那目光十分微妙,落在他身上,叫他浑身不自在。

    钟玉楼一转头,想要找谁这么盯着他,结果刚一动,身上的目光便散开了。

    他嘀咕一声奇怪,却并未多想,大摇大摆的往校场走。

    这处,是他除了内门居室之外,最熟悉的地方。明长宴平日喜欢在这里指点钟玉楼剑法,也喜欢叫众弟子在看台围观,好以他为榜样,学个一两成去。

    钟玉楼在校场转了一圈,抓住了一名师弟,问道:“岳义呢?”

    岳义乃是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与钟玉楼切磋过几次,还算熟悉。

    他随口一问,哪知这位小师弟竟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猛地将他的手一甩,跑远了去。

    钟玉楼一愣,眉头蹙起:“搞什么鬼?”

    此时,岳义从校场后面出来,不复以往的笑颜,于此同时,他的身后,几十名外门弟子脸色不善。

    钟玉楼顿了顿,随即展颜笑道:“岳义!我正找你呢,你们都跑去哪儿了!”

    岳义抿着唇,不回答。

    钟玉楼疑惑道:“你干嘛一副我得罪你的模样,我怎么了?”

    沉默半晌,岳义道:“钟玉楼,你怎么了?需要问我吗?”

    钟玉楼丈二摸不着头脑,郁闷道:“你这样说话真没意思,如果还拿我当朋友,你就挑明了说。是我哪儿得罪你了吗?”

    终于,一名外门弟子忍无可忍:“钟玉楼!你还敢说你是朋友!你这个天清派的叛徒!”

    听到这里钟玉楼更加莫名其妙:“什么叛徒,你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外门弟子道:“你还想狡辩,花修缘不是你的表姐吗?万千秋不是你的表姐夫吗?”

    钟玉楼脸色一变。

    那人见他脸色,似乎抓住了确实的证据,嚷嚷得更大声:“你们看!他心虚,好哇,一开始我还不信呢,现在是人赃并获!”

    钟玉楼回道:“你什么意思!岳义,你们搞什么?”

    岳义道:“钟玉楼,你是不是串通了龟峰派,害死了大师兄。”

    钟玉楼愣了一瞬,随即眉头拧得死紧:“你放什么狗屁!”

    很快,他突然反应过来:“谁在造谣?”

    岳义道:“造谣?恐怕是事实吧。这几天,我们已经都知道了。天清派之中,知道大师兄相貌的,只有内门弟子。这些内门弟子里面,大师兄最信赖你。钟玉楼,你只说,万千秋和你是不是沾亲带故!你、你还有什么狡辩的。”

    钟玉楼面色惨白,喃喃自语:“你有病吗!就凭这个就说是我干的?谁告诉你是我干的?你们不要随意被人煽动,大师兄待我恩重如山,我为何要背叛他!”

    外门弟子叽叽喳喳,一人一句。

    “你还好意思说这句!你也知道大师兄对你恩重如山,你背叛他,你不觉得该死吗!”

    “大师兄已经死了,你已经达到目的了,何必还在我们这里装模作样。”

    “我听说,二师兄一开始是想让他走得,结果他不走,我看就是等内门弟子走光之后,他留下来好给六大门派打开山门!”

    “不错,你打得什么主意,我们已经全都知道了。钟玉楼,我平日敬你武功高强,竟没想到你做的出这种下作的事情!”

    “这几日,我们全都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你自己离开天清吧。”

    “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他!要我说,就该让他血债血偿!”

    闻言,钟玉楼下意识地将手扶上腰间的佩剑,却被人群中眼尖的弟子瞧到,立刻喊道:“快看!他要出招了,危险啊!”此言一出,立刻吸引了无数目光,人群中吵吵嚷嚷地发出了一些“他果然想杀我们。”、“大家都小心!”诸如此类的话语。

    钟玉楼退后一步,心中慌乱无章,立刻将双手放开,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

    他虽才十七岁,可在武学上一直是天清的佼佼者,一向骄傲。面对此景,却是前所未有的手足无措,钟玉楼实在是忍受不了自身沾有一丝的污水。

    “六大门派已经要攻上来,我留在此处,是为了保护你们。现在这个时候,别起内讧。我清者自清,若是真有什么问题,大可等大师兄回来之后再做定论!”

    外门弟子道:“大师兄已经死了!还回来!走,我们去跟六大门派拼个你死我活!总之,不能在里面当个窝囊废!”

    钟玉楼一听,连忙拦在门口。

    要去山下,需要从校场的偏门走,他站在校场之上拦着众人,急切道:“不行!你们现在去就是送死,我会保护你们,谁也不准下山!”

    谁知,一阵剧痛传来,钟玉楼双膝一痛,他对于自家人没有丝毫的防备,因此被一名弟子用棍子狠狠地打折了腿。他吃痛一声,单脚跪地,拿着棍子的那人说道:“你跪下!你对得起大师兄吗!还保护我们,谁知道你有没有串通六大门派!”

    钟玉楼喊道:“我没有!我是天清的弟子,我答应二师兄留下来保护天清的!”

    草丛里,几个黑影猛地跳出。钟玉楼忍着剧痛一看,却是山下的门派中来了几个打头阵的。天清山势险峻,想要上来很是困难,但也难保有几条漏网之鱼跑上来。钟玉楼连忙推开几个外门弟子,解决了那几人。

    他收了剑,说道:“山下很危险,你们也看到了,现在已经有人跑上来了。若你们再不听我的话,到时候出了事我怎么和大师兄交代?”

    “惺惺作态,谁听你的鬼扯,还保护我们,你还是先保护你自己吧!”

    外门弟子心脏咚咚作响,显然是被突然出现的偷袭者给吓到了。刚才若非钟玉楼出手保护,恐怕在场的外门定要死伤几个。

    “说不定就是你串通了他们上来的,你装什么装!”

    钟玉楼怒气上头,却还是尽量平和道:“你们能不能讲点道理。”

    突然,外门弟子乘其不备,又一棍落下。打得钟玉楼措手不及,跪在地上。

    “你滚开!我们要出去和六大门派决一死战,你敢拦我们,你就是叛徒!”

    他拿着棍子的手细微的发抖,打了钟玉楼一棍之后,心中竟然泛上了一股奇异的快感。

    他心中想道:我打了钟玉楼,哈哈,我打了他!早看他不顺眼了,自以为自己有多厉害,不就是天赋高点儿,武功强一点儿,长得漂亮了点儿,现在还不是跪在我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岳义有些不忍,说道:“你动什么手!他就算是个叛徒,也轮不到我们来管教,你——”

    只可惜,岳义微弱的呼声,很快被震天响的愤愤不平给淹没了。

    钟玉楼缓过了这一阵剧痛,想道:同门师兄,手足相残,我若还手,岂非违背了二师兄的嘱托。

    咬了咬牙,他又暗道:左不过是被打一顿,忍忍就过去了。六大门派虎视眈眈,此刻万不能起内讧,等他们愿意听我讲话的时候,我再讲话。

    忍了片刻,他下定决心,又不甘心的想道:如果大师兄在就好了,平日我受人钦佩,如今没了他,竟连这样一件小事也做不好。无论如何,我绝不给他丢人。

    钟玉楼素来娇气爱哭,此刻天清受难,他竟也不哭不闹,挺直了背,在一片招摇风雨之中为天清撑起一方小小的天地。

    哪知,他实在是轻看了外门弟子对他的恶意,这一顿,竟然如此狠毒。

    “打得好!钟玉楼,你敢还手吗!”

    “他还敢还手?我们打他,是替大师兄出口恶气!”

    “就是!我真恨啊,大师兄对他这么好,他也不知道报恩,反倒生出这么歹毒的心思!”

    “让他磕头!让他给大师兄道歉!”

    钟玉楼撑着身体,正想站起来反驳。哪知道,身体摇晃一下,冷不丁,又是一棍狠狠打在他的头上。猝不及防,钟玉楼只觉得眼前花白一片,脑袋嗡嗡直响,眼睛被一片粘稠的血液给糊住,视线变得十分模糊。

    身体上的痛骗不了人,他嘶嘶倒吸冷气,回道:“我没有,我没做过,你们胡说八道!”

    “还敢嘴犟!今天就打到你认错为止!你让不让开!”一人吼道:“叫他跪下!跪下!”

    “对了,把他腰上的那块玉佩拽下来,他不配戴!”

    钟玉楼浑身一震,便要去抢自己腰上的玉佩。

    “不行、不行!这是大师兄给我的,他送我的!”

    一脚狠狠地踩在他的肩膀上,玉佩被几双手同时夺走。

    一人说道:“你们听听,‘大师兄给我的’,多得意啊,多炫耀啊!哼,给我摔烂,这人有什么资格得到大师兄的东西!”

    他高高扬手,将玉佩往地上狠狠一掷,清脆的响声传来,玉佩应声而裂,碎得七零八落。

    钟玉楼瞳孔一缩,咬牙道:“你们、你们发什么疯!”他终于意识到,这群外门弟子的愤恨并不是那么的简单,正想逃开时,又是一棍狠狠落下。钟玉楼背上如同撕裂,喘了口气,直直摔在地上。

    施棍之人道:“喂,他好像不还手。”

    “不还手……不还手就对了!他不是自称要保护我们吗,怎么会还手!再说、再说他有脸还手吗!”

    “总之,他不走开,就打!都是他自找的!”

    “说得好,我看他就是跟外面串通了阻止我们去山下,说不定一去山下,他就彻底暴露了,这个叛徒,心思倒是挺深沉,还在这里装可怜!”

    先是一人动手,紧接着,其他人见钟玉楼丝毫不还手,便认定了他是心虚,心里有愧,这才不敢还手,因此一拥而上。

    众人心中颤抖又诡异,只因钟玉楼平日里是外门弟子可望不可即的存在,无论天赋武学,才情样貌,此人都是天骄之子,出生就是顺风顺水,众星捧月,现下,他如同一条死狗一般,躺在校场上任由他们欺辱,何其痛快!何其出气!

    原来他钟玉楼也是个小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外门弟子持棍相向,只恨将钟玉楼从神坛上拉下来还不够,还要踩在泥潭里,踢翻在臭水沟,再狠狠的踹上几脚。

    他硬生生的撑住,嘴里说道:“不能下山、不能出去!”

    乱棍之下,钟玉楼血肉之躯,又仅仅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没能支撑多久,呼声便愈发微弱。起初还能为自己辩解几句“没有背叛”“不要内讧”“不能出去”,到后来,痛得难以忍受,神志不清,只喃喃自语:“好痛。”

    头也疼,手也疼,背也疼,腰也疼。

    棍棒无情,哪里都疼。

    钟玉楼意识模糊,恍惚间,似乎看见明长宴缓缓走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做好……”

    “大师兄……救我……救我……”

    血从校场中心蔓延开,一人打得正畅快,突然被拦住:“等等,他怎么不动了?”

    又一人疑惑道:“难道是晕过去了?弄一桶水来浇醒他!”

    “不对,不对!他没气了!钟、钟玉楼没气了!”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其中一人扔了棍子:“不是我、我、我就打了两棍!”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烫手似的,将棍子一扔:“不是我!”

    “也不是我!”

    咽了咽口水,校场上,鸦雀无声。唯有少年浑身是血,身体微微蜷缩,脸色惨白,泪痕明显,生气断绝。

    冷不丁,一声闷雷,酝酿了许久的阴沉天气,即将迎来一场暴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校场之外,一名女冠坐在树上,抚掌畅笑。

    树下,明月面无血色,神情空洞。

    女冠摆着双腿,莞尔一笑:“我带你看的这一出好戏,如何,如你意了吗?”

    外门弟子又惊又诧,问道:“你是谁!”

    女冠突然脸色一变,道:“多嘴。”

    忽然,开口的那名弟子愣了片刻,突然,喉咙发出‘嗬嗬’两声,便被锋利细长的刀片切的七零八落。猩红的血猛地飞溅在他身边的弟子上,那弟子嘴唇动了动,紧接着,吓得嘶声力竭的尖叫起来。

    女冠道:“你也很吵。”

    此话一落,尖叫的那名弟子下场就如同上一位多嘴的一样,身首异处,死无全尸。女冠道:“做得不错,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嘛,放心吧,没法呆在天清,‘我们’也会收留你的。”

    明月见状,终于回过神,断断续续道:“我、我没有……”

    女冠在树上换了一个姿势,抛着刀片把玩,喝了一口酒,说道:“没有?没有什么?这出戏没有看爽,还是没有看够?”

    明月腿了几步,靠在树上,浑身发抖:“我没有、没有想要杀了他……”

    听罢,女冠哈哈大笑:“你不是恨死他了吗,怎么,他被平日最瞧不起你的外门弟子乱棍打死,你倒后悔了?”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不是我!!”

    女冠道:“不是你?不是你煽动他们说钟玉楼是叛徒,还是……不是你把你家大师兄的妹妹带到龟峰山?”

    明月呼吸一顿,陡然看向她,脸色惊疑交加,怨恨非常:“你说过不会有事的!你说过只是给他一个教训!你没有、你没有告诉我他会死!”

    他几乎崩溃:“是你、是你拿我家人威胁我的!!”

    女冠微微一笑:“那就是我骗你的咯,哈哈,抱歉,可你还是害死他了呀,这可怎么办,世界上可没有后悔药吃。明长宴也死了,你怕什么,难道你怕他们找你麻烦?”

    说罢,她面带笑容,眼神阴狠的扫了一圈校场上的外门弟子。

    “不管是明长宴还是钟玉楼,他们都不能活着留在天清,小明月,你应该为自己的平庸感到庆幸,你捡了一条命。”

    “没关系,我会帮你摆平的。死人,就不会找别人麻烦。”

    明月浑身一震,一滴雨,落在他的眉心。

    两滴,三滴,雨夹杂着血,惨叫声和呼救声,一同灌入他的耳朵。

    明月突然惨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往校场中间跑去。踩过外门弟子的尸体,在一片血泊中,钟玉楼悄无声息的躺着。

    他怔怔的站着,抿着唇,捡起了被摔碎的玉佩。

    明月蹲在他身边,双手哆嗦,似乎想将玉佩拼成一块,还给钟玉楼。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是故意的……”

    千辛万苦拼出来的玉佩,一放到钟玉楼的身上,便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