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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借问茶舍何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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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栖刚把越南展的海报交付出去就接到秘书电话,请她到总经理办公室去一趟,她一口气爬上楼梯正要敲门,秘书使眼色说里面有人,和秘书攀谈了不多会,见里面人一出来便坐到赵总对面的旋转皮椅上去了。

    “怎么样,好点了吗?”赵总抬头看了眼下属又低下头在一沓文件上笔划着。

    “好点了,谢领导关心!”凤栖笑着说。

    “那就好,叫你来是南美市场有个大客户明天会到公司谈项目,对方老板非常喜欢中国茶,我知道你也很喜欢喝茶,有没有适合谈项目的茶馆推荐一下,空间要大点,能容纳10人以上的。”

    “巧了,刚发现一家茶馆,不但有大空间,还就在这附近,可以步行前往。”

    “那好,让秘书定明天上午十点10人左右的包间。你要没有特别紧急的工作就全程陪同,可以间接了解一下南美客户的市场需求,也好为将来做市场推广收集些资料。”

    “好的。”

    “另外,需要茶馆专人全程泡茶并专业讲解。”

    “没问题。”

    翌日,南美客户一行于早上九点准时到达公司,由南美市场经理Mashiro和高宇还有新进一刚毕业的留学生易童在楼上大会议室接待。据说这是个上亿级的大单,对方公司来了五个身份体重都同样重量级的人物。

    总经理连同技术部经理和总助都在会议室洽谈,Mashiro和高宇充当西班牙语翻译。高宇上周末加班为的就是这个项目,南美销售部若能拿下这笔大单,今年一整年都不愁吃穿了。

    易童下楼找到凤栖说要带客户出发去茶舍。两人坐电梯到楼上大会议室门口候着,一行人走出写字楼徒步去嘉善路,十五分钟后进入淳风茶舍。

    桐竹和妹妹双鹊早早的就做好了接待准备工作,音响里播放着的古琴老八张,既不影响谈话又能衬托静雅的气氛。楼上的童嬉厅和斗茶厅客人由双鹊招呼着。

    惠山厅有面大型玻璃幕墙,墙外绿色掩映,灌木成群。六米长的茶桌中间放着盆高低参差、叶色翠绿的雀舌罗汉松,株姿优美,颇得禅意。

    幽雅的环境令南美客户赞叹不已,按照事先预定好的流程和茶品,先上外国人最喜欢的西湖龙井。桐竹坐在案头从容淡定地进行泡茶流程,配合介绍说:“中国有六大茶类,分别是绿茶、红茶、乌龙茶、黑茶、黄茶和白茶。”

    等高宇翻译好后接着介绍:“正在泡的西湖龙井是中国第一名茶绿茶,产于浙江杭州西湖的狮峰、龙井、五云山、虎跑一带,历史上曾分为“狮、龙、云、虎“四个品类,其中产于狮峰的品质为最佳,我们喝的正是狮峰龙井。”

    翻译好后继续说:“它素有「色绿、香郁、味醇、形美」四绝著称于世。形光扁平直,色翠略黄似糙米色,滋味甘鲜醇和,香气幽雅清高,汤色碧绿黄莹,叶底细嫩成朵。”

    凤栖用托盘把桐竹分好的茶一一递给客人,玉瓷杯中的碧液浮动着阵阵幽香。客人们迫不及待地呷了一口,软滑味甘、清香润口。

    南美市场经理Mashiro觑准时机引入项目磋商,小易作笔录,高宇给总经理、技术部经理和客户一来一回地充当翻译,凤栖则忙着在记事本上捕捉有用的市场信息。桌上渐渐布满方案图纸,双方越谈越专业深入,越谈越精细具体。

    与会人员中途休息过后,桐竹开始泡第二款武夷岩茶。她向在坐的客人介绍说:“岩茶产于福建武夷山,茶树生长在岩缝之中,具有绿茶之清香,红茶之甘醇,是中国乌龙茶中之极品,制作方法介于绿茶与红茶之间。”

    请与会人员逐个闻香观色后,桐竹娴熟地在大紫砂壶中投入适量大红袍干茶。喝过两泡后众人又开始磋商项目,待项目洽谈进入到尾声又泡了款红茶金骏眉。

    会议结束后客人们都被吸引到后院赏花,之后又进入古琴室,见老外们对横在琴桌上的古琴颇感兴趣,凤栖介绍说古琴是中国最古老的乐器之一,是中国古典文化的杰出代表,说着在琴弦上滚拂了几个来回,美妙的音声让片场突然安静了下来。

    那名叫Jim的老板看到书案上挂着的毛笔,说他大儿子曾经在北京留过几年学,非常喜欢书法,虽然不太会写却买了一套笔墨纸砚陈列在家。得知凤栖会写毛笔字,便请求她为他写点字当礼物送给儿子。

    凤栖提笔润墨把元稹的《一七令·茶》写了了下来:

    「茶,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独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

    可惜最后印章没有盖好又重写了一遍交给对方说,这是关于茶的一首唐代古诗。

    几乎半个博古架上的茶叶都被国外友人打包带走了,当然,是凤栖公司埋的单。等客人都走了,凤栖对桐竹说:“赵总经理请你中午务必和我们一起去附近的百合福吃海鲜自助餐,他说今天你的表现帮了我们很大忙。”

    桐竹交代了双鹊几句就随凤栖往瑞金路方向走去。在百合福门口遇见刚从洗手间折回的小易和高宇,四人同去找托盘挑选食物。

    桐竹问凤栖:“大部分都是海鲜,你可怎么办?”

    凤栖说:“没事,有点心蔬菜足够裹腹了。”

    “对了,还没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吃素的,为什么要做这么大的改变?”

    “前几年身体一直不松快,睡眠也很不好,书上说吃素可以慢慢调节回来,就打算坚持几年看效果。”

    “我也早就想改吃素了,真正爱茶懂茶的人都喜欢清淡,以前我的一位茶道老师说常年吃素,五官会变得更灵敏。”桐竹说。

    两人选好满满一托盘吃食,找了个空桌坐着吃。小易高宇和他们部门经理坐一张小圆桌正吃着。

    赵总起初是单独一人一桌,取完新的食物就坐到了凤栖她们桌上,笑着问她们食物是否合胃口?见凤栖一点荤菜都不沾又教育她要注意营养,荤素结合什么的,凤栖说医生交代她吃清淡点,赵总这才作罢。

    赵总又问桐竹是不是和凤栖早就认识?桐竹说不是,也才前几天刚结识的,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赵总说相见了就不算太晚。

    赵总和桐竹一起去取菜品的当儿,高宇端着盘子坐到了凤栖对面,看到凤栖的吃食撇撇嘴说在海鲜自助餐里吃素是对食物的严重不尊重,暴殄天物。凤栖岔开话题问高宇今天的这个单子把握大不大?高宇说客户都把竞争对手的竞标书给我们看了,看来是有戏,他说这是进公司第一个单子,要好好争取。

    小易不久也坐过来听他们谈话,高宇虽新进公司才几个月但比初来乍到的小易业务熟络多了,老人带新人是职场规则。部门经理忙,小易基本都是由高宇培训指点的,所以小易对高宇是一脸崇拜,形影不离。高宇这种人长得帅,能力强又肯指导照顾新手,对于初入职场的懵懂小姑娘自然极具吸引力。

    正在找住处的小易得知凤栖就住在公司附近便咨询她租房子的事,凤栖说前两天看网上发布过一条寻租信息,巧的是就在她楼上,不知道目前还在不在,凤栖答应晚上到楼上给小易打听一下。

    觅食回来的赵总见凤栖桌上满员了,便和桐竹坐到旁边桌上边吃边聊。凤栖偶尔回头看看他们,发现这两人一点不像刚认识的状态,难道又出现一例「与君初相识,恰似故人归」?美中不足是赵总已有家室,不然这郎才女貌可要羡煞旁人了。

    午餐后赵总一行人把客户送回下榻酒店然后各回各岗各位其职。凤栖和Nina要开始张罗俄罗斯展会,她进办公室时Nina正在打电话给主办方定展位。Nina因为赵总让凤栖而不是她跟去茶馆谈项目,有些不开心,对凤栖也就没好气。

    平心而论,Nina不是个小气的人,脾气来的快去的快,挺没心没肺的,性格跟她长着的那张娃娃脸相似,孩子气重。她对赵总是又爱又怕,赵总喜欢成熟稳重不情绪化的人,所以孩子气的她对他由爱生畏。

    Nina也是从新加坡留学回来,和赵总还是校友,她说赵总面试她时两人聊得最多的是她们新加坡共同的学校,工作岗位倒退居其次了。

    Nina说赵总有一种父亲般的威严和稳重,她自小缺乏父爱,所以对赵总有种恋父情结般的依赖和迷恋,她说她大概要用一生来偿还童年时期原生家庭带来的残缺。

    凤栖下完班回到住处,自己下厨把晚饭解决好就上五楼去问租房的事。开门的是位个子年龄都和她相仿的姑娘,她们同住一栋楼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是面熟的,姑娘笑问有事吗?凤栖说见网上招租故来替同事打听下情况。

    姑娘把凤栖请进屋,她说她叫寒枝,又给凤栖介绍说房子本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主卧自己正住着,要出租的是一间16平米左右的次卧,全屋木地板,采光很好,家用电器一应俱全。

    主卧的外置阳台可共用晒衣服,美中不足是客厅和厨房都很小,给出的房租在这个地段来说不算贵。凤栖打电话给小易描述了一下房子的大概情况,小易表示明天就想搬来住。

    小易现在是住在一个朋友家,离公司太远,每天挤地铁上班挺累的。寒枝说还是明天先来看看房子再定,互相照个面了解下彼此是否合适,毕竟以后要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凤栖也是这个意思,三人只好商定明日下班后再来看房。

    凤栖发现寒枝屋里也有一架古琴,问她学古琴多久了?对方说刚学没几节课,正在练基本功。得知凤栖也会弹琴便请她坐下喝杯茶,寒枝也是个嗜书者,满屋子的书,这也难怪,但凡喜欢古琴的人基本上都会喜欢书尤其是传统文化书籍。

    两人喝的茶是正山小种,晚上喝红茶不太会影响睡眠。凤栖随手拿起本《禅诗二百首》,翻到的第一页是菩提达摩的《一花开五叶》:

    「吾本来玆土,传法救迷情,

    一华开五叶,结果自然成。」

    第二页的内容是:

    「若著物,入迷津,但有纤毫即是尘。不住旧时无相貌,外求知识也非真。」

    接着读了第三第四页:

    「若施功,终不了,日夜被他人我拗。不用安排只么从,何曾心地生烦恼。」

    「坐卧不知元是道,只么忙忙受苦辛。认声色,觅疏亲,只是他家染污人。」

    读来很是受用,凤栖忍不住又翻来中间一页:

    「禅悦珍馐尚不餮,谁能更饮无明酒?没可抛,无物守,荡荡逍遥不曾有。纵尔多闻达古今,也是痴狂外边走。」

    凤栖不禁暗喜得遇好书,她开口向寒枝借阅几日,寒枝爽快地答应了。喝第四道茶的时候,凤栖说喜欢喝正山小种是因为马尾松的香味,那是她整个童年的记忆,小时候就住在大片马尾松林里。

    凤栖见墙头书架上立着不少佛经,得知寒枝也常年读经。寒枝因为喜欢文学,发现佛经里的文字和诗偈智慧又美妙,吟诵时倍感唇齿生香。凤栖说唯有慧根深厚者才能体察经书的美妙博大,说完从书架上取出《寒山诗集》。凤栖最喜欢的寒山诗对方也通读过好几遍,于是两人又少不了一番交流探讨。

    寒枝的公司也在附近,她做财务,除了月底她的工作不算太忙,双休日从不加班的她平日鲜少交际,独来独往,生活得比较佛系。

    许是读了大半本禅诗开了点窍,凤栖睡了一夜安稳觉,第二天早上六点多醒来,又把床头柜上的禅诗读完这才开门去厨房做早饭。

    在公司门口遇见小易,两人约好一下班就去看房子。凤栖每天要花将近半天时间处理foxmail里世界各地传来的邮件,然后写文案、做设计、修图打样,当然还有一些零散的杂事,循环往复,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小易早早下楼来到凤栖办公室等她,凤栖临时有几封邮件急着回复,等接完最后一个印尼杂志社打来的电话才关电脑走出公司。一路上小易总是有意无意地聊起高宇。还说高宇觉得她像个未成年少女,所以经常管她叫小易童。

    转进绍兴路时小易童说能住在梧桐树下并且每天还可以悠闲地徒步上下班,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她表示迫不及待地想搬过来住下。凤栖带小易先去了四楼她的住处坐了坐,还做了两碗面两人裹完腹再上楼看房子。

    寒枝早早下班在家候着她俩,见到白净乖巧的小易童顿时喜欢上这个长发姑娘。小易童看了一圈住所很是满意当下签了合同交付押金,次日就陆陆续续搬衣物住进来。周末高宇又开车帮小易童把全部家当载了过来。

    寒枝周六找凤栖去陕西南路一家花草盆景店买绿植,两人挑了些花花草草回去,在楼梯间巧遇正要去体育场看球赛的高宇和易童,尬聊了几句就各自相向而去。

    桐竹发消息约凤栖到茶舍喝茶聊天,寒枝也被一同带了去。三人坐在主桌上泡茶,桐竹和寒枝也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双鹊在惠山厅给一众客人泡茶,雪景陪她的一群朋友在落地玻璃窗的啜茗厅聚会喝茶。

    后院花园和斗茶厅的客人自己泡茶,桐竹偶尔为他们换壶热水。有个大男孩在古琴室吹箫,箫声悠扬动听散布整个茶舍空间。

    桐竹最近在读鲁米诗集,寒枝也曾迷恋过鲁米的诗很长一段时间,还随口吟诵了一首:

    「你在哭,

    你说你焚烧了你自己。

    但你可曾想过,

    谁不是烟雾缭绕?」

    凤栖随即也吟诵了两首:

    「上穷碧落下黄泉,

    我索的

    始终是你。」

    「语言是借口,吸引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是内心的连结,而不是言辞。」

    桐竹惊喜道:“难怪我们仨一见如故,果真在同一个频道。”她转身从书架上把鲁米的诗集拿出来也挑读了两首助兴。

    「没有什么爱能胜过没有对象的爱,没有什么工作,能比没有目的的劳动,更令人心满意足。」

    「仔细环顾四周,辨认每个灵魂的光泽,坐在那些吸引你的人身边。」

    寒枝说鲁米的诗很像仓央嘉措的,都是提升灵命和修行感悟。凤栖却说被很多人当成描写男女爱情的情诗了。桐竹接过话茬说其实他们不过是把美妙的真理比作美人和大爱罢了。

    桐竹又把仓央嘉措的诗集拿出来挑读了几首:

    「西风吹谢花成泥,蜂蝶每向香尘泣。情犹未了缘已尽,笺前莫赋断肠诗。」

    「飞短流长断人肠,情怀恻恻每神伤。惆怅玉人独归去,芳草萋萋满斜阳。」

    「竟日冥思绝妙相,碧落黄泉两茫茫。奈何红颜一时现,不需枯坐与焚香。」

    凤栖说鲁米和仓央加措的诗调性还是明显不一样的,日本一些古诗调性倒和仓央嘉措的很像,整本《源氏物语》的侘寂美学与仓央嘉措极为相似。

    桐竹提着铁壶正要去斗茶室换水时寒枝说日本古诗其实极有意趣,比如「宴饮游山斋,遨游临野池。云岸寒猿啸,雾浦杝(yí)声悲。叶落山逾静,风凉琴益微。各得朝野趣,莫论攀桂期。」凤栖点点头说日本俳句也颇为清丽雅致,比如「我庭小草复萌发,无限天地行将绿。」

    桐竹匆匆换水回来听到日本古诗也附和了几首:

    「满院飞白雪,风雨摧落花。

    过眼云烟散,身老叹韶华。」

    「仰望筑波岭,飞泉落九天。

    相思积岁月,早已化深潭。」

    「悠悠神代事,黯黯不曾闻。

    枫染龙田川,潺潺流水深。」

    三人把喝淡了的老茶煮稠了继续喝。临近中午,洞箫小哥出去觅食,说他下午还会留在茶舍吹箫。雪景同她带来的朋友们外出吃午饭去了。

    桐竹和凤栖寒枝三人去菜场买了几提素菜回来下厨,在干净宽敞的厨房,一个切菜,一个摘菜,一个洗菜,边聊边忙。

    双鹊和凤栖的古琴课因弘庭梧临时有事被调换到明天的同一时间。寒枝都不知道附近有这么个古琴馆,明日也要和雪景跟随前去体验体验。

    饭后三人在楼上桐竹的客厅里午休,下午她们要徒步半小时去游吉安路上的法藏讲寺,是寒枝提的议。

    法藏讲寺并不大,人流也不太多,居于闹世却安之若素。寒枝对佛法一向虔敬,她说女孩子们爱逛街,可她却偏偏喜欢逛寺庙,特别是深山老林里的千年古刹,她喜欢历史沧桑感重的事物。

    凤栖以前不明白大学期间为什么要开艺术概论这种无聊的课,厚厚的一本通篇讲的都是古代陶器、玉瓷、彩塑、建筑和书法的美学意象,现在渐渐明白,隽永丰厚的古典艺术不仅能带来审美享受更能抚慰心灵给人以安宁和从容。

    桐竹以前也不明白为什么学文学每每都要追本溯源回归到古典传统文化,后来读《礼记》“大圭不琢,美其质也”以及《庄子·天道》“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才有所领悟,个人的生命养份无不来自于古老根系的滋养。

    三人来到大雄宝殿所在的二楼亭台上,看大瓷缸里尚未开放的荷花,见艳阳下的微卷的硕大荷叶,凤栖饶有兴致地吟诵起王安石的《题何氏宅园亭》

    「荷叶参差卷,榴花次第开。

    但令心有赏,岁月任渠催。」

    “庐陵人士沈凤栖,于吉安路上,吟诵起临川王安石的诗作,哈哈,缘分何其巧妙?”寒枝说完用双手触摸着一亭子里撞钟上铭刻的全本《金刚经》。

    凤栖也跟着抚弄起来,她自己睡眠不好正在抄《金刚经》安神养心,寒枝说可以尝试去庙里打坐几天,坐禅后睡得会安稳多了。于是两人约好得空一起去庙里打禅七。

    周日上午九点凤栖同寒枝步行至淳风茶舍与双鹊雪景一起去万壑山馆学琴。四人从相对狭小的嘉善路转到开阔的复兴中路上,再穿过一条小巷,没多久便到了琴馆。

    用白居易《太湖石记》中「百仞一拳,千里一瞬,坐而得之」来形容琴馆院子中央那座怪石嶙峋的的太湖石一点也不为过。

    凤栖玩味着观赏石边不甚起眼的一小片绿苔,绿苔有个别名叫垢草,此君时常在空庭幽室中或山岭沟壑间里自顾自地成活,它们翠润幽香颇堪清赏。凤栖是在某次偶然间领略了「夜月照阶苔」的清雅意境才开始留意起这抹隐秘中的绿。它们搁哪都能大片群落地匍匐着,断壁残垣、朽木古树、夹缝岩砺等这些阴暗潮湿之地往往都能访其身影。

    穿过幽香叠翠的庭院来到大厅,弘庭梧和石桓亭正相对盘坐在榻榻米做成的内置窗台上下围棋。窗台壁上挂着北宋范宽的《临流独坐图》,另一墙头斜挂着根咽箫,窗外清风微摇竹影翠。

    凤栖四人刚入得内室,卢教务便请入了茶座奉茶。茶桌中央有棵雀梅,雅致可爱。弘庭梧和石桓亭结束棋局从榻榻米下来,在沈凤栖介绍完寒枝和林雪景后表示了欢迎,之后又询问了凤栖和双鹊的古琴学习程度,凤栖说她和双鹊都重复学了两期初级课程,且都疏于练琴。

    弘老师让她们各弹一曲看看基本功,双鹊弹的是《酒狂》,凤栖弹了曲《良宵引》,弘庭梧为两人指出较好和不足之处,并告诉她们接下来要学吴兆基版《石上流泉》。这正中沈凤栖的下怀,她想学吴门的这支曲子已经很久了。

    寒枝问卢教务墙上的字画都是出自谁的手笔?卢教务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画和大部分书法都是坐在她一旁的石桓亭石老师的杰作,不过入门屏风上的诗是馆长弘老师的笔墨。

    寒枝不禁赞叹道:“皆上乘之作。”又问卢教务是否可以在琴馆学书法?弘庭梧一早就想请石桓亭在琴馆开堂书法课,趁机对石桓亭说:“石老师写的一手好字,又有大把时间,何不在馆里开个书法班,也让更多后生能继承你的衣钵。”

    石桓亭谦虚道:“弘馆长的书法也不在我之下,何不自行为师而劳他人之手?”弘庭梧笑笑回答说:“实在心有余力不足,教琴斫(zhuó)琴已经自顾不暇。”

    雪景和双鹊表示也想和寒枝一起在石老师门下学书法,石桓亭盛情难却,况且他从第一眼见到寒枝就对她有了好感,想着如果能成为她的老师,相处的时间自然就多了,于是便答应从下周开始,每周日上午9点在书房上一个小时的书法课。

    卢教务说还有几位学琴的也一直想学书法,请石老师一起收了吧?石老师说只要书房容纳得下他没意见。

    安远老师下课从教室出来,身后四名学生蜂拥过来围在桌边喝茶聊天,雪景见安远老师第一面就像双鹊见弘庭梧一样眼前一亮,立马被对方独特的气质吸引。

    安远是那种温和秀净的人,一米七六的个子,身材适中,通体没有丝毫浮躁和粗鲁气,就像白茶给人的味觉一样清雅回甘,他说话不紧不慢,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雪景憧憬过无数次喜欢的人的模样,直到看见安远这才由模糊变为清晰,她在心底打定主意要一对一拜在安老师门下学古琴。

    安老师喝了两道茶的功夫,起身在大厅古琴桌上气定神闲地弹了曲《平沙落雁》,琴声和他的性格气质一样,淡雅从容,温润明秀,一双玉手在七根弦上龙飞凤舞游移不定,好不灵动。

    听罢一曲南平沙,凤栖和双鹊进入教室准备上课,角落的花架上是盆赤楠,墙上挂的是石桓亭临摹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另一面墙是弘庭梧用正楷写的一首诗:

    「《咏竹》

    最爱南崖竹,萧萧遍法堂。

    因风调绿影,乘月度空香。

    叶拂溪云乱,梢凌石壁长。

    夜深魂梦里,秋雨到绳床。」

    见窗外修竹摇曳生姿,凤栖想起朱熹的「我种南窗竹,戢戢已抽萌,坐获幽林赏,端居无俗情。」

    弘庭梧进入教室对正出神的沈凤栖说:“发什么呆呢?还不快入座,要上课了。”凤栖这才收回眼线坐在双鹊的右手边。

    弘馆长说要把古琴弹好,吟猱必须掌握扎实,课前十五分钟都在教她们练习吟猱的方法,交代说每天在家最少练十五分钟,几个月下来功夫自会显现。见她俩都差不多掌握方法才开始教曲子。

    弘庭梧的课比较细致,时不时还给她们讲些基础乐理和古琴相关的背景知识。《石上流泉》的前两段结束没多久卢教务敲门进来示意时间已到,因为紧接着后面还有馆长的一对一课程。

    凤栖和双鹊转移到了另一间空着的大教室去练琴,临窗的高脚几架古朴雅致,陈设着的紫砂盆里有一枝白玉簪。

    北面落地玻璃幕墙把花园里地毯般的绿色草坪和剪裁得当的灌木层次清晰地呈现,曼目流观,心旷神怡。

    石桓亭两幅书法挂轴上的两首诗读来耐人寻味:

    「世事悠悠,不如山丘。

    青松蔽日,碧涧长流。

    山云当幕,夜月为钩。

    卧藤萝下,块石枕头。

    不朝天子,岂羡王侯。

    生死无虑,更复何忧。

    水月无形,我常只宁。

    万法皆尔,本自无生。

    兀来无事坐,春来草自青。」

    「脉脉夕阳沉,泠泠天风冷。

    道人登竹楼,弹琴万山顶。

    曳杖随所如,小憩古林寺。

    经声如有人,松花飘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