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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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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儿从前总是斯文而克制的,哪怕是在床上、欲念深浓之时,行动间也总以凤姐为先,那时她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而沉稳,像极了她的人一样,有时凤姐想要逗逗她,会故意在紧要关头忽然说不要了,平儿也只会及时停住,全无怨言。

    然而今天的平儿十分陌生。凤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久没有吃肉的缘故,从前与平儿旗鼓相当的力气,今次在她面前却不堪一击。平儿轻松地推倒了凤姐,没有任何预备就长驱直入,舌头如灵蛇般翩翩游弋,激得凤姐全身发颤,很快就被抖出了声音,接着连声音也是抖的。

    平儿两手极其用力,凤姐白皙的肌肤上很快就有了淤青,片刻之后,这淤青便四面蔓延,像烙印一般刻满了凤姐的大腿、小腿、臀部、腰间。

    凤姐被平儿吓到了,大喝一声“平儿”,两腿奋力一蹬,其中一脚蹬在平儿左肩,平儿被她蹬得倒退几步,凤姐连忙要站起身,还没起到一半,就又被平儿抓住,将她翻过来,两手压在背后,凤姐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没有过这么丢人,她觉得入狱的事和这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她有些惶恐,未来本已不在她的掌控中了,平儿又突然变得如此陌生,从很久以前便积压的委屈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关于父亲的、母亲的、兄长的、其他人的…所有的情绪,似乎都挤到她心里去了,猛然回身,用力将平儿一推,平儿反手压着她,凤姐便用头将平儿一顶,顶得平儿一退,捂着额头盯着凤姐看。

    凤姐两眼红红的盯着平儿,她这才发现平儿的眼睛也是红的,平儿的脸上伤心多于愤怒,被凤姐顶开以后,也没再动作,只是站在那一言不发。

    凤姐莫名地有些心虚起来,半支起身子,叉着腰道:“你疯了!”

    平儿淡淡一笑,垂着眼道:“你方才不是想么?这会儿又不要了?”

    凤姐气急道:“我想的不是这个!我…我…”我想要你如从前那般哄着我,捧着我,像服侍小姐那样服侍我,温柔周到,无微不至——这话她在想,可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不但说不出口,她还倏然惊觉,原来自己从来都还只把平儿当做自己的丫鬟,无论是放良的时候、入狱的时候,还是现在在流放的时候,凤姐总将平儿视为自己私有之物,容不得有半点不合心意之处,然而其实细论起来,平儿早已不是她的丫鬟,平儿可以单独出去做买卖,将偌大一份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也可以找到门路,替她这圣上钦点的罪人上下打点,平儿独自一人便能做下这许多事情,不必靠着凤姐,也不必靠着王家。

    凤姐发觉自己在害怕,不是害怕自己的前途,而是害怕平儿…会抛弃她。从狱神庙中会面时,凤姐就打定了主意,要用尽一切手段笼络住平儿,叫平儿一辈子离不开自己,一辈子守在自己身边。

    可是不知为什么,自己平常百试百灵的心机,用在平儿身上,却一点用都没有。

    凤姐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她忽然想起从前贾府里的许多下人,那些人受着她的恩惠,面上听从她的吩咐,背地里却总在议论她、嘲笑她。兴儿、旺儿几个,遇到事情,第一个寻的是贾琏,而不是她,便是她的小丫头们,也偶尔会做些阳奉阴违的事。在牢里,那些平时受她照拂颇深、人也不坏的姐妹妯娌都不理她,她流放出来,除了平儿,竟无一人相送。

    凤姐觉得这并非简单的人情冷暖,而是…自己有哪里做错了,惹怒了这些人,惹怒了…平儿。她从前是极其自信的,现在却像是没了爪牙的老虎般,整个人都失去了那股赖以支持的声势。

    凤姐此刻才发觉自己到底有多依赖平儿,她的声气不知不觉就弱了下去,垂着头道:“我…我依你就是。”慢慢又侧转身子,温驯地俯趴下去。

    平儿也怔住了,她秉性温良,方才的粗暴不过激于一时怨怼,此时已经有些后悔,且又怕凤姐动怒,因此心内还颇有些忐忑,谁知凤姐自己倒先倒了旗纛,弱了声气,摆出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平儿惊疑之余,心里又生出一个主意来,故意把脸色一沉,坐到床沿,先用被子将凤姐一遮,凤姐正不解间,下一刻平儿的手就伸进来了——凤姐全身炽热,她的手指却冰凉凉的,两人相触碰之时,凤姐便觉得身子上涌出一股山泉水般凛然战栗的感觉,而平儿则觉得自己的手指要被凤姐吸住化掉一般,两人的呼吸同时急促起来,凤姐狠了心肠,咬着唇,把脸埋进被子里,闷闷道:“你…轻点。”觉得自己语气太急,忙又道:“我…我不计较的,你…你高兴怎样,就怎样罢。”

    平儿轻轻笑道:“凤儿是在勾引我么?”

    凤姐心里一紧,头略动了一动,脸依旧没离开被子,低声道:“谁勾引你?你有什么值得我勾引的?”

    平儿冷笑道:“原来你并没那意思,那我先睡了。”作势要离开,凤姐慌忙转脸道:“我…我是在…你…你别睡。”她已是胀得满脸通红,依旧咬着唇,慢慢道:“平儿,别走。你若走了,我…我也不知道靠哪个了。”

    这是真话,然而听在平儿耳朵里,却与今日她说的其他话并无任何分别,平儿又淡淡地蹙了眉,手上略一用力,凤姐感受到她的动作,连忙道:“好平儿,你…就饶了我罢。”

    平儿笑道:“饶了你?你犯了什么错,要叫我饶了你?”

    凤姐不知她是闺房戏谑之语,还是真心要问,迟疑一会,才慢慢道:“我…我错了,我不该待你那么凶…呃…”却是平儿用力戳了她一下,又道:“哦?你不该待我那么凶,那该待我怎样呢?”

    凤姐心里一凉,小心翼翼地侧过脸,斜着眼瞟了平儿一下,平儿脸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凤姐又咬了唇,不甘不愿地道:“你待我好,我自然要待你好。”

    这大实话却又惹得平儿变了脸,平儿冷笑道:“所以你现在这么做,就是在待我好?”

    凤姐终于觉出有哪里不对,再侧过脸来想要窥测平儿的脸色,这会却被平儿一把按住,平儿粗着嗓子道:“别动。”

    凤姐就静静趴着,想了一会,还是强笑道:“平儿,虽然如今世易时移,然而我们毕竟是主仆一场,从前我待你不薄…”

    平儿的笑更冷了:“世易时移,所以你将我当做你的金主在笼络么?那件事,就是你笼络我的手段?”

    凤姐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话未说完,忽然觉得后面一痛,平儿伸手抓了她一下,抓得她微微弓起身子,皱眉道:“平儿!”她待平儿自然有怀柔之心,却也有真情实意,若换了别人,哪怕她再落魄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平儿没有说话,她刚刚平静些许的心又躁动起来,凤姐就在她的眼前,温良且恭顺,便连喝止都带着妥协的意味,全然不像是旧时,那是一种经受过磋磨才能历练出来的温驯,这温驯本不该出现在凤姐身上。

    平儿觉得自己有些太小题大做,凤姐巴结她也好、试探她也好,都是形势所迫,似凤姐这样习惯弄权逞能的人,一遭没了权势,就好像丧家之犬一样,会这样小心谨慎也是理所应当,她不该过于苛责。

    平儿淡淡地叹了口气,顺从地收了手,沉吟半晌,才道:“凤儿,我想…同你谈谈。”

    凤姐道:“你想说什么?”

    平儿道:“我…想问问你。”要问的是什么,她心里清楚,张口时候,却又觉难堪,像是自己在对凤姐摇尾乞怜似的。然而细想想,她做了凤姐这么些年的奴才,对凤姐摇尾乞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必又在乎这一时的意气呢?

    凤姐见平儿久不开口,心内也有些忐忑,讪笑着道:“不如我们躺着并头说。”说着就翻身过去,在平儿身边躺下,平儿也慢慢躺倒,和凤姐两个面对着面看着。

    这样的相对似乎缩小了两人的分别,平儿松了口气,斟酌着语气道:“凤儿…你…不必对我如此。”

    凤姐伸手搭住平儿的肩轻轻揉捏道:“不必怎样?不必这样碰你么?”

    平儿道:“当初放还身契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是你的人,那一辈子就是你的人,你不必那样试探我。”

    凤姐终于明白了:“怨不得你方才说些勾引、笼络的话,你疑心我那样对你,是因为要讨好你?”

    平儿没说话,凤姐却已知道答案,她有些惊异于平儿的敏锐,然而若想起平儿跟了她么多年,平素又是那样一个心里伶俐的人,便又觉理应如此。

    以往也不是没有下人看破她的心思,凤姐自然也有一百种应对的法子,可是想到方才平儿的举动,凤姐便又有些迟疑,良久才道:“我…方才的确是在讨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