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韩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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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辰羲房间里看那幅松月樱时，接到陆梵翊的电话，他的话说得简明扼要：“半小时之内到银叶门口，我们马上回去，下午有个紧急会议。”
“好。”挂了电话，我匆忙走出辰羲房间，下到一楼。
阿姨正在擦桌子：“看你急得，时间还早，慢一点。”
我解释道：“阿姨，下午有个会，我得坐上司的车先走，待会儿10点钟你坐辰羲安排的车回家吧。”
“那你要怎么出去？”
我掂了掂手上的东西：“没事，行李不多，我走出去大路上打个车就好。”
她忙扔下手里的布：“那我送你出去，我知道哪个路口方便打车。”
顺利打上了车，走到一半，碰巧遇上塞车，紧赶慢赶，好险，总算在三十分钟内到了银叶门口，赶紧给陆梵翊打电话：“我到了。”
“塞车，先进大堂等我一下。”
“嗯。”
我进了大堂里的小型咖啡厅，点了一杯咖啡，随手在书架上拿了一本《小王子》，坐在窗边看。
“颜悦。”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起头，看见韩叔叔从过道上走来，坐在我对面。他脸上没有什么神色，跟昨晚的他判若两人，我有点担忧：“韩叔叔，你不舒服？”
他说：“不要紧，只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我心里隐隐不安，韩叔叔睡不好自然是因为昨晚的事，他本以为辰羲会和颜灵订婚，可是，我让他为难了：“韩叔叔，昨天的事，我……”
他的眼眉低垂，仿佛很疲惫：“颜悦，是真的吗……”
昨天晚上，辰羲在众目睽睽下向我求婚，韩叔叔事后也来求证过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反对，可他此刻脆弱的神情却跟昨晚很不一样，我低声说：“我该早点告诉你，我没想到会这样……”
他忽而打断我：“是什么时候的事？”
“九月份……”我握住手里的杯子，“九月份，我们就在一起了。”
他垂下的眼帘忽而抬起，不安地说：“你们？”问完以后，又像是在瞬间想起什么似的，他竟有些语无伦次，“颜悦，我不是在问这个，我不是在问你和辰羲的事，怪我，怪我把你搞糊涂了……”
我看见他眼里布满血丝：“韩叔叔，你需要休息，我扶你去酒店房间里躺一下，好不好？”
“我得问清楚，”他微微抬起手，阻止我，“让我先弄清楚，你别动，坐好，看着我，告诉我，你妈妈在哪？”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我竟然哑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颜悦，你妈妈，她在哪？”他又问了一次，气若游丝。
我的眼泪突然流出来，全身的血液在瞬间翻涌上来。我很用力，用力平静，用力想告诉他，我妈妈已经死去的事实，却不能说出口，我不是没有承认过，可是到了这一刻，我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连眼泪都比这个“死”字来得更痛快……
他的声音很沧桑，在颤抖：“你别哭，你说话……”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看不清他的脸……我能平静下来告诉陆梵翊和颜灵的事，为什么在面对韩叔叔的时候，却说不出来？——无非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这么一个人，他能对我父母的死跟我感同身受，这个人唯有韩叔叔而已……在他面前，我无法伪装……
他叫我别哭，可我控制不住自己，哭得更狠……模糊中看见一双手伸过来替我擦眼泪，我本以为这个人是韩叔叔，可是，当眼前的轮廓渐渐清晰，我看清这双手的主人，他站在过道上，俯身向我，而韩叔叔，仍然呆坐在我对面，他不再开口问我，脸色苍白，疲惫而绝望。
我扶着桌子站起身，终于开口：“我妈妈，她过世了。”
陆梵翊紧紧挽着我的肩膀，我全身都在颤抖……过去就像一个悠长的梦，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上天入地，他们永远不能再回来了。这八年，我经常做梦，梦见他们一起去旅游，一起去出差，我醒来以后，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到底哪一个才真实，就会对自己说，也许他们真的只是出去了一趟，以后还会回来……
韩叔叔的泪在我话音落下的一刻汹涌流出：“什么时候？”
“七年前。”
他哑声问：“什么时间？”
“阳历……八月二十五号，凌晨，四点二十六分……”
“颜悦……”陆梵翊支撑着我，把我拥进他怀里。
韩叔叔的哽咽变成啜泣：“她走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她只是说她累了，要去陪爸爸……”
他哭出声来：“你妈妈，她从小就害怕晚上，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她怎么去找他，找到没有……找到没有……”
韩叔叔哭得像个孩子。在我的记忆中，从小到大，他永远是神采奕奕，连生气的时候眼睛里都是仁慈，我们闹得过火，他就佯装发怒着指责一句：你们这些孩子……
我知道我不能怪他，妈妈说这不是他的错，叫我永远不要追究，我听她的。
韩叔叔的哭声渐渐转低，喃喃说：“你爸爸出事的时候，银叶也出了事，我以为你妈妈一定会带着你来家里找我，我交待美琳，银叶的问题严重，我没那么快回来，一定要留下你们，等我回来。我没想到……没想到你们竟然没有来，你们竟然走得这么干脆，连等着见我一面都不肯……颜悦，你和你妈妈，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终于明白，当时发生的一切，真的跟韩叔叔无关，他并没有赶我们走，可是，我不想再把八年前的旧账翻出来。韩叔叔和爸爸妈妈，他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而现在只剩下他一个，我不忍再伤他，只得忍痛对他说：“走得干脆，是不想留牵念，这样就不会互相干扰……韩叔叔，我要回去了，你保重身体。”
他突然起身拉住我：“颜悦，你回哪里去？你妈妈已经走了，你回家来……”
他说着和颜灵一样的话，我慢慢拂开他的手：“韩叔叔，妈妈已经离开七年，我和外婆习惯了在一起生活。我已经长大了，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你放心。”
我转身离开银叶大堂，陆续进出的人将目光投到咖啡角，而有些想到那里去的顾客，也被员工挡在外面，他们客气地在向这些客人解释着……
韩叔叔独自留在那里，孤独又落寞。我知道他不会孤独太久，哀悼以后，那个神采奕奕的他就会回来。
因为这就是我们身处的世界，它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离开而改变。
去往G城的路，即使八年以后，还是一样陌生。
韩叔叔问我，我妈妈为什么不去找他。
那几天都在下大雨，我们去到他家门口，等了半个小时，才有人给我们开门，他们说门铃坏了。坐在大厅里的美琳阿姨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以前我们到韩叔叔家里做客，她从来都是热情的，从没有这么冷淡过。我们问她，韩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因为关于爸爸的事，我们都想问清楚。她却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我至今不愿回忆。我们忍着屈辱，在她家里待了两天，最后，她说，韩叔叔其实不想见我们，所以他不愿意那么早回来。我们最终选择离开，妈妈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用再问了，永远别问，更重要的是以后要怎么活下去。
在听见韩叔叔说“为什么不来找我”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可陆梵翊对着我的目光时，却是看穿了一切的睿智与惊心。连他都看出来了，我们一定曾经去找过韩叔叔，可是最终没有任何结果……
我不想一次又一次提起这些往事，它们只会让我滞留在过去，不断提醒我当初是多么的痛苦。外婆说，再大的事都会过去，我们只要睡一觉就好了，因为第二天醒来，你会发现太阳还是照常升起，世界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回G城的路上，陆梵翊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再追问我当年的事。
我也不想问他这两天去了哪里，都做了什么。
车窗外跃动着风和树叶的光影，而我们彼此沉默。
我在辰羲房间里看那幅松月樱时，接到陆梵翊的电话，他的话说得简明扼要：“半小时之内到银叶门口，我们马上回去，下午有个紧急会议。”
“好。”挂了电话，我匆忙走出辰羲房间，下到一楼。
阿姨正在擦桌子：“看你急得，时间还早，慢一点。”
我解释道：“阿姨，下午有个会，我得坐上司的车先走，待会儿10点钟你坐辰羲安排的车回家吧。”
“那你要怎么出去？”
我掂了掂手上的东西：“没事，行李不多，我走出去大路上打个车就好。”
她忙扔下手里的布：“那我送你出去，我知道哪个路口方便打车。”
顺利打上了车，走到一半，碰巧遇上塞车，紧赶慢赶，好险，总算在三十分钟内到了银叶门口，赶紧给陆梵翊打电话：“我到了。”
“塞车，先进大堂等我一下。”
“嗯。”
我进了大堂里的小型咖啡厅，点了一杯咖啡，随手在书架上拿了一本《小王子》，坐在窗边看。
“颜悦。”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起头，看见韩叔叔从过道上走来，坐在我对面。他脸上没有什么神色，跟昨晚的他判若两人，我有点担忧：“韩叔叔，你不舒服？”
他说：“不要紧，只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我心里隐隐不安，韩叔叔睡不好自然是因为昨晚的事，他本以为辰羲会和颜灵订婚，可是，我让他为难了：“韩叔叔，昨天的事，我……”
他的眼眉低垂，仿佛很疲惫：“颜悦，是真的吗……”
昨天晚上，辰羲在众目睽睽下向我求婚，韩叔叔事后也来求证过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反对，可他此刻脆弱的神情却跟昨晚很不一样，我低声说：“我该早点告诉你，我没想到会这样……”
他忽而打断我：“是什么时候的事？”
“九月份……”我握住手里的杯子，“九月份，我们就在一起了。”
他垂下的眼帘忽而抬起，不安地说：“你们？”问完以后，又像是在瞬间想起什么似的，他竟有些语无伦次，“颜悦，我不是在问这个，我不是在问你和辰羲的事，怪我，怪我把你搞糊涂了……”
我看见他眼里布满血丝：“韩叔叔，你需要休息，我扶你去酒店房间里躺一下，好不好？”
“我得问清楚，”他微微抬起手，阻止我，“让我先弄清楚，你别动，坐好，看着我，告诉我，你妈妈在哪？”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我竟然哑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颜悦，你妈妈，她在哪？”他又问了一次，气若游丝。
我的眼泪突然流出来，全身的血液在瞬间翻涌上来。我很用力，用力平静，用力想告诉他，我妈妈已经死去的事实，却不能说出口，我不是没有承认过，可是到了这一刻，我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连眼泪都比这个“死”字来得更痛快……
他的声音很沧桑，在颤抖：“你别哭，你说话……”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看不清他的脸……我能平静下来告诉陆梵翊和颜灵的事，为什么在面对韩叔叔的时候，却说不出来？——无非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这么一个人，他能对我父母的死跟我感同身受，这个人唯有韩叔叔而已……在他面前，我无法伪装……
他叫我别哭，可我控制不住自己，哭得更狠……模糊中看见一双手伸过来替我擦眼泪，我本以为这个人是韩叔叔，可是，当眼前的轮廓渐渐清晰，我看清这双手的主人，他站在过道上，俯身向我，而韩叔叔，仍然呆坐在我对面，他不再开口问我，脸色苍白，疲惫而绝望。
我扶着桌子站起身，终于开口：“我妈妈，她过世了。”
陆梵翊紧紧挽着我的肩膀，我全身都在颤抖……过去就像一个悠长的梦，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上天入地，他们永远不能再回来了。这八年，我经常做梦，梦见他们一起去旅游，一起去出差，我醒来以后，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到底哪一个才真实，就会对自己说，也许他们真的只是出去了一趟，以后还会回来……
韩叔叔的泪在我话音落下的一刻汹涌流出：“什么时候？”
“七年前。”
他哑声问：“什么时间？”
“阳历……八月二十五号，凌晨，四点二十六分……”
“颜悦……”陆梵翊支撑着我，把我拥进他怀里。
韩叔叔的哽咽变成啜泣：“她走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她只是说她累了，要去陪爸爸……”
他哭出声来：“你妈妈，她从小就害怕晚上，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她怎么去找他，找到没有……找到没有……”
韩叔叔哭得像个孩子。在我的记忆中，从小到大，他永远是神采奕奕，连生气的时候眼睛里都是仁慈，我们闹得过火，他就佯装发怒着指责一句：你们这些孩子……
我知道我不能怪他，妈妈说这不是他的错，叫我永远不要追究，我听她的。
韩叔叔的哭声渐渐转低，喃喃说：“你爸爸出事的时候，银叶也出了事，我以为你妈妈一定会带着你来家里找我，我交待美琳，银叶的问题严重，我没那么快回来，一定要留下你们，等我回来。我没想到……没想到你们竟然没有来，你们竟然走得这么干脆，连等着见我一面都不肯……颜悦，你和你妈妈，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终于明白，当时发生的一切，真的跟韩叔叔无关，他并没有赶我们走，可是，我不想再把八年前的旧账翻出来。韩叔叔和爸爸妈妈，他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而现在只剩下他一个，我不忍再伤他，只得忍痛对他说：“走得干脆，是不想留牵念，这样就不会互相干扰……韩叔叔，我要回去了，你保重身体。”
他突然起身拉住我：“颜悦，你回哪里去？你妈妈已经走了，你回家来……”
他说着和颜灵一样的话，我慢慢拂开他的手：“韩叔叔，妈妈已经离开七年，我和外婆习惯了在一起生活。我已经长大了，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你放心。”
我转身离开银叶大堂，陆续进出的人将目光投到咖啡角，而有些想到那里去的顾客，也被员工挡在外面，他们客气地在向这些客人解释着……
韩叔叔独自留在那里，孤独又落寞。我知道他不会孤独太久，哀悼以后，那个神采奕奕的他就会回来。
因为这就是我们身处的世界，它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离开而改变。
去往G城的路，即使八年以后，还是一样陌生。
韩叔叔问我，我妈妈为什么不去找他。
那几天都在下大雨，我们去到他家门口，等了半个小时，才有人给我们开门，他们说门铃坏了。坐在大厅里的美琳阿姨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以前我们到韩叔叔家里做客，她从来都是热情的，从没有这么冷淡过。我们问她，韩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因为关于爸爸的事，我们都想问清楚。她却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我至今不愿回忆。我们忍着屈辱，在她家里待了两天，最后，她说，韩叔叔其实不想见我们，所以他不愿意那么早回来。我们最终选择离开，妈妈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用再问了，永远别问，更重要的是以后要怎么活下去。
在听见韩叔叔说“为什么不来找我”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可陆梵翊对着我的目光时，却是看穿了一切的睿智与惊心。连他都看出来了，我们一定曾经去找过韩叔叔，可是最终没有任何结果……
我不想一次又一次提起这些往事，它们只会让我滞留在过去，不断提醒我当初是多么的痛苦。外婆说，再大的事都会过去，我们只要睡一觉就好了，因为第二天醒来，你会发现太阳还是照常升起，世界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回G城的路上，陆梵翊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再追问我当年的事。
我也不想问他这两天去了哪里，都做了什么。
车窗外跃动着风和树叶的光影，而我们彼此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