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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听是件悲催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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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母死了外孙,心情自是不好,歪在床上时不时地叹气,贾宝玉蹑手蹑脚进跟进贾母内室里她都没发觉。鸳鸯与琥珀两个亲自守在贾母榻前,见贾宝玉进来了,也不如往常一样张口就喊“宝二爷”,琥珀悄悄把手摆了摆,鸳鸯的食指也竖到了唇上。贾宝玉微微点点头,仍往贾母榻前走去,又向两人作个手势,她两个互看一眼,静静退到外间候着了。

    贾宝玉走到贾母床前坐下,也不说话,贾母觉出有人过来,扭头一看是贾宝玉,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人贾宝玉坐在身边,贾母就知道是他来了——换了旁人也没这么大胆子。祖孙两个眼对眼看了一阵子,贾宝玉见贾母像是要起身的样子,上前搀了一把,贾母坐起来后就把贾宝玉搂进怀里。贾宝玉也顺势在贾母背上拍了两拍,对于传说中的林家表弟,贾宝玉是半点印象也没有,对这个素未谋面、三岁夭折根本连什么事迹都没来得及广为人知的孩子实在谈不上什么感情。

    然而贾母对自己很好,贾宝玉还是跟进来看一眼才能放心。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贾干脆陪着贾母静坐,让老人家不要在这个时候太觉孤单。

    就这么静了一会儿,贾母拍拍贾宝玉的背:“好了,去歇着罢,你屋里早先也乱糟糟的,这会子该收拾好了。你给珍珠改了名儿了?倒是仔细。这几日你略看一看,那个袭人若是还可用得,就留下,觉得不合适了,跟我说,我把鸳鸯换给你也使得。”

    贾宝玉一声声地应着,精神头也不大,心里还在算着林妹妹什么时候过来。又听贾母道:“李嬷嬷把贵重箱子的钥匙给了你了?”贾宝玉耳朵一抖:“嗯,免得要使的时候还要四处找人要钥匙,前儿李嬷嬷家去了,我要寻个项圈儿给兰儿玩都不成。”贾母便点头不再问,宝玉又被她当成宝宝似的摇了一会儿差点儿没睡着。贾母见状几乎要带着他一块儿午睡了,外面却有了动静。

    贾母略扬声道:“外头怎么了?”琥珀打帘子进来道:“回老太太,是东府珍大奶奶来了。”尤氏还不知道贾敏之子夭折的消息,她过来是为着一件喜事——年节前后人来人往,不知什么风吹到贾珍的耳朵里,他禀过了贾敬便要张罗着给贾蓉说亲。贾敬如今是个万事不管的,吩咐一句年下太忙,等静了下来往西府里找老太太帮衬一下,自去当他的道士了。

    贾珍得了贾敬的话,一等两府闲了下来,就让尤氏往荣国府来请贾母帮着拿个主意。也由不得她不来,尤氏是贾珍的填房出身低了点儿,与邢夫人一样是个尴尬的存在。她娘家太寒碜,夫家宁国府的名声也是越来越坏、她本人又是填房,不管从哪一头来看,身世好的、门第高的人家她都不怎么搭得上话,在给贾蓉选媳妇的事情上她就犯了难。贾蓉的媳妇还不是能够随便定的,那是冢孙妇,贾家上下都盯着看呢。

    静着一堆媳妇婆子坐车往荣国府来了,才到了贾母正房,鸳鸯悄声说了贾敏丧子贾母伤心入内歇息之事,暗道来得实在太不巧正想打道回府,里头贾母已经听到动静了,尤氏只得往里走。拍拍脸,挤出点儿笑容来:“请老太□□。”

    贾宝玉从贾母床上滑下来,问一句:“珍大嫂子好,”又对贾母道,“老太太,我往后头园子里走走。”贾母命琥珀陪着去。贾宝玉听着贾母说:“珍儿媳妇来了?”一面跟着琥珀往外走,门口儿正碰到鸳鸯带着丫头婆子捧着热水手巾一类进来伺候贾母洗脸起身。尤氏看到贾母脸上犹有泪痕,心里越发叫起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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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正房的门,贾宝玉对琥珀道:“好姐姐,我自个儿去便罢了,花园子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讨老太太一句话,好躲会子懒,叫老爷不说我罢了,我往凤姐姐那里玩一会子就来。”正说着呢,一旁翠缕笑道:“二爷这打得好算盘呢。”荣国府上下都知道,大老爷不着调,二老爷乱着调,一个把儿子女儿扔到一边儿不管,另一个把儿子当囚犯来管。

    贾宝玉扭过头来伸了一下舌头,忽想起一事来:“珍大嫂子这会子是来道恼的?我怎么看着她的打扮不像……”翠缕道:“好叫二爷知道,二爷快要有侄儿媳妇了。方才珍大奶奶来并不是知道姑太太的事儿,她是为小蓉大爷的事儿来的呢,听鸳鸯说老太太正不自在,脸色都变了。”

    贾宝玉一愣:“蓉儿娶媳妇?”那岂不是秦可卿?琥珀方才在里面,也是刚听这话,对翠缕道:“主子都在屋里呢,你就嚼舌头,仔细招骂。”一面又要送贾宝玉去王熙凤那里。

    到了王熙凤的院子,贾琏不在家,也不知是往哪里去了,他虽说有个同知在身,却并不理事,整日忙上忙下不知忙的什么,倒是王熙凤每日管家忙得大家都看得见。琥珀见了王熙凤,把贾宝玉推到前面:“琏二奶奶,宝二爷要寻您说话,我可把人给送到了。”王熙凤又招呼琥珀吃茶,琥珀道:“我还回老太太呢,方才珍大奶奶来了,说是要给小蓉大爷说亲,真真没挑对时候儿,我可回了。”

    王熙凤听她这话一说,便不挽留,对宝玉道:“怎么想起往我这儿来了?”贾宝玉道:“我屋里正收拾呢,贾太太跟前有珍大嫂子,太太那里指不定碰到老爷……”王熙凤接口道:“正好拣你凤姐姐来闹一闹。”贾宝玉这才想起来贾敏之子夭折,王熙凤怕是要打点一应事务的:“扰着凤姐姐了,该死……”还没说话,身上早着了王熙凤一下:“如今且把那个字先隐了去罢。”又叫平儿拿果子给宝玉吃。宝玉掸眼一看,王熙凤陪嫁的丫头里竟只有平儿一个了,早先在贾珠外书房里听了一耳朵,故而知道王熙凤拿两个丫头配了小厮,众人正在打趣某人好福气,飞来艳福一类。

    王熙凤往贾宝玉脸上一看,见他没什么不妥方道:“老太太可好?你吓着了不曾?”贾宝玉道:“老太太有些伤心,我倒没什么。”王熙凤一点头:“我正要去太太那里,你随我一道罢。”贾宝玉摆手道:“万一遇着了老爷,又是一顿好说。我自回老太太那里了,凤姐姐见太太去罢。”说着不等王熙凤回话,从她院子的往穿堂走去,在穿堂门边儿避了一会儿,看到王熙凤带人往王夫人那里去了,这才呼出一口浊气,绕过一条小巷,往后花园里去了。

    此时还没有大观园,然贾府的花园也很可观了。天气尚有些冷,贾宝玉呼吸着略带凉意的空气,甩甩脑袋,有些神清气爽。因天冷,主子们不大爱逛这园子,底下人也就趁机躲会儿懒,贾宝玉一路上倒没遇几个人,越往里走越发安静了。贾宝玉终于得了个安静的空间,蹲在假山后头拣根枯枝在泥地上划拉。

    大姐姐离开了,史湘云出现了,林弟弟死了,眼看着秦可卿又要来了……过来被扒灰……悲剧正在拉开序幕,自己还是个豆丁,除了大哥还活着,自己是什么力气都使不上!恨恨地用力往下一压,树枝,它断了。

    [我有一群猪一样的队友!不会捧场也表拆台啊!]贾宝玉无声地呐喊。在这个男权社会里,隔壁族兄扒灰偷小姨子,自家大伯宅男爱萝莉,亲爹想上进却总是抓不住重点,堂兄贾琏对正事不感兴趣……悲哀到家了!

    看了看自己的嫩胳膊嫩腿,贾宝玉安慰自己——没事儿,大哥不是还在么?老子还年轻,努力读书去,又拿半截树枝划拉了一下,后年就是秋闱了,如无意外贾珠必是能中的,不为别的,就为他有一个打入敌人内部熟知出题与考试流程的岳父,就占了极大的便宜。搞不好这位岳父有时带着他去请教的某世叔世伯,就是主考官。大后年春闱不好说,然而排个末尾还是有可能的。

    到那个时候自己也十(虚)岁了,三年时间书也读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求做一才子,只是为了应付考试的话,次年倒可试着考一考秀才。贾宝玉打定了主意,决定在今年以内背完《四书》,再用两年时间专门研究一下考试试题。考试什么的,越早越好,趁着还有人买贾家的账,考中的机率会更大些,名次也会更高些,考完录取之后分配也会好。正要扔掉半截树枝回去射两回箭,耳边传来脚步声,听着不止一人。果然,有人说话了:“蔷儿这是怎么了?我去说一下儿琏二婶子必会照应你的。”

    贾宝玉一愣,咦?贾蓉?要被亲爹戴绿帽子的倒霉蛋儿?他不是东府的人么?跑西府来做什么?还到了后花园!却不知东西两府本就只隔一道私巷,两家园子格局都是在房舍后头,开了这头的门,敲开那头的门,走过来是极方便的。

    贾蓉的声音贾宝玉听过好几回,倒还记得,另一把声音也还算熟悉——贾蔷是与贾蓉常混一起的,连带的见过几回,更兼贾蓉喊出了贾蔷的名字。只听贾蔷道:“有什么照应不照应的?珍大爷既叫我从东府里搬出来,我又何必再来西府讨人的嫌叫琏二婶子照应?这两边儿,我竟是跟哪儿近些呢?”

    贾宝玉听得这声音怪怪的,生气不像生气,淡定不像淡定。既然有独立的意思,怎么又跟着贾蓉过来了呢?

    贾蓉的声音也变得怪了:“你这是与我怄气呢?还是与我们家老爷怄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可恨一窝子的奴才嚼烂了舌头!你搬了出去,我本就难过,你这会子再说这话,可见咱们是白好了一回了。”然后是怪声音,衣襟悉悉嗦嗦的。

    贾宝玉透过太湖石的窟窿往外一看,贾蓉伸手拉贾蔷,被贾蔷一甩袖子甩开了,那袖子甩得还带响的。贾蓉正涎着脸笑着往前靠,贾蔷的脸像是气得发红。贾蓉越发往上凑了来,直把贾蔷逼到了假山旁的树上,还往前靠,两人直贴着,贾宝玉差点以为贾蓉要演学校霸王。

    贾蓉又道:“好兄弟,便是有了媳妇,咱们还是同往常一样好,”吸吸鼻子像闻什么香味儿似的,“可别恼了,她争不过你去……”

    “@¥&%……”奇怪的声音,吸吸咂咂的……贾宝玉人都看傻了。

    “做什么呢?叫人见着了,我连这府里怕来不得了!”这回看清楚了是贾蔷在说话。

    贾蓉又把贾蔷往假山旁树上挤了挤,脸都要埋在贾蔷的脖子上了,又好一番磨蹭,爪子也在人家身上开始摩楞了……直到贾蔷轻啐一声:“起来了罢!不是要见琏二婶子的么?没的在人家的园子里闹这么一出儿,叫人看见了还做不做人了?”

    贾蓉慢慢腾腾动了一下:“这样的天气那起子奴才还不知道哪里钻沙去了呢!哪就叫人看着了?好兄弟,这是不恼我了?”

    贾蔷一把推开他,自理了一下衣裳,白了他一眼:“你道是走不走?”

    贾蓉嘿然一笑:“就来!就来……”脚步声远远地去了,贾宝玉还听到贾蓉的声音,“父亲分给你房子就在后头街上,还是新房子,院子也大,我也好常去看你……”

    贾宝玉这回不悲哀了,改被雷劈了!天啊!地啊!望天一看,唔,到惊蛰了,春雷萌动啊!

    偷听是件悲催事儿……不管你是不是有意偷听的……偷听活该遇雷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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