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只若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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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坠在空中缓慢向下落去，很慢很慢，像电影里经过特效处理的慢镜头，一直坠，一直坠……伸手想要去抓住什么，可是，在手指可以触及的地方，没有任何东西可供抓握。
要掉下去了……
“啊！”睁开眼，眼前是那再熟悉不过的红色承尘。
原来是梦，冰儿松了一口气。闭上眼，发觉眼皮疼得厉害，像有人拿了根针在狠狠地刺，脸上也很热，火烧一样。头脑里一片空白，沉重凝滞得像装了一脑子像鼻涕一样的黏液。（好恶心的比喻，但是那种黏糊的透明状确实很像，而且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
“格格您醒了？”突然伸了脑袋过来的是香儿，见冰儿醒来很是欣喜。
“嗯。”冰儿轻轻应了一声，发现连说话都觉得好累。香儿用银勺取了些许水给她润了润喉咙，才感觉好点。
“扶我起来。”“嗯。”香儿依言在她背后垫了厚厚的绒枕，扶她坐了起来。
“事情怎么样了？”
香儿一愣，她自然知道冰儿问的什么，只是一时拿不准现在该不该说。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禀报：“听出去打听丫头们说，万岁爷知道格格坠湖的事之后龙颜大怒，降罪于蒙古王子说是要削去他王公的爵位，还说要……”
“还说要什么？”冰儿逼问，听到降罪于蒙古王子她就已经躺不住，居然还有更严重的后果。
“还说要罢免他那一族的王籍降为平民，并加重每年朝贺的贡物。”
乍听此言，冰儿惊坐而起，顾不得身上头重脚轻的，一下从床上跳起来：“香儿，快，准备更衣！”
“哦，是！”香儿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还是冰儿头一次命人为她更衣。匆匆着了正装，略施粉黛遮去一脸病容，冰儿便直奔乾清宫而去。
一路宫道曲折，直绕得她头昏眼花，脚步虚浮，一步步好似踩在浮云之上。好几次差点摔倒，幸得身边有香儿扶着才算有惊无险。往日片刻便能到的路，今日硬是走了足足一柱香的时候才到。
“劳李谙达帮我通传一声。”来到乾清宫殿前，冰儿稍作喘息，待李德全从内里走来，躬身向她做了请的手势，冰儿整了整衣衫，举步走了进去。
空旷的殿内只有康熙一人，气氛颇显冷清。独坐于案前的他，正埋头批阅着奏章，神情威严专注，更为这庄严肃穆的殿堂添了一股不可违逆的凛然之气。
冰儿轻轻走在这静默无声的大殿上，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直到来到他近前，方才福身，轻言细语道：“冰儿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
“起吧。”康熙从奏折堆里抬起头，看向她，“身子可有大碍？”
“劳皇上挂心，已无大碍。”
“如此甚好。”康熙说罢，低头继续批阅他的奏章，并无问她此次来意的打算。殿内一时陷入沉默。冰儿斟酌再三，决意主动发问，趋向前跪在他面前的大殿上：“冰儿斗胆，敢问万岁爷是否有意降罪于蒙古王子？”
“无意如何，有意又当如何？”康熙抬起头，一双龙目扫向跪在下面的冰儿。
“无意则冰儿愿承担此事一切后果；有意则恳请万岁爷收回，冰儿同愿为此事担负一切责任。”
“哦？那朕若不收回呢？”
“冰儿宁愿一死。”
“你威胁朕？”
“冰儿岂敢。”冰儿忙俯身叩罪，心中委屈极盛，又着实惶恐不安，生怕真因她这一出，害了不知多少人。思及此，心中愧疚自责更甚，诚心乞求道，“只是请皇上三思，冰儿区区一无知小丫头，不值得皇上如此劳神动怒，伤了藩邦和气，平添罅隙。”
“哦，想不到你还能为朕想到这一层。”康熙来到冰儿身旁，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听来满是愉悦，似是欣慰。可后半句，声音猛地一沉，话锋陡转，声音不大，却自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那，朕将你赐于蒙古王子你会嫁吗？”
冰儿自始自终未曾抬起过头，听得康熙如此问她，身子猛地一颤，泪水夺眶而出，颤声回道，“冰儿定当依旨行事，不负皇恩！”
“好一个不负皇恩！”康熙重新回到案前，吩咐道，“你先退下吧，此事朕自有定夺。”
“是。”冰儿起身退出，刚一出乾清殿，身子一软，几欲倒下。
“格格！”香儿急忙上前扶住她。
“不碍事。”冰儿摆摆手，重新站好，“我们回去吧。”
“是。”香儿小心搀着她向暖心阁走去。
暖心阁里，冰儿靠在廊外已经坐了足足一下午。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不移不动，这是香儿第二次见她这样。
“格格，”香儿来到她身旁，“是在为赐婚的事担心吗？”
冰儿摇摇头。
“格格，同意嫁到塞外了吗？”
“皇上不可能把我赐给蒙古王子了。”香儿听得冰儿这样一说，心中疑惑更甚，可她不知现在是否该继续问下去，只好保持沉默。
“他知道我是故意的。”冰儿继续说道，香儿仔细聆听，“故意引诱蒙古王子做出无礼之事。如果他顾忌皇家名声硬将我赐给王子，便会引起那些来朝的藩邦们轻视，小瞧大清。如果他重罚于蒙古王子，虽可昭显大清国威，却难保皇家声誉。所以我今日无论如何都应去为蒙古王子求情：一是彰显皇家仁义。为曾经冒犯过自己的人求情，不管是真也好，假也罢，必会让世人记住他宽容大度，以德报怨的仁义胸怀。连一小女子都可做到，试问偌大皇城内，万千王侯又会如何？如此一来，皇家声誉可保。二则给皇上一个台阶下。他并不是真的想降罪于蒙古王子，却迫于形势不得不这么做。可是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必会动摇长久以来与王子那一族系的友好关系，得不偿失。所以我今天去，不管说什么，他都会当作我帮王子求了情，做个顺水人情放他一马。”
香儿听得目瞪口呆，不由得怀疑眼前的人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冰儿吗？仔细咀嚼她的话，便不难发现她缜密的心思，极深的城府，连万岁爷都被她算计其中，而不得不按照她所布好的棋路决断！香儿后背一阵发凉，遍体生寒。
冰儿别过脸，避开香儿的注视，扶着门边站起身。
“格格，您这是要去哪里？”屋外采青见冰儿穿戴齐整，遂上前来问道，“是要去看十四爷吗？”
冰儿疑惑地看向她，采青补充道：“您不记得啦，您掉进湖里那天是十四爷跳下去将您救起来的。”
“哦。”冰儿默然，心中却稍微明亮了一些：原来是他救自己起来的，居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心中牵挂着他的身体，冰儿命采青备了她平时用的驱寒药方，又准备了些她新做的点心向永和宫去。
“格格为什么不待在暖阁里等着？”采青跟在冰儿身后，在永和宫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您身子还未见好，太医吩咐应多歇息少见风为好。”
“我不太喜欢熏香的味道，也不喜欢在密闭不透风的地方久待。”
“怪不得格格从不用熏香。”
“明白就好。”
空旷的庭院里，冰儿随意走着，听永和宫的宫女说十四阿哥这个时辰差不多快过来了，所以她就想着索性在外面走走，说不定就碰上了。正想着，采青突然指着一处地方问道：“格格您看那不是十四爷么？”
顺着方向望去，隐见一间屋子里一个俊郎身影捧着一杯热茶在手中细细地啜着，不是十四阿哥是谁。只是，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俏丽宫女，正是明依。
冰儿心中一凉：看来他体内的寒已经驱得差不多了。顿了顿，毅然走了过去。
瞧见冰儿走过来，十四阿哥一怔快步迎了上去：“你怎么出来了，身子可好了些？”
“好多了。”冰儿淡淡一笑，让采青拿来她备好的药递给十四，“听说那天是你把我从水里捞出来的，怎么也要表示表示。这是些驱寒的药，煮沸了泡澡用，还可以舒筋活骨，排毒顺气。”
“哦，还有这等妙用。”十四接了过去，赞道，“那我可得回去试试。”
“那我先回去了。”冰儿说着转身欲走，十四一把抓住她：“你身子刚好，经不住风吹，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走吧。”
“不了。”冰儿嗅着那浓郁的熏香，觉得气闷得不行，忙摇了摇头。身后的采青心直口快，插言道：“我们格格不爱闻熏香的那股子味道，刚在德妃娘娘的暖阁里也只是坐了片刻就出来了。”
像是应了那丫头的话，冰儿觉得一阵头晕，忙伸手扶着她，从十四手中抽回手臂。“我先回去了，你也多注意身体这些天不要吹风。”
从屋里出来，迎面一股冷风吹得冰儿直觉得连脑浆都要一起冻住了，好在空气清凉新鲜，除却了胸中那股郁闷之气。
“啊，咳咳……”许是刚才猛地吹起了冷风，冰儿开始不停咳嗽，最后只得在一避风的小亭子里停下稍作休息。
“格格，要不我找人来抬您回去吧。”冰儿一时咳得厉害，无法说话，只好挥手示意她去叫人，采青会意一转眼便消失在迂回的长廊尽头。
真是自作孽！冰儿心中骂着自己，身体倚在栏柱上，额头贴着冰冷的柱面，头上的热度稍稍降了一些，脑中画像变得清晰了一些。刚才虽然看不真切，也无心去注意，但还是感觉到十四与明依当时相处得很融洽。况且听他说话开朗轻松的语调，看来明依没有给他脸色看。许是顾忌到他也算是个病人吧，冰儿如此猜想。
尽管内心千方百计地不想让自己在这个问题上作深度思考，可脑不由心，以往所见十四与明依的各种暧昧场景像旋转木马一样呼呼地在脑中转个不停，无论怎么做也无法阻止。
到最后，冰儿干脆放弃，索性任它在脑中转个够。然而老天爷誓要和她作对般，好不容易脑子里不再想那些，却又忆起自己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两相对比，更叫她心胸闷堵，痛如刀绞。
模糊中记起自己刚遇到他时，曾经像躲煞星一样躲着他，想来那段时光是自己最无忧无虑，也是最开心快活的日子。“如果时间一直停在那一刻该多好。”冰儿轻声感叹，脑海里不由浮现一句曾经在网络上看到过无数遍的唯美诗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一念及此，冰儿又不免想到刚才香儿看她的表情，心中立时酸涩难当，浮上了心头。
“诶，几日不见你竟吟起诗来。”十三阿哥爽朗的笑声突地响起，并快速向冰儿接近。冰儿回过头，看到他已绕过石栏，拾阶而来，身后衣角飘动，还有一人，是四阿哥。话说十三阿哥走了近来，正想继续打趣她几句，冷不丁却看见她一双美目上竟挂着两颗晶莹泪珠，泫然欲滴，心头一震，愣在了当间。
冰儿回望着他，未作任何回避，直到心情平复了一些才小声道：“我没事。”十三当她是在担心赐婚的事，遂安慰道：“皇阿玛他不会将你许给——”
“我知道。”我知道的，自己做的事怎么会不知道呢？冰儿截断了他的话，低下头去一时不愿抬头去看十三的脸，她怕一抬头会看到与香儿有着同样表情的面孔：肯定很让人害怕吧，这样的自己。
“我先回去了。”十三阿哥正琢磨着她刚才那句话的深意时，冰儿轻声道，微微福了身，绕过他和四爷出了亭阁。刚一出去，迎面又是一阵冷风吹，喉间立时骚痒难耐就又剧烈咳嗽起来。
看来这次真的玩大发了！冰儿心中暗想，一手掩嘴一手抚胸为自己顺气。可是越咳越凶，越凶越想咳，直震得胸腔颤栗头昏耳聩也停不下来。这时，身上突觉一沉，从头到脚，仿佛与外界隔断一般感觉不到一丝冷气，咳嗽也一下止住。冰儿直起身，隐约看见四阿哥正细心地为她围好大氅，系好纽扣，刚想开口说“谢谢”，头脑一沉便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冰儿！”突然就倒向地上的冰儿，吓了四爷一大跳，慌忙捞起她抱在怀里，用手试了一下她脸上的温度，热得烫手。
“十三弟快去叫御医！”四爷吩咐了十三阿哥，自己就抱着冰儿奔暖心阁而去。
“四哥哥……四哥哥怕我吗？”冰儿喃喃问道，眼神迷离飘散，小小的手伸向空中，想要抓住眼前幻影。四阿哥伸手抓住紧紧握在手心里，语气斩钉截铁：“不怕！”
“就算知道我是故意的？”
“嗯！”
“呜……”冰儿失声大哭，伸手去揽他的脖颈，四爷顺势扶她起来搂入怀中，手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我本来是很有把握的，根本没有想过要让任何人付出一丁点的代价。可是今天去见万岁爷时，他在乾清殿跟我说的话，突然让我想到他也可能不买我的帐。他可以用别的很多办法来处理这件事。一想到有人会因为我的自以为是任意妄为，付出很大的代价，我……我宁愿死。”
“事情已经过去了，不会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你也不用自责。安心休息，先把病养好。”
“可是我好害怕，待在宫里好可怕，我不想再遇到这种事，不想过这种必须踩在别人身上才能保全自己的生活。我想——”四爷捂住她的嘴，凑近她耳边低声道：“放心，四哥哥在！什么都不要想，先把病养好。”
“嗯。”冰儿迷迷糊糊应了声，昏沉了过去。
一觉醒来，身体活泛了不少。冰儿本不是娇气的人，常年习武身体底子又好，这种病搁旁人可能需要个十天半个月的慢慢调理才能好，临到她也就睡一觉捂一身汗的事。话说她睁开眼看见守在自己床边的居然是水莲，颇感意外又觉是在情理之中。遍寻一圈没瞧着香儿的身影，冰儿轻咳了一声惊醒了水莲。
“哦，你醒了。”水莲拿手试了一下她的额头，“太好了，烧都退了，气色瞧着也好多了。”
“让她们准备热水吧，我想洗澡。”冰儿掀了被子下床，“这几天水莲姐就留在暖心阁陪我吧，太后那边让香儿先顶着。”说着她来到梳妆台前，随手挽了个髻用簪子别了起来。水莲收回本想帮她理头发的手，唤了人将冰儿交待的事情吩咐下去。等她转过身时，冰儿正扎在衣堆里搜索她要穿的衣服。娇小的身子全埋进衣柜里，只留了个小屁股在外头。水莲瞧着好玩，上前一巴掌扇她屁股上，笑道：“你这格格当得还真让奴才们省心。”
冰儿回头故作凶样瞪了她一眼，摸了摸屁股：“你不知道吗，做女人的乐趣就在于挑衣服和化妆，如果连这些都要假手于人，那活得跟只木偶有什么区别。”
“照你这么一说，自古以来那些稍微有个把丫头伺候的女人都是块木偶，不是人喽。”
“就算是人，也是半个。”冰儿挑了身墨绿扔到水莲手上。“好狂妄的口气，就不怕闪你的舌头！”
“不是我狂妄。”冰儿叹了口气，摇头作无奈状，“只是这古代的女人生活实在太单调，如果连这点乐趣都舍弃了，这日子还有什么奔头。”
“古代？”
“我是说从古至今。”冰儿急忙改口。水莲也并未放在心上，她在意的是冰儿说话的内容及她说这话时的语调神情和态度，那心灰意懒，受尽世态炎凉的模样，让她忧心。然，不能表现出来，只是笑着如平常那样嘲笑她一番：“瞧你这话说得就像那看破世事的四十岁老妈子，哪像一个年芳十六的花季少女该说的话。”
“是吗？”冰儿反问，目光飘向远方，显然心思已不在上面。恰巧此时宫女通报热水已经备妥，冰儿抱着衣服就去了。
“啊，好难受！”冰儿苦叫连连，实在忍受不了这摇船一样的颠簸一头倒在水莲腿上，四仰八叉地伸展开四肢，增加了承受面积心里才好过了一点。水莲只以为她大病初愈身子还没好透，坐马车又让她不舒服了，急忙用绢帕沾了些水敷在她额上，焦急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胸口闷么，要不要我让马车调头回去看太医？”
看水莲火急火燎的，就这么会儿功夫又是这又是那的做的许多，冰儿反倒不好意思说她是晕马车了，可是这么让她急下去待会儿更没好果子吃，搞不好脑门子得让她戳烂喽。冰儿骑虎难下，摸了摸许多没经她摧残过的脑门，还是坐了起来，装作已经好多了的样子说道：“啊，没事。只是突然胸口有点闷，现在已经好多了。”
“真的？”水莲还是不放心，左看看右看看，瞅瞅脸又拍拍背。“真的！”冰儿见她这样，双眼起了雾，“水莲跟我——娘（妈）好像。”
“你娘？”水莲抬了手就要去拍她脑门，可见冰儿说得极认真，眼睛还有些湿就收了手，“我看着就那么老嘛，你这么寒碜我。”“我娘才不老呢。”冰儿搂着她的腰赖在她怀里，像孩子一样娇里娇气地炫耀，“我娘可漂亮了，而且又会保养，书读得又多可有气质了，走在街上人家都说我们像姐妹呢。”
“是吗？”
“我还能骗你，你看看我不就知道了。”
“看把你得意的！”水莲轻轻点了一下冰儿的额头，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头。水莲知道：冰儿就是这样，一遇到什么事儿都喜欢自己一人担着，绝不让旁人插手。这次被指婚也是，她大可以仗着太后对她的宠爱，请她老人家出来给她撑腰。可她就是不张那个口，更是连宁寿宫的大门都没进过。她不是不知道冰儿好强，也不是不知道她是真的喜欢太后，心疼太后，不愿扰了老人家的清静，让老人家也出来趟这浑水。可经她这么一折腾，可得叫多少人对她心惊胆寒啊，只怕连万岁爷也要对她刮目相看了。哎，就连一直伺候她的香儿都被吓得不轻。现在，她可能就是在为这事伤心吧。水莲想到这里心里更是疼惜：这丫头一向坚强，遇到什么事儿都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唯独涉及到这“情谊”二字时，便会像现在这样变得非常黏人，活脱脱四五岁的孩童心性，抱着人不放又是撒娇又是刻意卖弄。
“冰儿今年多大了？”
“到了腊月就满十六岁了。”冰儿答道。
还真是个半大孩子！水莲抱紧了她，轻轻摇晃着：“这次上八爷府可千万别再生出事端来。”
“放心吧，只要没有人招我，我会乖乖的。”冰儿心里也正奇怪着，前几天突然接到八福晋的请帖，说是上八爷府一聚，水莲打听了一下说是也请了其他福晋及格格们，似乎只是女人们的普通聚会。只是这次竟请了她，着实让冰儿很是意外，她进宫这么久参与她们的聚会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呢！
身体坠在空中缓慢向下落去，很慢很慢，像电影里经过特效处理的慢镜头，一直坠，一直坠……伸手想要去抓住什么，可是，在手指可以触及的地方，没有任何东西可供抓握。
要掉下去了……
“啊！”睁开眼，眼前是那再熟悉不过的红色承尘。
原来是梦，冰儿松了一口气。闭上眼，发觉眼皮疼得厉害，像有人拿了根针在狠狠地刺，脸上也很热，火烧一样。头脑里一片空白，沉重凝滞得像装了一脑子像鼻涕一样的黏液。（好恶心的比喻，但是那种黏糊的透明状确实很像，而且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
“格格您醒了？”突然伸了脑袋过来的是香儿，见冰儿醒来很是欣喜。
“嗯。”冰儿轻轻应了一声，发现连说话都觉得好累。香儿用银勺取了些许水给她润了润喉咙，才感觉好点。
“扶我起来。”“嗯。”香儿依言在她背后垫了厚厚的绒枕，扶她坐了起来。
“事情怎么样了？”
香儿一愣，她自然知道冰儿问的什么，只是一时拿不准现在该不该说。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禀报：“听出去打听丫头们说，万岁爷知道格格坠湖的事之后龙颜大怒，降罪于蒙古王子说是要削去他王公的爵位，还说要……”
“还说要什么？”冰儿逼问，听到降罪于蒙古王子她就已经躺不住，居然还有更严重的后果。
“还说要罢免他那一族的王籍降为平民，并加重每年朝贺的贡物。”
乍听此言，冰儿惊坐而起，顾不得身上头重脚轻的，一下从床上跳起来：“香儿，快，准备更衣！”
“哦，是！”香儿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还是冰儿头一次命人为她更衣。匆匆着了正装，略施粉黛遮去一脸病容，冰儿便直奔乾清宫而去。
一路宫道曲折，直绕得她头昏眼花，脚步虚浮，一步步好似踩在浮云之上。好几次差点摔倒，幸得身边有香儿扶着才算有惊无险。往日片刻便能到的路，今日硬是走了足足一柱香的时候才到。
“劳李谙达帮我通传一声。”来到乾清宫殿前，冰儿稍作喘息，待李德全从内里走来，躬身向她做了请的手势，冰儿整了整衣衫，举步走了进去。
空旷的殿内只有康熙一人，气氛颇显冷清。独坐于案前的他，正埋头批阅着奏章，神情威严专注，更为这庄严肃穆的殿堂添了一股不可违逆的凛然之气。
冰儿轻轻走在这静默无声的大殿上，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直到来到他近前，方才福身，轻言细语道：“冰儿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
“起吧。”康熙从奏折堆里抬起头，看向她，“身子可有大碍？”
“劳皇上挂心，已无大碍。”
“如此甚好。”康熙说罢，低头继续批阅他的奏章，并无问她此次来意的打算。殿内一时陷入沉默。冰儿斟酌再三，决意主动发问，趋向前跪在他面前的大殿上：“冰儿斗胆，敢问万岁爷是否有意降罪于蒙古王子？”
“无意如何，有意又当如何？”康熙抬起头，一双龙目扫向跪在下面的冰儿。
“无意则冰儿愿承担此事一切后果；有意则恳请万岁爷收回，冰儿同愿为此事担负一切责任。”
“哦？那朕若不收回呢？”
“冰儿宁愿一死。”
“你威胁朕？”
“冰儿岂敢。”冰儿忙俯身叩罪，心中委屈极盛，又着实惶恐不安，生怕真因她这一出，害了不知多少人。思及此，心中愧疚自责更甚，诚心乞求道，“只是请皇上三思，冰儿区区一无知小丫头，不值得皇上如此劳神动怒，伤了藩邦和气，平添罅隙。”
“哦，想不到你还能为朕想到这一层。”康熙来到冰儿身旁，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听来满是愉悦，似是欣慰。可后半句，声音猛地一沉，话锋陡转，声音不大，却自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那，朕将你赐于蒙古王子你会嫁吗？”
冰儿自始自终未曾抬起过头，听得康熙如此问她，身子猛地一颤，泪水夺眶而出，颤声回道，“冰儿定当依旨行事，不负皇恩！”
“好一个不负皇恩！”康熙重新回到案前，吩咐道，“你先退下吧，此事朕自有定夺。”
“是。”冰儿起身退出，刚一出乾清殿，身子一软，几欲倒下。
“格格！”香儿急忙上前扶住她。
“不碍事。”冰儿摆摆手，重新站好，“我们回去吧。”
“是。”香儿小心搀着她向暖心阁走去。
暖心阁里，冰儿靠在廊外已经坐了足足一下午。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不移不动，这是香儿第二次见她这样。
“格格，”香儿来到她身旁，“是在为赐婚的事担心吗？”
冰儿摇摇头。
“格格，同意嫁到塞外了吗？”
“皇上不可能把我赐给蒙古王子了。”香儿听得冰儿这样一说，心中疑惑更甚，可她不知现在是否该继续问下去，只好保持沉默。
“他知道我是故意的。”冰儿继续说道，香儿仔细聆听，“故意引诱蒙古王子做出无礼之事。如果他顾忌皇家名声硬将我赐给王子，便会引起那些来朝的藩邦们轻视，小瞧大清。如果他重罚于蒙古王子，虽可昭显大清国威，却难保皇家声誉。所以我今日无论如何都应去为蒙古王子求情：一是彰显皇家仁义。为曾经冒犯过自己的人求情，不管是真也好，假也罢，必会让世人记住他宽容大度，以德报怨的仁义胸怀。连一小女子都可做到，试问偌大皇城内，万千王侯又会如何？如此一来，皇家声誉可保。二则给皇上一个台阶下。他并不是真的想降罪于蒙古王子，却迫于形势不得不这么做。可是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必会动摇长久以来与王子那一族系的友好关系，得不偿失。所以我今天去，不管说什么，他都会当作我帮王子求了情，做个顺水人情放他一马。”
香儿听得目瞪口呆，不由得怀疑眼前的人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冰儿吗？仔细咀嚼她的话，便不难发现她缜密的心思，极深的城府，连万岁爷都被她算计其中，而不得不按照她所布好的棋路决断！香儿后背一阵发凉，遍体生寒。
冰儿别过脸，避开香儿的注视，扶着门边站起身。
“格格，您这是要去哪里？”屋外采青见冰儿穿戴齐整，遂上前来问道，“是要去看十四爷吗？”
冰儿疑惑地看向她，采青补充道：“您不记得啦，您掉进湖里那天是十四爷跳下去将您救起来的。”
“哦。”冰儿默然，心中却稍微明亮了一些：原来是他救自己起来的，居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心中牵挂着他的身体，冰儿命采青备了她平时用的驱寒药方，又准备了些她新做的点心向永和宫去。
“格格为什么不待在暖阁里等着？”采青跟在冰儿身后，在永和宫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您身子还未见好，太医吩咐应多歇息少见风为好。”
“我不太喜欢熏香的味道，也不喜欢在密闭不透风的地方久待。”
“怪不得格格从不用熏香。”
“明白就好。”
空旷的庭院里，冰儿随意走着，听永和宫的宫女说十四阿哥这个时辰差不多快过来了，所以她就想着索性在外面走走，说不定就碰上了。正想着，采青突然指着一处地方问道：“格格您看那不是十四爷么？”
顺着方向望去，隐见一间屋子里一个俊郎身影捧着一杯热茶在手中细细地啜着，不是十四阿哥是谁。只是，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俏丽宫女，正是明依。
冰儿心中一凉：看来他体内的寒已经驱得差不多了。顿了顿，毅然走了过去。
瞧见冰儿走过来，十四阿哥一怔快步迎了上去：“你怎么出来了，身子可好了些？”
“好多了。”冰儿淡淡一笑，让采青拿来她备好的药递给十四，“听说那天是你把我从水里捞出来的，怎么也要表示表示。这是些驱寒的药，煮沸了泡澡用，还可以舒筋活骨，排毒顺气。”
“哦，还有这等妙用。”十四接了过去，赞道，“那我可得回去试试。”
“那我先回去了。”冰儿说着转身欲走，十四一把抓住她：“你身子刚好，经不住风吹，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走吧。”
“不了。”冰儿嗅着那浓郁的熏香，觉得气闷得不行，忙摇了摇头。身后的采青心直口快，插言道：“我们格格不爱闻熏香的那股子味道，刚在德妃娘娘的暖阁里也只是坐了片刻就出来了。”
像是应了那丫头的话，冰儿觉得一阵头晕，忙伸手扶着她，从十四手中抽回手臂。“我先回去了，你也多注意身体这些天不要吹风。”
从屋里出来，迎面一股冷风吹得冰儿直觉得连脑浆都要一起冻住了，好在空气清凉新鲜，除却了胸中那股郁闷之气。
“啊，咳咳……”许是刚才猛地吹起了冷风，冰儿开始不停咳嗽，最后只得在一避风的小亭子里停下稍作休息。
“格格，要不我找人来抬您回去吧。”冰儿一时咳得厉害，无法说话，只好挥手示意她去叫人，采青会意一转眼便消失在迂回的长廊尽头。
真是自作孽！冰儿心中骂着自己，身体倚在栏柱上，额头贴着冰冷的柱面，头上的热度稍稍降了一些，脑中画像变得清晰了一些。刚才虽然看不真切，也无心去注意，但还是感觉到十四与明依当时相处得很融洽。况且听他说话开朗轻松的语调，看来明依没有给他脸色看。许是顾忌到他也算是个病人吧，冰儿如此猜想。
尽管内心千方百计地不想让自己在这个问题上作深度思考，可脑不由心，以往所见十四与明依的各种暧昧场景像旋转木马一样呼呼地在脑中转个不停，无论怎么做也无法阻止。
到最后，冰儿干脆放弃，索性任它在脑中转个够。然而老天爷誓要和她作对般，好不容易脑子里不再想那些，却又忆起自己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两相对比，更叫她心胸闷堵，痛如刀绞。
模糊中记起自己刚遇到他时，曾经像躲煞星一样躲着他，想来那段时光是自己最无忧无虑，也是最开心快活的日子。“如果时间一直停在那一刻该多好。”冰儿轻声感叹，脑海里不由浮现一句曾经在网络上看到过无数遍的唯美诗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一念及此，冰儿又不免想到刚才香儿看她的表情，心中立时酸涩难当，浮上了心头。
“诶，几日不见你竟吟起诗来。”十三阿哥爽朗的笑声突地响起，并快速向冰儿接近。冰儿回过头，看到他已绕过石栏，拾阶而来，身后衣角飘动，还有一人，是四阿哥。话说十三阿哥走了近来，正想继续打趣她几句，冷不丁却看见她一双美目上竟挂着两颗晶莹泪珠，泫然欲滴，心头一震，愣在了当间。
冰儿回望着他，未作任何回避，直到心情平复了一些才小声道：“我没事。”十三当她是在担心赐婚的事，遂安慰道：“皇阿玛他不会将你许给——”
“我知道。”我知道的，自己做的事怎么会不知道呢？冰儿截断了他的话，低下头去一时不愿抬头去看十三的脸，她怕一抬头会看到与香儿有着同样表情的面孔：肯定很让人害怕吧，这样的自己。
“我先回去了。”十三阿哥正琢磨着她刚才那句话的深意时，冰儿轻声道，微微福了身，绕过他和四爷出了亭阁。刚一出去，迎面又是一阵冷风吹，喉间立时骚痒难耐就又剧烈咳嗽起来。
看来这次真的玩大发了！冰儿心中暗想，一手掩嘴一手抚胸为自己顺气。可是越咳越凶，越凶越想咳，直震得胸腔颤栗头昏耳聩也停不下来。这时，身上突觉一沉，从头到脚，仿佛与外界隔断一般感觉不到一丝冷气，咳嗽也一下止住。冰儿直起身，隐约看见四阿哥正细心地为她围好大氅，系好纽扣，刚想开口说“谢谢”，头脑一沉便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冰儿！”突然就倒向地上的冰儿，吓了四爷一大跳，慌忙捞起她抱在怀里，用手试了一下她脸上的温度，热得烫手。
“十三弟快去叫御医！”四爷吩咐了十三阿哥，自己就抱着冰儿奔暖心阁而去。
“四哥哥……四哥哥怕我吗？”冰儿喃喃问道，眼神迷离飘散，小小的手伸向空中，想要抓住眼前幻影。四阿哥伸手抓住紧紧握在手心里，语气斩钉截铁：“不怕！”
“就算知道我是故意的？”
“嗯！”
“呜……”冰儿失声大哭，伸手去揽他的脖颈，四爷顺势扶她起来搂入怀中，手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我本来是很有把握的，根本没有想过要让任何人付出一丁点的代价。可是今天去见万岁爷时，他在乾清殿跟我说的话，突然让我想到他也可能不买我的帐。他可以用别的很多办法来处理这件事。一想到有人会因为我的自以为是任意妄为，付出很大的代价，我……我宁愿死。”
“事情已经过去了，不会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你也不用自责。安心休息，先把病养好。”
“可是我好害怕，待在宫里好可怕，我不想再遇到这种事，不想过这种必须踩在别人身上才能保全自己的生活。我想——”四爷捂住她的嘴，凑近她耳边低声道：“放心，四哥哥在！什么都不要想，先把病养好。”
“嗯。”冰儿迷迷糊糊应了声，昏沉了过去。
一觉醒来，身体活泛了不少。冰儿本不是娇气的人，常年习武身体底子又好，这种病搁旁人可能需要个十天半个月的慢慢调理才能好，临到她也就睡一觉捂一身汗的事。话说她睁开眼看见守在自己床边的居然是水莲，颇感意外又觉是在情理之中。遍寻一圈没瞧着香儿的身影，冰儿轻咳了一声惊醒了水莲。
“哦，你醒了。”水莲拿手试了一下她的额头，“太好了，烧都退了，气色瞧着也好多了。”
“让她们准备热水吧，我想洗澡。”冰儿掀了被子下床，“这几天水莲姐就留在暖心阁陪我吧，太后那边让香儿先顶着。”说着她来到梳妆台前，随手挽了个髻用簪子别了起来。水莲收回本想帮她理头发的手，唤了人将冰儿交待的事情吩咐下去。等她转过身时，冰儿正扎在衣堆里搜索她要穿的衣服。娇小的身子全埋进衣柜里，只留了个小屁股在外头。水莲瞧着好玩，上前一巴掌扇她屁股上，笑道：“你这格格当得还真让奴才们省心。”
冰儿回头故作凶样瞪了她一眼，摸了摸屁股：“你不知道吗，做女人的乐趣就在于挑衣服和化妆，如果连这些都要假手于人，那活得跟只木偶有什么区别。”
“照你这么一说，自古以来那些稍微有个把丫头伺候的女人都是块木偶，不是人喽。”
“就算是人，也是半个。”冰儿挑了身墨绿扔到水莲手上。“好狂妄的口气，就不怕闪你的舌头！”
“不是我狂妄。”冰儿叹了口气，摇头作无奈状，“只是这古代的女人生活实在太单调，如果连这点乐趣都舍弃了，这日子还有什么奔头。”
“古代？”
“我是说从古至今。”冰儿急忙改口。水莲也并未放在心上，她在意的是冰儿说话的内容及她说这话时的语调神情和态度，那心灰意懒，受尽世态炎凉的模样，让她忧心。然，不能表现出来，只是笑着如平常那样嘲笑她一番：“瞧你这话说得就像那看破世事的四十岁老妈子，哪像一个年芳十六的花季少女该说的话。”
“是吗？”冰儿反问，目光飘向远方，显然心思已不在上面。恰巧此时宫女通报热水已经备妥，冰儿抱着衣服就去了。
“啊，好难受！”冰儿苦叫连连，实在忍受不了这摇船一样的颠簸一头倒在水莲腿上，四仰八叉地伸展开四肢，增加了承受面积心里才好过了一点。水莲只以为她大病初愈身子还没好透，坐马车又让她不舒服了，急忙用绢帕沾了些水敷在她额上，焦急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胸口闷么，要不要我让马车调头回去看太医？”
看水莲火急火燎的，就这么会儿功夫又是这又是那的做的许多，冰儿反倒不好意思说她是晕马车了，可是这么让她急下去待会儿更没好果子吃，搞不好脑门子得让她戳烂喽。冰儿骑虎难下，摸了摸许多没经她摧残过的脑门，还是坐了起来，装作已经好多了的样子说道：“啊，没事。只是突然胸口有点闷，现在已经好多了。”
“真的？”水莲还是不放心，左看看右看看，瞅瞅脸又拍拍背。“真的！”冰儿见她这样，双眼起了雾，“水莲跟我——娘（妈）好像。”
“你娘？”水莲抬了手就要去拍她脑门，可见冰儿说得极认真，眼睛还有些湿就收了手，“我看着就那么老嘛，你这么寒碜我。”“我娘才不老呢。”冰儿搂着她的腰赖在她怀里，像孩子一样娇里娇气地炫耀，“我娘可漂亮了，而且又会保养，书读得又多可有气质了，走在街上人家都说我们像姐妹呢。”
“是吗？”
“我还能骗你，你看看我不就知道了。”
“看把你得意的！”水莲轻轻点了一下冰儿的额头，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头。水莲知道：冰儿就是这样，一遇到什么事儿都喜欢自己一人担着，绝不让旁人插手。这次被指婚也是，她大可以仗着太后对她的宠爱，请她老人家出来给她撑腰。可她就是不张那个口，更是连宁寿宫的大门都没进过。她不是不知道冰儿好强，也不是不知道她是真的喜欢太后，心疼太后，不愿扰了老人家的清静，让老人家也出来趟这浑水。可经她这么一折腾，可得叫多少人对她心惊胆寒啊，只怕连万岁爷也要对她刮目相看了。哎，就连一直伺候她的香儿都被吓得不轻。现在，她可能就是在为这事伤心吧。水莲想到这里心里更是疼惜：这丫头一向坚强，遇到什么事儿都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唯独涉及到这“情谊”二字时，便会像现在这样变得非常黏人，活脱脱四五岁的孩童心性，抱着人不放又是撒娇又是刻意卖弄。
“冰儿今年多大了？”
“到了腊月就满十六岁了。”冰儿答道。
还真是个半大孩子！水莲抱紧了她，轻轻摇晃着：“这次上八爷府可千万别再生出事端来。”
“放心吧，只要没有人招我，我会乖乖的。”冰儿心里也正奇怪着，前几天突然接到八福晋的请帖，说是上八爷府一聚，水莲打听了一下说是也请了其他福晋及格格们，似乎只是女人们的普通聚会。只是这次竟请了她，着实让冰儿很是意外，她进宫这么久参与她们的聚会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