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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河东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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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秦士逊,自知,罪孽深重,在家,听候发落……”王修怀战战兢兢地说。

    翁茂溱的思绪又飘到了半个时辰前,与秦士逊在北宁市街口相逢的情景。想起秦士逊抱着肉饼大快朵颐的样子,他突然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洪善闻言,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半晌说不出话来。末了,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说:

    “秦士逊确实挟私怀恨……但姜绍康也确实有渎职之过,茂溱啊,按照我朝律法,姜绍康这个事儿……该怎么处置?”

    “回陛下,官员渎职,如果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按律要进行申斥,并且贬秩三等。”翁茂溱答道。

    “那这个事情就交给你去调查了!至于董寿,武璋,你们一个是太常寺卿,一个是御史大夫,但是最近朱锦和曹慎修的案子的,你们的审理啊,疑点颇多,不能服天下人之望。要我看,董寿你还是外放做个知府,武璋呢,就还是回你的将作监去吧……”

    董寿、武璋闻言,叩头如捣蒜:“谢陛下!谢皇恩!”

    王修怀闭着眼,无奈地微微摇头,束着手,浑如一个站立的死人。

    洪善的目光又转向了翁茂溱,他拱手站在那里,低着头,浑如一尊雕像。

    “茂溱。”洪善叫他。

    翁茂溱猛然抬起头来,双手奉着玉圭,静听皇帝的话。

    “茂溱呐,你执掌刑狱也有二十年了,见到的能臣干吏,谅不在少数。给朕写个折子,看看哪些人可以提拔起来,放在御史台和大理寺。越快越好!”

    “臣领旨!”翁茂溱答道。

    百官的目光纷纷集中在翁茂溱身上,几乎忍不住要议论起来了。

    如果说片刻前,在他们心中,翁茂溱是一个即将被弃的废官,那么仅此一会儿的工夫,一个将要取代王修怀,成为朝中新贵、平步青云的官员,就走到了朝堂的中央。

    ——

    在古井驿站将养了半个多月后,陶宗涣终于可以下床了。

    这一天,在驿站伙计的照料下,他如往常一般吃过早饭。饭后,他扶着一根竹杖,艰难地走出了卧房。

    窗外已经是深秋了,一阵凉风迎面吹来,吹得他全身冷飕飕的。他裹紧衣服,试着走下楼,几个月来没有正经走路了,走得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不过,好在当他终于下了楼以后,双腿终于适应了。他顺手把竹杖放在一边,走向前厅。

    前厅里尚在忙碌,几个伙计在庖厨与大堂间穿梭,那个缺了半只耳朵的名叫郑大的掌柜,正在拢账。看见陶宗涣来到前厅,郑大停下手中的活儿,走过来,问:“陶先生来了?身体可大好了?”

    “都好,都好!这些天来,辛苦你们的照料了。”

    “先生不要客气,都是我们该做的。”郑大在陶宗涣身边坐下,对着后面喊:

    “阿二,沏一壶茶来,我跟陶先生说说话!”

    “好嘞!”厨房里传来阿二的声音。很快,他端着一壶茶,走出来,放在两人面前。

    “陶先生,今天大安?”阿二问。

    “多谢照顾。”陶宗涣笑道。

    阿二和善地笑了一下,把茶壶和茶杯放在两人面前,就离开了。郑大给陶宗涣倒了一杯茶,陶宗涣双手接过。

    “郑大义士,”陶宗涣喝着茶,好奇地问,“这里不是官办的驿站么?怎么看着像一个酒楼?”

    “陶先生,叫我郑大就好,”郑大冲了一杯茶,放在陶宗涣面前,“是这样,之前这家驿站,的确是官府照应,只是经营不善,日渐破落了。而且,您也知道,陈南府是东西南北往来的大都邑,一般来往的官人,大多会到陈南府去花天酒地,这里反而无人问津了。五年前,我们老板,噢,就是邱三姐,她来到了这里。当时陈南知府正准备奏请关停驿站,邱三姐却出了大价钱,把驿站盘了下来,就改造成了官私合营的驿站加酒店。我们几个人,虽然不是驿卒,但是跟着邱三姐,在这里赚钱,也算是快活。”

    “看得出,这邱三姐真是女中豪杰啊!”陶宗涣由衷赞许道。

    “可不是?三姐来驿站以后,招募我们疏通了门外的井。然后我们意外发现,这里的井水无比清甜,比别处的水都要好。后来,我们又取井水酿酒,就酿出了一种古井陈酿的美酒,往来的宾客品尝过后,无不拍手叫好,甚至专门有人从数百里外前来品尝。”

    “贵处既然有如此佳酿,为什么不到陈南去销售?”陶宗涣好奇地问。

    “说来也怪,这酒味道虽好,但是只要离开驿站,就不是滋味了。当初也有人把酒带去陈南,再打开时,就跟一般的村醪相似了。后来大家又给这种酒取了一个别号,叫‘三十里香’,就是说,离开驿站三十里,就没有滋味了。”

    “原来如此。”陶宗涣恍然大悟。他喝了一杯茶,有滋有味地咂摸着。

    “那年城陵侯入京,路过驿站,品尝了古井陈酿后,都赞不绝口呢!”郑大有些得意地说。

    “怎么,你们是见过城陵侯的?”

    “我们不但见到了城陵侯,甚至见到了建国大公主。公主真的是……怎么说呢?虽然年过六旬,但一看就是太祖皇帝的苗裔,金枝玉叶,雍容华贵。至于城陵侯么,那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

    郑大说着,拇指都竖了起来。

    陶宗涣怃然笑了起来。

    “先生笑什么?”

    “我曾在天章阁见过老城陵侯的画像,就是现任城陵侯的祖父,虽是武将,但是长得极为俊秀,想必城陵侯不会差的。”

    “那是当然!城陵侯不但仪表堂堂,而且为人极好,虽然是四世的侯爵了,但是待人彬彬有礼,和善大方,俨然一副君子模样。”

    “郑大……义士,贵处既然也是驿站,也是客栈,想必每天也都有邸报了?”陶宗涣突然想起。

    “有有有!”郑大连声说,“每天官府都会送来邸报。先生如果要看,我去找来给先生过目。”

    “那就有劳了,若有七月份以来的邸报,还请多弄一些来。”

    “都有!我这就去给先生拿来。”

    说着,郑大站起身,走出大堂。

    没过一会儿,陶宗涣就看见郑大捧了一堆邸报过来。“嚯,这么多!”陶宗涣感叹,“看来最近朝廷里出了不少事啊。”

    “是呀,先生是要在这里看,还是拿回去看?”

    “我拿回去吧,免得打扰你们干活儿。”陶宗涣伸手接过来。

    “那先生自己能行?”

    “能行。午饭还是辛苦送到我那里。对了,来一坛你们的古井陈酿。”陶宗涣笑着说。

    “好嘞,没问题!”郑大爽快地答应了。

    ——

    正午时分,翁琴缘右手提着一个食盒,左手提着一坛酒,步入后院的客房。

    邱三姐和俏儿去了京城以后,在郑大的坚持下,翁琴缘终于离开厨房,接受了酒窖的活儿。因而一直以来,她只听说后院住着一个养病的客人,却也从不曾与这位客人接触过。若非今天前厅忙得不可开交,她也不会到客房这里来。

    她上了楼,在上房门前停步,放下酒坛,抬手叩门:

    “陶先生。”她轻声喊道。

    门很快打开了,她迎面看见了一张泪痕斑驳的面庞,随即,惊讶得长大了嘴巴。

    站在门前的陶先生,看见她的时候,也惊得说不出话,手中的邸报悄然落地。

    “南塘先生!”翁琴缘失声喊道。

    “是你!快请进!”

    说着,陶宗涣从地上提起酒坛,请她进入屋内,转身把门关上。

    “我没有看花眼吧?”陶宗涣如在梦中一般,“你真的是曹少夫人?”

    “南塘先生,我是曹珌的妻子,翁琴缘。”

    “你怎么……会在这里?”此刻,陶宗涣满心的悲愤已经化成了难以名状的惊讶。

    “一言难尽……”翁琴缘叹息道。

    她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坐在陶宗涣身旁,把自己过去几个月的遭遇,娓娓道来。

    “这么说,伯?他现在还是下落不明?”陶宗涣若有所思地问道。

    翁琴缘摇摇头。“我从典州一路找过来,就流落到这里。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到西边来了,仅凭一种感觉,就跟了过来。”

    “我刚刚看邸报,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

    “我都知道,公公婆婆被杀了,琚儿也被流放,现在我和曹珌都还在被通缉。”

    “那你……准备怎么办?”

    翁琴缘无奈地摇摇头:“先留在这里吧,邱三姐他们对我很好。”

    “可你不担心,有人发现你的行踪,去官府告发?”

    “那就真是天意了……我选择留在这里,也有一个原因。这里地处天下之中,与四方往来极为密切,可以借机打探一下曹珌的消息。”

    陶宗涣喟然长叹。想不到一代廉吏曹东轩,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陶先生,你为何伤心?”翁琴缘突然问道。

    陶宗涣抚摸胡须,怆然答道:“很多事情吧……为你公婆的不幸遇害,为姜学士蒙冤入狱,更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你自己?这话从何说起?”

    陶宗涣迟疑了一下,反问:“如果是我的亲属害得你家破人亡,你会怎么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