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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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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了一个上午的马车,两个孩子各自睡了一觉,连永琪都忍不住睡了一会,直到中午才算到了目的地。

    一个孤伶伶的小庄子,依山而建,坐落在半山腰上,清净简单。一行人到门口时,马上就有人迎出来给他们牵马。永琪把睡着的苏勒递给善保后跳下车来,奇怪地看了看四周问他:“这是哪里呀?难不成是你的庄子?”买这种庄子干嘛?风景也不怎么样,难不成是有温泉?可没听过这周围有温泉呀。

    “这不是我的庄子,是我师父的。”

    “咦!”永琪立刻甩过头瞪着他,一脸的惊奇诧异加暗喜。善保的师父是个神人,至少在永琪的心里绝对是个神人,不,何止是神人呀,那真是神人中玉皇大帝级别的。因为据听说的消息总结,善保的这位师父绝对称得上是文武双全才华出众之人,武功独步天下无人能及,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上知天文地理,下懂岐黄卜术,无所不能。不过似乎是这位先生的意思,所以善保很少提到他。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这位神人,永琪立刻精神了许多,摩拳擦掌地想要睁大眼睛好好见识一下!

    善保见了他这样哪里会不明白,好笑地说:“师父喜欢清静,所以在这里建了一个小庄子住下。进来吧。”

    善保带来的人很少,永琪和苏勒更是一个下人都没带,善保带的人似乎是对这里很熟,牵了马拉着车一会就消失了。清醒过来的苏勒因为看见了山上跑过的一只灰兔子,哇哇乱叫地拖上阿德跑走了。永琪也懒得管,只是很好奇地在善保的带领下四处看。

    庄子外面一片白雪皑皑,干净漂亮得像上好的羊毛地毯一样。庄子里面倒是打扫得很干净,青砖瓦房组成个挺大的四合院。院中铺路的石头也只是普通的杂石,扫去积雪一块块露出来很有点江南园林的感觉。院子里种着一圈竹子,仍然是翠绿色的清新,在白雪的衬托下更加的绿意盎然。

    而最有意思是的这园子竟然引了山上的泉水下来,汇成小溪在院子里绕了一圈,积满了中间一个种着睡莲的小池塘,再从另一个出口流出去。池边有一个很大的竹制茅草亭,放了两把竹椅。整个园子非常朴素田园,但非常美妙精致,可见主人在这园子里花了不少的心思。

    永琪很喜欢这里,一个人在这里乱转着四下仔细看,心情很好。

    善保也不管他,留他一个人在这里转,找管事问了两句话就进了朝南的一个房间里。

    永琪眯着眼睛仔细地看这水流的形状,倒有点像是流觞亭的样子,如果炎炎夏日,在这山中水边闲坐,一杯美酒从上流摇曳飘下,拿起来水滴轻落溅起涟漪。举杯一口美酒入喉,清凉爽滑,该是多么美妙呀!

    “荣亲王看来很喜欢在下这个小园子呢。”

    永琪抬头看过去,一个长相普通但温和儒雅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主屋门口的台阶上看着自己。此人外表一般,看起来如同普通的教书先生一样,面白无须,笑容慈和,眼神清澈。

    永琪微笑,点头:“喜欢,想来这里夏天更是清凉舒适的,到时候定要再来打扰一回先生。”

    “呵呵,王爷若是喜欢,以您的财力权势,更好的园子也是唾手可得。”

    “好看的园子多得是,难得是一片清净自然又朴实无华。”永琪盯着那片睡莲,隐约可见两条小鱼嬉戏其中。突然说了一句:“看起来挺好吃的。”

    “呵呵,确实味道不错,不过这两条小了些,我让厨下备了几条大些的,王爷一会就能尝到。”

    永琪不好意思地笑笑,眨眨眼睛歪头装可爱:“到现在还不知道先生如何称呼呢?”

    “鄙姓司徒,司徒镜。”

    “司徒先生。”永琪行了一礼,这位倒也大大方方地受了,再请永琪进到屋里去。

    屋子里一样的朴实整洁,只有一大幅松鹤图装饰,家俱都是普通木制甚至竹制。

    善保正在煮茶,永琪是不爱喝煮茶的,嫌苦,不过看这里器具齐全,想来这位司徒先生喜欢。看善保那认真的样子,永琪就知道他没少干过,笑看了司徒先生一眼,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司徒镜亲手倒了一杯茶给永琪:“听说王爷不爱喝苦茶。”

    永琪接了,眯着眼睛笑:“我自小蜜罐子里泡大的,怕苦。”

    司徒镜呵呵直笑,伸出手来:“王爷,手伸来。”

    永琪挑挑眉,随手把左手递过去,而且是直接大张着五指递过去的。瞪大眼睛一脸期待,想知道这位难不成还会看手相?

    司徒轻笑,在他手心打了一下,按住脉。

    永琪注意到专心煮茶的善保开始分神地看过来,永琪对他眨眨眼睛,善保失笑,却仍认真地看着师父的脸色。

    左右手都把过,司徒看了眼弟子一眼。善保站起来,将煮好的茶端来放在司徒镜的面前,然后坐到永琪的身边,握着永琪的手,轻轻地摩挲着上面的笔茧。

    司徒镜喝了口茶,抬头看永琪。

    永琪长得很好看,自己的徒弟和|已经算是长相出众,但比起他来,还真是逊了一筹。说他美,他却俊俏,说他俊,他却艳丽,气质纯净明亮,高贵也亲和,真是难得。

    “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

    “大限将至。”

    永琪愣了一下,立刻转头看善保,善保呼吸都慢了许多,脸色苍白唇无颜色,吓了永琪一跳,拍着他的脸喊他:“喂,喂,你别怕呀,他话还没说完呢!”

    善保把他的手握住攥在手里,紧张地问司徒:“师父,您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司徒镜看了看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又抬眼看着自己弟子惊吓的样子,叹息一声:“若是真的,你待如何?”

    善保愣住,永琪捏了下他的脸把人唤醒,善保醒过神来,回答:“我们约好的,留下的人继续守护大清直到最后,再地下团聚。”永琪眯着眼睛摇头晃脑满意地笑。

    司徒镜倒是有些意外,自己这个弟子对这位荣亲王情根深种多年,他是知道的,还以为他会说绝不独活的话呢。点点头,也不卖关子:“王爷这命相确实是有些奇怪。”

    永琪咦了一声:“你不是不会看相吗?”

    司徒镜挑眉:“我何时说过?”

    永琪哑然,闭嘴缩回善保怀里眨眼睛扮无辜。

    “王爷的面相上看确实不是长寿之人。”司徒镜的手指伸出来点在永琪的额头上:“印堂发黑,看起来更是大限将至,阳寿不过一年。”

    永琪奇怪,自己天天照镜子,也没觉得自己脸上哪里黑呀。“那哪里奇怪呢?”

    “但王爷身上紫气缭绕,绵绵不息,得天独厚,却是长寿的命数。”

    永琪心说自己穿越来的难道不是言情剧而是仙侠剧?

    司徒镜摇头苦笑:“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想来,王爷天命所归,虽命里有劫,只要能安稳度过就会福寿绵长。”

    感觉身后靠着的善保长长地舒了口气,永琪接着问:“那以先生看,我这劫是生是死呢?”

    “这我可说不好。”司徒镜坦白,他虽然有几分看相卜卦的本事,但永琪他是真的看不出来。

    永琪身上紫云缭绕,隐隐有神龙翻滚其中,这是帝王之相。帝王的命数本就难以判断,更何况永琪这外貌上的命相还与本相不符。笑了笑继续说:“至于你的身体,我看了看其实倒是还好,只是过于劳累,加上思虑忧心过重才有些虚弱之态。”

    永琪点头,拍拍善保的胸口:“我饿了。”

    善保叹息一声,知道他借口调走自己,永琪肠胃不好,难得有饿感,这分明是个借口。却仍点头站起来,出去给他张罗吃的,再把两个不知道野去哪里的孩子给揪回来。

    永琪坐正了,脸色严肃地问:“司徒先生,我一点也不想死。”

    司徒镜轻轻叹息:“我帮不到你,你命数天定,不是凡人轻易可以更改的。”

    永琪眼睛转了一圈坏笑着说:“先生神通广大,一定知道一些化险为夷的方法是不是?”

    司徒镜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笑眯眯地问:“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先生但凡开口,永琪倾力达成。”

    司徒镜摇头失笑,放下茶杯也认真地说:“王爷,并非在下不愿助您一臂之力,但这事真的参不透道不明。不过,王爷既然不想死,就要相信人定胜天。”

    永琪挑了下眉,靠回椅子上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绿竹不再说话,司徒镜也不打扰他。

    “阿玛!”小包子苏勒冲了进来,手上拎着一只被袖箭射穿了脑袋的兔子,挺大只的。“阿玛!我们吃烤兔肉嘛!”

    永琪撇嘴:“拿远点!送厨房去,你阿玛我又不是厨子。”

    苏勒清脆地应了一声,兴高采烈地拖着兔子跑出去找厨子了。

    司徒镜看着跑远的苏勒,笑着说:“小世子倒是聪明可爱得紧呢。”

    永琪立刻眼睛一亮:“你喜欢?送你当徒孙。”

    司徒镜哈哈大笑,摇头:“在下虽然喜欢这孩子,却当不起这个师祖呢。世子还是跟在王爷身边比较好。”

    永琪抿嘴一笑,不再说话。

    在山上这几天,永琪天天睡到中午才起床,吃了饭就和司徒镜下下棋聊聊天,和善保出去散散步,回来再吃饭,再接着睡觉。真是多少年都没这么悠闲过了。两个孩子也玩得痛快,天天满山遍野地搜刮可以吃的东西,每天都能有所收获。这山上的飞禽走兽都倒了血霉了,每天都会有不少物种成了当天永琪桌上的菜。

    司徒镜清静惯了,他没有成家,也没有孩子,只有一个弟子现在也不在身边。突然来了这么多人,他倒也适应得挺好。早上带着弟子和两个孩子练练武,偶尔会陪着两个孩子出去打猎,回来和永琪谈天说地,也挺热闹。

    永琪一直以为他会问方严的事,但司徒镜根本提都没提过。直到有一回永琪自己憋不住问了,司徒镜才轻笑一声:“我那师弟个性仁义和善,当年我已经劝过他不要管方家的事,他自己不听。方严能留下一条命来,王爷已经仁至义尽了。”

    永琪摸摸鼻子,想着其实他有办法让方严少受些罪的,不过他当时对那小子极为不满,所以反而比福尔康用得刑更多。

    说起福尔康,永琪突然转头问善保:“我说,咱们是不是把蒙丹那杂毛忘记了?”

    善保翻了一个白眼,这人嘴里时不时会把不住门地蹦出几个让人想吐血的字眼来。“我把他阉了,给小敏子安插进宫丢和贵人身边伺候去了。”

    永琪立刻跳起来,扑过去掐他脖子:“啥?这么好玩的事你竟然不叫我一声!”

    善保被他扑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连忙稳住脚步把人扶着说:“你那一阵光想着对付令嫔了,哪里会把他想起来。我懒得把他留在牢里占地方,就和小敏子商量了下送进宫去了。”

    永琪立刻激动无比,继续揪着善保问后续,善保轻笑:“哪里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一个太监还能干什么。不过和贵人一开始吓得不轻,后来倒是满不在乎了,只把他当个太监使。”

    永琪挑眉,撇嘴,那女人果然不是啥好东西。

    善保伸手捏着永琪的小尖下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这才几天呀,这人脸上也红润了,小下巴上也有肉了,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带他出来果然是对的。

    “这几天过得开心?”

    “开心,不想回去了。”永琪越发地犯懒,没骨头一样靠在善保的身上。善保轻笑几声,拥着他坐到竹椅上,看他眼睫一颤一颤又要合上,伸手捏他一下:“别睡了,你一天到底要睡几个时辰呀。”

    “舒服呀,你这么暖和。”永琪打个哈欠,他这一阵子可把几年的觉都补齐了。

    善保胸膛震动几下,伸手将他拥在怀里任他睡得更舒服些。

    永琪心里明白,他不可能在这里呆很久,所以,他要在这里养好了精神头,一齐地撑到度劫!伸手圈着善保的腰,靠在他胸口上把脸埋进去。温暖的手伸过来,紧紧地拥着自己,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背。没有人说话,却格外的安宁人心。

    京城里。

    令嫔,呃,现在应该叫魏氏,躺在冷宫冰冷的炕上,捂着嘴用力地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却咳得格外大声,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

    当时在慈宁宫里,永琪那一脚,如果再狠一点,就可以直接要了她的命。她现在吊着一口气,也是因为永琪当时没来得及用全力而已。

    一口腥甜涌上来,魏氏连忙将脸冲地,哇地一声张口吐出一大口血来。床边打扫得并不是那么干净,依稀可以看见不少的血迹,可以想见这也不是她吐出来的第一口血了。

    又咳了一会,这才勉强压下咳嗽的势头,无力地靠在床上,想叫人端杯水来,又想到唯一跟着她到冷宫的冬雪去要木炭还没有回来呢。

    魏氏转头看着旁边的窗子,窗外在下雪,雪很大,看来一时半会也不会停了。冷宫用的是纸窗,破碎的纸片被北风吹得啪啪乱响。雪片随着飘进来,在没有一丝热气的房间里飘舞一会,任性地找了一个角落落下来。

    呵,也只有它会喜欢这个地方了吧。

    冰冷,寂静,空空荡荡。魏氏不止一次地觉得,哪怕是把她扔到辛者库,也好过在这里呆着。在这个,连嘲讽打骂都没有的地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活着,或者说,等死。

    看着白雪,魏氏突然苦笑了两下。她可不是在等死吗,她现在这个身体,早就油尽灯枯了,又没有太医会来这里给自己这个没有品级没有钱的女人看病,她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呢。

    可是,她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梦中,她总能看见自己一身皇贵妃的朝服,而她的儿子则穿着明黄色的龙袍,一步步走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为什么不一样呢?为什么梦境想要变成现实是那么难呢?

    今天的一切到底是自己的错,还是梦的错?

    人都是贪婪的,有了好的,就想要更好的。有了这样的资本,只要付出努力,为什么不能得到?她仍然记得,那个繁花开尽的季节,那个美丽得像画一样的女子抬头看着自己,见到自己自卑地低下头去,用戴着金指甲套的手轻轻地划过那华丽的衣服,如同蛊惑般的声音带着轻轻的上扬语调:“你,难道不想拥有吗?”

    拥有?怎么会不想拥有?帝王的宠爱,高贵的地位,美丽的衣饰,恭敬的奴仆,永远一副高高在上嘴脸的人们强装出的讨好和谄媚。她当然是想要的!

    所以,她借着她的美丽,借着他对她的感情,一步步走到今天。

    她现在才明白,当年为什么她会让人带话给自己说自己注定失败。是呀,已经有过的最美好的已经走了,自己这个模仿的,再像,再小心翼翼,也不可能超越已经死去的。尤其,是在自己生了一个脑袋不清楚的儿子的时候。

    呵呵,自己的宝贝儿子呀,你到底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吗?这个宫里,只有自己是真心为了你好的。现在,自己不在了,你要怎么生活下去呢?

    那个位置,已经注定是属于永琪的了,自己与永琪有杀母之仇,他能忍着不杀了你,已经是皇上能做到的极致。可皇上那个样子,还能护你到几时呢?

    我的傻儿子呀,不是没有人劝过额娘。但额娘当时既然做了,就必须走到最后。你再怨我,再恨我,额娘也只是希望用最高的皇权来保住我们母子的性命而已呀。

    可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啦,晚啦……

    冬雪拎着一个破篮子回来,篮子里放着几块潮湿肮脏的木炭。这样的炭不要说娘娘了,以前就是自己也是不用的。可是现在就是为了得到这样的炭,也是亏了有自己对食的太监帮忙才能拿到一些呢。

    走近房间没有听到声响,冬雪松了口气。想来娘娘是睡了,也只有睡着的时候她才不会咳嗽了。睡了也好,自己忙了一个上午只为了这几块炭,还没有张罗饭呢。冷宫没有厨房,必须自己去厨房拿一些饭菜过来。拍拍身上的灰,冬雪伸头看了眼魏氏的房间,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血,皱了下眉,去拿了扫帚准备清理一下。

    扫的时候,冬雪觉得有些奇怪,魏氏动也不动的样子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哆嗦着将手伸到魏氏的鼻子下面,等了好一会,没有感觉到任何呼吸,她也没有看到她胸口的起伏,冬雪一块尖叫,落荒而逃。

    接到信的永琪眯着眼睛看完,伸手递给了善保,站起来一步步走出了庄子,新落的雪花上留下一串黑色的脚印。脚印一直延伸到庄外的崖边,呼啸的山风鼓起雪花狂舞,很快将他全身染白。风很大,他却负起手稳稳地站着,动也不动,仿佛站成一棵松,一块里程碑。

    善保站在庄门口静静地看着他,看他的眉毛眼睫上落下的雪花渐渐模糊他的眼睛,看他肩上的雪花越来越多仿佛要压垮那瘦弱的肩膀,看那山风撩起他的披风,展开如翅几乎将他带走。

    可他仍然站在那里。

    然后,他回过头来,冲着自己眨眨眼睛抖落雪花,再微微一笑,所有的雪花都仿佛在面前化开,温暖的感觉因他的笑容再次回到身上。听到他清澈坚定的声音,穿过层层雪花告诉自己,坚定如信念:“善保,我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