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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生最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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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买了我半生风月,我当用余生为报。”胭脂勾唇,似愉悦又似嘲讽,她择了一件红裳换上,坐在铜镜前,打开妆奁,为自己描眉点唇。

    “胭脂……恭喜。”身边的姐妹替她打理着发髻,轻声开口,语气中藏着一丝小心翼翼和担忧。

    在这个地方生活的人,哪一个不想出去呢?但被赎出去的人,可没一个人有消息的。

    谁知道,是福,还是祸。

    胭脂瞥了一眼旁边安静的姐妹们,忽的觉得心底落了一块儿。都说烟花之地,难寻一丝真情,但这些姐妹,都是在为她着想啊。她收了蔻丹,笑道:“姐妹们怎的都沉着脸,莫不是嫉妒我后半生要享荣华富贵了?”

    “净胡说!”她被揉捏了一把,房里的低沉气氛顿时打破了,姐妹们闹腾一片,笑着送她出了房门。

    花满楼里香烟缭绕,金粉的纱帐与摇曳的灯火衬出几分旖旎风光。台上是伶人咿咿呀呀唱着前朝兴衰,台下是书生君子听着清倌的琴声谈花饮月赋闲,官爷们点了红倌嬉闹调笑觥筹交错,当真是艳丽奢侈的景象。

    胭脂的视线落在二楼雅座的屏风上,她知道,赎她的人就在那后面。

    “胭脂!”老鸨扬着手里的绢帕,笑着过来拉她的手。她不动声色的避开老鸨,踏上台阶。

    她倒是想知道,为她一掷千金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胭脂屈起指节轻扣屏风,听到一声:“进。”她轻呼一口气,绕过屏风走进去。

    烟雾升腾,模糊了斜倚在窗前榻上的白色身影。她抿唇跪下,垂着头,轻声道:“女子胭脂,见过公子。”

    容礼垂眸看着跪着的女子,手腕一转开了扇子,轻酌了一口桃花酿,才悠悠起身。

    而后,她听见了脚步声,容礼走到她面前,扇子一收,她感觉下颚一片冰凉,头就被抬起。

    胭脂撞上他的目光,面前公子用折扇挑着她的下巴,眸光似缱绻。

    她有些失神,却听见他轻笑,声音如碎玉溅石般动听:“红衣当配白裳。”

    她回过神,垂下眼,丹唇轻启,“小女卑贱,是配不上公子的,多谢公子替小女赎身,”她声轻缥缈如云烟,“从今往后,我就是公子的人,生为你,死为你。”

    命已付人,不得自由。

    胭脂看着走在前面的容礼,心底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悲哀。

    她回头,望着朝夕相伴同是身不由己的姐妹们,唇角扬起一抹笑,如阑珊春日里盛开的梨落,美不胜收。

    “姐妹们,有缘再见啊。”

    来日方长。

    夜色昏沉,胭脂斜卧在美人榻上,挑了颗葡萄剥着皮,正感叹公子出手阔绰大方,这方别致的庭院竟是来养她这么个小倌,就听房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转头望向进来的容礼,嘴角弯起:“天色甚晚,公子可是想歇息了?”

    容礼走到美人榻前,微微俯身,抬手取下胭脂发髻上的冠簪,轻笑道:“佳人在侧,应做些赏心乐事,莫误了良辰美景。”

    泼墨长发垂下,胭脂看着面前明明是温润如玉却又轻佻风流的公子,终是回了神,纤纤玉手将刚剥好的葡萄送进他口中,轻轻扯着他的衣襟往下拉,唇角印在他的耳边,带着勾人的意味:“那公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帐幔垂下,夜色浸染了一室旖旎春光。

    春末的早晨还有些氤氲的湿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胭脂披了薄衫在窗前赏花,抬手折了枝白海棠轻嗅。

    她倪眼看着月牙桌上新送来的金翠珠玉,走过去随手挑了件青瓷花盏把玩,唇角勾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近些时日,容礼倒是来的少了,听说他又在醉香楼里为了个花魁费了好些金银,估摸着应该也没空来这儿,但该送的还是照旧送着。

    也不枉了之前夜夜承欢啊。

    “果真是风流公子啊。”胭脂摇了摇头笑着轻叹,却倏地被人从身后环抱住。

    她微微一愣,听见耳畔传来调笑意味的温润嗓音:“嗯?风流公子……是在取笑我么?”

    她心底暗恼自己竟想入了神,面上却是笑道:“我哪敢啊……公子近日可是舟车劳顿?”

    容礼看着怀中人发红的耳尖,越觉得愉悦,抱着人亲了下,并未回答她,只道:“我又想听胭脂弹琴了。”

    “刚巧胭脂最近学了几首曲子,今天就一并弹给公子听?”

    胭脂轻笑着离了容礼的怀去取了琴,坐在窗前为他斟了一杯酒,素手抚着琴,眸底情绪不明,轻声开口:“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公子可别误了时啊。”

    容礼轻笑,拿过玉盏将酒一饮而尽,哑着声音道:“我这些日子没来,可是冷落了胭脂?”

    胭脂没答话,只是拨弄着琴弦,曲调婉转,是一首《相思曲》,良久,琴声停,余韵未止,她声似随意:“这琴声比起前些日子公子在醉香楼听的,哪一个更好听?”

    容礼似乎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委屈,他指尖摩挲着杯盏,答非所问:“他……没你听话。”

    胭脂没在言语,琴声又起,她垂下眼,看着有些落寞的样子,眸底一片清明笑意。

    风流啊。

    公子很喜欢听她弹琴,据说以前公子就是见她在台上奏曲而动了替她赎身的念头。

    他心情好时会吹笛与她和一曲,烦心时就会听着琴声小酌两杯。

    他说:“琴声最寄相思。”

    可她的琴声里不见半分情意。

    他说:“胭脂的琴,以后只弹给我听。”

    她在这里的枯燥日子,花月自赏,茶酒自饮,琴弹给了鸟兽鱼蝶,也不见他来听。

    她也再没感受过这世间对她仅剩的真情,连这世间,都像是与她隔绝了。

    这偌大的庭院,很多时候,似乎只有她一人。

    是该庆幸他带她脱离了那种低贱生活,还是该悲哀她孤身一人的清冷余生。

    忽然觉得,满房珠翠也不过是身外之财,一堆死物罢了。

    死物也罢,都是她用余生换来的啊,死后,也只有这些死物能随她一起入土。

    胭脂回过神,从妆奁中挑了一件玉垂扇步摇戴上,着一身水袖凤尾裙,去庭院里品茶。

    庭院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香,她坐在亭中,看池中鱼戏水,忽觉自己就像这池中鱼一般。

    公子已经许久没来过了。久到,她以为公子已经忘了,这儿有一个他当初为其一掷千金的美人。

    胭脂也不想成日念着他的,可这庭院太冷清了。她不喜那些人对她又是嫉妒又是可怜,便遣散了许多人,白日里偶尔有丫鬟下人打扫,夜里可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就开始想公子了。

    公子的笑,像是撩动了她心底的弦,琴音绕梁,三日不绝。

    公子情动时说过,要娶她,看她的眸光,似是满目情思。

    又想歪了。

    公子的唇薄而软,都说薄唇之人薄情,公子定是薄情的,否则怎么舍得缠绵过春日盛景夏日莲胜的温香软玉离怀?

    倏地想起,在香烟缭绕的烟花之地,他一身白衣公子扮相缓步而来,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她看着他的眼,分明是妖娆艳绝的桃花眸,却又像不染人间烟火气息,看似多情,实是无情。

    胭脂倏的笑了一下,眼底有些雾气,低声呢喃:“原来那双眼,便是我余生所向。”

    公子,我心乱了。

    公子,你是不是忘了我?

    公子,我等你回来。

    窗外的梅花开了,胭脂披着鹤氅,手上捧着袖炉,坐在琴前出神。

    下雪了啊,公子会冷吗?

    她在思念公子。

    她弹了无数遍《相思曲》,可是公子听不见。

    她本来以为会一直以琴声寄相思的。

    只是当墙外没有行人笑只有铿锵剑刃声和凄厉哭喊,庭院仅剩的一些丫鬟们也卷走了珠宝逃走时,她的心突然揪着疼了。

    就像是,她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她斜倚在美人榻上,不在乎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离开。

    听逃走的丫鬟说,三皇子造反却棋差一步,她们说,三皇子难逃死罪。

    她们说,三皇子是容礼。

    公子。

    为什么是公子呢。

    良久,她起身换上许久之前公子送她的凤冠霞帔,坐在铜镜前,为自己虔诚地画上出嫁妆。

    公子,我等你娶我。

    京城里不复昔日繁华熙攘,只是一片死气。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胭脂坐在美人榻上,头上盖着红帔,她等了很久,直到一滴滚烫的泪落下来。

    公子,你在哪儿啊?

    公子,你回来啊。

    公子,你回来啊!

    她终于听见公子的声音。

    那个她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的声音,此刻在唤着她的名字:“胭脂。”

    “胭脂,我回来了。”

    她猛的掀开红帔,望见那个如今被天下人视为罪不容诛的人,正站在她的面前,白衣翩然,眉眼缱绻。

    “公子!”她抱住他,眼泪溢出眼眶,沾湿了妆。

    容礼抱着她,嘴角荡漾出一丝笑意,似解脱。

    此生尽是阴谋算计,唯有此刻,无憾。

    冷光乍现,热烫的血绽开如雪上红梅。

    胭脂抱着容礼的身体,看着他脸上逐渐凝固的温润笑意,止住了泪。

    她无视围在旁边的刀刃,起身拿过琴,琴声再起,一首《相思曲》。

    余音绕梁,胭脂举起掉落在地上的剑,粲然一笑,血溅白裳。

    公子,我是你的人,我为你生,为你死。

    红衣当配白裳。

    他谋色我谋财,我们天生一对,天生最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