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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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份是灿城最热的时候,周祁鹤下飞机已经是晚上了,刚一出机场大厅,热浪迎面袭来,身上的衬衣很快就湿了个透,心也不由得跟着烦躁,那份来自美国西雅图的温和全都散的一干二净。

    灿城像蒸笼,到处都被热气裹挟着。

    离开灿城的这十年,周祁鹤早已经适应了西雅图的温带海洋性气候,骤然回来换了环境,他一时间感到心悸发慌,这是他律师生涯里出现为数不多的焦虑情绪。

    不远处,有人伸手挥了挥,身后停着接机的商务车:“周哥!这儿!这儿!”

    周祁鹤拖着行李箱,快步走了过去,一身职业西装,肩宽腿长,不少人频频打量。

    周祁鹤伸手抱了抱好哥们:“听说你小子毕业回国混的不错啊!”

    吴跃锤了下他心窝,调侃道:“拉倒吧,我可没你混的风生水起,咱们法学院的这帮人,只有你做到了艾瑞康的合伙律师,您一年薪百万的,就别拿我开涮了。”

    周祁鹤捂住心口向后倒了下,矫情的说:“手劲儿挺大,把我锤的倒地上了,看你的案子谁帮你。”

    吴跃赶紧上手帮周祁鹤揉了揉,撇了撇嘴揶揄道:“诶呦,我的大爷,我真是请了尊佛嘿,打不了骂不得,改明儿我就拿香给你供着,你要是给我把这案子拿不下来,我就把你庙给烧了。”

    此刻周祁鹤的后背已经湿了个完全,西装背部的颜色都深了一片,他将吴跃不安分的手给拍开:“赶紧让我上你车吧,有什么话车上空调里说,热死人了。”

    吴跃这才勾着他的背,自然而然帮他接过行李箱:“那就走吧,我们老板还在雅间等着呢,他也想见见你。”

    周祁鹤脚步一顿,有些恼怒:“不是说了吗,我这次回来只是帮你来了,别的人我不见。”

    吴跃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们老板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他又不是什么猎头顾问,就坐一块聊聊天,给你接风洗尘,顺便交代一下这个案子的细节点。”

    话虽然这么说,可周祁鹤还是迟疑了一下。

    这几年周祁鹤在律师这个行业闯出了名堂,打过数十场绝地逢生的翻身仗,国内外大大小小的律师事务所都想挖他,有段时间,每天有不下二三十个电话问他有没有跳槽的意向。

    由于害怕错过咨询案件的顾客,周祁鹤不敢拒接这些电话。

    搞得他烦了好久。

    吴跃笑道:“走吧您就,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

    到得了好友的承诺,周祁鹤这才上了车。

    周祁鹤坐在后排的位子,刚下飞机还没倒时差,他疲惫的眯了眯眼,随后吴跃发动了车。

    窗外的景色一路倒退,这十年来灿城变化很大,机场都已经修建到T6登机口了,曾经的郊外也早已经变成了新区。

    这座鳞次栉比的水泥钢筋城市,灯火辉煌,意外的温暖。

    车里开着空调,温度适宜,周祁鹤睡着了。

    在外人眼中光鲜亮丽的他,每天都要承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高压,此刻回到了故土,竟给了人一种心安的魔力,他许久都不曾这样放松过,甚至迷迷糊糊做起了梦。

    梦里还是老院子,阳光温暖蔓延上窗棂,外面飘着皂荚香的床单,紧接着就是零零碎碎的片段,一会有人穿着小背心躲在水泥管里哭,一会有人盘着腿对着笨重的电视机打游戏,一会有人踩着凳子踮脚去够橱柜上的糖罐子……很多个生活片段重叠在一起,年代太久远了,他看不清楚这个人的脸。

    这数十年的时间,他忙着升学,忙着工作,这人长什么样子,他都快忘记了。

    梦里的人在全力奔跑,肩膀处的光线逐渐淡薄。

    周祁鹤努力去追,喊了一声:“你回头看一看啊。”

    那人脚步一顿,缓慢的转过了头。

    出现的却是一张恐怖诡异的脸。

    顿时周祁鹤猛的打了个冷颤,一瞬间就被惊醒了,在这开着空调的车里,额头上冒出了森森冷汗。

    刚好车停了。

    吴跃看了一眼前视镜:“呦,醒了,我刚还准备叫你,这不是给你开的空调嘛,你怎么还能热成这样。”

    “做噩梦了,梦里都是些妖魔鬼怪。”周祁鹤伸手把眼镜给卸掉,摁了摁眼角位置,调整了片刻,又恢复成了那个刀枪不入的男人,“别让人家等久了,走吧。”

    下了车,两个人进入饭店。

    吴跃勾着周祁鹤的脖子:“你这几年……还是没谈?”

    周祁鹤推了推他:“你别跟我靠这么近,热!”

    吴跃被周祁鹤的性取向搞得发毛:“你说你,我跟你靠这么近你都不适应,你这也不是同性恋啊,可也没见你跟哪个Omega走的很近,你得是,性冷淡?”

    周祁鹤愣了下,随后把他推的更远了:“这都好几年没见了,你怎么还是这副德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工作就是我的情人,行了吧。”

    进入电梯,吴跃笑的止不住:“诶呦,我艹,我就跟你闹着玩儿呢,我跟老杨他们几个,二胎都遍地跑了,你什么时候赶紧把终身大事给办一下?”

    周祁鹤垂眸,淡淡道:“这不是没遇见合适的人吗,还等着你给介绍。”

    他的情绪内敛而不自知,一看就是口不择言的敷衍。

    两个人站在包厢门口,吴跃伸手敲了敲门,意味不明的笑了声:“那刚好啊,还省得我想什么说辞了。”

    随后打开门。

    里面的谭总起身相迎:“周律师,百闻不如一见啊!果然是年少有为!”

    周祁鹤笑笑道:“您过奖了,都奔三的人了,哪儿还年轻。”

    谭总拍了拍身边一个男生的肩膀:“这是我儿子,比你小三岁,去年刚从美国留学回来,现在在机关单位工作。”

    周祁鹤这才注意到,这个中年律师身边还站着个年轻男孩,模样长得挺精致,柔柔弱弱,一双小鹿眼睛怯弱弱打量,对上周祁鹤的视线,羞赧的笑了笑。

    顿时周祁鹤就明白过来了。

    吴跃给他摆了一道。

    一见面就把他拉过来相亲了。

    周祁鹤淡淡看了吴跃一眼,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你以后管好你自己。”

    吴跃挠了挠头。

    谭阡浅浅笑了下,酒窝深深:“学长好,我也是西大法律专业的学生,小您三届,本科毕业后,我跟您一样,也读了研,去年毕业回来就在政府工作了。”

    男生说这话,无疑是在告诉周祁鹤,自己跟他一样很优秀。

    周祁鹤只礼貌的点了点头。

    谭总看气氛有些冷,就示意大家落座。

    饭桌上一喝酒,氛围感就来了,谭总扯东扯西,最后又扯到自家宝贝的身上,他中年得子,对这个孩子重视的不得了,眼看着孩子到成家的年龄了,他物色了一个又一个,就是觉得不满意。

    听说周祁鹤回来帮吴跃打官司,这才借用了点私权,麻烦吴大律师给牵个桥,搭个线。

    到最后,谭总酒喝多了,直接吐了真言:“周律师啊,我把阡阡交给你,我放心。”

    周祁鹤冷淡的说:“谭总您醉了。”

    谭延铭挥了挥手,红着张老脸说:“醉什么醉,我没醉,只要是我们家阡阡想要的,我都给他摘星星摘月亮的送到面前。”

    谭阡憋红了一张脸,极为羞赧的喊了声:“爸!您别说了。”

    包厢里压抑的人心发慌,过去几年也有人给周祁鹤介绍过,可他总是找不到那种感觉,他又不愿意将就,到最后一次又一次的辜负了别人。

    这么多年了,他早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于是周祁鹤找了个借口,说自己出去上卫生间。

    走廊的窗口处,有风,夜微醺,周祁鹤浓烈的酒意得到了缓解,他从兜里摸出来一盒烟,垂头点了一根。

    以前他不抽烟,可难免有心烦的时候,尤其是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写诉讼状,他需要点东西来提神。

    到最后就学会了抽烟喝酒这两样,最近这一两年,他比周围一群老烟民抽的还要凶。

    身后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来:“学长,真不好意思啊,我之前就是给我爸不停的提起你,可能他就放心上了,今晚打扰到您真是不好意思。”

    周祁鹤没吱声,烟在他指缝间夹着,一点猩红的光。

    听刚才谭延铭说,自己比谭阡大了三届,当时他正上大四的时候,谭阡才上大一,学校里是有不少华人Omega对自己表过白,可周祁鹤实在记不清楚,谭阡有没有在其中。

    自己一向对这种事不爱操心。

    也记不住那些莺莺燕燕的脸。

    停了半晌,周祁鹤思绪回笼,才慢慢说:“我还是想以事业为主,我们两个不合适。”

    谭阡眼眶顿时就红了,身后追自己的Alpha那么多,有富二代,也有高官子弟,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今晚他都甘愿自降身价的来赴宴,而且还是早早等着,周祁鹤有什么理由不为自己心动。

    谭阡实在没忍住,他带着哭腔说:“我跟你在学生会里碰过很多次的面,每次打招呼,你还对我笑,就连实习的时候,我也去的是你所在的公司,你当时还夸我案例做的不错,把我安排在了实习生A组。”

    周祁鹤:“……”

    有这回事吗,自己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谭阡大声质问:“难道学长您就没一点印象了吗?”

    周祁鹤沉默了一会,这才转过身,仔细看了下谭阡的脸,青年人皮肤透白,有两个很深的酒窝,眉眼间精致的像浓重淡抹的水墨画,按理来说,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应该让人过目不忘才对,可除此之外,他发现自己在脑海里,还是找不到跟这张脸重叠的记忆。

    他的好记性向来只对人对事。

    停了半晌,周祁鹤才说:“不好意思,我脸盲。”

    谭阡:“……”

    饭局匆匆结束,周祁鹤酒劲已经上头,他安安静静坐在车里,什么话都不想跟吴跃讲。

    由于吴跃要开车,就没碰一滴酒,他了一眼前试镜:“你酒量怎么还是这么差,眼眶又红了?”

    周祁鹤一喝酒就爱红下眼眶,他明明酒量不行,还偏偏要学酸儒那一套,借酒消愁,大学四年他没少灌醉自己。

    周祁鹤虽然醉,可也只是脑子有些不清楚,意识尚且还在,他死鸭子嘴硬:“……明明是被你气的眼红了,乱点什么鸳鸯谱。”

    吴跃失笑:“人家那孩子多优秀啊,怎么就配不上你了。”

    周祁鹤胸膛起伏了两下,吐了口闷气,默默把头转向窗外,懒得很吴跃说这种事。

    自己在感情上就是个残废,不是别人配不上自己,而是自己谁都配不上。

    车半路上忽然顿了下,有点即将抛锚的迹象。

    正好附近有家4S店,吴跃说:“你等等我啊,我去检查一下车,迟一点把你送回去。”

    周祁鹤揉着酸胀的太阳穴,低声说:“好,在饭桌上你都浪费我那么长时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你回头记得按小时付我钱。”

    吴跃窒息。

    论嘴毒,还是属老周一流。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经历过了人情世故的打磨,他的毒已经没当初那么要人命了。

    吴跃刚把车停在4S店里。

    只见像是有纠纷一样,有个修车的师傅被一个女顾客指着鼻子骂。

    “你把我好好一辆新车,聋子给修成了哑巴!?”

    “鸣笛呢!为什么我鸣笛不响了!?”

    “你是怎么搞的!”

    修车的工人师傅戴着长沿帽,阴影遮盖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来尖尖的下巴核,靠近嘴唇的位置,有一点未干涸的机油。

    周祁鹤原本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听见争吵声,不由得头疼,睁开了眼。

    隔着玻璃上的黑膜,顾客推搡了一把修车师傅。

    明亮的光只在一瞬间闪过那人的脸。

    周祁鹤瞳孔猛然一扩,怔愣。

    眼看着顾客就要上手去打修车的工人。

    手已经扬了起来。

    周祁鹤的肢体反应大于了思考速度,他打开车门,从后攥住了女顾客的手腕,满身酒气咄咄逼人:“您闹够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