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推荐阅读:明克街13号弃宇宙渡劫之王第九特区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英雄联盟:我的时代问道章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雪又下得更大了些,天色也渐渐暗沉下来,我早早赶回了承乾宫,仍去御书房候着,及至戌时,也不见季桓身影,索性提起灯笼绕到了秦霄殿。

    打理一切好后,我总算松了口气,走到里侧的一个角落里,靠着墙砖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

    殿内暖气很足,与外面完全是两重天地,自那晚季桓让我进殿,这角落便铺上了一层毛毯,青栀告诉我,以后每夜在此处值守即可。

    这真是一个大大的好消息,毕竟往后只会越来越冷,我身体又是各种毛病,万一撑不下去,便只能坐以待毙了。

    我抻头看了眼殿外,依旧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我想季桓今夜应当留宿倚梅宫了,如此甚好,我也能稍稍松懈一二。

    我独自呆坐了一会儿,伸手从腰间掏出个绣着细碎梨花的荷包,这是出嫁那日娘亲送给我的,我一直贴身戴着,多年过去,料子磨损不少,显得老旧许多,我舔了舔干枯的唇瓣,将荷包内的碎银子全倒进手心里,掂量来掂量去估摸着有个三四两,还不错,再凑一些便可找姚嬷嬷换一个旧汤婆子了。

    姚嬷嬷服侍过三代帝王,如今已有七十高龄,多年前便已不问外事,一直独居冷宫附近的兰苑。

    在宫里待了一辈子,老嬷嬷家底也算丰厚,但平日里就爱做些手工活挣银子,不过宫人们缺什么大可直接去内司局,所以一般无人上门,我也是听青栀随口说了一嘴,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兰苑的汤婆子虽然贵了点旧了点,但胜在清静,姚嬷嬷不识得我的身份,我也就少了一分麻烦。

    我心满意足地把银子放回荷包里,正准备收起来时,忽听得殿门骤开,那人赫然长立于沉沉黑幕之下,一双星眸直射向我所在的角落。

    我对上他的目光,一触即开,来不及多想,身子向前一倾,直接跪伏在地,将荷包紧紧压在手下。

    不一会儿,我听到了门窗的闭合声,厚底足靴踏在精心铺造的红木砖地上,发出沉笃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最终停在我面前。

    我不敢乱动,亦不敢抬头,分明我也没出过什么差错,但却越来越畏惧季桓,他的气息太过强大,每每面对时,都格外小心翼翼,唯恐哪里令他不满,又失去如今这来之不易的平和,毕竟我的生死,我家人的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

    “今日你与吟舟,聊得可还愉快。”静默半晌后,淡淡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闷的氛围。

    我愣了愣,季桓为什么会问起徐吟舟,莫非他怀疑徐吟舟同上官府有勾结?

    “回陛下,徐大人幼时拜师于家父,奴婢与他已有多年未见,路上便寒暄了几句。”

    他低笑:“多年未见,所以……一见如故?”

    我心跳又快了一些,压着荷包的手越收越紧:“陛下误会了,徐大人身份贵重,怎会与奴婢一见如故,不过是说了几句寻常话而已。”

    虽然他最后那声“姐姐”唤得着实不妥,但想来也是没旁人听到的。

    “寻常话?”他忽而蹲下身,修长遒劲的手指拨开我掌心,径直将荷包拉拽过去,前后翻看:“他送的?”

    我紧咬唇,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娘亲送的。”

    他翛然起身,将东西重新掷回我手边,继续往里走:“替朕更衣。”

    我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忙捡起荷包胡乱塞进怀里,低头讷讷行至他身前,褪去大氅后,十指覆上他腰间玉銙,那革带上的玉质极好,莹莹清润,触手生温。

    他腰身窄而有力,玉带也系得不松不紧,很轻易便取了下来,正准备转身时,却被牢牢摁住双手。

    他微微垂头,眉目深敛,薄唇近在耳旁:“以后,着红衣。”

    第二日一早,青栀竟当真送了两身红衣来。

    承乾宫中婢女皆是统一的浅绿短袄,下配长裙,这套衣着款式倒未有不同,只是颜色换成了扎眼的鲜红,显然是特意赶制的。

    我不太明白季桓为何突然下一道这么奇怪的命令,事实上,我并不适合如此张扬的色彩。

    诚然,豆蔻年华的我,的确是喜欢红衣的,因为正红不仅象征着身份,而且最能映衬出女子的好颜色,谁不愿意自己在一众如花美眷中脱颖而出,谁不想在心上人面前展现最美的一面?故而那时候每每去寻季桓,我都会换一身精致的红纱衣裙,再于额间点缀上京中女子盛行的朱砂,兴起时还会舞一小段,然后期待又忐忑地观察着他脸色,虽然他也没怎么正眼看过我就是了。

    后来我反复照了多日镜子,深觉红衣衬人,却不衬我,于是兴致也就慢慢淡了下来,直到当上皇后,才又被姑母叮嘱着多穿红色,姑母最在意嫡庶之分了,她常说中宫主位,一国之母,切不可失了颜面。

    宫中画阁里至今还留存着姑母一袭正红,端坐于高榻上的模样,当真美极了,是那种不失威严的美丽,叫人一看便肃然起敬。

    我又忆起那日奔进慈宁宫时见到的情景,殿内空无一人,姑母就静静躺在床榻上,眼角尚存余泪,却再没了气息,那一瞬间我觉得就像做梦一样,姑母身子一向健朗,怎么就突然猝死了呢?

    事后我才明白,我的梦,正是从那一刻起,支离破碎。

    我最终依照季桓的吩咐,换上了特制的红袄,幸而承乾宫并无多少仆婢,不然这一路走过来,不知要惹多少回眼。

    御书房一如既往地宁静,香炉中烟雾袅袅升起,催得人昏昏欲睡。

    我强打起精神,索性去茶房中备了壶梅花清水,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季桓竟已坐在了案前。

    他墨眉如画,正凝神查阅奏疏,右手轻攥朱笔,时不时给出批示。

    因着担心打扰到他,我只略微福了个身,端着托盘悄悄退至一旁,没发出半丝响动。

    然而将将站定,便听得一个淡淡的声音:“过来磨墨。”

    蓦地朝前望去,只见他头也未抬,目光极为专注地落在折子上,笔下批示不停。

    我默默放下托盘,轻手轻脚走到御案边,拿起玉壶滴入少许清水,用墨条慢慢打圈儿磨起来。

    其实这几方砚台原是我早便研磨好的,墨汁浓稠,油亮鲜泽,着实没必要再多此一举,不过我并无质疑反驳的权利,也就只管照做了。

    他阅览速度很快,堪堪半个时辰,便已批完一摞,朱墨也耗去不少。

    我目不斜视,盯着砚台不停研磨,或许由于用力过久,手臂开始隐隐发酸,然而这样的酸痛,却让我想到了当年去姑母偏殿中找他的光景。

    我知晓他喜欢读书习字,便常常为他带去上好的文房四宝,史册古籍,记忆中我特别喜欢他凝眉默读的模样,看上去就像谪仙一般冷峻绝尘,即便没有锦衣玉带,也是说不出的风华。

    每当他提笔,我便自告奋勇为他研墨,初时不太熟练,磨出的墨总差了些味道,有时还会溅洒出几滴,后面生生练得炉火纯青,两只手臂的酸痛感也就成了常态。

    不过当时我乐在其中,倒也不觉得有多难熬,反而笑呵呵地边磨墨边偷瞟他的字,嘴上夸个不停,诸如:

    “季桓,你字好漂亮!”

    “季桓,你好厉害!”

    ……等等之类的话,夸得他烦不胜烦。

    那时候我眼中闪烁着的光芒,大概是余生都不可再现的神采。

    捏着墨条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指尖亦沁出一层薄汗,我稍微顿了顿,换只手继续慢悠悠磨着。

    一旁奏折已堆出半人高,没过一会儿,季桓终于放下檀笔,手中掂起一页微微泛黄的纸张,慵懒地往后一靠,眉尾后挑,似是漫不经心:

    “你瞧这字如何。”

    我闻言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偏头顺着宣纸看去,只见那上头以赤笔书写的三个大字明晃晃映入眼帘:上官梨。

    水墨未干,红得有些刺目。

    我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轻声道:“陛下书法一流,鲜有人及。”

    他字如其人,素来惊艳,便是父亲那般自负盛名的文士,也曾赞誉其为龙飞凤舞,铁画银钩。

    我的回答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处,可他却将薄纸往案上一扔,面上似乎更加冷淡了些。

    猜不透他的心思,我也没敢再吱声,放下墨条,双手叠放于身前,垂头静默。

    他斜倚于榻坐,白皙手掌轻扶额际,修指有一搭没一搭敲击着,过了半晌,才漠然开口:“把茶端来。”

    我暗呼一口气,忙不迭福了个身:“陛下,茶水放置太久,恐怕已经凉透,奴婢这就去茶房换一杯。”

    他忽而侧转过头,黑眸清淡:“不必。”

    我微微失落,躬身退了几步,端起圆桌上的茶水,迈着小步走向他。四周十分沉静,即便我已将步子放得最轻,也仍旧能听见与地面摩擦的细碎声响。

    我跨上木阶,不经意抬头瞟了一眼,只一下便僵住了,他依旧侧着头,目光如钩子般锁在我身上,轻眯双眼,意味不明。

    他见我一直停在原处,似有些不耐,蹙了蹙眉:“愣着做什么。”

    我泠然回过神,复又垂首,盯着地面快走几步,却在接近榻边时,被人猛地扣住手腕。

    只听“砰”地一声,青瓷尽碎,我猝不及防地翻转过身,而后不偏不倚,径直坐进他怀里!

    “陛下!”我彻底慌了神,挣扎着想站起身。

    他面色却与平常无异,一手压制住我扭捏的身体,一手重新提起笔墨,优雅而娴熟地蘸了点红汁,凝神盯向我额心。

    略带薄茧的指尖来回摩挲,忽而手起笔落,眉间一抹凉意掠过,我狠狠打了个寒颤。

    “陛下……”

    他细细端睨了半晌,忽而松开桎梏,随手将笔搁置一旁,喉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呵嗤:

    “真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