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寒彻骨,扑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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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哥！”九阿哥前脚方一踏进殿里便听到冰儿清甜的声音，只见眼角飘来一抹冰蓝，冰儿已来到了他身前。
“今儿个什么风居然把你刮到这儿来了？”九爷一副白日见鬼的表情盯着冰儿，心里怕得不行：这丫头平日神神叨叨的，想哪茬儿做哪茬儿，而且是雷厉风行立马儿就干的那种，天知道她今天光临本寒舍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瞧九哥哥你说的，把冰儿当成什么人了！”冰儿一跺脚娇嗔道，一副可爱的小鸟依人样儿看得九阿哥一愣一愣的，“宜妃娘娘对冰儿那么好，冰儿刚当上格格，给各位娘娘请安的时候，就数宜娘娘对冰儿最好最贴心了，冰儿来看看也是应该的。再说了娘娘不仅心肠好，人又长得又这么漂亮，生得九哥哥又这么帅气，就算没什么事儿，过来瞅瞅养养眼也是好的。您说我说的对不对啊，娘娘？”说着腆着小嘴看向迎过来的宜妃。
“对对对！你这张小嘴儿就像抹了蜜似的，说什么都是甜的。”宜妃连连道是，笑得漂亮的丹凤眼留下两道弯弯的浅湖。话说被冰儿刚才那一通神形俱备，内外兼顾的溜须一拍，任谁也乐得合不拢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说得正是这个理儿。更何况冰儿那说得也是大实话，先不说宜妃在宫里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儿，九阿哥一副阴柔相儿正是现代最火爆的中性美，怎能让冰儿不爱？
“好了，别在这儿站着了快进来坐吧。”宜妃拉了她们回暖屋里坐下。九阿哥一眼瞧见桌上放着的白纸上画着的大脸娃娃，拿在手里细细端详。只见画里的小人儿丹凤眼柳梢眉，俊鼻红唇，一张小巧瓜子脸，竟与他有几分相似。再看那小人儿一脸阴郁对身后的几人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儿，更与他有些神似。九阿哥拢着眉瞅了良久，冰儿与宜妃则躲一边捂嘴偷笑，待九爷抬头看她们时赶紧收起笑意摆正了姿态。
“这画儿上小人儿的是——？”
“当——当——当！”冰儿从一旁拿过来一面铜镜摆在九阿哥眼前。九阿哥瞅着镜里的人影儿，心里咯噔一下：敢情这画里的小人儿画的真的是自个儿？！
“我画的像不像啊？宜娘娘说我画的这小人儿跟九哥哥你小时候一模一样，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冰儿拿起那画儿又在九爷脸上比划。可怜九爷羞得脸一阵白一阵儿红，脑门上的珠子沁了一层又一层。
“别比划了！我额娘都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还能有错。”九阿哥难为情地转开身躲了开去。
“冰儿的手可真巧。”宜妃倒是很开心，“听额娘说起挺想念你们小时候的样儿啊，提笔就画了你跟你五哥的画儿。额娘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不过一看这画儿里的人儿那就像回到当年你们这么小的时候。凑巧你来了，再一看现在长大的这样儿，额娘的这颗心啊就放下了。”
“那是。”冰儿急忙接腔，倚着宜妃，一双灵动的美眸巧晲着九阿哥，闪着戏谑和逗弄的俏皮，“冰儿要是有宜妃娘娘您这福气，也能有这么帅气的两个宝贝儿子，就是做梦都会笑醒。”
宜妃笑而不语，面上却是实实在在的满足。九阿哥不去看她们二人一唱一随二人传似的表演，随手翻起了桌上其他画好的花样。除了冰儿画的他与五阿哥的Q图外，她也画了一些传统的样式，像古人最爱的鸳鸯啊、梅啊、莲啊什么的，再来就是必不可少的自家法宝——她本人的Q图。不同的是，这次边上添了可爱淘气的小冈日森格。
“看不出来你还画得一手好画儿。”九爷打从心底对冰儿刮目相看。虽然冰儿的画儿不如大家们气势恢宏的大手笔，却自有一股小家碧玉般的清新，画里的景儿如梦似幻，比实景更唯美却不失真实感。这丫头的画功不可小觑啊。
“小瞧人了吧你。”冰儿抽动着小鼻子哼道，“这只是本姑娘的小手笔，改明儿再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大手笔！”
“哦，那哥哥我拭目以待。”九爷一拱手作恭维状。
“好了，你们两个别贫了。冰儿难得来我这儿一趟，可要好好招待才行。”宜妃说着命人收拾了花样儿，桌上摆上各种瓜果美食，三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咝——”前脚刚踏出宜妃的暖屋，迎头就是一兜冷风直吹得冰儿面门一硬，几乎被顶了回去。头顶上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轻笑，九阿哥一侧身挡去忽忽地冷风，阴柔的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冻着了吧。”说着拉起大氅将冰儿笼了进去，冰儿顺势躲进他的庇护，双手自然地轻环他的腰。一时，天地转换，仿佛换了个世界，空气里飘荡着九阿哥特有的气息，源源不断的温暖从四面八方传来将她整个包围住。
“暖和了吧？”头顶上传来九爷的声音，冰儿将脸埋在他温暖的胸膛里捂热冰冷的脸，口中闷闷地应道。
“我先送你回暖心阁。”
“嗯。”
清冷的宫道上，一个怪异的身影踽踽缓行着。
“九哥哥。”冰儿小心翼翼地轻声唤了他一声。
“嗯？”九阿哥轻声应道。
“……”冰儿犹豫着该先讲哪个，“宫里有喜欢观天象的人吗？”
“嗯？”九阿哥停了脚步看向冰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有吗？”冰儿小心地再次问道。
“天象？”九阿哥俊眉拢起，“你是不是说喜欢看星星的人？”冰儿哑然，要不是有重要的事要说她肯定会发飚一脚踹死他。
“我是说天象，观天象，像什么七星连——什么的。”冰儿急忙申辩。再怎么着她也是知道看星星与观天象的区别的，可惜身于现代都市的她除了偶尔在动漫里看到如梦似幻的星空外，几乎没怎么抬头看过天。就是在郊区学武那几年，也是忙得昏天暗日，基本没什么时间仰头45度角抬头望天去装深沉，更别提还带着什么狗屁的淡淡忧伤了。总的来说一句话，她对夜空的了解也就止于那一片浩瀚无边星海，星座什么的根本不会看，更别说什么七星连珠的天象了。
另一边九爷听她这么一说就更想不通了，听冰儿的话别说对天象有了解了，就是连皮毛也不沾边。然而这样一个丫头却在向他打听会观天象的人？
“你想干什么？学观天象？”九阿哥试探地问。
“嗯——差不多吧，不过也没那么深入。我只是想知道曾经出现过什么奇异的天象，还有出现的时间。”冰儿边想边说，“如果找不到人，书也可以。”
“这个我还真没办法，不过可以找八哥，他人缘广应该能找到，回头我帮你问问。”
“嗯，谢谢九哥哥。”冰儿甜甜一笑，谢道。可一想到八阿哥，脸色一下暗了下来，满脸担忧地试探性问向九爷：“八哥哥他最近——”
“皇阿玛下令革除了八哥的贝勒身份，降为闲散宗室。现在，他正在家里喝茶看书呢。”九爷淡淡说道，脸上却闪过一丝狠厉之色，看得冰儿心惊肉跳。似是察觉到冰儿的颤抖，九爷低头看向她，冰儿压下惊惧不已的心，倔强地迎视着九爷充满探寻的眼睛，心底泛起一丝苦涩滋味。
“你什么都知道。”九阿哥不冷不热的一句陈述，如一颗惊雷炸乱了冰儿的心湖，瞬间激起的万丈狂澜如破堤的洪水，呼啸着夹裹着名为不安与歉疚的暗流，汹涌澎湃地奔袭而来，狠狠击打着她脆弱的胸腔。
“啊！”胸口闷得难以呼吸，冰儿难以遏制地轻呼出声，捂在胸间的手感觉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想要冲撞出来。然而九阿哥并不打算这么放过她，双手抓住她柔嫩的肩膀，逼她抬头迎视他阴冷的双眼，口中缓慢而极恶狠地说出一句话：“你真的知道……却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
冰儿瞬时觉得从头凉到脚底，丝丝寒意从心底透出，身子僵硬得连一分一毫都动弹不得，九阿哥却抓住她不放：“你不忍看着太子爷被皇阿玛圈禁，半夜跑去给他老人家说故事听，却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八哥落得今日境况而视若无睹！”
“你——你们——”冰儿凤眼圆眼，漂亮的瞳仁夸张地放大，惊讶与恐惧同时滑进她的眼底，“知道，你们——监视我？！”
突然一种天地旋转的晕眩感觉让冰儿稳不住身子，九阿哥的手臂明明被她挽在怀中，臂弯里却是一种空无一物的感觉，让她无所依靠。踉跄两步稳住身形，冰儿难以置信地望着九阿哥一脸的埋怨与愤懑之色，心中涌起无尽地酸楚与茫然。
“监视？还谈不上，只是偶然得知。”九阿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冰儿听来却是冷如寒石，身体不由退后一步，离开了他温暖的庇护。置身于寒风中的她，已经感觉不到什么叫寒冷，只仿佛听到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心莫名地感觉想笑，很想笑，然后笑出了声却难听的如鬼在□□：“嘿嘿……是，我是帮了太子哥哥在万岁爷面前说好话，可那也不过是在一个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父亲面前，说了句诸如‘节哀吧，请珍惜眼前’的漂亮话儿。八哥哥如今的境况又何尝是我想见？你又想让我如何帮你们？是站在你们这边帮着对付我前两天还好心好意为他说好话的太子哥哥，还是在万岁爷气头上的时候跑去火上浇油？我算什么东西啊？一个小小的无知野丫头，只因太后的一时宠爱，就跑到他的面前对他的家务事指手画脚说三道四。我算哪根葱？！”
压下欲哭的冲动，冰儿转身投入肆虐的寒风中，慢慢消失在曲折的宫道上……
“香儿！”宫女采青突然冲进书房，慌慌张张来到他们面前向四爷请安，获准起身之后来到香儿面前：“格格她——”
“格格怎么了？！”香儿吓得手中的石墨掉进砚台里，溅起点点墨汁。
“我也不知道！”采青显然被吓坏了，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格格她突然从外面回来，全身冰凉，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我们都跑上去迎她，她推开我们，不要我们递过来的手炉和毛毯。可是她在房里走来走去，好像在找取暖的东西，我们就倒热奶给她，她也不理我们。”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采青已经急得跳起来，香儿只觉眼角闪过一个身影，抬头看去四爷已经出了书房，急忙抬脚跟上。
远远地看见冰儿佝偻着背，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房间里蹒跚摸索着什么，一群奴才跟在她的身后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才好。
“格格！”香儿从未见过冰儿如此情况，三两步疾奔过去。冰儿似是听到她的声音，转身看向她，香儿不禁呆住，不由得怀疑眼前的这个人还是那个活泼可爱的慕容玉冰吗？那水润白嫩的小脸此时白如宣纸不见一丝血色。那双漂亮灵动的双眼此刻却如蒙了灰的夜明珠黯然无神，茫然地睁着没有焦点，看着香儿所站的方向左右摇摆不定，像在犹豫着什么，嘴唇嗫嚅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香儿呆呆地看着她在房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又摸摸那个，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四爷轻脚走过去，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隐隐听到她在喃喃地说着什么：“香儿……不行……冈日森格……不在……我该找谁……找谁……谁能明白我的苦衷……没有人……没有人……”
“你们都下去吧。”四爷突然转身向一群奴才轻声吩咐道，香儿一怔，遂带着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将门带上。
伸手抓住冰儿细弱的手臂，一股沁凉的寒意直渗进心里，四爷越发握得紧，拉住失了魂般的冰儿，宽大的手掌轻轻拍在她的头上，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发生什么事了？”
感觉到臂间唯一的温暖，头上温柔的抚摸，还有那发自内心的关切与担忧，冻僵的心如得到了救赎，恢复了生机。冰儿抬头看向四爷，静如死湖的双眼若注入活水般登时清明起来，泛起盈盈的水光。
“四哥哥！”冰儿满含委屈地扑进四爷的怀里，敞声哭了出来。所有的伤心与不快随着泪水全数倾泄而出，洒在他的锦服上，一下就没了踪影，只余一片湿热。冰儿紧紧的抱着四阿哥，他的怀里温温热热的，不似九阿哥他们那般火热，却让她感觉很舒服。热而不炙，可以近距离取暖，却不会因为离得太近而灼伤自己。比阳光温柔，比烛火热烈。像什么呢，这种感觉？
暖水袋。冰儿脑海里突然跳出这个词，内里火热，却因为外面有一层柔软的包裹而温度适中，四哥哥就是这种感觉。虽说是现代产物，但是意外地适合他这位古代王子。
冰儿俏皮地想着，安心地倒在四爷的怀里，苦涩的心总算找到了安稳的窝，慢慢地安定下来，只等那丝疲累渐渐散去……
四爷像哄自家孩子一样轻轻拍抚着冰儿的背，修长的手指拂过她光滑柔软的发丝，冰儿静静地偎在他的怀里，双臂依然紧紧环着他的腰，像抓住生命的稻草。良久，怀里的小丫头不再有任何动静，四爷低头看去，才恍然发现这丫头竟然就这样站着依着他睡着了。嘴角弯起一丝好笑，想弯身抱她，无奈这丫头环得太紧，四爷只好就这样矮下身抱起冰儿来到她的床榻前。
揽起她的长发放到一边，四爷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好，接下来是如何挣开这双小魔爪的束缚。四爷艰难地横着身子保持站着时冰儿的姿势，背过双手去掰她的手。
既要掰开，又要保证不能弄醒她。四爷小心地做着此生以来遇到的难度系数最高的一件事，累得额上沁出了一层密密的汗才算大功告成。
“呼——”四爷长吁一口气，累得差点一头倒在冰儿身侧。撑起身，不经意见看到冰儿甜美的睡颜。睡着的她是如此的静谧恬美，如夜空下摇曳的木兰花，清丽妩媚，柔情万千，让人不禁心向往之，完全不似她醒着时的刁蛮善变。四阿哥一时看得痴了，光滑的指腹轻轻地抚上她柔嫩的脸庞却再难移开，喉间莫名地开始燥热，鼻端环绕的馨香引诱着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干热的唇突然触到她润滑冰凉的唇，四爷猛然惊醒，收起狂乱的心思，拂衣而去。
朦胧的光影，一片模糊，一切都看不清楚，却隐隐感觉到身前的一片白影，仿佛是个人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热浪，烧得人难受。身体被什么紧紧地抱着，很紧却不感觉到难受，反而很喜欢这种被紧紧拥抱的感觉。唇上有炽热的东西在向她掠取着什么，自己非但没有抗拒，反而更激烈地去迎合……
“啊？！”冰儿惊坐而起，本能地去摸身上的衣服。还好，都穿着。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冰儿一瞥眼看到了在她的床边啪嗒啪嗒舔着舌头的小家伙。原来是你害我做这么奇怪的梦啊！冰儿白冈日森格一眼，骂道。可怜这小家伙不会说话，否则一定会直呼冤枉，让她意识到这完全是她个人品行问题。
起床揉了揉脸，脑海里再次浮现梦里的情景。真奇怪啊，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梦。冰儿急忙将之从脑中赶走，开始推卸责任：都怪现代那群不负责任的奸商们！为了吸引观众的眼球，在影视作品里加入了大量的H内容，就连动漫里都是肉片一堆，H泛滥。就是在再纯情再唯美的作品里，也能被人找到让人浮想联翩的伪腐场景。更可恶的是，肉就肉吧，连男的也加入了H阵营里。现在二十一世纪的青少年们，搞基的呼声已经盖过了一切，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搞基的步伐了！
冰儿在心里将各界内把H进行到底的代表方一个个拉出来问候了个遍，心里一个劲咒骂他们污染了她纯洁无邪的心灵，导致她做了这样一个不洁的梦，即使下十八层地狱受万剑穿心之苦也难解她心头的郁闷。
然而骂过之后，脑海里不得不想起另外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
深秋的庭院满目凄凉，即使有点点绿色也是深沉的、阴郁的，渲染着一种更加悲凉的气氛。徐风过处，空气里送来隐隐的桂花香，那浓厚柔腻的香味如同一只无形的网，将他幽闭其中，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逃脱那若有若无的桎梏。就像那双高高在上的深邃睿眼，明明视线的焦点从未在自己身上作过半分停留，那股与生俱来的压迫却一直让他感觉如影随形。无论他如何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平心静气，换来的只有更加的心烦意乱，就连这上好的碧螺春喝入口中，也只有满口满腹的苦涩难当。
八阿哥索性放下茶杯，丢下书本，走出书房，置身于一片萧瑟之中，独自徘徊在清冷的别园内。寒风刺骨也难侵扰那颗烦躁苦闷的心……
突然，一声清远悠长的琴音仿佛从无边天际穿云过海般乘风而来，圆润柔和而沉重伤切的琴声中，夹杂着丝丝扣人心弦的二胡弦音。尖锐凄凉的二胡仿佛拉扯在他苦涩难忍的心上，强硬地扯回他那散乱在寒风中的无依心绪。
八爷浓眉紧皱，锐利的眼扫向那琴声传来的湖面。粼粼的湖面上，水光摇曳处，一叶小舟幽幽荡了出来。舟上一眼便见只有三人，一人撑船，一人抚琴，一人拉二胡。奏曲的二人身着艳服，远远的看不清脸面，想必是艺妓出身的女子。只是那撑船的人一身华服，挺拔的身姿熟悉的紧，只是他头戴斗笠，且并未面向他。八阿哥一时拿不准究竟是谁，心里迟疑不决：莫不是九弟？
九阿哥一身精明全用在商道上，生活上比其他皇子阿哥要恣意许多。能为他做到这一步的，八爷也只能想到他的。然而好意归好意，八阿哥却不禁头痛：他当自己与他一样，终日只知玩乐，只需一首婉转动听的小曲儿就能忘掉已经发生，并可能持续恶化的事实吗？
就在八阿哥苦笑难当之时，柔美细腻的歌喉打开，载着无尽的怜惜与心疼，乘着轻盈的湖风吹来……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却上心头
曲音已尽，余音环绕。八阿哥仍沉浸在李清照婉约含蓄的清词之中，身边却突然响起水声轻拍湖岸的细碎声音。转眼看去，船已靠岸，一个身着一袭梅红长裙的娇小身影，优雅地提着裙摆，俏皮而不失端庄地跳上岸。一对亮若星辰眸子含着小计得逞之后的得意，直直地看着自己。
“冰儿给八哥哥请安，八哥哥吉祥。”冰儿提着裙摆，含娇带俏地行了一个西洋礼仪。
“民女婉梅给八爷请安，爷万福。”八爷闻声望去，唤作婉梅的女子，一袭淡雅长裙，真如那雪中寒梅，傲然屹立。
“八哥！”撑船的船夫归置好船上的东西，摘下斗笠一个健步走上前来，弯身打了个千儿。八阿哥看他一脸很是乐在其中的高兴样儿，却是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十弟？！这——”
“八哥哥。”冰儿截住他的话，巧笑嫣然，“咱们两个拖了婉梅姑娘来，这么卖力地讨您欢心，现在是累得口也干了，手也软了，腰板儿也挺不直了。您不会让我们一直站着，都不赏口水喝吧？”
“得，八哥哥给玉格格您认错了！”八爷一拱手，摆起平日的温和样儿就要给冰儿道歉。谁知冰儿美眸一凝，撅起小下巴，不屑地冷冷一哼，眸光流转，一束冰凉如雪的眸光直直穿透眼睛，落进了他的心里：“我才不稀罕呢！”说完，依然提着裙摆顾自向前走去。
“冰儿！”十阿哥直性子，哪里察觉到眉目间的异样。只觉刚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起闷气来，真以为冰儿在为八阿哥没立即请他们坐坐而生气，匆匆追了上去。
八阿哥面上一滞，刚挂起的温和笑容僵在脸上，尴尬看一眼身旁的婉梅，招呼道：“姑娘请！”率先迈开一步，追向正在远去的冰儿与十阿哥。
幽静的竹院里有股清新雅致的不俗气质，倒是符合八阿哥的品味。只是这深秋寒月里，竹林里一片萧条之色，愣是让人打心底里升起阵阵凄凉。冰儿知他自己看了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也就不再怪他刚才的搪塞。进了院子里的小屋子，对紧随而来的十阿哥道：“我们就在这里喝茶吧。”
“喝茶？”十阿哥一时没缓过来，“在这儿喝茶？”
“嗯。”冰儿放下裙摆，四下打量，“这地方安静，竹林清风，很适合品茶。你差人把泡茶的东西全给我送来，我泡茶给你们喝。”
“你会泡茶？”十阿哥瞧冰儿一副轻车熟路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完全无法与她平日的顽劣挂钩，但也难以想象出她亲自沏水泡茶的情景儿，脑子里不禁浮现出冰儿捧着煮好的沸水倒进茶壶里的搞怪场景。
冰儿何许人也，一下听出十爷话中的揶揄，回头没好气地瞪着十阿哥：“是，我泡！我泡的你敢不喝？”冰儿故意加重了“敢”字，十阿哥吃了冰儿几回教训，哪里还敢招惹她，急忙陪笑：“不敢，不敢！我这就去！你等着！”回身撞见了八阿哥，也只是道了声“去取茶具。”便匆匆离去。
“八哥哥与婉梅姐姐先坐儿。”冰儿嘻笑着似在卖什么关子，拉了婉梅坐下。
没坐多会儿，十阿哥就带着一帮人急急赶过来。冰儿不看则已，一看气得凤眼睁得老圆。只见跟在我们十爷身后的除了准备泡茶用具的下人外，还有目前特不招她待见的两位——九爷和十四爷。不过，这还不是最让她不高兴的，惹她生气的是跟着他们凑热闹的八福晋。
冰儿一见她腮帮子都鼓起老高，不悦之色可不止溢于言表，鼻子出着冷气儿，站起身就要迎上去，衣角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脚步滞了一滞，冰儿回身正要俯身去看，婉梅握住她的手腕对她摇了摇头，然后眉眼瞟向坐在一旁的八阿哥。冰儿会意，脸上立马儿换了天儿，挂上了古人最爱的笑不露齿，迎上前去一一打了招呼。
“听十哥说你要泡茶？”说话的是十四阿哥，与十阿哥相差无几的表情与口吻，气得冰儿恨不得不巴掌拍他脸上。幸亏她定力好，只是甜甜一笑：“是啊。”十四依然一脸的不相信，拿眼瞟了站在一旁的婉梅，虽然没说话但那眼神明显是在说“难道不是她？”
冰儿强忍住想要一脚把他踢飞的冲动，转身去看十阿哥带来的东西：风炉、玉书、孟臣罐、若琛瓯。
还真是齐全。冰儿苦笑，他就不怕让自己出洋相？
“还需要什么吗？”十阿哥看她过来，便问道。
“十哥哥您这是在取笑我吗？”冰儿反问，憋了一肚子火犹豫着要不要来个火烧竹林风，一抬眼看见十阿哥一脸的茫然无辜，心下一软，柔声道，“不用，你跟他们坐着吧，很快就好。”
“哦。”十阿哥离开。冰儿挽起衣袖，命人为她净了手。在她与十四他们说话时，十爷就命人点好了风炉煮上了水，所以她并不去看水而是揭开了茶盅的盖子。
“啊！”冰儿轻呼出声，从茶盅里挑起一颗茶叶，一脸欣喜如获至宝，“居然是女王！”
冰儿指间的茶叶芽头肥状，肩披白毫，挺直如针，色白如银，正是获得茶中“美女”和“茶王”美誉的白毫银针。冰儿擅自将之合并，称为茶中女王。
听得她的惊呼，众人颇有些意外。只有八阿哥早已意料，他可是在雅弦居与冰儿一同喝过茶的，品茶功力一点也不逊于他，虽没见过她亲手泡茶，估摸着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冰儿接下的行动证明了他的猜测没错。待玉书瓦陶壶里的水涌沸如腾波鼓浪，水气方一消散，她便熟稔地取了水倒少许于摆好的茶杯中。这个过程叫净具或温杯，古人给了它一个很动听的名字——白鹤沐浴。冰儿双手轻捧精致小巧的茶杯，逐一旋转将杯温好，残水倒入一旁的盂中之后，才用茶匙取了适量的茶叶放入紫砂壶中，此为观音入宫。
经过前面一系列动作，沸水已冷却少许，此时为泡银针茶的最佳水温。提壶将水沿壶壁倒入，水量约为壶的四分之一，这个叫悬壶高冲。倒好水，冰儿捧起茶壶，左手托壶底，右手扶壶，顺时针轻轻转动茶壶运茶遥香，这个过程□□风拂面，目的是为了让茶叶进一步吸收水分，香气充分散发出来。然后再回旋加水，水量为茶壶的三分之二左右时即停。静置两分钟后，便可提壶巡杯循环注入茶汤，这个叫关公巡城。
一系列动作毫无生疏，熟练的就像这是她每日必做的事。
“请品茶！”冰儿将分好的茶一一送到他们面前之后，顾自拾起自己面前的茶杯细细地品了起来。捧起茶杯，浓浓的蜜香扑鼻，茶汤为杏黄色，小小的呷一口，滋味酣厚滑顺，回味甘甜，口齿留香。
“好茶！”八阿哥赞道。
“那可不！”冰儿嫣然一笑，“上好的陈年银针可是茶中极品，能不好喝么。”
“原来你还是个品茶高手！”十阿哥叹道。
“高手谈不上，倒是喝了不少年。”冰儿以袖掩面又轻呷了一口茶，一脸的沉迷陶醉，颊边泛起两团绯色红云，如含羞带泣的红梅，熠熠动人，“我自小随师父在外习武，她老人家极爱品茶，每日必饮。我呢，练武之余就成了她的泡茶小伙计。老人家茶道一流，茶识广泛，带我品过不少好茶。不过我独爱陈年银针，虽然不如碧螺春冲泡时的华丽炫目，但是它味道酣厚，香气蜜甜，就像是在告知世人，凡事经过时光的锤炼积淀，终会有芳香扑鼻的那一刻。”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八爷心中一动，一股暖流游遍全身，他转眼看向冰儿，漆亮的眼里光芒闪动。此时的冰儿神奇地脱去了身上的稚气，浑身散发着成熟女性的柔美风情与端庄矜持，撩人的妩媚笑颜偏又带着她骨子里透出的俏皮气质，引得视线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之后发生了什么，众人又说了些什么，他全未在意，他只知道冰儿为他续了茶，后来又泡了两壶茶。她就像翩翩起舞的蝴蝶，在花丛中优雅地扇动着她美丽的羽翼，所过之处留下淡淡的芳香，很是醉人。她的声音美如天籁，她的笑容暖若春风，她的步态轻盈如纱，她的身姿柔若扶柳，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无不自然顺畅，毫无矫作，都深深地刻在他的心田里，装在心海里，溢满胸臆……
或许，这才是她最真实最接近内心的一面。八阿哥静静地想，从初见时她的狂妄乱来，到后来的时而乖巧可人，时而心机重重，时而乖张暴戾都让他觉得冰儿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湖，一不小心踏进去就会万劫不复。时至今日，他才恍然发现那些都不过是她保护自己的层层伪装罢了。试想，身为皇子阿哥的他们也须戴上面具才能在这深宫安身，更何况一个无身份无背景的小丫头呢？
冰儿是有心计的，但也是善良的，在她小小的城府之后保护了自己的安全，会百倍千倍地回馈给施恩之人，也会毫不吝啬地为她身边的人排忧解难，不计前嫌，不顾后果，使出全身解数，甚至全心投入。他第一次遇见这么纯粹而大胆的人，纯粹地将自己的心机毫不掩饰地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大胆得毫无顾忌地向身边的人伸出她的援助之手。她透明的像水晶，清澈的像琉璃，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攥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
“爷，该用晚膳了。”八福晋的声音打断了八爷的思绪，他回过神淡淡应道，起身去了前厅，没有看到她眼里的情绪。
“九哥哥！”九阿哥前脚方一踏进殿里便听到冰儿清甜的声音，只见眼角飘来一抹冰蓝，冰儿已来到了他身前。
“今儿个什么风居然把你刮到这儿来了？”九爷一副白日见鬼的表情盯着冰儿，心里怕得不行：这丫头平日神神叨叨的，想哪茬儿做哪茬儿，而且是雷厉风行立马儿就干的那种，天知道她今天光临本寒舍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瞧九哥哥你说的，把冰儿当成什么人了！”冰儿一跺脚娇嗔道，一副可爱的小鸟依人样儿看得九阿哥一愣一愣的，“宜妃娘娘对冰儿那么好，冰儿刚当上格格，给各位娘娘请安的时候，就数宜娘娘对冰儿最好最贴心了，冰儿来看看也是应该的。再说了娘娘不仅心肠好，人又长得又这么漂亮，生得九哥哥又这么帅气，就算没什么事儿，过来瞅瞅养养眼也是好的。您说我说的对不对啊，娘娘？”说着腆着小嘴看向迎过来的宜妃。
“对对对！你这张小嘴儿就像抹了蜜似的，说什么都是甜的。”宜妃连连道是，笑得漂亮的丹凤眼留下两道弯弯的浅湖。话说被冰儿刚才那一通神形俱备，内外兼顾的溜须一拍，任谁也乐得合不拢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说得正是这个理儿。更何况冰儿那说得也是大实话，先不说宜妃在宫里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儿，九阿哥一副阴柔相儿正是现代最火爆的中性美，怎能让冰儿不爱？
“好了，别在这儿站着了快进来坐吧。”宜妃拉了她们回暖屋里坐下。九阿哥一眼瞧见桌上放着的白纸上画着的大脸娃娃，拿在手里细细端详。只见画里的小人儿丹凤眼柳梢眉，俊鼻红唇，一张小巧瓜子脸，竟与他有几分相似。再看那小人儿一脸阴郁对身后的几人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儿，更与他有些神似。九阿哥拢着眉瞅了良久，冰儿与宜妃则躲一边捂嘴偷笑，待九爷抬头看她们时赶紧收起笑意摆正了姿态。
“这画儿上小人儿的是——？”
“当——当——当！”冰儿从一旁拿过来一面铜镜摆在九阿哥眼前。九阿哥瞅着镜里的人影儿，心里咯噔一下：敢情这画里的小人儿画的真的是自个儿？！
“我画的像不像啊？宜娘娘说我画的这小人儿跟九哥哥你小时候一模一样，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冰儿拿起那画儿又在九爷脸上比划。可怜九爷羞得脸一阵白一阵儿红，脑门上的珠子沁了一层又一层。
“别比划了！我额娘都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还能有错。”九阿哥难为情地转开身躲了开去。
“冰儿的手可真巧。”宜妃倒是很开心，“听额娘说起挺想念你们小时候的样儿啊，提笔就画了你跟你五哥的画儿。额娘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不过一看这画儿里的人儿那就像回到当年你们这么小的时候。凑巧你来了，再一看现在长大的这样儿，额娘的这颗心啊就放下了。”
“那是。”冰儿急忙接腔，倚着宜妃，一双灵动的美眸巧晲着九阿哥，闪着戏谑和逗弄的俏皮，“冰儿要是有宜妃娘娘您这福气，也能有这么帅气的两个宝贝儿子，就是做梦都会笑醒。”
宜妃笑而不语，面上却是实实在在的满足。九阿哥不去看她们二人一唱一随二人传似的表演，随手翻起了桌上其他画好的花样。除了冰儿画的他与五阿哥的Q图外，她也画了一些传统的样式，像古人最爱的鸳鸯啊、梅啊、莲啊什么的，再来就是必不可少的自家法宝——她本人的Q图。不同的是，这次边上添了可爱淘气的小冈日森格。
“看不出来你还画得一手好画儿。”九爷打从心底对冰儿刮目相看。虽然冰儿的画儿不如大家们气势恢宏的大手笔，却自有一股小家碧玉般的清新，画里的景儿如梦似幻，比实景更唯美却不失真实感。这丫头的画功不可小觑啊。
“小瞧人了吧你。”冰儿抽动着小鼻子哼道，“这只是本姑娘的小手笔，改明儿再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大手笔！”
“哦，那哥哥我拭目以待。”九爷一拱手作恭维状。
“好了，你们两个别贫了。冰儿难得来我这儿一趟，可要好好招待才行。”宜妃说着命人收拾了花样儿，桌上摆上各种瓜果美食，三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咝——”前脚刚踏出宜妃的暖屋，迎头就是一兜冷风直吹得冰儿面门一硬，几乎被顶了回去。头顶上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轻笑，九阿哥一侧身挡去忽忽地冷风，阴柔的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冻着了吧。”说着拉起大氅将冰儿笼了进去，冰儿顺势躲进他的庇护，双手自然地轻环他的腰。一时，天地转换，仿佛换了个世界，空气里飘荡着九阿哥特有的气息，源源不断的温暖从四面八方传来将她整个包围住。
“暖和了吧？”头顶上传来九爷的声音，冰儿将脸埋在他温暖的胸膛里捂热冰冷的脸，口中闷闷地应道。
“我先送你回暖心阁。”
“嗯。”
清冷的宫道上，一个怪异的身影踽踽缓行着。
“九哥哥。”冰儿小心翼翼地轻声唤了他一声。
“嗯？”九阿哥轻声应道。
“……”冰儿犹豫着该先讲哪个，“宫里有喜欢观天象的人吗？”
“嗯？”九阿哥停了脚步看向冰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有吗？”冰儿小心地再次问道。
“天象？”九阿哥俊眉拢起，“你是不是说喜欢看星星的人？”冰儿哑然，要不是有重要的事要说她肯定会发飚一脚踹死他。
“我是说天象，观天象，像什么七星连——什么的。”冰儿急忙申辩。再怎么着她也是知道看星星与观天象的区别的，可惜身于现代都市的她除了偶尔在动漫里看到如梦似幻的星空外，几乎没怎么抬头看过天。就是在郊区学武那几年，也是忙得昏天暗日，基本没什么时间仰头45度角抬头望天去装深沉，更别提还带着什么狗屁的淡淡忧伤了。总的来说一句话，她对夜空的了解也就止于那一片浩瀚无边星海，星座什么的根本不会看，更别说什么七星连珠的天象了。
另一边九爷听她这么一说就更想不通了，听冰儿的话别说对天象有了解了，就是连皮毛也不沾边。然而这样一个丫头却在向他打听会观天象的人？
“你想干什么？学观天象？”九阿哥试探地问。
“嗯——差不多吧，不过也没那么深入。我只是想知道曾经出现过什么奇异的天象，还有出现的时间。”冰儿边想边说，“如果找不到人，书也可以。”
“这个我还真没办法，不过可以找八哥，他人缘广应该能找到，回头我帮你问问。”
“嗯，谢谢九哥哥。”冰儿甜甜一笑，谢道。可一想到八阿哥，脸色一下暗了下来，满脸担忧地试探性问向九爷：“八哥哥他最近——”
“皇阿玛下令革除了八哥的贝勒身份，降为闲散宗室。现在，他正在家里喝茶看书呢。”九爷淡淡说道，脸上却闪过一丝狠厉之色，看得冰儿心惊肉跳。似是察觉到冰儿的颤抖，九爷低头看向她，冰儿压下惊惧不已的心，倔强地迎视着九爷充满探寻的眼睛，心底泛起一丝苦涩滋味。
“你什么都知道。”九阿哥不冷不热的一句陈述，如一颗惊雷炸乱了冰儿的心湖，瞬间激起的万丈狂澜如破堤的洪水，呼啸着夹裹着名为不安与歉疚的暗流，汹涌澎湃地奔袭而来，狠狠击打着她脆弱的胸腔。
“啊！”胸口闷得难以呼吸，冰儿难以遏制地轻呼出声，捂在胸间的手感觉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想要冲撞出来。然而九阿哥并不打算这么放过她，双手抓住她柔嫩的肩膀，逼她抬头迎视他阴冷的双眼，口中缓慢而极恶狠地说出一句话：“你真的知道……却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
冰儿瞬时觉得从头凉到脚底，丝丝寒意从心底透出，身子僵硬得连一分一毫都动弹不得，九阿哥却抓住她不放：“你不忍看着太子爷被皇阿玛圈禁，半夜跑去给他老人家说故事听，却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八哥落得今日境况而视若无睹！”
“你——你们——”冰儿凤眼圆眼，漂亮的瞳仁夸张地放大，惊讶与恐惧同时滑进她的眼底，“知道，你们——监视我？！”
突然一种天地旋转的晕眩感觉让冰儿稳不住身子，九阿哥的手臂明明被她挽在怀中，臂弯里却是一种空无一物的感觉，让她无所依靠。踉跄两步稳住身形，冰儿难以置信地望着九阿哥一脸的埋怨与愤懑之色，心中涌起无尽地酸楚与茫然。
“监视？还谈不上，只是偶然得知。”九阿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冰儿听来却是冷如寒石，身体不由退后一步，离开了他温暖的庇护。置身于寒风中的她，已经感觉不到什么叫寒冷，只仿佛听到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心莫名地感觉想笑，很想笑，然后笑出了声却难听的如鬼在□□：“嘿嘿……是，我是帮了太子哥哥在万岁爷面前说好话，可那也不过是在一个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父亲面前，说了句诸如‘节哀吧，请珍惜眼前’的漂亮话儿。八哥哥如今的境况又何尝是我想见？你又想让我如何帮你们？是站在你们这边帮着对付我前两天还好心好意为他说好话的太子哥哥，还是在万岁爷气头上的时候跑去火上浇油？我算什么东西啊？一个小小的无知野丫头，只因太后的一时宠爱，就跑到他的面前对他的家务事指手画脚说三道四。我算哪根葱？！”
压下欲哭的冲动，冰儿转身投入肆虐的寒风中，慢慢消失在曲折的宫道上……
“香儿！”宫女采青突然冲进书房，慌慌张张来到他们面前向四爷请安，获准起身之后来到香儿面前：“格格她——”
“格格怎么了？！”香儿吓得手中的石墨掉进砚台里，溅起点点墨汁。
“我也不知道！”采青显然被吓坏了，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格格她突然从外面回来，全身冰凉，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我们都跑上去迎她，她推开我们，不要我们递过来的手炉和毛毯。可是她在房里走来走去，好像在找取暖的东西，我们就倒热奶给她，她也不理我们。”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采青已经急得跳起来，香儿只觉眼角闪过一个身影，抬头看去四爷已经出了书房，急忙抬脚跟上。
远远地看见冰儿佝偻着背，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房间里蹒跚摸索着什么，一群奴才跟在她的身后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才好。
“格格！”香儿从未见过冰儿如此情况，三两步疾奔过去。冰儿似是听到她的声音，转身看向她，香儿不禁呆住，不由得怀疑眼前的这个人还是那个活泼可爱的慕容玉冰吗？那水润白嫩的小脸此时白如宣纸不见一丝血色。那双漂亮灵动的双眼此刻却如蒙了灰的夜明珠黯然无神，茫然地睁着没有焦点，看着香儿所站的方向左右摇摆不定，像在犹豫着什么，嘴唇嗫嚅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香儿呆呆地看着她在房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又摸摸那个，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四爷轻脚走过去，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隐隐听到她在喃喃地说着什么：“香儿……不行……冈日森格……不在……我该找谁……找谁……谁能明白我的苦衷……没有人……没有人……”
“你们都下去吧。”四爷突然转身向一群奴才轻声吩咐道，香儿一怔，遂带着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将门带上。
伸手抓住冰儿细弱的手臂，一股沁凉的寒意直渗进心里，四爷越发握得紧，拉住失了魂般的冰儿，宽大的手掌轻轻拍在她的头上，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发生什么事了？”
感觉到臂间唯一的温暖，头上温柔的抚摸，还有那发自内心的关切与担忧，冻僵的心如得到了救赎，恢复了生机。冰儿抬头看向四爷，静如死湖的双眼若注入活水般登时清明起来，泛起盈盈的水光。
“四哥哥！”冰儿满含委屈地扑进四爷的怀里，敞声哭了出来。所有的伤心与不快随着泪水全数倾泄而出，洒在他的锦服上，一下就没了踪影，只余一片湿热。冰儿紧紧的抱着四阿哥，他的怀里温温热热的，不似九阿哥他们那般火热，却让她感觉很舒服。热而不炙，可以近距离取暖，却不会因为离得太近而灼伤自己。比阳光温柔，比烛火热烈。像什么呢，这种感觉？
暖水袋。冰儿脑海里突然跳出这个词，内里火热，却因为外面有一层柔软的包裹而温度适中，四哥哥就是这种感觉。虽说是现代产物，但是意外地适合他这位古代王子。
冰儿俏皮地想着，安心地倒在四爷的怀里，苦涩的心总算找到了安稳的窝，慢慢地安定下来，只等那丝疲累渐渐散去……
四爷像哄自家孩子一样轻轻拍抚着冰儿的背，修长的手指拂过她光滑柔软的发丝，冰儿静静地偎在他的怀里，双臂依然紧紧环着他的腰，像抓住生命的稻草。良久，怀里的小丫头不再有任何动静，四爷低头看去，才恍然发现这丫头竟然就这样站着依着他睡着了。嘴角弯起一丝好笑，想弯身抱她，无奈这丫头环得太紧，四爷只好就这样矮下身抱起冰儿来到她的床榻前。
揽起她的长发放到一边，四爷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好，接下来是如何挣开这双小魔爪的束缚。四爷艰难地横着身子保持站着时冰儿的姿势，背过双手去掰她的手。
既要掰开，又要保证不能弄醒她。四爷小心地做着此生以来遇到的难度系数最高的一件事，累得额上沁出了一层密密的汗才算大功告成。
“呼——”四爷长吁一口气，累得差点一头倒在冰儿身侧。撑起身，不经意见看到冰儿甜美的睡颜。睡着的她是如此的静谧恬美，如夜空下摇曳的木兰花，清丽妩媚，柔情万千，让人不禁心向往之，完全不似她醒着时的刁蛮善变。四阿哥一时看得痴了，光滑的指腹轻轻地抚上她柔嫩的脸庞却再难移开，喉间莫名地开始燥热，鼻端环绕的馨香引诱着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干热的唇突然触到她润滑冰凉的唇，四爷猛然惊醒，收起狂乱的心思，拂衣而去。
朦胧的光影，一片模糊，一切都看不清楚，却隐隐感觉到身前的一片白影，仿佛是个人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热浪，烧得人难受。身体被什么紧紧地抱着，很紧却不感觉到难受，反而很喜欢这种被紧紧拥抱的感觉。唇上有炽热的东西在向她掠取着什么，自己非但没有抗拒，反而更激烈地去迎合……
“啊？！”冰儿惊坐而起，本能地去摸身上的衣服。还好，都穿着。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冰儿一瞥眼看到了在她的床边啪嗒啪嗒舔着舌头的小家伙。原来是你害我做这么奇怪的梦啊！冰儿白冈日森格一眼，骂道。可怜这小家伙不会说话，否则一定会直呼冤枉，让她意识到这完全是她个人品行问题。
起床揉了揉脸，脑海里再次浮现梦里的情景。真奇怪啊，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梦。冰儿急忙将之从脑中赶走，开始推卸责任：都怪现代那群不负责任的奸商们！为了吸引观众的眼球，在影视作品里加入了大量的H内容，就连动漫里都是肉片一堆，H泛滥。就是在再纯情再唯美的作品里，也能被人找到让人浮想联翩的伪腐场景。更可恶的是，肉就肉吧，连男的也加入了H阵营里。现在二十一世纪的青少年们，搞基的呼声已经盖过了一切，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搞基的步伐了！
冰儿在心里将各界内把H进行到底的代表方一个个拉出来问候了个遍，心里一个劲咒骂他们污染了她纯洁无邪的心灵，导致她做了这样一个不洁的梦，即使下十八层地狱受万剑穿心之苦也难解她心头的郁闷。
然而骂过之后，脑海里不得不想起另外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
深秋的庭院满目凄凉，即使有点点绿色也是深沉的、阴郁的，渲染着一种更加悲凉的气氛。徐风过处，空气里送来隐隐的桂花香，那浓厚柔腻的香味如同一只无形的网，将他幽闭其中，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逃脱那若有若无的桎梏。就像那双高高在上的深邃睿眼，明明视线的焦点从未在自己身上作过半分停留，那股与生俱来的压迫却一直让他感觉如影随形。无论他如何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平心静气，换来的只有更加的心烦意乱，就连这上好的碧螺春喝入口中，也只有满口满腹的苦涩难当。
八阿哥索性放下茶杯，丢下书本，走出书房，置身于一片萧瑟之中，独自徘徊在清冷的别园内。寒风刺骨也难侵扰那颗烦躁苦闷的心……
突然，一声清远悠长的琴音仿佛从无边天际穿云过海般乘风而来，圆润柔和而沉重伤切的琴声中，夹杂着丝丝扣人心弦的二胡弦音。尖锐凄凉的二胡仿佛拉扯在他苦涩难忍的心上，强硬地扯回他那散乱在寒风中的无依心绪。
八爷浓眉紧皱，锐利的眼扫向那琴声传来的湖面。粼粼的湖面上，水光摇曳处，一叶小舟幽幽荡了出来。舟上一眼便见只有三人，一人撑船，一人抚琴，一人拉二胡。奏曲的二人身着艳服，远远的看不清脸面，想必是艺妓出身的女子。只是那撑船的人一身华服，挺拔的身姿熟悉的紧，只是他头戴斗笠，且并未面向他。八阿哥一时拿不准究竟是谁，心里迟疑不决：莫不是九弟？
九阿哥一身精明全用在商道上，生活上比其他皇子阿哥要恣意许多。能为他做到这一步的，八爷也只能想到他的。然而好意归好意，八阿哥却不禁头痛：他当自己与他一样，终日只知玩乐，只需一首婉转动听的小曲儿就能忘掉已经发生，并可能持续恶化的事实吗？
就在八阿哥苦笑难当之时，柔美细腻的歌喉打开，载着无尽的怜惜与心疼，乘着轻盈的湖风吹来……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却上心头
曲音已尽，余音环绕。八阿哥仍沉浸在李清照婉约含蓄的清词之中，身边却突然响起水声轻拍湖岸的细碎声音。转眼看去，船已靠岸，一个身着一袭梅红长裙的娇小身影，优雅地提着裙摆，俏皮而不失端庄地跳上岸。一对亮若星辰眸子含着小计得逞之后的得意，直直地看着自己。
“冰儿给八哥哥请安，八哥哥吉祥。”冰儿提着裙摆，含娇带俏地行了一个西洋礼仪。
“民女婉梅给八爷请安，爷万福。”八爷闻声望去，唤作婉梅的女子，一袭淡雅长裙，真如那雪中寒梅，傲然屹立。
“八哥！”撑船的船夫归置好船上的东西，摘下斗笠一个健步走上前来，弯身打了个千儿。八阿哥看他一脸很是乐在其中的高兴样儿，却是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十弟？！这——”
“八哥哥。”冰儿截住他的话，巧笑嫣然，“咱们两个拖了婉梅姑娘来，这么卖力地讨您欢心，现在是累得口也干了，手也软了，腰板儿也挺不直了。您不会让我们一直站着，都不赏口水喝吧？”
“得，八哥哥给玉格格您认错了！”八爷一拱手，摆起平日的温和样儿就要给冰儿道歉。谁知冰儿美眸一凝，撅起小下巴，不屑地冷冷一哼，眸光流转，一束冰凉如雪的眸光直直穿透眼睛，落进了他的心里：“我才不稀罕呢！”说完，依然提着裙摆顾自向前走去。
“冰儿！”十阿哥直性子，哪里察觉到眉目间的异样。只觉刚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起闷气来，真以为冰儿在为八阿哥没立即请他们坐坐而生气，匆匆追了上去。
八阿哥面上一滞，刚挂起的温和笑容僵在脸上，尴尬看一眼身旁的婉梅，招呼道：“姑娘请！”率先迈开一步，追向正在远去的冰儿与十阿哥。
幽静的竹院里有股清新雅致的不俗气质，倒是符合八阿哥的品味。只是这深秋寒月里，竹林里一片萧条之色，愣是让人打心底里升起阵阵凄凉。冰儿知他自己看了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也就不再怪他刚才的搪塞。进了院子里的小屋子，对紧随而来的十阿哥道：“我们就在这里喝茶吧。”
“喝茶？”十阿哥一时没缓过来，“在这儿喝茶？”
“嗯。”冰儿放下裙摆，四下打量，“这地方安静，竹林清风，很适合品茶。你差人把泡茶的东西全给我送来，我泡茶给你们喝。”
“你会泡茶？”十阿哥瞧冰儿一副轻车熟路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完全无法与她平日的顽劣挂钩，但也难以想象出她亲自沏水泡茶的情景儿，脑子里不禁浮现出冰儿捧着煮好的沸水倒进茶壶里的搞怪场景。
冰儿何许人也，一下听出十爷话中的揶揄，回头没好气地瞪着十阿哥：“是，我泡！我泡的你敢不喝？”冰儿故意加重了“敢”字，十阿哥吃了冰儿几回教训，哪里还敢招惹她，急忙陪笑：“不敢，不敢！我这就去！你等着！”回身撞见了八阿哥，也只是道了声“去取茶具。”便匆匆离去。
“八哥哥与婉梅姐姐先坐儿。”冰儿嘻笑着似在卖什么关子，拉了婉梅坐下。
没坐多会儿，十阿哥就带着一帮人急急赶过来。冰儿不看则已，一看气得凤眼睁得老圆。只见跟在我们十爷身后的除了准备泡茶用具的下人外，还有目前特不招她待见的两位——九爷和十四爷。不过，这还不是最让她不高兴的，惹她生气的是跟着他们凑热闹的八福晋。
冰儿一见她腮帮子都鼓起老高，不悦之色可不止溢于言表，鼻子出着冷气儿，站起身就要迎上去，衣角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脚步滞了一滞，冰儿回身正要俯身去看，婉梅握住她的手腕对她摇了摇头，然后眉眼瞟向坐在一旁的八阿哥。冰儿会意，脸上立马儿换了天儿，挂上了古人最爱的笑不露齿，迎上前去一一打了招呼。
“听十哥说你要泡茶？”说话的是十四阿哥，与十阿哥相差无几的表情与口吻，气得冰儿恨不得不巴掌拍他脸上。幸亏她定力好，只是甜甜一笑：“是啊。”十四依然一脸的不相信，拿眼瞟了站在一旁的婉梅，虽然没说话但那眼神明显是在说“难道不是她？”
冰儿强忍住想要一脚把他踢飞的冲动，转身去看十阿哥带来的东西：风炉、玉书、孟臣罐、若琛瓯。
还真是齐全。冰儿苦笑，他就不怕让自己出洋相？
“还需要什么吗？”十阿哥看她过来，便问道。
“十哥哥您这是在取笑我吗？”冰儿反问，憋了一肚子火犹豫着要不要来个火烧竹林风，一抬眼看见十阿哥一脸的茫然无辜，心下一软，柔声道，“不用，你跟他们坐着吧，很快就好。”
“哦。”十阿哥离开。冰儿挽起衣袖，命人为她净了手。在她与十四他们说话时，十爷就命人点好了风炉煮上了水，所以她并不去看水而是揭开了茶盅的盖子。
“啊！”冰儿轻呼出声，从茶盅里挑起一颗茶叶，一脸欣喜如获至宝，“居然是女王！”
冰儿指间的茶叶芽头肥状，肩披白毫，挺直如针，色白如银，正是获得茶中“美女”和“茶王”美誉的白毫银针。冰儿擅自将之合并，称为茶中女王。
听得她的惊呼，众人颇有些意外。只有八阿哥早已意料，他可是在雅弦居与冰儿一同喝过茶的，品茶功力一点也不逊于他，虽没见过她亲手泡茶，估摸着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冰儿接下的行动证明了他的猜测没错。待玉书瓦陶壶里的水涌沸如腾波鼓浪，水气方一消散，她便熟稔地取了水倒少许于摆好的茶杯中。这个过程叫净具或温杯，古人给了它一个很动听的名字——白鹤沐浴。冰儿双手轻捧精致小巧的茶杯，逐一旋转将杯温好，残水倒入一旁的盂中之后，才用茶匙取了适量的茶叶放入紫砂壶中，此为观音入宫。
经过前面一系列动作，沸水已冷却少许，此时为泡银针茶的最佳水温。提壶将水沿壶壁倒入，水量约为壶的四分之一，这个叫悬壶高冲。倒好水，冰儿捧起茶壶，左手托壶底，右手扶壶，顺时针轻轻转动茶壶运茶遥香，这个过程□□风拂面，目的是为了让茶叶进一步吸收水分，香气充分散发出来。然后再回旋加水，水量为茶壶的三分之二左右时即停。静置两分钟后，便可提壶巡杯循环注入茶汤，这个叫关公巡城。
一系列动作毫无生疏，熟练的就像这是她每日必做的事。
“请品茶！”冰儿将分好的茶一一送到他们面前之后，顾自拾起自己面前的茶杯细细地品了起来。捧起茶杯，浓浓的蜜香扑鼻，茶汤为杏黄色，小小的呷一口，滋味酣厚滑顺，回味甘甜，口齿留香。
“好茶！”八阿哥赞道。
“那可不！”冰儿嫣然一笑，“上好的陈年银针可是茶中极品，能不好喝么。”
“原来你还是个品茶高手！”十阿哥叹道。
“高手谈不上，倒是喝了不少年。”冰儿以袖掩面又轻呷了一口茶，一脸的沉迷陶醉，颊边泛起两团绯色红云，如含羞带泣的红梅，熠熠动人，“我自小随师父在外习武，她老人家极爱品茶，每日必饮。我呢，练武之余就成了她的泡茶小伙计。老人家茶道一流，茶识广泛，带我品过不少好茶。不过我独爱陈年银针，虽然不如碧螺春冲泡时的华丽炫目，但是它味道酣厚，香气蜜甜，就像是在告知世人，凡事经过时光的锤炼积淀，终会有芳香扑鼻的那一刻。”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八爷心中一动，一股暖流游遍全身，他转眼看向冰儿，漆亮的眼里光芒闪动。此时的冰儿神奇地脱去了身上的稚气，浑身散发着成熟女性的柔美风情与端庄矜持，撩人的妩媚笑颜偏又带着她骨子里透出的俏皮气质，引得视线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之后发生了什么，众人又说了些什么，他全未在意，他只知道冰儿为他续了茶，后来又泡了两壶茶。她就像翩翩起舞的蝴蝶，在花丛中优雅地扇动着她美丽的羽翼，所过之处留下淡淡的芳香，很是醉人。她的声音美如天籁，她的笑容暖若春风，她的步态轻盈如纱，她的身姿柔若扶柳，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无不自然顺畅，毫无矫作，都深深地刻在他的心田里，装在心海里，溢满胸臆……
或许，这才是她最真实最接近内心的一面。八阿哥静静地想，从初见时她的狂妄乱来，到后来的时而乖巧可人，时而心机重重，时而乖张暴戾都让他觉得冰儿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湖，一不小心踏进去就会万劫不复。时至今日，他才恍然发现那些都不过是她保护自己的层层伪装罢了。试想，身为皇子阿哥的他们也须戴上面具才能在这深宫安身，更何况一个无身份无背景的小丫头呢？
冰儿是有心计的，但也是善良的，在她小小的城府之后保护了自己的安全，会百倍千倍地回馈给施恩之人，也会毫不吝啬地为她身边的人排忧解难，不计前嫌，不顾后果，使出全身解数，甚至全心投入。他第一次遇见这么纯粹而大胆的人，纯粹地将自己的心机毫不掩饰地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大胆得毫无顾忌地向身边的人伸出她的援助之手。她透明的像水晶，清澈的像琉璃，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攥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
“爷，该用晚膳了。”八福晋的声音打断了八爷的思绪，他回过神淡淡应道，起身去了前厅，没有看到她眼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