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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鲜衣怒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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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紧要关头,忽然在山谷外有人怒喝道:“是什么人在此放火烧山?”周考一听便认出这正是鬻熊的声音,他急忙朝谷外看去,只见鬻熊领着二十余名周族侍卫骑马赶来,周考立刻高声回应道:“火师大人,我们在山谷里!”

    鬻熊听见周考声音,也是喜出望外,他忙对那些虞城士卒说道:“我家公子还在山谷里,你们不要放箭了!”

    那队虞城士卒中有一人站了出来,看他衣饰应是一个百夫长。那百夫长神色倨傲,对鬻熊说:“你们又是什么人?竟敢在此阻挠我们打猎?”

    鬻熊向山谷中望了一眼,发现大火马上便要吞没山谷,谷内之人都是命悬一线。他虽然心急如焚,却还是下马施了一礼,说道:“在下乃周侯属下,岐周城内的火师鬻熊。我家公子现在谷内,望诸位大人先让我家公子出来再说。”

    那百夫长回头向骑在马上的青年公子看去,那公子却是面无表情、默不作声。那百夫长见他并不发话,便示意手下士卒暂停射箭。

    周考见到谷外情形,立刻说道:“好了,他们没有放箭了,我们可以出去了。”说完,他扶着琬姒,便欲出谷。不准的手下早已被浓烟呛得无法忍受,听了周考之言,立刻都向谷外涌去。

    那青年公子骑在马上,见到谷中之人全跑了出来,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口中下令:“放箭!”那些虞城士卒收到命令,立刻朝着逃出来的人一阵乱射,不准手下中跑在最前面的十几人顿时命丧当场。

    鬻熊见那青年公子竟出尔反尔,直气得目呲欲裂,他想:若是不阻止他们放箭,大公子必然会被活活烧死在山谷中,既然对方不讲道理,那便只有动手了。于是鬻熊抽出铜剑,大喊了一声:“给我杀!”便朝着那些虞城士卒冲了上去。而他手下的周人侍卫也全都下了马,跟着鬻熊猛冲。

    不过周人侍卫们用的是长戈,而虞城士卒们全都是弓箭手,所带的近战兵器都是些短矛、匕首之类。因此双方虽然人数上差距较大,一时之间,倒也斗了个难分难解。

    这时周考跪在谷口,全身发抖,双拳紧握。琬姒见他这般模样,问道:“表哥,你怎么了?”

    周考指着谷外众人的尸首,道:“这些人虽不是我所杀,却是因我而死,是我害了他们!”

    琬姒道:“不,表哥,杀死他们的人此刻不就在外面吗?你这样生自己的气,也是于事无补。此刻你的族人正与敌人性命相搏,就是为了能救你出去,你如不趁机出谷,岂不是枉费了他们的一番心意?”

    周考见到鬻熊和周人侍卫们正陷入苦战,道:“表妹你说的不错,我此刻应该去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外面很危险,你不要出来。”

    琬姒道:“躲在这山谷中难道就安全了吗?表哥,我只是跟着你,你去哪我便去哪。”

    周考想了想,道:“好,那你一定要跟紧我。”

    说完,他牵着琬姒的手,想要加入战团增援鬻熊。此刻,那马上的公子正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手下与周人侍卫混战,忽然瞥见山谷中走出两个人来。他凝神细看,这两人的装束打扮都不像是普通的庶民,那走在前面的少年腰中佩剑,理应是诸侯之后,而他身后的少女衣着华丽,看来也不是寻常女子。

    此刻虽然相距甚远,他还是注意到这少女的容貌之美,实在是世所罕有。他心中一动,当即喝令道:“全都住手!”

    那些虞城士卒听到他的号令,便都退了回来。鬻熊见到对方后退,而周考也已经从谷中出来,他也不愿多生事端,便令周人侍卫们停手。

    这时周考二人来到鬻熊身边,周考对鬻熊行礼道:“火师大人。”琬姒早已猜到眼前这魁梧大汉便是周考所说的鬻子大人,忙也上前行礼。鬻熊对二人还了一礼,道:“琬姒小姐,我鬻熊虽也是诸侯之后,可是现在不过是一介庶民。大公子是我的徒儿,所以才要对我行礼。你是莘国公孙,向我行礼我可受不起啊。”

    琬姒笑着说:“你是我表哥的师傅,那么也可算是我的长辈,晚辈向长辈行礼又有什么错呢?火师大人,你也不要称我什么小姐了,以后叫我琬儿便是。”

    鬻熊对这些世俗礼节向来也不怎么看重,琬姒这样说,令他对琬姒顿时多了几分亲近之心。此时,他见到更多虞城的士卒陆续从首阳山中出来,与那骑马公子汇合在一处,人数总有三、四百之多。鬻熊暗暗心惊,担心那青年公子若是又翻脸无情,自己一方这二十来人却如何能够抗拒?他便对周考说道:“大公子,此处乃是非之地,我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周考道:“这些人看来都是来自虞城,正是此间主人,我们如果不辞而别,恐怕会失了礼数。”

    这时琬姒忽道:“火师大人,你刚才来的时候,说是有人在放火烧山。这些虞城士卒从山上下来,我看他们就是纵火之人,不知我猜得是也不是?”

    鬻熊道:“除了他们还有谁?我奉了周侯之命,在此寻找你们两人。今日早间时候无意中碰到这些虞城士卒在山中砍伐树木,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是准备放火烧山。我担心你们被大火困住,所以才急忙赶来这里,便是想要阻止他们。”

    周考奇道:“火师大人,照这样说来,这场山火不是天灾,反是人祸了?”

    “这些虞城士卒在附近山上三面放火,将所有野兽都赶到这山谷中来。然后他们便守在谷外,只等着这些野兽自己送上门来。否则哪有这样巧事,刚好发了山火,他们便赶来这里捡这现成便宜?”

    琬姒听后说道:“那么我们今日的种种际遇,全是拜这些虞国人所赐了;我们差点死在他们手上,表哥你还跟他们讲什么礼数?”

    周考想到不准手下惨死之状,心中本也不愿再见到这些虞国人。这时他想起不准,担心他已被箭射死,于是回头高呼不准的名字。

    这不准原也是个见事极快的人,他一见到虞城士卒放箭,便立刻躲回了山谷中;直到周考出谷,周人和虞人两下罢斗之后,他才又从谷中出来。此刻他远远地站着,听到周考呼唤,方才走了过来。

    周考见不准还活着,心中才稍有一丝宽慰,他道:“不准,你手下还有多少人幸免于难?你去将他们召集过来,跟我一起走。”

    不准领命,便去寻找自己的同伴。此时虞城士卒们正忙着将地上的猎物搬上马车,而那骑马的公子却带着那几个架鹰遛狗的侍从,向着周考等人走了过来。

    鬻熊见那公子走来,却故意将头扭向一边,装作没有看见,琬姒也学着他样,只是茫然四顾。只有周考想着:这人是主,我们是客,理应主动向他行礼才是。于是他不等那公子走到跟前,便迎了上去,深深一揖道:“在下周侯之子周考,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那青年公子在马上看得明白,他见这少女故意对自己视而不见,定是心中存有罅隙。他微微一笑,翻身下马,对周考回了一礼:“原来是周侯公子,失敬、失敬。在下乃是虞侯之子虞阏。方才之事完全是一场误会,在下并不知周公子在山谷内,还望公子见谅。”

    周考道:“不知者不罪,虞公子也不必挂怀。”琬姒听这虞阏说话还算客气,这才忍不住打量了他两眼,只见他身着锦衣,脚蹬皮靴,头戴皮冠;腰间挂着的一柄长剑,剑鞘上缀满珠宝玉石,想来必是极为名贵的宝剑;就连他手指上戴的射箭用的扳指,上面也镶着翡翠。

    鬻熊则对虞阏的那匹马眼馋不已——那马生得膘肥体健,全身一片紫红,鬻熊是相马的行家,一看便知这马叫做紫燕骝,乃是天下少有的良驹。而那些侍卫牵着的猎犬,鬻熊也认得是崇国特有的一种叫做子卢的名犬,四肢修长,犹以奔跑快速而冠绝天下。

    这时,琬姒见虞阏的一双眼睛只是在她身上游移,知他不怀好意,当下扭过脸去。果然,虞阏接着便问道:“这位小姐气质高贵,一看就是出身名门望族,敢问是周公子的什么人?”周考忙道:“容我为虞公子引见,这是莘侯公孙,莘城邑守莘甲大人之女,也是在下的表妹。”

    虞阏听了心中暗喜,向琬姒也行了一礼,道:“原来是莘侯家的小姐,虞某适才多有冒犯,还望小姐雅量海涵。”

    琬姒虽不情愿,却还是还了一礼,说道:“虞公子说哪里话来?今日若不是公子开恩,琬姒早已葬身火海了,反倒是我该多谢公子才是。”

    虞阏自然听得出琬姒话中的讥讽之意,不过他却不加理会,而是说道:“琬姒小姐莫非是要前往虞城?从这里到虞城还远得很,我见你们也没有代步的马车,在下斗胆,想请琬姒小姐,与周公子乘坐我的马车,和我一道回虞城,不知琬姒小姐意下如何?”

    琬姒轻轻一笑,道:“莫非虞公子以为天下只有虞侯府中才有马车?我父亲正往此处赶来,到时自然有车来接我,所以就不劳烦虞公子了。”

    虞阏讨了个没趣,不免有些尴尬,但他心中却另有一番计较,说道:“既然如此,虞某便先行告退了。如果周公子和琬姒小姐到了虞城,请务必来侯府一聚,虞某定当好生款待,以弥补今日之过。”

    说完他辞别了周考等人,转身上马离去。鬻熊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这虞公子虽然可恶,但是毕竟不似犬戎人那般野蛮,他倒也不敢胡作非为。”

    琬姒道:“火师大人,你可知我父亲他们现在何处?”

    “邑守大人和周侯大人都到虞城去了。昨日分别之时,周侯大人曾吩咐过,如果找到公子和小姐,便去虞城内的馆驿中汇合。按路程来算,他们此刻应该已经到了虞城了。”

    琬姒心中牵挂父母,既然得知他们身在虞城,只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她说:“火师大人,如果我们骑马去虞城,今日天黑之前能到得了吗?”

    鬻熊道:“如果我们都骑马的话,自然是到得了。只是琬儿你的衣着不便骑马,我看还是先派人回虞城报信,等到马车来了再走。”

    琬姒听后极不情愿,叹道:“若是派人回虞城报信,再等马车赶到,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周考见状,牵过一名侍卫的马来,然后将琬姒抱起,让她横坐在马背上。接着他跨上马匹,握住缰绳,说道:“这样不就可以走了?”

    琬姒顿时开心地笑道:“表哥,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周考道:“以前发儿还不会骑马的时候,我常常这样带着他到岐周城外游玩。不过你可要抓紧我,小心别掉下马背。”

    这时不准带着他剩余的手下都聚拢过来,周考命他们到了虞城后,在馆驿中会面。然后他便和鬻熊等人向东而行。

    还没走出多远,琬姒忽然用手指着地上道:“表哥你看。”周考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两只小虎崽正围着地上的一滩血迹嗅来嗅去,不肯离去。周考道:“我们先前遇见的那只老虎是只雌虎,想来定是已经被这些虞城士卒给射死了,这两只小虎便被遗弃在这。只是它们失去了母亲,恐怕也活不长久。”

    琬姒听后一阵心酸。她想了一会,忽然计上心来,说:“表哥,快停下。”周考不知她要做什么,于是忙勒住马。琬姒唤过不准,对他说道:“你先前讲过,如要驱使猛兽,需得从幼崽时便开始训练,这里不就有两只虎崽?我要你捉住它们,再将它们养大,能办到吗?”

    不准道:“此事倒也不难,包在小人身上便是。”

    琬姒这才嫣然一笑,对周考说:“这就行了,两只小虎有救了。表哥,我们走吧。”

    周考道:“表妹你记性真好,别人说过什么,你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琬姒笑着说道:“表哥,如果别人对我撒谎,那么他前后所说必有不相符的地方。只要我记住别人说过的话,那么别人想要骗我就不那么容易了。”

    周考点点头,便催马前行。琬姒是第一次乘马奔驰,那感觉有如御风飞翔一般,令她一路上都笑个不停。周考为遂她意,便任由那马儿驰骋,也不加以约束。

    没过多久,他二人便追上了那群打猎的虞城士卒,看来他们是在回城的路上,可是人群中却没有见到虞阏。周考道:“虞公子怎么没和这些士卒一起走?”琬姒道:“他定是骑马先回虞城去了,管他做什么?”

    二人纵马而行,不一会便将这些虞城士卒甩得不见踪影。琬姒想着,照这样的速度,要不了多久便能与父母相见,心中更是欣喜不已。不知不觉间,她远远地望见前方出现一个大湖,只是这湖面不见波光粼粼,反而是雪白的一大片,宛如湖上笼罩着一层素锦。

    琬姒对周考说道:“表哥,这湖中的积雪尚未融化,你看像不像一块白色的玉璧?”

    周考“嗯”了一声,说道:“我们昨日经过的那一大片湖泊没有积雪,怎么过了一日,这湖里的雪却仍未融化?倒真是奇怪。难道昨日夜里又下过雪吗?”

    二人从这大湖旁经过时,琬姒道:“此处的景致真美,表哥,你慢些走,我想再多看看。”

    周考闻言收住缰绳,让马在湖边信步而行。琬姒懒洋洋地靠在周考身上,看着眼前这片美丽的“银湖”,心中竟有些恋恋不舍。她看了一会,忽道:“表哥,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周考楞了一下,答道:“我最想去的是东海之滨,希望能亲眼见一见大海的样子。”

    琬姒笑着说道:“表哥,那我们就骑着这匹马,一直走到东海去,你说好不好?”

    周考摇头苦笑,只觉表妹这话实在是太过天真。这时,鬻熊和周人侍卫们也都赶了上来。周考回头看见鬻熊,便问道:“火师大人,这湖水中的积雪为何还未融化?”

    鬻熊“哈哈”一笑,道:“这不是积雪,这种白色物体叫做芒硝,乃是湖中盐卤的结晶。这片大湖就是所谓的硝池,过了硝池不远,就到盐池了。”

    周考听后才恍然大悟,他想: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物,这次随父亲前往朝歌,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是从书中难以获得的学问,也可算是不虚此行了。

    琬姒问道:“父亲大人说虞城就在盐池旁,那么我们是不是马上就要到虞城了?”

    鬻熊答道:“不不,盐池比这硝池还要大上好几倍,从东到西相距几十里远,一眼都望不到头。所以虞城虽然是在盐池之畔,但是距离此处还有二、三十里咧。”

    周考道:“那么我们就快马加鞭,这二、三十里地,骑着马不用多久就能到了。”

    鬻熊说:“大公子,这可不行啊,我们从那山谷出发,马不停蹄地跑来这里,我们人纵然不累,可是马却已经乏了,必须要歇歇马才行。要是一口气再跑二、三十里,那明日这些马就都走不动了,严重的甚至还会掉膘,至少要休养个把月才能上路。”

    周考点头道:“那我们先休息一会再走。”

    “前头不远有个小镇,名叫解邑,我们到了那里再歇不迟,还可以向镇上的人讨点水喝。”

    周考和琬姒已经有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也没喝水,自然是十分赞同鬻熊的想法。于是一行人便朝着解邑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