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红楼小婢 > 92第九十二章

92第九十二章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主神崛起异界直播间龙皇武神院长驾到变身双胞胎姐妹也要玩网游召唤圣剑九项全能逆天作弊器之超级游戏惊悚乐园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南安太妃认了探春作义女然后送去和亲,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启程后的第二天便听长乾帝为南安郡主赐婚,不觉暗暗一笑,十分讽刺,虽然南安郡主这门亲事比远嫁和亲好些,但是粤海离京数千里,风俗言语亦是不通,那边常生海啸,也同远嫁和亲无异了。

    听到这道旨意,南安太妃只觉得当头一个焦雷下来,立时病倒了。

    长乾帝听南安太妃病倒,心知南安太妃有所不满,可惜四王八公已经开始瓦解,他并不十分忌惮,当即冷笑一声,吩咐礼部按例送嫁郡主。

    不管南安太妃如何心不甘情不愿,但是长乾帝之旨不容觑,只得哭哭啼啼地给女儿预备嫁妆,已经定了六月发嫁,正是最热之时。六七月份京城已是极热,更遑论粤海一带了,前往粤海的途中必定十分辛苦,南安郡主娇生惯养,未必能忍受得住这样的奔波之苦。

    雪雁和南安王府素无往来,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南安太妃送别人家的女儿和亲时欢欢喜喜,想着换回儿子,如今也该尝尝锥心之痛了,只可怜了几个弱女子,不管是探春,还是南安郡主,都是极可怜的人物。

    雪雁知道贾政大义凛然的言语,但是外面却不知道,每逢提起远嫁和亲的宁和公主探春,都叹息南安王府以势压人,荣国府不得不送女和亲,倒未曾起贾政和王夫人如何。毕竟他们都知道南安太妃亲自去荣国府认义女,而非荣国府送女上门。

    雪雁垂首一笑,若是外面知晓贾政的言语,不知能留得几分颜面?不过探春在赵姨娘和她们跟前老爷太太做主,恐怕心中有些怨气,只是规矩所致,她不敢贾政和王夫人的不是,但是透露给姐妹们知道,未尝没有自己的心思。

    雪雁知道的事情,黛玉也知道,探春远嫁后不就,便将在荣国府之事回了周夫人,轮亲戚,探春是表妹,轮情分,周夫人是婆婆,后者才是一家人,而黛玉并不愿意将来因贾家之事同婆婆生了嫌隙,何况她是将要远行的人,那时未必在京城。

    周夫人听完,扬眉一笑,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若是黛玉不声不响地应了探春所求,然后对于荣国府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即便用的是自己的嫁妆,她也有所不满。黛玉资助娘家族人读书理所当然,林家是书香世家,读书上进的也是要出仕,将来联络有亲,彼此亲密,彼此帮衬,而荣国府只是外祖母家,且名声一向不好,往日欺凌黛玉,如今瞧着大势已去,便想让黛玉接手,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黛玉有丰厚的嫁妆,统统都是要留给自己孙子的,当初黛玉拿出贾母做压箱钱的一千两黄金分给姐妹们,周夫人非常明白,并未阻拦,反而十分赞同,也是怕贾家在外面贾母偏疼黛玉太过,孙女们靠后,但是这一回她却不愿黛玉在他们家坏事后供应他们,丰衣足食得容易,粗茶淡饭和锦衣玉食不能相提并论,须得知道长此以往,欲壑难填。

    想到这里,周夫人一声冷笑,探春倒有几分才智,也心系父母,她没有劝谏自家兄弟上进,却将父母家人托付黛玉,可见她不仅明白贾宝玉的脾性,即使自己劝谏了也没有什么用处,而且知道荣国府已经大势已去,因此只能求到黛玉跟前。

    黛玉虽是外人,但是毕竟是荣国府的外孙女,且是荣国府抚养长大,他们都认为即使荣国府侵吞了林家财物,黛玉也理应帮衬他们,不能推辞。

    黛玉眉头微微一蹙,道:“论理,他们家还有出嫁的姑奶奶,非我一人能管,难道二姐姐竟不管父母家人不成?再,我是周家的人,只想一家人安安稳稳和和乐乐地过日子,并不想为了外人坏了咱们自己人的情分,因此来请太太教导我,也好有个主意。”

    周夫人笑道:“你不是答应了宁和公主的请求?”

    黛玉淡淡地开口道:“她临走前那样苦苦哀求,纵然是冷心肠的人也不好拒绝,何况我们好歹是姐妹一场。我原也了,若是力所能及,自然尽心。”

    她不会对贾家置之不理,但是却不能不顾着自己的家人,追根究底,除了贾母和宝玉真心对待自己以外,自己并没有得到荣国府那些亲人一星半的照应,赔进了大半家业,姐妹情分依旧都是淡淡的,反不如自己和妙玉张惠嫣然墨新等人来得亲密。

    周夫人听了这话,头笑道:“便是宁和公主不开口相求,他们家出事了,咱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以免外人你凉薄,偏生她这样请求,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却是弄巧成拙了。”

    黛玉微微叹息一声,默然不语。

    周夫人想了想,问道:“你分给她的二百两黄金她并没有收下?”

    黛玉头道:“宁和公主没有收下,她是要远离家乡的人了,这些钱带走了也没有什么用处,因此留作日后替那府里打。”

    周夫人沉吟道:“既然如此,就用这笔钱置办一处宅子,将来给他们作安僧处。”

    黛玉道:“我也有此打算。”周鸿尚在平安州平叛,她不知道自己何时离京,先买下来交给陪房打理,将来若真的出事了,自己不在京城中,他们也好有栖僧所。

    周夫人赞许地道:“防患于未然,你想得很周全。”

    黛玉低头一笑,十分谦逊。

    周夫人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道:“你心里有主意便好,我也不管这些,明儿你跟我出去走动走动,衍儿年纪大了,咱们好生相看相看,下面涟儿和滟儿年纪都不了。”

    闻得要给周衍相看人家,黛玉笑道:“二叔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不知道多少人家都看重二叔,咱们倒能给二叔相看个知书达理十全十美的媳妇,二叔成亲后,也该为叔相看了。”

    周夫人却摇头道:“他们看中咱们家,咱们家却不能看中他们家,树大招风,咱们家不必和勋贵之家结亲,因此须得更加谨慎。”何况次子媳妇的身份不能高过黛玉,以免将来次子媳妇进门,反看不起长媳,另生是非。荣国府长幼不分,就是因为贾赦续娶的填房身份卑微,让王夫人管家,导致两房就此生了许多嫌隙,至今依旧不和。按着规矩,贾赦的填房虽不能和原配的身份相比,但是也不能比王夫人低,必须相当才是。

    周夫人不比黛玉,经历的事情少,她见过贾赦的原配夫人,正经书香门第的嫡女,比王夫人身份高,从前和贾敏好,只可惜死得早,娘家也和荣国府翻了脸,老死不相往来。

    听周夫人起往事,黛玉不觉一怔,问道:“我母亲和先大舅母情分极好?”

    周夫人知道黛玉在荣国府的处境,道:“你大约察觉到你二舅母待你生分了罢?”

    黛玉听了这话,想起初次进荣国府时王夫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和邢夫人的热情周到迥然不同,微微颔首,道:“我的确有几分疑惑,不解何故。”若是因为贾宝玉初次相见摔了玉不喜欢自己,但是王夫人话行事却在相见之前。

    周夫人道:“我年纪比你母亲还,也只是听,你先大舅母出身世家,才貌俱全,和你母亲十分投契,比你二舅母亲密,因此你母亲和你二舅母未免有些嫌隙。”

    姑嫂之间本就不是亲密非常,黛玉和周滟交好,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因此唯有一叹。到此时,黛玉更加明白周家规矩之严谨,虽不至苛刻,却完全杜绝了来日之患,丹唇微启,正欲言语,忽听有人前来报喜,道:“大奶奶的娘家侄儿慎大爷中了会试第三十七名。”

    周夫人本就是书香世家,又有见识,对于自家旁支子孙读书上都十分用心,自然也对林慎等人高看一眼,毕竟做官的多了,彼此联络有亲,也能相互帮衬些,因此并不拘束黛玉和娘家族人来往,反而常嘱咐她一些该留心之事,闻听人来报喜,忙笑道:“这可是喜事,鸿儿媳妇,速速预备一份贺礼,打发人送去。”

    黛玉笑道:“知道了,这就打发人去。”

    完,又问来报喜的婆子道:“只有慎哥儿一人中了?”

    林家参加科举的一共有四人,婆子笑道:“其他的都落第了,只有慎大爷中了。”

    黛玉忙命人备礼送去,周夫人亦有一份礼物相赠,雪雁得知消息时,却是次日,她正在院中折了数枝鲜花回屋插瓶,犹未言语,便见于连生从外面走了进来,一面脱了披风,一面道:“麒哥儿呢?”

    于连生每回出宫都过来一趟,头一句皆是问麒哥儿,雪雁反退了一射之地,她习以为常地道:“麒哥儿正睡着,哥哥这会子怎么出宫了?可是有什么差事?”她见于连生穿着大总管的服色,并非常服,故有此问。

    于连生拿起茶壶先倒了一碗茶,觉得不烫,一口气喝了,方道:“南安王府的郡主婚事定了,老爷便打发我赐些东西给荣国府,毕竟宁和公主远嫁和亲,不能没有恩赏。”

    雪雁抿嘴一笑,道:“必然是欣喜若狂罢?”

    于连生走过去抱起麒哥儿,道:“也就那么着,没什么可的。”

    自从元春薨了以后,荣国府便只贾母去世时得了一回恩典,此后渐渐泯然众人矣,此时因探春和亲之故,荣国府在京城里随即添了几分体面,但是贾赦和贾政丁忧,众人并未大肆上门,不过邀请宝玉出来顽耍的世家子弟却又不少,有世代交好的,也有这回才认得的。如今长乾帝又赏赐了东西,只怕更是欢欣鼓舞。

    可惜,在这个时候,谁又记挂着探春远嫁他乡之苦呢?

    见雪雁不话,于连生逗弄了麒哥儿一回,方道:“平安州又传了捷报回来,已经收复大半城池了,看着平安州的形势,大概半年之内当可了结,老爷的意思是让周将军直接转道西海沿子,你们也该收拾东西了,先有所打算。”

    到这里,于连生忍不住长叹一声,道:“真真不舍妹妹离开,只是京城烦扰,还是西海沿子清净。”赵家之于雪雁,贾家之于黛玉,于连生都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不愿意雪雁和麒哥儿母子被人这样打扰,指不定将来生出什么劳什子是非来。

    雪雁挂念赵云之心稍解,一转眼赵云已经出征几个月了,那时麒哥儿刚刚满月不久,回来再见麒哥儿便认不出来了,随即道:“我知道了,明儿见了林夫人也跟她一声。”

    于连生并没有久留,他走后,雪雁便换了衣裳,去往黛玉处贺喜,因天气渐暖,她这回抱了麒哥儿过去,喜得黛玉连忙抱在怀内,盼着周鸿早归,自己也生一个孩子,她前儿问过太医,太医她的身体经过这么些年,已经调理得极好了。

    雪雁同黛玉起时,笑道:“不曾想,慎哥儿倒年轻有为,今年二十八岁,我打听过,今年会试曲中三百余人,比慎哥儿年轻的只有十来个。”

    黛玉眉梢眼角尽是喜气,笑道:“知道娘家族里后继有人,总算放心些了,不枉这几年资助他们读书。”林家宗族虽然离得极远,但毕竟是娘家人,亲戚情分都是来往结交出来的,黛玉亦盼着他们有所作为,而且他们凭着本事上进,并非依靠祖荫,比许多勋贵强得多。

    黛玉没想到娘家族中来了四人,竟然年纪最的林慎中了贡士,自是欢喜不已,林家几个落榜之人虽然黯然,但也都恭贺林慎杏榜高中,然后留下林慎在京中参加四月殿试,余者都回乡了,并向家中报喜。

    林慎得了贺礼后,亲自过来谢过黛玉,便在家中温习功课。

    雪雁道:“只盼着慎哥儿四月能金榜题名。我记得老族长的孙子也是举人,怎么今年没来参加会试呢?从前几次落第,今年也不过三十多岁,三年一回,哪里能错过?”

    提起老族长,黛玉不由得想起那些争产之事,面上并无欣悦之色,淡淡地道:“听是来了,只是途中重病,送回了家中休养,故未曾进京。这些做什么,我如今还记着他们上门的事情呢,他们不来打搅我倒觉得清静些。”

    雪雁莞尔一笑,黛玉秉性虽然厚道,却也恩怨分明,从不以德报怨。想到这里,她忽然提起探春所求,她和探春不似黛玉与之乃是表姐妹,又素无交情,起于连生带来的消息时,便道:“宁和公主明知府中行事,偏还托给姑娘,如何张得开嘴?我只为姑娘不服。不知道姑娘有什么打算?咱们不日即将离京了。”

    黛玉将自己同周夫人商议所得告诉了她,并无隐瞒。

    雪雁不禁暗暗叫好,道:“这些事,姑娘正该同太太商议,不能擅自做主。”

    黛玉叹了一口气,道:“三妹妹一心想着父母家人,将这样的事情托给我,想着她远嫁和亲,命运凄凉,我该答应才是,但是她何尝替我想过我的处境?我有家有夫,有公婆叔姑,于荣国府而言,只是外人而已,谁能管谁一辈子呢?他们走投无路了想起我来,当年我们在荣国府里步履维艰之时,除了雪雁你,又有谁为我想过将来?”

    每逢想起往事,黛玉仍不免泪沾孤枕,也暗笑自己无能,在荣国府里多年,竟无一个亲密姐妹,自己将贾母所赠之金分送诸位,已经尽了心,却不想他们反而得寸进尺。

    雪雁听了她这番话,道:“好容易听到姑娘的肺腑之言,我就,咱们在那府里时,他们哪一个不是自扫门前雪,不管瓦上霜,但凡有一姐妹情分,姑娘也不至于连个话倾诉的人都没有,如今求到姑娘跟前,也不知道是如何想的。”

    黛玉道:“三丫头那样伶俐的人,怎能不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只是二舅舅二舅母他们毕竟是她的父母家人,她自然挂在心上,别人好不好,只能靠后。”

    雪雁听了,冷笑不语。

    黛玉柔声道:“你也别为我恼她了,横竖已经有了主意,我也不会委屈了自己。”

    忽见丫鬟进来通报道:“才家庙里妙玉师父递了消息过来,四姑娘去了家庙,不肯离去,要跟着妙玉师父修行呢。”

    黛玉和雪雁闻言,相顾愕然,她们早知惜春的心思,虽觉意外,倒也在情喇中,忙坐车去家庙。只见惜春坐在妙玉跟前的蒲团上,十分肃穆,并没见跟着惜春的丫头,黛玉忙道:“四妹妹,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惜春回头一笑,道:“我是要出家的人,还带人过来做什么?”

    雪雁怀里抱着麒哥儿,用斗篷裹得严严实实,进了庙里,方揭开斗篷,然后自己顺势坐在旁边的蒲团上,妙玉和惜春都觉得新奇,遂凑过来打量,麒哥儿一路颠簸,却是醒着的,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瞪着眼前两张明珠美玉一般相映成辉的脸庞。

    惜春笑道:“雪雁,你儿子长得真好,叫什么名字?”

    听到别人称赞自己的儿子,雪雁作为母亲,心中十分得意,道:“叫赵麒,麒麟之麒。”

    妙玉年已二十有余,见到麒哥儿,难免心热不已,道:“让我抱抱。”

    雪雁瞅着她依旧气度高华,美丽如仙,道:“你知道怎么抱孩子?可仔细些。”见她暮光热切,心翼翼的将麒哥儿放在她怀里,教她如何抱子。

    妙玉笑吟吟地摇晃着麒哥儿,道:“果然是个麒麟儿,这名字取得好,寓意也好,不知是谁给起的?”

    雪雁笑道:“是他师公起的名字,让你见笑了。”

    妙玉吩咐沫儿道:“将我从前收着的一对玉麒麟拿出来给麒哥儿。”

    雪雁忙道:“你便是有好东西,也不是这样破费的。”

    妙玉道:“不是给你的,你推辞什么?这是我给麒哥儿的,那玉麒麟横竖放着也是放着,难道我一个尼姑,还佩戴在身上不成?”

    话间,沫儿果然取了一个的锦盒过来,打开与众人一看,麒麟只有三寸大,玉质略逊于妙玉从前赠给黛玉和雪雁的上等羊脂白玉,但是雕工精细,栩栩如生,一对眼睛是明珠所嵌,熠熠生辉,神采飞扬。

    众人都不在意,黛玉对雪雁道:“你给麒哥儿收着罢,倒和他的名字相契。”

    雪雁头,命兰收了,又向妙玉道谢。

    妙玉抱着麒哥儿,少时便还给她,恋恋不舍,雪雁见状,知道她自幼出家,对于红尘中事十分羡慕,道:“你喜欢麒哥儿,是麒哥儿求都求不来的造化,明儿去我家,见的时候尽有的,横竖你也不是没去过我家。”

    妙玉一想也是,自己虽然在周家家庙里挂单,但是常去周家和赵家,并不生分。

    雪雁听她答应了,倒是一呆,心念一转,望着惜春道:“府里怎么就没人管着姑娘?庭院深深,也不是姑娘出来便能出来的。”按理,荣国府排场大,惜春行动坐卧都有无数丫头婆子跟着,她总不能摆脱了她们独自过来,过来了要出家,也不能没人解劝。

    惜春笑道:“府里现今乱得不成样子,哪有几个人管事?我要出门,打一番便出来了,出来前,已经将彩屏几个人的奴籍发放给了她们,送我到这里以后,叫她们各自离去。”惜春并非毫无能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先给彩屏等人脱了籍,方同她们出来,即便是荣国府里得到了消息,也不会出来找寻自己,毕竟在外面流荡过,岂能因自己坏了他们的名声。

    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不约而同地苦笑起来。

    黛玉坐在妙玉旁边,道:“你怎么就一心想出家呢?空门不空,如今妙玉在我们家的家庙里还清净些,若是外面,岂有干净的?你能受得了苦?”

    雪雁头,惜春之悲,不止出家,而是出家后缁衣乞食,未必能守得住清白。

    惜春笑道:“我就跟着妙玉一同修行罢,难道在姐姐的家庙里,还不给我清净不成?横竖我是看透了,也不想在家里等着落得和三姐姐一样的下场。就凭着我们家做的那些事,总有得到报应的一日,到那时,不过是任打任骂任卖,不知生死,倒不如脱了红尘,拿了度牒。”

    妙玉道:“由着她罢,横竖她本就是这样的命。”

    雪雁早有预料倒好,黛玉却是一怔,问道:“这是怎么?难道四妹妹命中注定要出家不成?从前你还过,命也不是不能改的吗。”

    妙玉微微一笑,看了惜春一眼,方对黛玉道:“四姑娘是下定决心了,谁能扭转?”

    黛玉看向惜春,只见惜春微笑道:“我心意已决,姐姐不必劝我。”

    黛玉沉默了片刻,道:“妹妹果然不打算回去了?”

    惜春头道:“不回去了,天大地大,只有空门是我的归宿。姐姐,你是水晶心肝玻璃人,还有什么看不透?我已了却凡心,便是依旧留在府中,也只是一具皮囊而已,倒不如跟妙玉修行,得了清净自在。”

    黛玉道:“你忽然失踪,府里岂能不担忧?”

    惜春却道:“他们担忧什么?几天后找不到我,自然就不会找了,他们心里想什么,我难道还不知道?我姐姐也别太费心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待别人好,别人也未必感激你,指不定反还怨你呢。”

    黛玉不禁失笑道:“难道你也怨我?”

    惜春想了想,道:“我不怨姐姐,若不是姐姐,我就在别处出家了,到那时难免就像姐姐的那样,不得清静,不得干净,因此我对姐姐十分感激。”

    妙玉笑道:“你这么想,也算不得什么出家人,出家人是苦行,咱们却享福。”

    惜春听了,反唇相讥道:“难道你就是正经的出家人了?了这话,也不怕害臊!你是为了养病遁入空门,我是为了看透红尘方如此,咱们谁也别笑话谁,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妙玉道:“我不知道你的口齿竟如此伶俐。”

    惜春十分得意,然后看着黛玉道:“姐姐回去,也别跟府里我在这里,我不想见他们,没的让我心里打寒颤。想想三姐姐平素如何,落得如此,也不知道她记挂着府里有什么用,她上回留姐姐和雪雁单独话,是不是托你们将来帮衬府里?”

    黛玉和雪雁诧异道:“何出此言?”

    惜春冷笑道:“三姐姐为人,我再明白不过了,略一思忖便猜测到了七八分。”

    黛玉微微一叹,将探春所托告诉了她。

    妙玉听了若有所思,又听完黛玉出自己的打算,头不语。

    惜春却道:“三姐姐也不想想,善恶到头终有报,府里做了那样的事情,怎能不受到报应?谁为那些被府里作践的无辜之人做主?这话三姐姐原就不该对姐姐开口,别姐姐姓林,就是姓贾,嫁出去的女儿也不能管住娘家大大的事情。”

    惜春的话,总是冷心绝情,但是偏又明明白白,好比当初和宁国府一刀两断之时,别人只她无情,却哪知她看透了宁国府的腌臜事,也知道入画哥哥那些金银锞子是怎么得来的,所以将入画撵走,连尤氏都不过她。

    这回惜春不见了十几天,尤氏方得到消息,坐车来找凤姐。

    凤姐近日身上不大好,索性将管家之事交给邢夫人,任由贾琏在房中同两个标致丫头悄悄寻欢作乐,自己只一心抚养巧姐和葵哥儿,这日一早,见婆子慌慌张张地来惜春并没有去家庙里,如今不知道在哪里,顿时吃了一惊。她常听惜春要出家等语,料想惜春必定是有备而去,忙命人往各处庙宇里瞧瞧寻找,不必惊动外人。

    闻得尤氏过来,凤姐不觉想起尤二姐来,心生嫌恶,请了进来,道:“你怎么来了?”

    尤氏道:“我们家好好的四姑娘住在你们府里,怎么丢了?”

    凤姐冷冷地道:“你们府里的姑娘住在我们府里多年,你们做亲哥哥亲嫂嫂的都不管不问,今儿竟敢来问这话?四妹妹早有打算地走了,我近来病着,又能如何?”

    尤氏又急又气,恐贾珍怪她,只得遣人去寻。

    凤姐虽不甚在意,但是惜春是在荣国府里不见的,也打发人寻找,找了一个多月,仍旧一消息没有,两府里便做主对外面惜春一病没了,不管惜春是否能找回来,但是在外面丢了一个多月,便是清白着回来,也未必清白了。

    惜春得知之后,只是对来探望她的黛玉挑眉一笑。

    黛玉叹道:“你这是要正经出家了?”

    惜春头,道:“我和妙玉不同,也不向带发修行,因此请庙里的师父给我剃度。”

    剃度之时,不但黛玉在场,雪雁也被请了过来,看着惜春的青丝落地,光头缁衣,素颜如玉,回头笑时,竟有几分庄严宝相,主仆两个不知道心中是何等滋味,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劝了惜春多次,她都没有反悔。

    惜春出家之后,和妙玉的娇生惯养不同,她跟着家庙里的尼姑诵经念佛,挑水洗菜,出门化缘,都不曾怠慢过,反比妙玉更得家庙住持喜欢,收为弟子。

    看到惜春拿着抹布擦地,也学会了洗衣做饭,不再是娇滴滴的千金姐,黛玉心中登时一酸,不忍再看,回来同雪雁一,雪雁叹道:“咱们觉得了缘师太辛苦,却不知了缘师太对此甘之如饴。”如今已经不能叫惜春为四姑娘了,她的法号是了缘。

    黛玉和雪雁都不放心惜春,时常过来看她,展眼便进了四月,林慎中了二甲进士,不久便进了翰林院,雪雁便托已在翰林院当差多年的霍秀多加照应。

    林慎知道后,接他妻母进京后,亲自登门谢过一回。

    林慎能在殿试之后立即得官,未尝不是因为周家之故,因此林家与周家越发亲密。

    雪雁无所事事,便带着麒哥儿东游西逛,只去黛玉、秀妻和妙玉惜春等处,余者虽有来往,却并不热切,但是别人却待她十分亲厚,皆因平安州的消息一日比一日好,到了九月,不但收复了所有失落城池,且还活捉了平安州节度使。

    得到捷报之后,长乾帝大喜过望,一面命新官走马上任,过去安抚平安州一带的百姓,重整平安州,一面命周鸿将平安州节度使押解进京。

    雪雁得知赵云不日即回,欢喜非常,然后疑惑地问于连生道:“上回哥哥圣人的意思是让周将军直接转道西海沿子,怎么今儿又让周将军回京献俘了?”

    于连生莞尔道:“那又如何?”

    雪雁笑道:“圣人的心思自然不是我们该揣测的。”想必长乾帝也没想到周鸿竟然能活捉平安州节度使,所以起先打算让他直接转道,如今既然捉了贼首,自然得让他送进京城。

    于连生见她没有追问,暗暗松了一口气,长乾帝虽常有打算,但是事情往往急转而下,未能如意,故此不到下旨之时难以确定,他听当初长乾帝就曾经打算让桑隆两年后回京,谁知桑隆回京却在多年以后。

    雪雁不再理会此事,翘首遥望,好容易方盼到赵云回京。

    周鸿先将平安州节度使押进宫中,赵云则回家来,一见到他,雪雁的眼泪顿时簌簌而落,拉着他的手,顾不得仆从在跟前,问道:“你的脸怎么受伤了?”

    原来赵云脸上除了旧年的伤疤,额角竟然又多了一条,从眉角划到了耳际。

    赵云用手给她拭泪,神色自若地道:“不妨事,早就好了。”

    雪雁听了,反拉着他回房,道:“脸上有一道疤,身上是不是也受了伤?快叫我瞧瞧,常日只听到捷报,怎么也不传递个消息给我,让我知道你好不好?”掀开赵云的衣服,前胸后背双臂之上果然有不少伤痕,都已结疤。

    赵云看她哭得厉害,忙安慰道:“都已经好了,快别哭了,哭得我心都酸了。”

    雪雁道:“都你是幕僚,既是幕僚,不必出战,如何受的伤?”

    赵云放下衣服,笑道:“我虽是幕僚,却和常人不同,也是和周将军身先士卒打仗的,这回活捉平安州节度使,我也立下了大功。这一回周将军给我请功,我已经应了。”

    雪雁一怔,道:“你从前不愿为官,怎么这会子却又做官了?”

    赵云拉着她的手,微笑道:“从前我是孑然一身,无妻无子,若是为官,难免惹出许多事情来,如今我娶妻生子,哪里能像从前一样?我既不能做文官,便在军中做个幕僚,按着这回的功劳,大约能封到五品,也算是封妻荫子了。”

    雪雁心中十分感动,知道赵云是为了让自己与人应酬时能挺直腰杆子,但是思及赵家老宅诸般琐事,她不由得眉头一皱。

    赵云见状了然,道:“你放心,我跟周将军了,等到离京时给我职缺,那时我们已经离开京城了,他们也不能倚仗着你我做什么。”

    雪雁听了,微微头,道:“我也不求什么夫贵妻荣,只愿你平平安安就好。”

    赵云看着她微红的眼圈,郑重了头,道:“你放心,我怎么忍心丢下你们娘儿两个不管?我的麒哥儿呢?快抱来我瞧瞧,快一年没见了,只怕已经该会走了罢?”

    一语未了,便听暖阁里传来麒哥儿哼哼唧唧的声音,好似因为没有见到雪雁,随即哇哇大叫。

    赵云抢先一步走进去,里面有丫头看着,只见炕上锦被缎褥之间躺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哥儿,圆头圆脑,白白胖胖,口里虽然叫出声来,却没有哭闹,只是不断踢蹬着腿,挥舞着胳膊,拳头半握,同时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更显得粉嫩可爱。

    赵云看了半日,忍不住上前握住麒哥儿的脚板。

    麒哥儿疑惑地看着赵云,一脚将其踹开,然后哇哇大哭起来,朝雪雁伸手,含含混混地叫道:“妈妈。”

    雪雁又惊又喜,道:“我教了他多少回,一个字都不会,你才回来,他就会叫人了。”

    着,抱起麒哥儿放在赵云怀里,道:“你儿子好容易见到你,你好好抱抱他。”

    赵云道:“我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脏得很,等我洗完澡再抱他罢。”

    雪雁嗔道:“你是他爹,他还嫌你不成?”

    赵云闻言一笑,将麒哥儿接在怀里,道:“沉甸甸的,倒真是个胖哥儿。”

    麒哥儿似乎很是不满,流了许多口水在他身上以做报复。

    一家正和乐之际,忽听外面有人于连生奉旨赏赐东西来了,夫妻两个忙走了出去,果然见到于连生在门外下马,径自进来,赏过东西后,忍不住道:“你们听了不曾?平安州节度使的事情牵扯到西宁王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