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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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界。

    妖界中央有一座万灵宫,正是妖族两位真君的居所。万灵宫建筑于巨木大树之间,由树木藤蔓缠绕,颇有自然之灵韵。

    此刻,万灵宫内的小妖们低眉顺目,噤若寒蝉。

    “他的话也能信?你又不是不知道祝无心的德行?!”

    赤发红衣的男人暴躁拍案,掌下的灵木案震颤不已,纹路横生,下一瞬便四分五裂、沦为齑粉。

    男人外貌约二十五六岁,眉峰间有一道赤红的朱雀凤鸟印记,丹凤眼,眼型内勾外翘,生得俊美凌厉。赤发红眸,衣衫之上尽是醒目一片的火红色泽,肩缀凤羽,衣袖上都带着金色的纹路图案,夺目无比。

    “那帮劳什子仙门正道,也是一群废物,这么多天都找不到人,要是出了什么事,我非踏平修真界,宰了祝无心不可!”

    烈真愈发暴躁,骤然起身,在万灵宫内徘徊不定,越骂越上火,最后将腰间的烈焰剑抽了出来,转头就要走。

    “你给我回来。”

    一旁座位上的青衣女子缓缓喝茶,瞥他一眼,道:“你去斩了祝无心,若折柳回来,第一个绝交的就是你。”

    这句话像是一盆冰水般,狠狠地浇在了朱雀真君的头上。烈真反复踱步,眉头锁得死紧,随后一剑劈到万灵宫内殿的地面上,咬牙道:“我不杀人,我去找他。”

    “修真界这么多人,也没找到折柳在哪里,你去就管用?”青霖又喝了一口茶,“你知道他会去哪里吗?”

    烈真握着手中长剑,心头比火烧还炽烫焦躁几分,连同肩上的凤羽都跟着往外飘火星,在半空中闪烁生光。

    “那你说,他会去哪里?”烈真皱着眉道,“他离开凌霄派……还能去哪里?以他毁坏过的身体,去哪里不都要受苦?”

    青霖长发挽起,用一只龙形玉簪束起,眉目如画,语调平平:“我觉得你倒是应该担忧,以好友的美貌,去哪里不会很危险。”

    平日里江折柳修为在身,就算他们两人加起来也只能稍胜半筹,单打独斗根本无取胜之机。过于强横的实力庇护了他的容貌,让江折柳在顶峰之中,众人只敢议论他强,而不敢说他美。致使烈真一时忘记了这茬儿。

    以他好友的美貌……

    烈真脑海里“嗡”的一声,想把祝无心大卸八块的心再度浮现,狠狠道:“等我找回折柳,一定劝他不要心软,帮他杀了那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你虽然说他忘恩负义,我倒觉得,祝无心未必就肯让折柳涉险。”青霖道,“祝无心虽心胸狭窄、暗中嫉妒,但他对自己师兄却极度信任,他心思复杂,说不准是想把人藏起来,再……”

    青霖说到一个比较危险的设想,让烈真周身的火焰又燃烧了起来,刺得人浑身发烫。

    她连忙改口,道:“那小东西未必懂得自己的心意,你别乱想。我倒是觉得,祝无心能够放心让他去、而折柳又愿意前往的,只有……前任凌霄真君的灵冢。”

    烈真得此一语,焦躁步伐顿时止住,思索了几息,道:“终南山?那地方一年有半年下雪,山精野怪甚多……”

    “嗳——”青霖拍了拍衣袍一角,截断他话语,分析道,“终南山是一个极好的灵地,所以折柳才会选择这里埋葬恩师,上面的山精野怪虽多,可都是滋养灵力而生,少有凶妖,何况,你忘记好友是个什么体质了么?”

    她不说还好些,一提及此,烈真的尾羽都要炸了:“天灵体,什么阻碍人修行的破烂体质。”

    天灵体虽然罕见,但却并不是什么让人天赋奇绝的体质,它似乎只会出现在男人的身上,特点是能够吸引周围的生灵,很容易产生亲和力,这也是江折柳虽然为人冰冷寡言,但却极其招小妖喜欢、被许多后辈同修无意识亲近的原因之一。但这个体质同时也会阻碍修行,使入体的灵力太过活泼、难以掌控,想要控制精妙,要付出比常人多出几倍的努力。

    众人皆说他是天才,但殊不知,这句评价才是对他所经历过的一切,最大的轻视。

    “倒也不算破烂,起码那些山精野怪,常态之下,是不会伤害他的。”青霖想了想,又道,“只是所有有关于这体质的记载,都劝诫后来者断情绝爱,不知道是为什么。”

    烈真哼了一声,道:“都是些狗屁记载。”

    青霖熟知对方的心思,自然知道他暗中想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便道:“如此说来,折柳倒很可能真的在终南山,你还不前往,是等别的小妖捷足先登么?”

    她的话只提醒到一半,这只脾气暴躁冲动的朱雀已然化为原型,飞出万灵宫,照得妖界一半穹宇都通红鲜亮、满目华彩。

    青霖翻了翻书,看到她所说的记载之处,又沉思了许久。

    ……到底什么样的灾厄,才会让记载者不得不含糊其辞来警醒后世?而所有记载过的天灵体,竟然都像记载者所警告的那般,断情绝爱,终身没有伴侣。

    ————

    终南山。

    松木小楼与一旁的竹苑,纵有一墙之隔,也几乎形同虚设。

    闻人夜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像是囤货的松鼠一般,把松木小楼上下都塞得满满当当,有什么用得上的用不上的东西都拿过来,几乎给江折柳一种他在筑巢的错觉。

    冬日未过,又是一个小雪天。

    江折柳身上的披风被闻人夜给换掉了,围了一件魔界产出的深色披风,绕颈的软毛十分轻柔,江折柳还算喜欢,只是上面带着一股闻人夜身上的气息,像是松柏的味道,他闻得久了,就会失去分辨的能力,连闻人夜靠近身边时,也不能第一时间辨认出来。

    窗外一直在下雪,常乾化成小蛇窝在江折柳的脚边。

    或许是温度下降的缘故,黑色小蛇一开始还是在他的脚边趴着,后面忽地爬动了起来,沿着江折柳的衣摆缠上来,轻轻地卷尾,缩进他的怀里。

    江折柳看书看到一半,被凉丝丝的小蛇冰到了,他扫过去一眼,看着常乾乖巧地模样,犹豫了一下,没有拂开。

    他一直都非常招动物精怪的喜欢,越是亲近自然的物种,就越容易觉察到他身上的亲和气息。就比如他跟妖界两位真君相见的时候,青龙真君青霖曾经意味深长地跟他说:“第一次见你,就差点被迷得神魂颠倒。”

    他也是到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道对于妖族而言,效用十分强烈,就像是猫薄荷之于猫,哪个小妖精都想上来吸两口。

    他当猫薄荷习惯了,自然不觉得常乾凑过来有什么,仍旧继续看书。然而只看了两行,终南山的天际骤然从一片乌黑阴沉染红,染成败血般凝涸如死的暗红。

    暗红渐渐褪色,变为铁锈红,随后,一只鲜艳如血、周身火焰缭绕的朱雀从天际冲了进来,啪地一声把松木小楼的房门撞得稀碎,眨眼之间便到眼前。

    江折柳抬眸望去,见到烈真赤红的眼眸直直地望过来,内中的情绪复杂又强烈,看到他没缺胳膊少腿时才松了口气。

    江折柳只来得及把怀里的小黑蛇扔出去,就被这只从妖界飞过来的朱雀俯身抱住了,强健的心跳隔着衣衫剧烈响动,震得人的体温都跟着上升。

    “你怎么能做那样危险的事!”烈真抱实了他,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然后却又做贼心虚地把对方放开,伸手碰了碰他雪白的发丝,手指尖都颤了一下,然后才滚动了一下喉结,着急道,“你跟我回妖界吧,祝无心那个混小子是不是做坏事了?你别再护着他了,我会帮你恢复的……”

    江折柳完全没有听后面这几句,而是静默了几瞬,道:“……我的门。”

    ……又坏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委婉地提示对方赔他一个门。

    就在他思考这个问题的短暂时间内,破损的小楼木门旁边,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的烈真话语骤然一顿,感觉到一股针锋相对的杀意,慢慢地站直身体,转过头看向门口。

    一只黑衣紫眸的大魔步步走近,他似乎是随手拧了拧手腕,伪装成人形的手指骨节凸出,从连接处生出倒拔的骨刺,连带着漆黑尖锐的指甲,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戾气和杀机,但却在走近江折柳身边时尽数消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魔就是魔,魔体永远都是狰狞可怖的。

    烈真转过身,站在了江折柳的身前,赤眸中火焰燃烧,眸中宛若腾起一阵沸动的岩浆,他勾了勾唇,语调里全都是敌意:“你怎么在这里?”

    他也是最近才知道闻人夜顺利突破,成为半步金仙,执掌魔界之事。如果是从前,他还可以跟闻人夜交手,可是现今,他并无把握。

    而且按照消息的正常传播速度,也应该是最后到魔界才对,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终南山别无他物,只有他好友的风姿貌美可图。

    烈真几乎一瞬间就找到了答案,他阻拦在前,心中自动把闻人夜划进情敌一栏,低手按住腰间的烈焰剑。

    还不待他抽剑拔出,就听到身后江折柳的声音。

    “烈真?有些热。”

    烈真身上的体温会随着情绪变化,此刻他极度紧张,情绪迫切,温度几乎超出了常人的容忍范围。以往的江折柳寒暑不侵,自然感觉不到他身上有多高的温度,但如今,这个温度已经超出了界限。

    这几个字语气并不重,却把烈真所有的思维和准备全都打乱了,精神猛地一松。

    温度骤降,随后,那只大魔伸出手按着肩膀,把他推到了一边,力道重得险些捏碎了朱雀身上的骨骼,发出清脆的崩裂声。

    闻人夜若无其事地坐在江折柳身畔,仿佛刚才差点捏碎这只鸟的人不是他一样,对着江折柳道:“我将终南山后的温泉清理了出来。”

    “辛苦了,好邻居。”江折柳照常这么称呼,又看了一眼在旁边的烈真,“你们认识?”

    闻人夜连眼神都没挪过去,随意地舔了舔唇,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说不准什么时候动手的暴戾危险感:“见过一面。”

    江折柳点了点头,跟烈真道:“我在此处一切都好,不必回去,也无需去妖界叨扰。”

    烈真耳后竖起的一簇赤红羽翎颤动了几下,皱眉看着江折柳的模样,口不择言地道:“你这也算一切都好?你这邻居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不怕他吃了你?!”

    江折柳还未回答,闻人夜从旁冷笑了一声,语调寒气四溢:“朱雀真君,说别人之前,先照照自己的品种。”

    烈真被他一句话说中心事,肩头凤羽边的火星又冒了出来,猛地一掌拍在案上,看待闻人夜的眼神就仿佛在看另一只没照过镜子的癞蛤.蟆。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一旁传来几声很轻的咳嗽。

    这声音很淡,几乎像是没压制住时低低的闷咳,却还是把两人的神智一瞬间拽了回来,像是在冰水里泡过一样,全都清醒了。

    江折柳刚刚被烈真的体温引起旧伤,本来以为可以忍耐下去,但还是压抑不住地表现出来了一些。他擦掉唇角的一点鲜红,五脏六腑都又烧又痛。

    但他只是蹙了下眉,没有过多的反应,随后见两人不吵了,才示意了一下被破坏掉的门口,道:“小朱雀,你把我的门碰坏了。”

    “不就是一个门吗?妖界的万灵宫都让给你……”

    “给我修门。”

    “你等半刻钟,我马上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