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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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县衙后，陆息彻先回去洗澡换衣裳，收拾妥当后，去院子里寻自己的管家。
管家是一位老管家，他原本是陆息彻祖父的小厮，老太爷死了轮给老爷，老爷死后又成了少爷的管家，说出来辈分高得吓人。
老管家辗转了大半辈子，如今和陆息彻沦落至此地，精神头儿依旧十足。老管家每每安慰自己，若是他身子骨垮了，就凭毛手毛脚的墨砚，能将少爷的琐事清点周全了？
虽说陆息彻出自书香门第，身边却只有一个小厮和老管家罢了，连半个丫鬟都没有，洗衣做饭都是临时请的婆子，说出去别人都不会相信。其实，自从老太爷和老爷相继亡故后，少爷的日子一落千丈，陆家其他叔伯成日争夺家产，若不是少爷有读书的能耐，估计连婚约都给人抢了去，只盼新奶奶赶紧进门，有人能好好照顾少爷。
老管家正在打扫院子，见到陆息彻出了月亮门，忙将扫帚扔至墙角，上前行礼，笑呵呵地道：“少爷此行顺利否啊？”
“陈伯，事情都已经完成了。”陆息彻斜了一眼旁边的扫帚，不自在地清咳了一声，“陈伯，我说了多少次了，这等脏活累活你不要动，买个小厮回来便是了，若怕小厮在院子里麻烦，你也可以请个临时的伙计回来做，我的银子随你支用。”
陈伯“哎哟”一声，急忙摇头道：“老奴身子骨尚且硬朗，成日呆坐实在太闷，动一动也是好的。少爷，您出去这段时间，老奴空闲无事，便将院子重新打扫了一遍，等新奶奶嫁过来后，也好住得舒坦。”
陆息彻低头抿唇，神情有些古怪，“我正想向你提此事……”
陈伯疑惑道：“怎么了，少爷？”
陈伯跟了老太爷老爷少爷多年，察言观色本事一流，方才他询问公事之时，陆息彻回答得十分自信，证明此次收归乌衣族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但是，待他一提到新少奶奶，陆息彻眉宇间便流露出淡淡的忧虑，陈伯当下明白了，陆息彻要开口的事，和新少奶奶有关。
莫非，少爷对新少奶奶不满意不成？
陈伯皱起眉毛，心道，也对，从前少爷心仪的对象是卫家二姑娘，这回换成素未谋面的三姑娘，少爷的心里肯定不舒服。
“陈伯。”
陆息彻环顾四周一圈，发现院子里冷冷清清，连多余的色彩都没有，只有原来便已存在的那一排桂花树，可惜如今未至八月，桂花树和普通树无奇，勉强还够看。树后面的墙已经开裂，应是许久未上过粉刷过了，估计风一吹便能掉下许多渣滓下来，还有墙头上的那排青砖，不是缺了一块便是豁了口子，难看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故意防贼爬墙。
陆息彻平时懒得去管，这一次，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装视而不见。
“陈伯，这么多年我也攒了不少银子，你不必再像从前那般俭省，我都已经是县令了，难不成过得还和穷书生似的？虽然我不介意他人的眼光，但是，他人会瞧不起少奶奶。”陆息彻吩咐道。
陈伯什么都好，就是太吝啬太抠门，以前他们上京之前，陈伯是能省一文是一文，如今生活已经有所改善，陈伯依然坚持艰苦朴素，活得太累太辛苦，连他都看不过去了。
陈伯顿时一愣，原来少爷是为了花银子的事。
“少爷，您的俸禄不多，老奴是想为您……”
陆息彻抬起手，打断了陈伯接下来冗长的唠叨，郑重地道：“少奶奶在山寨受了惊，需要安静休养，我已和卫家大少爷商定，半个月后再举办婚礼。你看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将院子和内室翻修一遍罢，时间可能来不及，能动多少是多少罢。不要计较银子。”
“哎，少爷……”陈伯觉得有些委屈，更多的是心疼银子，以前的陆息彻何时管过银子？
装修院子和内室要花多少银子啊，这回少爷是下了血本，看来少爷对少奶奶欢喜的很，不然也不会关注这些细节。
陆息彻抬眼看他，神情认真，那双长眉如一柄出鞘的剑，沉色的黑眸寒星点点，瞧着怪渗人的，陈伯知道，少爷这次是玩真的了。
陆息彻这个人，平时对自家人十分宽容，可一到决定大事的关键时刻，他强势的性格便上来了，容不得任何人拒绝。
“好罢，老奴马上下去办。”陈伯恹恹地说道，下意识的摸了摸腰上的库房钥匙，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陆息彻颇觉得无奈，每次提到花银子，陈伯便是这副态度，花银子活像剜他身上的肉似的。
陈伯一脚深一脚浅地转身离开，陆息彻见他走路变得慢了，腰杆也弯了，忍不住再扔出一记重磅炸弹:“陈伯，你去买六个婆子回来，还要两个跑腿的小厮，少奶奶喜欢出门，再买一个会赶路的车把式。”
干脆一次将事情解决个彻底，省得卫鱼过来再买。
陈伯霍地转过头，表情如同雷劈，大惊失色地嚎道：“少爷啊，要买恁多人？咱们老太君身边也只有四个婆子啊！”
陆息彻脸一黑，终于使出了杀手锏：“陈伯，这次我被贬来当地当流官，本来已经够丢人，你还如此为之，我实在是愧对陆家的列祖列宗。昨儿老太爷还向我托梦，让我好生为官，为家族争光添彩。咱们县衙房子破城这般模样，难道，你想让卫家看我笑话，背后谈论我没能耐不是？今后，我还怎么做官？”
一提到陆家的老祖宗，陈伯整个人顿时都蔫了，再想到老太爷那板着脸的恐怖模样，他哪里敢再啰嗦，当下哆哆嗦嗦，拍着胸脯保证道：“少爷，您放心，老奴定会将院子收拾得妥妥帖帖，让咱们新少奶奶一过来住呀，就觉得咱们这比京都的家还好呢！兴许少奶奶一高兴，便给少爷生个大白胖小子！”
听闻此话，陆息彻一瞪眼，不自在地撇过头去，挥挥手道：“还不下去做事，我去前头大堂看看。”
陈伯歪着脑袋，恋恋不舍地看着墙根的那柄扫帚，像是看老情人似的，陆息彻哼了一声，残忍地打断了他和扫帚的深情注视，陈伯唉声叹气地又回过身，逃也似地走了。
乌川县县衙不大，三堂前是二堂，二堂过宅门便是各房办公的大堂。
陆息彻走在干干净净的廊道上，感觉自己似被鬼附了身，瞧院子哪里都不好，就连门上的秦叔宝、尉迟恭二门神像都没有原先看着那般威风了，满堂竟然没一处可以入得眼的，正当他郁闷之际，忽然，一声中期十足、哭丧似的嘶嚎从大堂方向传了过来。
他跨过门槛，眉头一皱：难道有人上门报案？
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一般来说，哭成这样的人大多会选择击鼓鸣冤，巴不得县令赶紧升堂才好。在这西南蛮夷聚居之地，当地蛮人们时常不按常理出牌，听说隔壁县县衙门口的大鼓都被敲坏好几架。
更何况，在击鼓鸣冤前还有申明亭，哭都在外头哭完了，都进大堂了，哪还有力气再哭。
“大人，您回来了。”李主簿刚好站在门口，听见县令大人的脚步声，回身恭恭敬敬地打招呼，等一抬头，他又惊讶地道，“咦，大人您的脸怎么红了？”
陆息彻楞了一下，抬手摸了一下脸，问道：“很红吗？”
李主簿傻了眼，觉得今天的大人格外地……不对劲。
“大人是病了吗？”
陆息彻侧过身，将眼睛移到别处去，故意引开话题：“最近有可以招到新人？”
县衙人手严重不足，只有管理文书的李主簿年纪最轻，尚且能干些活，像掌管东库房的刘县丞，因年纪太大，每上几日班便要再请休几日，西库房的典吏倒是能来当值，可惜手下各房只有主事的经承，如今还缺几位副手，因此，他们乌川县衙门要做什么事，总感觉施展不开拳脚。
陆息彻不是没有想过办法，怪只怪当地人才太稀缺，连个秀才都难找，更何谈可当官的进士，像那等讽刺县衙超编“今六部之散吏，每署至数千人；州县白役，大邑千余人，小邑数百人”一类的句子，从未在西南各县出现过。
除去两大库房，县衙人手唯一充足之处，唯有三班了。皂班、壮班、快班有一半是当地蛮人，他们对这等不用写字可以抓人的事最感兴趣，从来不担心无人肯干，并且，当地的居民也不似中原百姓那般歧视三班的衙役。当然，其中最为关键的原因是，当地的土著们脾气暴躁，动不动喜欢抄家伙动手，一言不合便能打起来，里长拉都拉不住，更有甚者，还有里长领着人打群架，衙役们总是事后调解，因此，百姓对这群担负着保卫世界和平使命的衙役们，大体上还是颇为尊重的。
“嗯，刘县丞又回去了？”陆息彻往里头瞧了瞧，发现刘县丞又不在，难怪报案的人都吵上门来了，李主簿也不管管。
“啊嗷嗷嗷——哎哟！”
那恼人的叫声又开始出现，陆息彻感觉自己耳朵好像被针刺了一下，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之所以来到东库房，是来探究这声音的源头。陆息彻神色一变，面露不满道：“何人在里面……”
他话还没说完，便觉得这声音甚为熟悉，李主薄尴尬地笑道：“回大人，是赵师爷，他在里头擦药呢。”
“赵师爷怎的了？”陆息彻心中讶异，他们早上才好好地回来，他只是回去沐浴一段时间，赵剑人能出什么事？
李主薄咳了一声，小声道：“听说赵师爷惹恼了卫大公子，被大公子教训了一顿。咳，大人，是赵师爷不长眼，嘴上总是没把门，和卫大公子无干。”
李主薄心想，听说大人对卫家姑娘十分看重，卫家姑娘还没嫁进来，大人便已在外安排好了宽敞的宅院，赵剑人真是自己倒霉，大人还没和卫家姑娘成亲，他便先触怒了大人的大舅哥……看这回大人怎么修理他。
陆息彻见李主薄嘴角死死地往下抿着，可见是一直忍着没笑出来，这份忍耐的功力，也算是足够厉害了。
“我进去瞧瞧他。”
此时，赵剑人正躺在床板上，发出一阵阵杀猪似的嚎叫，陆息彻的小厮墨砚正往他腰上涂膏药。赵剑人背上光滑一片，没有青肿的痕迹，也没瞧见哪里被打了。
见陆息彻进门来，赵剑人差点从床上摔下来，他扯住他的袖子，拉长了脸哭道：“大人，您要为我做主啊！卫大公子打我，呜呜呜！”
“卫大公子有说打你作甚？”卫新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打人。
“卫、卫大公子说，”赵剑人仰头打了一个嗝，“说我欺负卫姑娘，大人您评评理，我何时欺负过卫姑娘了？我连和她说话，都、都没超过三句！”
听完赵剑人的话，陆息彻第一反应是：赵剑人欺负自家媳妇儿。
赵剑人还欲再告状，谁料他一抬头，突然对上一双幽暗冷酷的双眼，他被吓得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辩解道：“大人，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嫂夫人……”
陆息彻脸色慢慢恢复，也对，赵剑人何时和卫鱼有过交集？
自己最近是怎么了，只要一想到那个女人，他的脑子便开始发懵了。
“哼，你不提此事还好。本大人记得甚是清楚，你那时和她说的话，已经超过三句了。”陆息彻神色冷峻，故作平静地道，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赵剑人这次帮他挡了一劫，卫鱼的告状，怕是冲着他来的。
回到县衙后，陆息彻先回去洗澡换衣裳，收拾妥当后，去院子里寻自己的管家。
管家是一位老管家，他原本是陆息彻祖父的小厮，老太爷死了轮给老爷，老爷死后又成了少爷的管家，说出来辈分高得吓人。
老管家辗转了大半辈子，如今和陆息彻沦落至此地，精神头儿依旧十足。老管家每每安慰自己，若是他身子骨垮了，就凭毛手毛脚的墨砚，能将少爷的琐事清点周全了？
虽说陆息彻出自书香门第，身边却只有一个小厮和老管家罢了，连半个丫鬟都没有，洗衣做饭都是临时请的婆子，说出去别人都不会相信。其实，自从老太爷和老爷相继亡故后，少爷的日子一落千丈，陆家其他叔伯成日争夺家产，若不是少爷有读书的能耐，估计连婚约都给人抢了去，只盼新奶奶赶紧进门，有人能好好照顾少爷。
老管家正在打扫院子，见到陆息彻出了月亮门，忙将扫帚扔至墙角，上前行礼，笑呵呵地道：“少爷此行顺利否啊？”
“陈伯，事情都已经完成了。”陆息彻斜了一眼旁边的扫帚，不自在地清咳了一声，“陈伯，我说了多少次了，这等脏活累活你不要动，买个小厮回来便是了，若怕小厮在院子里麻烦，你也可以请个临时的伙计回来做，我的银子随你支用。”
陈伯“哎哟”一声，急忙摇头道：“老奴身子骨尚且硬朗，成日呆坐实在太闷，动一动也是好的。少爷，您出去这段时间，老奴空闲无事，便将院子重新打扫了一遍，等新奶奶嫁过来后，也好住得舒坦。”
陆息彻低头抿唇，神情有些古怪，“我正想向你提此事……”
陈伯疑惑道：“怎么了，少爷？”
陈伯跟了老太爷老爷少爷多年，察言观色本事一流，方才他询问公事之时，陆息彻回答得十分自信，证明此次收归乌衣族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但是，待他一提到新少奶奶，陆息彻眉宇间便流露出淡淡的忧虑，陈伯当下明白了，陆息彻要开口的事，和新少奶奶有关。
莫非，少爷对新少奶奶不满意不成？
陈伯皱起眉毛，心道，也对，从前少爷心仪的对象是卫家二姑娘，这回换成素未谋面的三姑娘，少爷的心里肯定不舒服。
“陈伯。”
陆息彻环顾四周一圈，发现院子里冷冷清清，连多余的色彩都没有，只有原来便已存在的那一排桂花树，可惜如今未至八月，桂花树和普通树无奇，勉强还够看。树后面的墙已经开裂，应是许久未上过粉刷过了，估计风一吹便能掉下许多渣滓下来，还有墙头上的那排青砖，不是缺了一块便是豁了口子，难看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故意防贼爬墙。
陆息彻平时懒得去管，这一次，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装视而不见。
“陈伯，这么多年我也攒了不少银子，你不必再像从前那般俭省，我都已经是县令了，难不成过得还和穷书生似的？虽然我不介意他人的眼光，但是，他人会瞧不起少奶奶。”陆息彻吩咐道。
陈伯什么都好，就是太吝啬太抠门，以前他们上京之前，陈伯是能省一文是一文，如今生活已经有所改善，陈伯依然坚持艰苦朴素，活得太累太辛苦，连他都看不过去了。
陈伯顿时一愣，原来少爷是为了花银子的事。
“少爷，您的俸禄不多，老奴是想为您……”
陆息彻抬起手，打断了陈伯接下来冗长的唠叨，郑重地道：“少奶奶在山寨受了惊，需要安静休养，我已和卫家大少爷商定，半个月后再举办婚礼。你看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将院子和内室翻修一遍罢，时间可能来不及，能动多少是多少罢。不要计较银子。”
“哎，少爷……”陈伯觉得有些委屈，更多的是心疼银子，以前的陆息彻何时管过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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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息彻抬眼看他，神情认真，那双长眉如一柄出鞘的剑，沉色的黑眸寒星点点，瞧着怪渗人的，陈伯知道，少爷这次是玩真的了。
陆息彻这个人，平时对自家人十分宽容，可一到决定大事的关键时刻，他强势的性格便上来了，容不得任何人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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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息彻颇觉得无奈，每次提到花银子，陈伯便是这副态度，花银子活像剜他身上的肉似的。
陈伯一脚深一脚浅地转身离开，陆息彻见他走路变得慢了，腰杆也弯了，忍不住再扔出一记重磅炸弹:“陈伯，你去买六个婆子回来，还要两个跑腿的小厮，少奶奶喜欢出门，再买一个会赶路的车把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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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伯霍地转过头，表情如同雷劈，大惊失色地嚎道：“少爷啊，要买恁多人？咱们老太君身边也只有四个婆子啊！”
陆息彻脸一黑，终于使出了杀手锏：“陈伯，这次我被贬来当地当流官，本来已经够丢人，你还如此为之，我实在是愧对陆家的列祖列宗。昨儿老太爷还向我托梦，让我好生为官，为家族争光添彩。咱们县衙房子破城这般模样，难道，你想让卫家看我笑话，背后谈论我没能耐不是？今后，我还怎么做官？”
一提到陆家的老祖宗，陈伯整个人顿时都蔫了，再想到老太爷那板着脸的恐怖模样，他哪里敢再啰嗦，当下哆哆嗦嗦，拍着胸脯保证道：“少爷，您放心，老奴定会将院子收拾得妥妥帖帖，让咱们新少奶奶一过来住呀，就觉得咱们这比京都的家还好呢！兴许少奶奶一高兴，便给少爷生个大白胖小子！”
听闻此话，陆息彻一瞪眼，不自在地撇过头去，挥挥手道：“还不下去做事，我去前头大堂看看。”
陈伯歪着脑袋，恋恋不舍地看着墙根的那柄扫帚，像是看老情人似的，陆息彻哼了一声，残忍地打断了他和扫帚的深情注视，陈伯唉声叹气地又回过身，逃也似地走了。
乌川县县衙不大，三堂前是二堂，二堂过宅门便是各房办公的大堂。
陆息彻走在干干净净的廊道上，感觉自己似被鬼附了身，瞧院子哪里都不好，就连门上的秦叔宝、尉迟恭二门神像都没有原先看着那般威风了，满堂竟然没一处可以入得眼的，正当他郁闷之际，忽然，一声中期十足、哭丧似的嘶嚎从大堂方向传了过来。
他跨过门槛，眉头一皱：难道有人上门报案？
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一般来说，哭成这样的人大多会选择击鼓鸣冤，巴不得县令赶紧升堂才好。在这西南蛮夷聚居之地，当地蛮人们时常不按常理出牌，听说隔壁县县衙门口的大鼓都被敲坏好几架。
更何况，在击鼓鸣冤前还有申明亭，哭都在外头哭完了，都进大堂了，哪还有力气再哭。
“大人，您回来了。”李主簿刚好站在门口，听见县令大人的脚步声，回身恭恭敬敬地打招呼，等一抬头，他又惊讶地道，“咦，大人您的脸怎么红了？”
陆息彻楞了一下，抬手摸了一下脸，问道：“很红吗？”
李主簿傻了眼，觉得今天的大人格外地……不对劲。
“大人是病了吗？”
陆息彻侧过身，将眼睛移到别处去，故意引开话题：“最近有可以招到新人？”
县衙人手严重不足，只有管理文书的李主簿年纪最轻，尚且能干些活，像掌管东库房的刘县丞，因年纪太大，每上几日班便要再请休几日，西库房的典吏倒是能来当值，可惜手下各房只有主事的经承，如今还缺几位副手，因此，他们乌川县衙门要做什么事，总感觉施展不开拳脚。
陆息彻不是没有想过办法，怪只怪当地人才太稀缺，连个秀才都难找，更何谈可当官的进士，像那等讽刺县衙超编“今六部之散吏，每署至数千人；州县白役，大邑千余人，小邑数百人”一类的句子，从未在西南各县出现过。
除去两大库房，县衙人手唯一充足之处，唯有三班了。皂班、壮班、快班有一半是当地蛮人，他们对这等不用写字可以抓人的事最感兴趣，从来不担心无人肯干，并且，当地的居民也不似中原百姓那般歧视三班的衙役。当然，其中最为关键的原因是，当地的土著们脾气暴躁，动不动喜欢抄家伙动手，一言不合便能打起来，里长拉都拉不住，更有甚者，还有里长领着人打群架，衙役们总是事后调解，因此，百姓对这群担负着保卫世界和平使命的衙役们，大体上还是颇为尊重的。
“嗯，刘县丞又回去了？”陆息彻往里头瞧了瞧，发现刘县丞又不在，难怪报案的人都吵上门来了，李主簿也不管管。
“啊嗷嗷嗷——哎哟！”
那恼人的叫声又开始出现，陆息彻感觉自己耳朵好像被针刺了一下，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之所以来到东库房，是来探究这声音的源头。陆息彻神色一变，面露不满道：“何人在里面……”
他话还没说完，便觉得这声音甚为熟悉，李主薄尴尬地笑道：“回大人，是赵师爷，他在里头擦药呢。”
“赵师爷怎的了？”陆息彻心中讶异，他们早上才好好地回来，他只是回去沐浴一段时间，赵剑人能出什么事？
李主薄咳了一声，小声道：“听说赵师爷惹恼了卫大公子，被大公子教训了一顿。咳，大人，是赵师爷不长眼，嘴上总是没把门，和卫大公子无干。”
李主薄心想，听说大人对卫家姑娘十分看重，卫家姑娘还没嫁进来，大人便已在外安排好了宽敞的宅院，赵剑人真是自己倒霉，大人还没和卫家姑娘成亲，他便先触怒了大人的大舅哥……看这回大人怎么修理他。
陆息彻见李主薄嘴角死死地往下抿着，可见是一直忍着没笑出来，这份忍耐的功力，也算是足够厉害了。
“我进去瞧瞧他。”
此时，赵剑人正躺在床板上，发出一阵阵杀猪似的嚎叫，陆息彻的小厮墨砚正往他腰上涂膏药。赵剑人背上光滑一片，没有青肿的痕迹，也没瞧见哪里被打了。
见陆息彻进门来，赵剑人差点从床上摔下来，他扯住他的袖子，拉长了脸哭道：“大人，您要为我做主啊！卫大公子打我，呜呜呜！”
“卫大公子有说打你作甚？”卫新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打人。
“卫、卫大公子说，”赵剑人仰头打了一个嗝，“说我欺负卫姑娘，大人您评评理，我何时欺负过卫姑娘了？我连和她说话，都、都没超过三句！”
听完赵剑人的话，陆息彻第一反应是：赵剑人欺负自家媳妇儿。
赵剑人还欲再告状，谁料他一抬头，突然对上一双幽暗冷酷的双眼，他被吓得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辩解道：“大人，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嫂夫人……”
陆息彻脸色慢慢恢复，也对，赵剑人何时和卫鱼有过交集？
自己最近是怎么了，只要一想到那个女人，他的脑子便开始发懵了。
“哼，你不提此事还好。本大人记得甚是清楚，你那时和她说的话，已经超过三句了。”陆息彻神色冷峻，故作平静地道，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赵剑人这次帮他挡了一劫，卫鱼的告状，怕是冲着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