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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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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上有仆役忙碌起来,先是摆了一张琴,随后又有书案并笔墨纸砚,书案一旁却是一架立起的空白屏风。

    周家兄妹三人俱走上台。

    台下纷纷议论起来。

    “这是要琴画同台?”一人道。

    “说不得还有书,这可有三个人呢,久闻周小姐年纪小小,却尤擅琴技,大公子书画双绝,二公子虽有不如,却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另一人接口道。

    果然,三人上台后,周清芷径自走向琴桌,周清晗与周清柯却分立空白屏风两侧。

    只是周清芷走到琴桌时却并未坐下,而是拿起琴桌上一个放着许多竹签的竹筒,朝台下莞尔一笑道:“小女学艺不精,四岁始学琴,至今只学得五十曲,既自知资质驽钝,故日夜练习不敢懈怠,是以这五十曲倒也谙熟。今日献艺,实在难以抉择,因此可否烦请哪位,为小女随意抽取一曲?”

    周清芷容貌不俗,素有才名,又是周家长房嫡女,在这满是十几岁少年的场合中自然夺人眼目。这话一出,台下学子纷纷鼓噪起来,伸手起立自告奋勇者不在少数。

    周清芷却闭眼随意指了一下,道:“便请这位学兄上台罢。”

    众人纷纷朝着她的手势看去,随即哑然。

    周清芷睁开眼,看向自己所指方向。

    待看到那位“学兄”,她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古怪起来。

    那位“学兄”正忙着用帕子擦嘴,似乎也知道众目睽睽之下不太雅观,因此动作迅速,三下五除二擦干净之后,便起身朝台上走来。

    走到周清芷身前时,周清芷咬着牙低声问了句:“怎么是你?”

    那位“学兄”——襄荷无辜地瞅着她:不是你指的我吗?

    周清芷气结,登时暗悔自己指之前怎么没瞅瞅台下,好歹避开这混不吝的。可是她为了避嫌,不止在台上,在台下时便一直目不斜视,哪里会知道她坐在哪儿。

    “快抽!”她咬牙道。

    襄荷笑笑,随手自竹筒中掣出一签。

    她瞅了瞅,先将竹签给周清芷看了下,又将竹签面向台下众人。

    离台近的学子便朗声念了出来:“鸥鹭忘机。”

    《列子》有载:海上之人有好鸥鸟者,每旦之海上,从鸥鸟游,鸥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鸥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鸥鸟舞而不下也。

    宋人刘志方依此作七弦琴曲,是曰《忘机》或《鸥鹭忘机》,取忘却机巧,与世无争之意,琴曲浩荡捭阖,洋洋洒洒似江河月涌,又如平湖夕照,静若憩鸟。

    襄荷将竹签放回竹筒,未再回头,径自下台去了。

    台上三人,周清芷坐下,调了调弦。周清晗低头研墨,似乎无所知觉,周清柯却仍凝立不动,一双笑眼瞥着台下,只不知落在哪里。

    调好弦,周清芷唤声道:“侍琴!”

    一个十四五岁的青衣侍女便走上台来,行至周清芷身后,抬手举起一物,随即伸至周清芷眼前。

    台下众人纷纷惊呼:“盲琴!”

    襄荷方方坐下,便听到周遭人群发出的惊呼,不由朝台上望去。

    心脏便陡然漏跳了一拍。

    那侍女手中所拿的,赫然是一条白绫。

    侍女动作很快,纤瘦白皙的双手灵巧迅速地将白绫绑缚在周清芷的双眼之上,随即便悄无声息地退下。

    周清芷开始拨弦。

    琴音轻轻淡淡地响起,宛如新月初升,倾照一江夜色。琴声渐至激昂,周清芷运指如飞,宛如月上中天,江面上沙鸥翔集,群鸟徘徊。

    众人不由都仔细聆听。

    正在这时,周清柯动了。

    他没有拿笔,只是端起书案上一方磨好墨的砚台,也未细瞧,信手便将那满砚台的墨汁泼向身后空白的屏风!

    雪白的绢上漆黑墨汁淋漓而下。

    周清芷左手按弦,右手急揉,琴音急转直下,好似群鸟翔集,朝江面俯冲而下。

    周清柯这才拿起书案上一支狼毫粗笔,在绢面上蘸墨挥洒。绢面上墨汁随着狼毫笔锋所至逐渐溢开,原本混沌一团的墨迹逐渐有了雏形,远山近水,沙鸥渔翁,虽只粗有胚胎,却形神肖似。

    台下有学子喊出:“泼墨!”

    周清柯听了,笔下不停,朝台下微微一笑,随即又从书案上端起一碗清水,朝绢面上泼去。墨汁浸了水,因水的多少,便有了浓淡之分,远山苍黛,近水茫茫,留白宛然。

    周清芷的琴曲已弹至中段。

    周清晗一直在书案边安静地磨墨,琴音至最高处时,他放下墨锭,自笔架上拿了笔。

    但是,他伸出的是双手。

    左右手,各持一支笔。

    两支笔都饱蘸了墨汁后,他提笔走到屏风前,双手齐下,在画面留白处挥洒下来。

    台下有人惊呼:“双手书!”

    书是行草,笔是兼毫,墨是上好的松烟墨,双笔势走龙蛇,墨迹淋漓而下,留白处便添上两行落落洒洒的行草。

    周清芷的琴音渐淡。

    海潮退去,群鸟高栖,月至西天,启明星悬。

    周清柯逡开最后一团墨汁,浓墨绘就的飞鸟化作近处浅淡的山影,白茫茫江面上,只余一二沙鸥,映着江上明月,江边渔翁,形态自得,翩翩陶然。

    周清晗双笔同时落下最后一笔,绢面上落下一首七言绝句。

    台下学子朗声念起,连声赞叹。

    襄荷虽不懂琴,也不懂诗书画,但也知三人的技艺都是极好的,况且即便不懂,但看三人配合地这般天衣无缝,所有的法子又都如此新奇,只看热闹也看得心潮澎湃不已,因此也随着周围的学子们,毫不吝惜地鼓掌赞叹。

    盲琴、泼墨、双手书。

    随性而至,肆意挥洒,无论琴者、画者、书者,皆无一丝生涩凝滞,短短不到半刻钟,一曲、一画、一诗,一蹴而就。

    周家兄妹朝台下学子颔首,又朝山长们的坐席拱手为礼,随即下台。

    座下学子的掌声不绝如缕。

    诸位山长面上也都露出赞叹的笑意。

    “就知道簪花宴的风头谁也抢不去,最后还是落到周家。以往一个大公子便不得了,如今再加一个二公子和一个三小姐,真是无人能及。”襄荷身边一位学长喃喃叹道,这话立即受到周边一众学子的赞同。

    席间尽是对周家兄妹的赞誉之声。

    而那边众人议论的中心,周家三兄妹却都已各自回了座位,熟稔地应对着同窗们欣羡或嫉妒的目光与话语,姿态俱是落落大方,既无骄矜,亦不拘束。

    山长们的席位处,周冷槐亦成了众山长欣羡的对象。

    众山长自然也都有子孙后代,子孙中聪慧者有之,驽钝者有之,但如周冷槐这般二子一女都这般出色的,却是绝无仅有。

    周冷槐身形端正,面上只微微含笑,令人望而生敬,感叹不愧为当世大儒。

    献艺虽无名次评比,但今日最佳,无疑便是周家兄妹。

    宴席至尾声,席间乃至帷幕外仍旧有人不断谈论着,时候到了申时,天边金乌西斜,山长们俱已离席,帷幕外仍有许多学子徘徊不散。

    襄荷却早已在吃饱喝足后便跟农院的学长们告别,溜溜达达地去了。

    时候还早,肚内又饱足,她便没有回女院,而是转去了玫瑰园。说起来她能考中榜首,参加簪花宴,还有谢兰衣的一份功劳呢!

    时间到了初冬,玫瑰园便变得一片萧瑟。无数朵月季或坠落在地或枯死枝头,茂盛的叶子只剩伶仃几片,颜色也被秋霜冬雪打地深红。

    推开沉重的石门,万安正在打扫满园的落叶。

    在这里厮混许久,襄荷早就谙熟,也不客气,跟万安打了个招呼便径直跑去书房。

    谢兰衣果然在书房,眼上仍旧蒙着白绫,听到她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后便循声望过来。

    襄荷脚步却忽然一停。

    她猛然想起方才周清芷蒙着白绫的样子。

    与谢兰衣如出一辙。

    但周清芷耳聪目明,只是为了弹奏盲琴才蒙上眼睛,而谢兰衣呢?

    她忽然疑惑起来。

    因为谢兰衣双眼蒙着白绫,一直以来,她便下意识地以为谢兰衣双目失明。但是真正双目失明的人为何要蒙眼?蒙眼是为遮挡,当既然看不到,又有什么好遮挡的?只有看得见的人才会想要遮挡住双眼。

    所以襄荷疑惑了,她迟疑道:“你——”

    谢兰衣未被白绫遮住的长眉微微一动,姿势未变,静静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襄荷却把话咽了回去,不再提那话,转而说起簪花宴上的趣事来。

    谢兰衣一直静静地倾听着,也未提醒她此时该是念书的时候,直到听到襄荷说起那墨院学子的飞天木鹞,话语中满是欣羡好奇时,才出声道:“想要?”

    襄荷立刻星星眼地点头:“当然想要!明明没有电力驱动,只凭机关之术就能让一只木头鸟儿飞起来,太神奇了!如果不是这次簪花宴,我还不知道这世上有这么神奇地东西,以前还以为机关术都是话本上骗小孩的东西呢!”

    襄荷以前也听过墨家机关术,但一直以来都不以为然,主要是前世留下的印象:所谓机关,要么是朴实接地气的攻城械备一类,要么是小说游戏中几乎被神化、类似机器人一类的东西。她所处的这个世界虽然与中|国古代多有不同,但她活了七年也没见过什么超乎常识的东西,因此便也一直都将机关术看作跟普通木工差不多的东西。

    但直至见了飞天木鹞,她才发觉,这个世界的机关术,好像跟她认知中的不太一样。

    木头做的鸟居然不需要任何外物,摆弄几下就能飞!

    虽然据梁守所说,飞天木鹞放飞后就不能控制,比不上现代的遥控飞机之类的,但这是在没有电力的古代!且看学子们的反应和相里渠所言,这飞天木鹞并不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只是新奇一些而已,不然周家兄妹的盲琴泼墨双手书哪怕再精彩,恐怕也盖不过飞天木鹞的风头。

    这样超乎襄荷理解之外的东西,自然让她好奇不已,恨不得立刻拿到一只飞天木鹞,拆开来看看它究竟是怎么飞的。

    所以谢兰衣一问,她便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可惜,席间便听到有人说,那飞天木鹞只能用一次,力竭坠落后就散了。而且制作起来也不容易,那位墨院的学长研制三年也只得了两只,现在都已经坠毁,还不知道下一只再制出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襄荷很是遗憾地道。

    “嗯。”谢兰衣却只轻轻点头。

    襄荷也不在意,又继续说起席间的事来,很快便说道周家三兄妹。

    说起盲琴,她又迟疑起来,看着谢兰衣,有些小心地问道:“你……会弹琴么?”

    谢兰衣微微侧首,冬日稀薄的日光照在他如玉的脸颊上,真如玉一般微微透明:“会,也不会。”

    襄荷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谢兰衣又继续道:“我只会一曲。”

    襄荷下意识接道:“哪一曲?”

    “《猗兰操》”

    他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