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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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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远的铃声再次响起,不用再提醒,众人便知道要发生什么。就见那煌煌明月中仙娥玉臂轻舒,娇躯便如高洁柔云踏风而来。

    香风扑面来,红瓣漫天洒,极花复再现。红瓣舒展在眼前,娇嫩绵延至手边,有人忍不住伸手去抓,红嫩却转眼飘走,待手伸去,抓到的却是眼前残影,心中空余失落。

    当所有瓣影归地,开至烂漫的花儿定格在眼前空地上,虽近到可以看清娇颜上弯翘的睫,却又遥远得无论怎样努力都够不着绮丽的裙摆。

    “冰儿的《嫦娥奔月》,万岁爷可满意?”冰儿清灵的一笑,已叫人失神。她高昂着头,迎着明亮的烛火,众人才第一次看清她今晚的妆容:可人樱桃唇,挺俏玲珑鼻,滢艳梅花妆,遒劲横剑眉,妩媚丹红影,摄魂凤凰瞳……连康熙皇帝都看得失神,定了好片刻才回转神,忍不住赞道:“满意!满意!朕还从未看过如此惊天地,动心魄的歌舞!”

    冰儿闻言却只是巧然一笑:“万岁爷喜欢就好。”

    “嗯,李德全!”康熙不住的点头。

    “奴才在!”李德全应声走出来,只见他双手毕恭毕敬地捧着一只黄色龙纹锦盒。

    “这是朕答应你的!”说着挥了挥手,李德全便捧着锦盒来到冰儿身边,冰儿也恭敬的双手接过:“谢万岁爷赏赐!”

    “先别急着谢恩!”康熙笑道,看来心情极好,“今儿晚上你跳的两支舞,朕都非常喜欢,理当打赏两次。朕刚才赐了你一道圣旨,还有一赏,你想要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呵呵……“冰儿欢心一笑,道,“冰儿谢万岁爷!万岁爷厚爱,冰儿恭敬不如从命。那第二赏,便是希望万岁爷能时常这般开心!”

    原本吊着心倾听的人都呆了,原本都以为以冰儿的性子,此时定会狠宰万岁爷,大捞一笔,却不曾想她竟虚晃一招,走了溜须拍马这一棋。

    康熙也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可是做好了被痛宰的准备,却不防一向实诚的冰儿也玩儿起了花枪。

    见众人惊讶,冰儿淡淡一笑:“舞蹈本就是跳来讨人欢喜的,万岁爷看着开心理所应当,本不用赏赐。况且一道圣旨已抵得过冰儿十支百支舞都不止,冰儿怎能再贪心要求更多?”

    康熙怔仲,片刻后似恍然,微微颔首,目光中掩不住的赞许,连带神色都变得和蔼了许多。

    “嗯,是个贴心知己的孩子,难怪太后如此喜欢!”说着与太后对视一眼,可亲的面容下藏着一丝狡黠,“你那第二赏的请求朕准了。不过既是你提出的,那便由你全权负责了!”

    “嗯?“冰儿忽闪着大眼望着他。康熙接着道:“你既认了太后做皇祖母,按理也应叫朕一声皇阿玛!”

    这下冰儿再明白不过:原来康熙皇帝想收她做女儿!不过,她这个女儿可不是好认的!

    冰儿嘿嘿一笑,本性尽露:“冰儿是求之不得呢!不过还是要提醒万岁爷一句,冰儿这女儿腻起来可粘人了,这个您问太后便知,到时您可别嫌烦了要赶我走呢!”

    太后一听,忍不住对康熙笑骂她:“看这鬼机灵,万岁爷还没怎么她呢,她倒是把后路都想好了!”

    康熙也笑了:“她腻起来有多粘人?”

    “跟个牛皮糖似的,粘在身上,怎么扒拉都不下来。所以,万岁爷可要三思!”

    康熙笑着沉吟片刻:“好,朕就答应你,不仅不赶你,连凶都不凶一下。可好?”

    “好极了!”冰儿乐得一下跳起来,嘴里大声叫着“皇阿玛”,兔子一样扑进康熙怀里,又是搂又是抱又是亲。

    阁里人一下跪了一片,纷纷贺喜皇上得了一乖巧可人的格格。

    在万岁爷怀里腻了一阵,冰儿厚着脸皮凑到太后跟前:“太后,您打算打赏冰儿什么呀?”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还敢到哀家面前讨赏!”太后照着她的小爪就是一拍,故意拉下脸训斥,“刚才万岁爷可是特地问了你的,你可还记得如何说的。”

    “那是万岁爷问的嘛。今儿晚上的舞归根究底是为太后您跳的,连万岁爷都叫好,赏了冰儿,太后您怎么也多少表示一下嘛!”冰儿抱着太后的胳膊,讨不到赏誓不罢休。

    “叫你说的倒成我这老婆子的不是了!”太后板着脸,冷声说。

    “冰儿哪儿敢啊!”冰儿一面陪笑,一面摇晃着太后的手臂乞求撒娇,一面又做辛苦劳累状,“是冰儿犯错在先,想方设法哄太后开心是理所应当。不过,就算没功劳,苦劳也有一点点嘛。在空中没个着落,又是飞上又是飞下,还是要点儿体力的!”

    “要点儿体力?”太后眼一斜,白了冰儿一眼,“领着你家冈日森格翻墙越廊大闯御膳房的时候,怎么没听见你喊辛苦?”

    “呃……”冰儿哭笑不得,怎么次次她卖乖,都变成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太后见她不说话,冷哼一声:“更何况哀家还不知道你!就你那体力,再来两支《嫦娥奔月》那样高难度的舞蹈,也不见得会喘一口气。”

    “太后您高估冰儿了……”冰儿说得极没底气,到了后面几乎连尾音都听不到了。

    “高没高估,你自个儿心里有数!”

    冰儿要哭了,早知道就不那么招摇了。不过此时后悔无用,此路不通,只能另辟新径:“那……那冰儿就算没功,那些个宫女太监们总该有吧。花儿是他们摘了扎好的,场地也是他们挑好了准备的,刚才饮用的点心茶水也只是我动动嘴,他们着手弄的。”

    “你还敢提这个!”太后一提音,冰儿就奇了:这都是好事儿啊,她怎么不敢提了?

    接着听到太后说的,她撞墙的心都有了。只听太后说:“整个皇宫的花儿就因你一句话,全被人掐了,连乾清宫的都没放过。过了今晚,你让宫里这些个人对着一片片光秃秃的花圃地到何时?”

    “啊!”冰儿暗叫糟糕,懊悔不已,忙的拿手捂了脸:“呜……是冰儿没考虑周全,请太后责罚!”

    见冰儿羞恼交加的样子,太后忍俊不禁,结果笑刚浮上脸庞,冰儿唰的拿开手露出小脸,一根嫩指指着太后,贼兮兮的得瑟道:“哈哈,让我逮住了吧,太后!”

    太后一愣,立马儿反应了过来:“好啊,你这鬼灵精,连哀家也敢糊弄!”

    “嘿嘿……别人是得了便宜卖乖,冰儿可是攥着小利邀头功,今儿非邀到太后的赏不可!”说着拍了拍手,示意让刚才奉茶点的宫女们的领头上前来,招了穿艳红宫装的丽人到身边,“她们摘的花儿,都让他们做了筛选的。开得最好的,挑了些做了今天的点心,余下的都晒干分类放好,既可泡茶,做食材,也可做香料,泡澡也是不错的。万岁爷太后还有娘娘格格们,都有份儿,冰儿早让人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来呢。开的稍次的,就让他们用绸子扎起来做了这花辰图。等今夜一过,会跟那些开得过的一样,按颜色分类,捣碎取汁,既可点妆染指。”冰儿说着并着小手举给太后看,“又可以给我做画画的颜料用。一些有药用功能的还可以晒干后填枕呢。”

    说着拉了红妆丽人凑到太后跟前,问:“太后可认出来这是谁?”

    太后细瞄了两眼,愣是没认出来。冰儿在一旁窃笑不已,着人捧了一盏莲灯来,放到丽人脸庞,让她面向众人转了一圈,结果没一人认出来。冰儿大摇其首,痞痞的伸出手指抬起丽人尖尖的下巴,沾沾自喜:“看到了吧,本格格出马,那就是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就是弄只土鸡来,也定叫她变凤凰!现在知道你平时的样儿有多不起眼,多不入流了吧?”

    “知道了!”丽人被她挤兑的不行,却又不能当众发飙,一巴掌拍开她的魔指没好气的说,“格格教训的是!”

    “要矜持!”冰儿义正言辞的道。

    丽人想反驳,却碍于万岁爷都在,只得小声嘀咕:“你自个还不是不矜持!”

    谁知还是落入冰儿耳中,那丫头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说得光明正大:“我是不矜持,可我能装啊。我要是真装起来,十个你加起来都不够看的!”

    丽人苦笑,只这一下,太后恍然:“是水莲?!”

    冰儿拍手欢呼:“Bingo!太后猜对了!”说着又推了绿妆丽人出来。

    “是香儿!”十阿哥立即高声道。

    “十哥哥,你可看仔细了!”冰儿举着灯到丽人脸庞。众人看了又看,竟吃不准。

    “猜啊,快猜啊!猜对有奖!”冰儿急忙叫嚷。

    “什么奖?”十阿哥立即问。

    冰儿气笑:“奖你两个大饼!”

    “切!”十阿哥一脸不屑。众人纷纷失笑。

    “快说你的奖励是什么!”十四阿哥催促。

    “这你要问美人了!”冰儿对水莲使了个眼色,水莲行到太后面前,从袖内拿出一物,展开:“虽说是奴婢准备的,却还是沾了格格的光。样式是奴婢央格格画的。”

    众人看去,竟是一套皮影人偶,有木兰从军,八仙过海和蔡文姬归汉。

    “以前的都旧了,太后也听过,所以奴婢做了新的。”

    看着水莲,太后心中触动,微微点头:“难为你还记得。既然东西都备齐了,你就演一出吧。”

    “是!”水莲恭身退到场中央。便有人抬来表演用的屏风。水莲演的是的是八仙过海。冰儿画功卓绝,构思新颖,水莲演技精湛,嗓音清亮,随着碧海涛涛,八位神姿俊逸的仙人纷纷登场,将人带入那个耳熟能详的神话故事中。

    皮影戏,现代也有。不过冰儿一直没有机会看。今日一见,让她非常惊奇,原来不是所有戏都是那么晦涩难懂,再加上那小人栩栩如生,形象逼真,倒跟歌剧有几分相似,不由也听得入了神。

    水莲一出演罢,一番称赞后,冰儿推出了先前的绿妆美人。

    “是清月姑娘!”十四率先出声,一举猜中。清月浅浅一笑,走到他面前,对着他端正的一福身,却双手空空也不见有其他动作。十四拿眼看冰儿,却见她一脸苦笑地接过奴才递来的一根玉箫,放到唇边。

    萧声是低沉的,调子却是轻松的。合着萧音,唱的是李白的《长相思》。清月的歌声里说不出的醇醇柔情,道不尽的缠缠绵意。要不是她一直未曾真正看十四阿哥一眼,他都要以为她是不是对他有意了。

    一曲唱完,清月福身退回到一边。十四看向冰儿:“你还会吹箫?”

    “现学现卖而已。”

    “听来可不像现学的。”

    “会吹笛,触类旁通,所以学来就快了许多。”冰儿摇了摇头,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爱刨根问底了,这不是抢了十阿哥的活么。

    “你还会吹笛?”十四阿哥奇道。

    “说不上会,跟十三阿哥比差远了。”

    “你还会什么?”十四阿哥问起来没完。冰儿奇怪了,清月那么美的歌声,连她都惊奇呢,怎么就没人问。不过看众人都兴趣盎然的听他俩说话,也不好拂了兴:“弹拉类的乐器除了琴,琵琶也会一点点。不过跟琴比起来,跟不会也差不多了。以前因为打起来特带劲,所以鼓有好好学,打的也算入流。吹一类的就是笛和萧了。小号摸过,萨克斯就远远看了一眼,感觉还是男士拿着有韵味儿,就敬而远之了。小提琴和大提琴各学了三天,后来果断放弃。就连古琴都是被——”紧急之下,冰儿刹住口,将“老娘”两字生生咬住,“被人威逼利诱才学会的。”

    听着各种不知名的乐器,众人一头雾水,只有康熙惊讶:“你居然接触过如此多的西洋乐器?!”

    “嘿嘿……以前随师傅出外云游的时候,见人弹奏,好奇就缠着人玩了几天。”冰儿随口胡扯。

    “哦……”康熙一脸倒是你的性格的表情,众人吃吃笑,不时附和着打趣两句。见没人放在心上,冰儿趁机拉回正题,让剩下的盛装丽人们一一登场,各做表演:有唱民间小调的,有玩技杂耍的……倒也能博得一笑。

    最后冰儿又凑到太后膝下,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做甚?”太后故意问。

    “太后……”冰儿摇晃着她,不依了,“您还没给冰儿话儿呢。”

    “是你自个儿突然转了话头,倒怪起我这老婆子了。看你玩的高兴,我还以为你不要哀家的赏了呢。”

    “太后……”冰儿死命摇,太后早有心赏她,但摸不准冰儿打什么算盘,便松口问:“你想要什么?”

    冰儿一听,知道小计得逞,咯咯直笑,满心喜悦与得意尽显:“冰儿就知道太后最疼我了!”一边捧着太后的手,一边敛了容正色道,“最近因为冰儿,太后瘦了好多,气色也不如以前了。所以我想请太后准冰儿还是跟以前一样,一日三餐陪太后食用。冰儿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让您恢复得跟以前一样容光焕发!”

    太后心中一暖,但还是绷着脸问:“就这?”

    “嗯!”冰儿重重点头。

    “真只有这?”太后又问。

    “嗯!”冰儿郑而重之的点头。

    “真……没有别的要求?”太后又强调一遍。

    冰儿头摇得像波浪鼓。看她纯朴天真的样儿,太后犹豫要不要“点拨”她。

    “你确定了?不再想想?”

    “嗯!”冰儿重重一点头,肯定地道,“没了!太后良苦用心,冰儿心里感激。不过有些东西,冰儿不想用讨巧的法子得到手。因为我知道,就算如愿了,太后也不会放心。太后不放心,冰儿就不会安心,与其两头吊着,不如索性放开,顺其自然。冰儿相信一份付出,一份收获,终有一天水到渠成,太后自会完完全全信了冰儿的。不过——”话音一转,冰儿俏皮一笑,“如果太后顺便把那形同虚设的闭门思过给撤了,冰儿会大喜过望,手舞足蹈的!”

    说着拉着太后的手又是一通撒娇。太后被她气笑,拿手去戳她:“瞧把你精的,敢情是打的这个算盘!”

    冰儿一边躲,一边笑:“太后不愿也没关系,大不了冰儿搬过来与您同住,换个地儿思过!”

    “你倒是想得开,到时哀家的佛堂又要被你整的一塌糊涂!”

    “咯咯……冰儿实在不是静思的料儿。那佛经我又看不进去,不使点坏,时间实在难熬!”冰儿笑得干净纯粹,清灵的笑声像净心的佛音一样绕在耳旁,久久环绕。

    太后听得心醉,忍不住捧了那张可爱小脸蛋如捧珍宝,想到冰儿曾说的可能再也看不到她的展颜,再也听不到如此美妙的笑声,心中感慨万千: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还有理了!好了,哀家准了,就顺了你的意。”

    “谢太后!”冰儿高声谢恩。

    之后便正式开宴,席间不再有歌舞,唯一不断的只有琴音。低低的,潺潺的,如深山幽溪,若空谷回音。

    清月几次沉沦,又几回惊醒,心中遗憾冰儿没有趁此机会将柳玉生引荐出来。否则,凭她玲珑心思,如簧巧舌,定能昭示他二人清白,消去宫中人对他的……对他的什么?清月心底震动,不管如何证明他二人清白,戏子终究是戏子,脱去攀龙附凤的骂名,也只是一个温厚敦实的戏子,不管怎么样,他都脱不了“戏子”的称谓。

    越想心里越愁苦,眼前明明亮堂如昼,她却觉得如坠深渊,只觉得前路迷茫,看不到希望。

    “清月,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水莲轻轻碰了她一下,清月一个激灵,幡然醒来:“没……没什么。”

    现在阁里气氛正好,冰儿小蜜蜂似的,一会儿蹿到这儿一会儿蹿到那儿,半刻不得闲。没有一个不被她哄得眉开眼笑,神采飞扬的。水莲看得失神,觉得那真是天上落下的小仙女,再也没有比她更让人打心眼儿里喜欢的了。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冰儿的意料。太后会开心释怀,她是有百分百信心的。万岁爷的垂青喜爱,倒叫她有些惊讶意外。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不是贪宠慕爱的主儿,自然也不会患得患失,坦然受之便好。

    忙了一整晚,待众人离去,又伺候太后睡下,已是二更。冰儿提了一壶酒,来到廊下时,柳玉生正一个人对月酌酒。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格格忙了一晚,不也没歇下。”

    “我是风浇雨铸的身子,你能跟我比?”冰儿笑了。此时她还穿着红丹舞衣,玉手抓着壶颈,那股豪爽劲儿与舞衣的飘灵气质非常的不搭调,却叫人更加欢喜。

    “格格也来喝一杯?”柳玉生举杯邀美人,冰儿在他身边坐下,霸道地抢了杯子过来:“我不是来陪你喝,是来抢你酒的。”说着一仰脖子将杯中的酒喝了个底儿朝天,“你身子刚好,别喝太多。”

    柳玉生胸口一热,感觉一股暖流从心底汩汩流出,春潮般的将他席卷淹没,虽然浪头拍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是身体和心底却是从未有过的温馨甜蜜。

    冰儿呆呆的望着柳玉生,此刻那张倾倒众生的脸上正绽放着连月光都黯然失色的美丽笑颜,清灵不失点点温情,高雅却不失寸寸柔肠。冰儿有一瞬间的恍神,任心智被夺,大胆又贪婪地望着柳玉生。

    二人相视,谁也不说话,月光糜糜,滋生着暧昧。突然冰儿心中一动,倾身过去,柳玉生伸手阻住她,笑喝道:“不可以!”

    “花开了不可以摘,闻一闻,亲一亲总是可以的吧。”

    “不行!”柳玉生忍不住笑。冰儿总是有说不尽的歪理,为她出格不矩的言行找到凿凿依据。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她的每个歪理,听起来又都是那么的言之有理。

    “那就算了!”冰儿缩回身子,柳玉生以为她真放弃了,不由松口气,谁知冰儿赌气似的道:“反正我会画画,大不了回去画好了再亲!”

    柳玉生一口气顿时卡在胸口,进出不得。

    “逗你玩呢!”冰儿轻拍他一下,帮他顺过气,“不过我真的会画下来,送给一个人。到时人家会不会亲,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谁……?”柳玉生突然就紧张起来,心里有个人呼之欲出,却强压着不让自己去想。

    冰儿贱兮兮的凑进他,十分欠抽的反问:“你说谁呢?”

    “我……我不知道!”柳玉生立刻回绝。他怕,怕那个人在自己心中的影像一旦清晰了,就会将两个一起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光是与冰儿结交就惹了这么大麻烦,更何况对她有情?而她不是和硕格格,没有冰儿的万千宠爱,没有冰儿的可人讨喜,更没有冰儿的城府与心计……

    “别怕!”察觉到柳玉生的畏惧,冰儿握住他的手,“没有今晚,我对你们还真是爱莫能助。可是,过了今晚,一切皆有可能!”

    有力的手,坚定的眼神……不用问,柳玉生已经知道冰儿的想法。

    “可是那道圣旨,日后格格可能……”

    冰儿摇了摇头,言词有力地道:“冰儿是个认死理儿的人!我既认了太后做祖母,她就是我祖母。认了万岁爷做父亲,他就是我父亲。如果有一天,我真需要那么一道圣旨,我会像个女儿一样去请求他,告诉他缘由和前因后果,而不是用一张冰冰凉凉的锦帛逼他接受。”

    仿若一弘天水,冲破了天堤,飞流直下。那水是那么的晶莹璀璨,耀眼夺目,又是那么的纯净清澈,不含一丝杂质……刚刚经历一番痛苦折磨的精灵,不管自己还未痊愈的伤口,奋而为他们疗伤,平复伤口。不久前,还被一道口谕压得动弹不得,心灰欲死的可人儿,如今竟说着绝不让一道圣旨生分了亲情的话……柳玉生觉得万折都不足以表达自己对冰儿的敬佩与折服。然而,她越是这般坚强善良,越是叫他为她担心。如此纯粹不肯屈服的人,当她有一天发现自己于他们并不像想象中那般重要可贵时,她该怎么办?

    柳玉生虽不在皇家,却生在皇城脚下,他看到的不一定比冰儿清楚,但了解到的残忍与冷酷却远超她所想象。所以,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覆灭,他不能!

    “格格可还记得在梅兰坊时,玉生跟你说的话?”

    面对着冰儿疑问的眼神,柳玉生接着道:“疏则通,堵则止。”

    冰儿点点头:“记得。”

    “可想明白了?”

    冰儿摇了摇头:“疏通堵止,听起来像形容湖。可你又说我是新开的活渠。渠的话,不好好堵,会泛滥成灾的吧?又怎会简单的一堵,就不再流动了呢?”

    柳玉生听完面色凝重:看来是没想通,或许该下重药了。“那格格以为自己是一潭死湖,还是一条活渠呢?”

    冰儿惊讶的看着他,心头猛颤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要冲破心脏膜跳出来。

    “当然……是一跳活渠啦,而且是一条不喜欢按着河道走的渠。”冰儿简直难以相信,她居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这对她来说本是再平常不过的答案,为什么她会回答得这么心虚和不自信?

    “表面看来……确是一条活渠。”柳玉生轻叹一声,定定望进冰儿眼里,“但即便如此,也掩不住活渠之下暗藏的死水。”

    冰儿微张着嘴,神情震惊不亚于听到柳玉生说他是外星人。想反驳,可是身体冰凉如雪,一点力气也无。若不是被他说中了,自己又怎么会连辩解的勇气都没有……

    见冰儿没有质疑自己,柳玉生便知道她正在通过他的话检讨审视她自己。这再次让柳玉生心生钦佩与敬意:冰儿是坚强的,坚强到从不逃避回避问题。这是多少文人侠客,志士圣人都不曾做到的!即使现在,她还不知道自己问题出在哪里,但以她的聪明才智,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

    冰儿此刻是慌乱的,无措的,她不明白自己好好的一条活渠,到了柳玉生那里怎么就成了假象。而更糟糕的是,自己心底似乎隐隐接受了这种说法,不然,自己怎么没有跳起来大声推翻他?

    “玉生……为什么说我是死水?”

    “那玉生反问格格一问:除了身边已有的亲情友情,格格最想要的是什么?”

    冰儿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想要的东西太多太多,可那些都在现代。而从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的时候,她就说服了自己要全部放下。

    “没有吗?”见冰儿久久说不出话,柳玉生虽早有预料,却还是止不住的心疼。

    冰儿点了点头,一脸无辜:“因为……在这里真没什么我想要的。”

    “太过无欲无求,有时候其实就等于一潭死水。就是清心寡欲的高僧,也还存着参悟更进一层的念想啊。”柳玉生语重心长,希望冰儿能明白他的话。可是冰儿却是一脸茫然:“这个……跟死水有关系吗?我对这里是没什么念想,可那是玉生除开了亲情友情的前提下。我对太后和万岁爷他们还是很有些想法的。”

    柳玉生又是惊愕,又是无奈:看来没有什么事情做引子,她很难转过弯来。

    “有些事现在不懂,以后自然会明白。可能是玉生操之过急了,不过还是要提醒格格一句,早日想明白,早做补救,不然等到事发之时,格格……”

    柳玉生甩了甩头,不敢去想冰儿有朝一日发现自己沦为别人争权夺利的工具时,会是何种情状?

    “很晚了,格格也去休息吧。”

    柳玉生欲言又止,话说一半的样子,彻底把冰儿搞糊涂了。她本来还觉得自己心明几净的,有什么要浮出水面的感觉,现在听他一说突然就摸不着头脑了。她要发现什么,又要补救什么,他说的事发是什么,事发之后,自己又会怎么?两人说了半天,她只知道柳玉生在担心她。可他担心她什么呢?她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现在又有皇上太后宠着,她真想不出来有什么可让他担心的。

    “玉生……对玉生而言,除了亲情友情,最重要的是什么?”望着柳玉生转身欲离开的背影,冰儿急了,不由拉住他的衣袖。

    “格格是最了解玉生的,所以拿了自己曾经最宝贵的东西去换!”柳玉生侧身回答,他的身姿被暗影挡住,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仅亲情友情爱情,就算加上这世间一切,玉生最珍贵的也莫不过这双会拂琴的手。不过那是以前,现在则有一个人,玉生愿倾尽所有,只望她过的好!”

    冰儿怔在原地,直到柳玉生的身影完全没入黑暗,足音销匿,酒香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