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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立意挤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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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政盛怒之下要开打,四下一看,小厮们都在外头候着,再看丫头婆子四下躲躲闪闪地围观,这才冷静了一点儿,喝令丫头都躲开,叫个老婆子传小厮过来揪贾环到外面打去。贾环是个识时务的见势不妙,也不管彩云了,撒腿就跑。这里有必要再介绍一下贾府格局,王夫人的院子后面是贾珠、贾宝玉、贾琏三人的院子,过了三人的院子再往后才是大观园,赵姨娘去大观园里找探春去了,贾环的救兵在大观园里。贾环潜意识里最怕贾琏夫妇,其次才是贾珠、贾宝玉,寻常没事也不敢往后头凑去,但是他又不肯挨着眼前的打,直往外面跑,跑得比婆子还快。

    婆子一看也急了,急嚷了前头的小厮:“老爷叫堵住三爷拿回来。”贾环是往府外跑的,外面也没什么投奔的人,总归先跑出去逃了这一顿打再说。跑到二门上小厮已经听了婆子尖厉的声音,几个人都不用怎么动手,一起往门前一站堵住了门,仿佛关起笼子捉鸡一般把贾环给拿住了。贾政此时也气喘吁吁地到了,贾环更怕了一面乱扑腾一面乱嚷,终被着被拖到了外面,留下后院的丫头婆子平白多了许多谈资。

    到了外书房,贾政怒气攻心:“书不肯读,文章也做不好,连个秀才也没捞到还不反省,居然与丫头混在一处。打!着实打! ”底下人看贾政怒了,贾环又是个不得势的,打得分外用心。贾环只管大声叫疼,贾政被他叫得心烦意乱,越发瞧不上他。

    园子里赵姨娘正与探春磨牙,说着自己与贾环不得势一类话,探春正待相劝,忽见周姨娘的丫头急急过来如此这般一说,探春先把脸沉了。赵姨娘自是知道贾环与彩云之事,听说叫贾政拿住了,魂飞天外,抽身就往外跑,一不小心还撞到门框上。忽然转过头来,奔着探春道:“姑娘,这事儿姑娘可不能不管。”探春一肚子火呢,却也知道赵姨娘说的是,忍气道:“姨娘且住,老爷便要去家法也是拉到前头去,姨娘岂能到前面去抛头露脸的?姨娘先去看彩云,问明了境况,我与琏二嫂子说一声,叫家里人不许嚼舌头——传了出去环儿名声就坏了。看天色琏二哥哥和二哥哥也该回来了,琏二哥哥许会晚些,二哥哥近来倒是准点回来了,劝老爷的事还得他们爷们出脸。”赵姨娘哪里等得?急道:“琏二爷哪会管环儿死活?便是宝玉,也未必肯十分出力,就算肯,等他回来,环儿早叫打坏了。”一道说,一道往前头跑,小丫头吉祥儿跟在后头追。探春看她这慌慌张张十分不成样子,又叫两个婆子后头跟着去,自己先吩咐园中诸人不得乱走乱说,这才去寻王熙凤。

    王熙凤正在看着儿子乐呢,平儿掀帘子进来道:“二奶奶,前头乱糟糟的,我去问了一句,他们说,环三爷与彩云叫老爷拿了个正着,彩云拘了起来,环三爷叫老爷拿到外头正在打板子呢?咱们怎么办?”王熙凤因自己有了儿子,心肠虽略软了一软,对赵姨娘母子却依然看不上眼,冷笑道:“平日里调三窝四,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就会挑老爷骂人,今儿也轮到他们娘儿俩了,这才是该呢。”她犹记恨赵姨娘告她克扣月钱之事。平儿道:“奶奶如今怎么糊涂了?谁为着那两个?我是说这个人。”伸了三根手指,又往北边儿一指。

    王熙凤道:“还真是,保不齐现在她已经知道了,倒要寻我拿主意呢?我如今正下不得地,倒好躲了。”平儿道:“这事如何躲得?她又不比别人,最是精明不过的。”王熙凤笑道:“她要过来,你只管接了,我便说只听着吵嚷,打听了是老爷动怒,也不好劝,老子管教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在,也不好说什么。难道有娘几个闹到前头拦着的道理?谁家大姑娘小媳妇的往前厅里凑的?故而不好说话。你先去打发人寻你二爷并宝玉,她来了咱们也算有个交待。”平儿应声而去,刚吩咐完来旺家的,探春已经到了。

    探春走得一头汗,先问平儿:“凤姐姐可好?”平儿道:“三姑娘进来说话。”进了屋里,王熙凤叫上茶,探春正急,略啜了一口就放下,问:“二嫂子可知道前头的新闻了不曾?”王熙凤与平儿对视一眼,由平儿接了话:“姑娘到前二奶奶已经打发人去寻琏二爷并宝二爷了,姑娘莫急。”王熙凤道:“你急也无用的,咱们又是晚辈又是女人,如何到得前头去?老爷正在气头上,若见你一千金小姐跑到前头不成体统,越发生气怪上环儿可就不好了。环儿也是老爷的儿子,论理也该管管了,吃点子亏长点记性也是好的,大老爷看上老太太房里的人还得张口讨了才好,老太太不允,他再发狠也不敢再下手的。环儿这样,算什么呢?”探春心里着急,脸上也带了出来:“老爷最恨这样的事的。”王熙凤道:“就是,你都知道的,赵姨娘怎么会不知道?怎会叫这样的事出来?设若是弄混了也未必,说明白了就好。”探春一直在揉着帕子,为今之计,只有盼贾政别那么生气了。

    王熙凤暗中高兴得很,平心而论,这回即使是贾赦在家打贾琏,她也只能白担心,除非能请动贾母来拦——贾母如今不在家,老子打儿子这等事情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劝的。等贾琏与贾宝玉回来?——他俩一个跑得不见影了,另一个在东宫里头,哪里轻易能找得到的?贾环这顿打是挨实了。王熙凤很解恨。

    王熙凤所料不差,贾环真被贾政打得挺惨,他不招小厮们喜欢,平日又没什么威严也不见有啥出息,打起来是不用留手的。等赵姨娘披头散发地进来的时候,贾环已经被打得没力气喊疼了。

    赵姨娘知道贾政最讨厌这些事情的,慌忙奔了来,路上鞋也跑掉了,吉祥儿后头拎着赵姨娘的两只鞋跟着跑。赵姨娘一路疯跑,小厮乐得看热闹,并不出心拦她,她闯到前面,看到贾环被打后背至大腿血肉模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上去要哭。贾政本来气已消了大半,听赵姨娘哭:“苦命的儿,哪个杀千刀的调唆叫你挨打?你好好的惹到哪个看你不顺眼的下舌头了?”贾政更气了,飞起一腿把赵姨娘踹了个倒仰,自己也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跌坐于地,手指颤着指着赵姨娘说不出话来。众人看贾政气成这样,这才慌了神,飞奔着去报王熙凤与探春。

    两人也慌了,王熙凤下不得地,探春忙过来叫把老爷就近安置在外书房的榻上不要挪动,又叫请太医。王熙凤一迭声地叫加派人手找贾琏,又叫往宫里说贾政病了叫贾宝玉赶紧回来。探春又愧又急,平儿看得不忍,一拉王熙凤的袖子,王熙凤对探春道:“正在国丧呢,此事万不可传出去,三妹妹多想无益,此事可大可小,还是管好底下人的嘴要紧。”探春醒道:“园子里的已经吩咐过了。”王熙凤道:“你把家中的全盯紧就是了,等会子太医看完了老爷,再看一下环儿。”探春果断地点头,福一福,抬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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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太医来了,看了贾政,道是怒气攻心,开了剂疏散的方子,道贾政也是有了年纪了,万不可再如此大动肝火。赖大应了,又请太医去看贾环,太医是人老成精的,看贾政是生气,贾环是棒疮,估计是老子被儿子气着了的,摇摇头,开了副寻常治外伤的方子便罢了。赖大送太医到大门上,正遇到贾宝玉回来,贾宝玉是认得这是家里常用的王太医的,忙问太医好。王太医也不敢在他面前很托大卖关子,把贾政的病情细细说了,末了缀了一句:“令弟还年轻,仔细将养,一点棒疮容易好。”贾宝玉路上抽空听了林之孝说了几句,已经知道了贾环挨打之事,见大夫都请到家里来了,也无心寒喧,谢了太医,叫好生送回去,急急进去看贾政。

    贾政已经吃了药,发过一回火,缓过气来已无大碍。见贾宝玉来,问:“你知道不知道?”贾宝玉摸不着头脑:“啊?”贾政道:“是我昏了头,你哪里管得着你母亲房里的丫头与你兄弟?”贾宝玉道:“老爷叫家下人等闭嘴了不曾?”贾政这才反应过来:“快快快,叫都不许嚼舌头。”贾宝玉大囧,您这半天都干啥去了?这时贾琏也来了,听了这话,笑道:“家里有侄儿媳妇,又有三妹妹,必不会有事的,老爷且宽心。”赖大家的一直到旁,此时也道:“二奶奶、三姑娘都吩咐下了。”贾政这才放心,外头又送了饭来,贾宝玉、贾琏陪贾政吃了,见他没事,打发小厮好生守着,两人憋了一肚子火往后头来细问缘由。

    当时旁观者众多,问了两个口齿清楚的,大概也都清楚了,贾琏看一眼贾宝玉,见他也生气,这才放心地道:“环儿这个混帐!如今人呢?气倒了老爷他倒躲清闲去了! ”王熙凤道:“他正趴着养伤呢,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倒是可怜三妹妹,越发没意思了。”贾琏道:“彩云也是个瞎子,居然瞧上了他! ”贾宝玉道:“家里人多口杂,单有一句话,他们未必就嘴上老实了。”王熙凤道:“等到你想到,早传遍京城了,园子里三妹妹早传话下去了,前头我也吩咐过了,这是无碍的。”一时探春也来了:“老太太、太太一离家就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没脸见人了。”贾宝玉道:“这事不怨你,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且说如今如何收拾?趁这个由头把一起子乱事的都收拾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现说彩云如何处置?她还是太太房里的大丫头呢。”

    王熙凤咬牙道:“回了老爷,太太房里的也一样收拾,这个祸害不能留! ”她很疑心赵姨娘通过彩云向王夫人说过她的坏话,又王夫人是贾环嫡母,怕有嫡母故意使丫环带坏庶子的话传出。探春咬牙道:“还有跟环儿出门的,环儿今儿本该上学的,他逃学,咱们居然一丝风声都没听到,二哥哥在外头忙也就罢了,现我与二嫂子一个亲姐姐一个亲嫂子都不知道!不能再教这样了。”王熙凤道:“三妹妹是说真的呢?还是与我们玩笑?跟环儿的几个人,是赵姨娘千挑万选的,赵国基死了的不算,钱槐是赵姨娘内侄,旁的几个人也是沾亲带故。不怕三姑娘恼,赵姨娘还不敢闹到我们这里,只好去闹你。”探春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无声掉了下来:“她挑的好人!若放到太太跟前养着,环儿何至于此,退一步说,她自己养着,自己明白些儿,环儿也不至犯了今天的下作事儿。”

    王熙凤心中暗喜,心道贾环现在是没人愿意接手了,太太也未必乐意收拾这个烂摊子。倒是钱槐的父亲在库上管帐的,十分讨厌,正好一起发作了!心中计定,允了探春,平儿进来道:“侍书带着吉祥儿在外头,说,赵姨娘白天叫老爷踢了一脚,如今心口正疼。”探春忙去看赵姨娘,原来白天大家忙着贾政的事,贾环都是捎带着看了,赵姨娘被踢的事儿反无人在意。赵姨娘担心着贾环,也无心理会自己的伤,硬撑着看贾环无事,她才回到自己屋里,到了晚间发作起来,周姨娘叫吉祥儿寻探春。

    探春进门被赵姨娘一把攥住:“好姑娘,你不当我是亲娘不要紧,环儿可是你亲兄弟。不知道谁嚼的舌头,往日怎地不见人拿他们?偏偏今日大家都不在了,把老爷弄了来! ”弄得探春一口气憋在心里脸都青了,看赵姨娘也憔悴了不少,又可怜她,埋怨她没看好贾环的心思也淡了,口中道:“姨娘安歇,环儿已经看过太医了,倒是姨娘,我叫他们寻大夫去。”夜里找医生本来就难,太医是不会去看个姨娘的,只得胡乱寻了个大夫来,付了不少银子,讨了方子来煎药,忙乱了一夜。

    那边金钏儿与绣凤等拿主意:“太太房里的东西彩云不知道偷了多少与三爷,她要去了,谁顶缸来?”绣凤等都道:“也不在此一时,哪怕等撵了出去再说呢,也不必在这时加她的罪。除了与环三爷这事,旁的她也不坏的。”金钏儿咬着指头不说话了。绣凤等虽然这样说,心里也慌乱,几人一齐细细点了一回王夫人的东西,果然少了不少,连进上用的玫瑰露也少了一瓶子。众人面面相觑,绣凤道:“瞒不下了,这也是个稀罕物件儿,旁人只送了这么一点子来,太太还怕旁人胡糟蹋了,家里人一个还没舍得给呢。彩云的胆子也忒大了,这都敢偷。”这屋里也有偶拿主子不在意的东西作人情的,只这种偷贴着鹅黄笺子的还真没有。旁的小东西少了一星半点的王夫人自己怕也记不清了,但这种挺金贵的东西,还真是瞒不住的。几人都没这义气为彩云顶罪,便按绣凤说的,只要有人问,大家一起招,没人问,咱们也不落井下石。

    贾宝玉从王熙凤处出来,又去看了一回贾政,见他已经平复了,再看贾环,趴在炕上已经睡了,婆子推醒了他,还在懵懂。贾宝玉道:“好生歇着,有什么事养好了再说。”又问了一回汤药,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的气氛是快活的,赵姨娘母子的笑话,也就是探春不爱看,贾宝玉院子里的丫头,也很有几个看赵姨娘不顺眼的,此时都挺快意,叽叽喳喳地说笑。袭人道:“都收敛些罢,出了这样的事,上头心里正不痛快呢,何苦给自己找事?”晴雯笑着推她道:“偏你多心。也就这两年是了,前些年,咱们二爷再好,她还隔三岔五地挑刺儿告黑状,连着我们都跟着提心吊胆的多少年,今儿笑一会子又怎么了?”麝月伸手戳着晴雯的额角:“你什么时候胆小过了?还提心吊胆呢! ”说得大家都笑了,又交流各种八卦版本,贾环如何嚎、赵姨娘怎么挨了一脚等等。

    贾宝玉这回是真恼了:“可真热闹!白天凤姐姐和三妹妹的话是白说了么?如今家里就这么几个人在家,我屋里的人先与她们打擂台了。”众女慌忙起身,小丫头们踮着脚一溜全散了,剩下几个大丫头,袭人忙起身道:“二爷回来了?老爷可大安了?”又张罗着茶水,其他几个你看我、我看你,闷声不吭地打水、取家常衣服。

    忽听得门响,一道清脆的嗓子由远及近:“我可打听出好戏文来了,你们还不来迎我?赵姨娘白天可是连鞋都跑掉了,吉祥儿拾着鞋追着她跑了大半个园子……”芳官来了,见贾宝玉在屋里,忙住了口。贾宝玉捞过碧痕手里的热毛巾,一道擦脸一道问:“特特去园子里打听的?三妹妹不是叫都不许谈论的么?”芳官歪着头,笑道:“我自有门路呢。”贾宝玉手上一顿,毛巾丢到盆里,忽然想起来她们一班学戏的也有几个分到园子里了,怨不得皇帝最恨人结党!

    晴雯上前给贾宝玉换衣裳,口中对芳官道:“少说两句罢。”芳官道:“平日里你的话多,这会子偏又不叫别人说了。”芳官倒是知道赵姨娘母子与王夫人这边儿不对付,以为贾宝玉会高兴呢,心道可以趁着宝二爷高兴说一件事,或许可成。原来大观中管厨房的柳家的有个女儿,今年才十六岁,因排行第五,叫她五儿,想送到贾宝玉那里,正无头路,可巧这柳家的原是梨香院的差役,最小意殷勤,伏侍得芳官一干人比别的干娘还好。芳官等亦待他们极好,如今便和芳官说了,央芳官去与宝玉说。芳官小时候就买了来,先在梨香院中学着唱戏,后在贾宝玉院里也过得顺当,袭人等又照顾她,并不很接触到府中各种乱事,便以为不是难事。趁今天这事儿,正好说得贾宝玉高兴了,好求他要了柳五儿——赵姨娘就是现成的垫脚石了。

    孰不知贾宝玉是不待见贾环等人,然而彩云却是连着王夫人的,贾宝玉根本高兴不起来!贾环之流可以不管,王夫人却是贾宝玉的亲娘!贾宝玉本来就觉得院子里的丫头太多了,连晴雯等都要放出去,听芳官还要荐人到自己院子里,他心里已经不喜了,只不作声。

    这边芳官说到了柳五儿,见贾宝玉根本不搭这个茬,她本是个伶俐人,今天只因一门心思觉得柳五儿之事可成,才忽略了其他,这会子见贾宝玉不说话,也不敢催,袭人又对她摇头,见好就收,她脚步又轻,溜下去寻小丫头问话了。

    晴雯也受过柳家的好处,也被请托过柳五儿之事晴雯知道柳五儿虽是厨役之女,却生的人物与平、袭、紫、鸳皆类。因素有弱疾,故没得差。柳家的见宝玉房中的丫鬟差轻人多,且又闻得宝玉将来都要放她们,故如今要送他到那里应名儿。晴雯心道,宝二爷平日千好万好,对丫头们也很厚道,却不是个傻子,老爷今儿刚打了环三爷,他怎么会在这时候讨丫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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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雯想得不错,次日是休沐日,正好处置家务事,贾琏与贾宝玉先问贾政安,又去看贾环,见他还趴在炕上不得翻身,也无心骂他。又叫彩云的父亲来,贾琏先狠骂了他一回:“生得这样的女儿,看上那么个东西。”贾宝玉见他骂得不对头,拦住了:“叫你媳妇把人领回去,太太房里是不能要了的,你等话罢。”然后才是与凤、探等人商议,王熙凤必要趁势剪了钱家等碍事的;贾琏在这一条上倒是夫妻一心的——哪怕开始没想到,王熙凤一说连钱家一起治了,他也是称愿的;探春担心的就多了,贾环、赵姨娘的未来是一条,彩云如何处置是一条,王夫人等回来如何交代又是另一条了。

    贾琏夫妇对于处置一个彩云,除了碍于她是王夫人房里的大丫头外,没有半点手软的,照例,撵出去、配小厮,也就完事了。王熙凤心道,事情是在太太出门的时候出的,太太也算是避了嫌,倒不是很难办。碍着探春的面子,没有把这话说出来而已。贾宝玉也听李贵等告过无数状,库上如何捞钱、门上如何捞钱、庄子上收租的又是如何揩油。因探春提起换了钱槐,王熙凤要趋势办了钱家,心中一动——正可趁这个机会,顺藤摸瓜,先把家中诸弊清掉一部分也好松快一些。

    四人一合计,钱槐一家撵出去,这是必须的,王熙凤叫来旺儿去查钱家的,库上管账的能有几个干净的?贾琏夫妇自己也做假账,这里头的道道懂得多,又怕钱家嚷出旁的事来,务必要快刀斩乱麻。他们多虑了,库上管账的有好几个,也怕钱家乱说,一齐把不少烂账推到钱家头上,合家撵了出去,贾琏还叫取了自己的账子把钱家往衙门里一送,钱家的家当也扣下了——很有一些银钱和好东西,这些人,底下走账的都要给他们送好处,有主子一分就有他们半分,十分肥厚。贾琏更气了,他跟鲍二家的有私,最后人家吊死了,赔了几百银子他都不舍得拿出来,最后还是在公账里做假才糊弄过去的,钱家一家子奴才身家居然比自己也不差,一意要让钱家净身出户才肯罢休。夫妇一心,趁势又清了两三个不顺眼的管事——有贾政的同意,倒是名正言顺。贾宝玉也趁机把打听来的几个不好的人说了出来,贾琏夫妇自是知道家中管事的弊端,只是无由下手,今日正好一并做了。

    贾宝玉又道:“昨儿都吩咐下去了,芳官居然还从园子里打听了新闻来,她们越发不把主子的话当回事了。”王熙凤与探春心里一想立时明白了,说的是小戏子们,不由咬牙。王熙凤道:“她们是珍大嫂子回了太太留下来的,倒是难办。”贾宝玉道:“留下来原是怜她们无处可去,可不是要她们四下煽风点火的。”又问柳五儿是谁,王熙凤等都不知道,因问何事,贾宝玉说了。王熙凤看他这样似是不喜,叫平儿亲自去问,带回林之孝家的回道:“厨上柳家的女儿,排行第五,因有弱疾,不曾领差。”

    贾宝玉还没怎样,王熙凤先火了,别人还罢了,你偏为个有弱疾的来讨情,显是不把主子放到眼里了。晴雯那样侍侯了几年的病了还要出去,你倒弄个病秧子进来了!却不是找死?尤其是王夫人前脚出远门,后脚就有人挑唆她的宝贝儿子,王熙凤对贾珠、贾宝玉兄弟感情上倒比亲兄弟王仁还要近些,更是火冒三丈。但是碍于小戏子们本是一体,贾母处还有一个文官呢,要办必得一体办了,王熙凤打定了主意,等贾母来了,一齐回了遣了出去才好——老太太的宝贝孙子身边可不能有这样的人。

    林之孝家见这样方说:“这起子丧了良心的,疼她的女儿倒把主子放到哪里去了?爷们和奶奶、姑娘哪里知道,他们这不单是要弄个轻省差使讨份月钱,现如今主子屋里的人病了,看大夫也是一体的走公中的账……”

    贾宝玉道:“如今家里,再不能不管了,如今咱们倒成了唐僧肉了,谁逮住了都要啃两口。”王熙凤道:“如今先把环儿的事抹平了,整顿的事儿,理出章程来,总要回了老太太、太太才好办。依着我,先把彩云看好了,别叫或逃或死了,环儿先养着,传话出去,谁再胡吣,我铰了他的舌头,园子里托三妹妹了。”探春应了,不好再坐,推说去看赵姨娘去了。

    王熙凤、贾琏与贾宝玉细议一回,都说家中再不能不管了,贾宝玉对自己院子中的事也很头疼,他算看明白了,如今的事,贾琏夫妇也知道不能长久,需要整顿,然而他们与自己一样,都碍着长辈,贾政好糊弄,但是自贾母往下,贾赦、邢夫人、王夫人都不好说话。对他们是无法硬着来的,只能迂回、各个击破、因人而异。还有一层顾忌——贾府的乌糟事儿太多,放出去的下人万一有几个嘴巴不牢的,又是一桩愁。

    贾宝玉道:“好比挤脓包,挤一下当时痛,挤出来就好了,为了怕痛,脓包越养越大,最后就要出人命了!说句到家了的话,再不能叫旁人知道的——这家往后是你们在当,你们真要接个烂摊子?”贾琏王熙凤心里不知想了多少次,王熙凤问道:“老祖宗他们,都答应么?”贾宝玉道:“这些人里头,难的只有大老爷,却也不怕。”

    原来孙绍祖入京是为补缺的,前番你弹我、我弹你,空了很多缺,皇帝忍了多少年了,早把朝中诸人扒了个遍,是自己心腹的、是混日子的、是能干的、午夜梦回不知道揣摩了多少回了。前番弹劾大阵,空出不少缺来。孙绍祖看着机会,送了贾赦许多银子,求谋一缺。后见贾雨村原是贾家出去的,现在被推去平息众怒,心下担忧,怕贾家不可靠,然而银子又送出去了,只好催贾赦办事。贾赦这人倒也讲究公平买卖,真的上本要保他,皇帝并不喜欢贾赦,贾政再二,好歹还当官,虽然能力不强,好歹还为国出力,贾赦平常就装死。贾赦无法,看贾宝玉在太子那里,便要贾宝玉走太子的路子。贾宝玉看到孙绍祖的名字就恨得牙痒,会帮他才怪,事情还拖在那里。

    贾琏无奈道:“大老爷又来! ”但那是他爹,不同与贾政,贾政还能用‘大义’一类的东西忽悠,贾赦却是个不听劝的,他想什么就是什么,绝不容人插嘴。然而贾宝玉既捏着这件事,至少可以换他不说话。贾宝玉却想着捏着孙绍祖,必要榨出最大价值来,至少把迎春嫁个好人家,然而再说孙绍祖的事儿——成与不成,再议。剩下的就是劝王夫人与贾母了,贾母的待遇三人议定是不变,王夫人那里是突破口,三人决定等贾珠夫妇回来,一齐劝说。又议了一回要撵谁,如何撵,寻什么样的错处一类。贾宝玉道:“我也用不了这些人,早想裁了些去,纵要用,也不要淘气的。还有姐妹们身边的丫头也要好好理一理才好,她们也大了,再出个彩云,姐妹们要如何做人?这事,堵不如疏,有心思的都发了出去顺了她们的意,也显得我们大度。”因彩云,他又想起另一段公案——司棋。

    王熙凤听了正中下怀:“她们使的丫头也是多了些,镇日里无事便要生出事端来,只要回了老太太、太太才好。你屋里的人,自己留点子心,要谁不要谁的,总要有个说法,才能说得动太太。”贾宝玉道:“我平日不在家,院里的事儿,嫂子们怕比我还清楚,凤姐姐千万别瞒我!”王熙凤道:“这个自然。”

    众人议定,只等王夫人回来便回禀。王熙凤又说:“你生日也快到了,横竖这事眼下太太她们没回来也办不了,不如松快一下。”贾宝玉道:“老太太、太太还在外头劳累呢,我怎敢就这样了?老爷也没大好,家里又这个样子,实在不是时候。”王熙凤道:“总要庆一庆的,也叫他们看着,咱们还坐得稳,不摆酒唱戏也就是了。”贾宝玉方允了。

    不料太子还记得贾宝玉的生日,当天还赐下御制新书、笔墨等礼物来。府中无戏,只摆了两桌酒,遥拜过贾母、王夫人,自家关起门来吃了一顿。贾宝玉这两天留心听着,府中再无谈论贾环之事的,关注的重点放到了钱家等留下的空缺上来。但是主子们一时却无心安排这个了——贾敬死了,他们得跟皇帝家一块儿办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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