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宴会

推荐阅读:明克街13号弃宇宙渡劫之王第九特区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英雄联盟:我的时代问道章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几场骤雨过后,天气渐渐凉爽下来,荻花似雪,芙蓉泫露。

    谢蝉的身体好了些,打算第二天偷偷去园子里玩。

    临睡前,她找出自己的新书袋,往里头塞了几包芝麻糖、五色糕,放在枕头边。生辰那天,她得了些葡萄,装在书袋里,打算分给谢嘉琅吃,后来书袋不见了,酥叶去松园找过几回,说没找到。

    点心是给谢嘉琅准备的,谢蝉上辈子挨过饿,很爱惜食物,关心人的方式就是送他好吃的。

    谢蝉收拾好书袋,刚躺下,周氏和仆妇进屋,拉她起身。

    仆妇点起灯烛,打开衣箱,翻出几件新衣裳,搭在谢蝉肩头,让周氏比对挑选。

    周氏道:“我听五嫂说,二嫂刚给三娘做了条绿裙子,三娘明天肯定穿那条,给团团挑一身别的。”

    主仆俩挑了半天,选好衣裳,要丫鬟拿去熨。

    翌日,天还没亮,谢蝉就被周氏叫起来洗脸梳妆。

    知州别院有个会侍弄兰花的花匠,养的兰花品种稀有。吕夫人设宴,邀各府女眷去赏花,也给谢府送了帖子,请女眷们去吃酒。

    二夫人这些天正发愁,担心吕夫人嫌弃谢丽华有个患癔症的堂兄,拿到帖子,喜不自胜。

    老夫人也欢喜,要媳妇孙女们盛装出席。

    仆妇给谢蝉换上一件鹅黄地团窠十样花纹锦上衣,丹朱色彩绘花鸟虫蝶纹罗裙,腰上束五彩环佩噤步,脚下一双缀珠罗鞋。

    周氏拉着谢蝉看了看,又找了条赭红色帔巾给她挽着,往她腕上笼了一对银镯子。

    谢蝉的头发天生黝黑浓密,拢起来厚厚的一大把,酥叶给她梳了个双环髻,没有戴首饰,绯色丝绦缠发,留下长长的一截穗子垂在肩头,簪一朵从院子里摘的芙蓉花。

    仆妇拿起剪子,就着烛火光照,剪了朵花形花钿,贴在谢蝉眉心上。

    到了老夫人房里,众人都围着谢蝉稀罕。

    “真好看!”

    “九娘平时粉团似的,打扮起来,和菩萨跟前的玉女仙童一样了!”

    谢宝珠羡慕地摸谢蝉的发髻,她今天也穿了新衣裳,雨过天青的湖色,梳着一样的双环髻,不过她头发没有谢蝉的厚,也不像谢蝉的乌鸦浓黑。

    不一会儿,二夫人和谢丽华到了。

    谢丽华果然是一身鲜嫩的绿裙子,梳三角髻,发间的七宝钗光彩夺目,眉间花钿是青绿色的鸟羽翠钿。

    谢宝珠艳羡地盯着谢丽华头上的首饰看。

    出发前,谢蝉环顾一圈,没有看到谢嘉琅。

    这种场合,不会有人提起他。

    她想起他躺在地上抽搐的模样,心里有点难受。

    谢嘉文、谢嘉武穿着新袍子、新靴子,由长随带着骑马,小娘子们和母亲一起乘车。

    知州别院支设起围帐彩棚,扎彩绸,从前廊到庭院,摆了数百盆盛开的兰花,兰叶婀娜,芳香四溢。

    谢府女眷乘车入府,和吕夫人厮见。

    二夫人几人陪吕夫人说话,吕家千金吕贞娘和谢丽华要好,走上前拉她的手,亲亲热热地道:“三娘,走,我带你去看白兰。”

    白兰花型素雅,香味独特,在江州不常见。

    各府小娘子跟着吕贞娘去看白兰。

    谢丽华和吕贞娘走在最前面,谢宝珠紧跟着谢丽华,其他小娘子簇拥着她们说笑。

    谢蝉人小,走在最后。

    她一点也不急,一边走,一边欣赏长廊上摆着的各色各样的兰花。

    转过长廊时,阶前飘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笑声,几个小郎君打闹着进了院子,看到一群小娘子在树底下玩,对望几眼,搓搓手,摘下甬道旁的苍耳往她们身上扔。

    苍耳浑身是钩状的刺,落到小娘子的裙子上、头发上,拍都拍不掉,只能一个个撕开。

    小娘子们躲闪不及,小心翼翼撕下苍耳,簇新衣裳还是被尖刺勾出一条条丝,梳好的发辫被弄乱,有的还被尖刺划伤手指和头皮,红了眼圈。

    知州公子吕鹏乐得哈哈大笑,接过谢嘉武他们递给他的苍耳,继续往小娘子头发上扔。

    “哥哥,她们是我的客人!”

    吕贞娘气得涨红了脸,追着捣乱的小郎君打。

    小郎君们一边四下里逃窜,一边接着回头扔苍耳,闹成一团。

    没一会儿,几个年纪小的小娘子头发上落满苍耳,像刺猬似的。丫鬟帮她们撕苍耳,撕下一个就连带着扯下几根头发,小娘子疼得吧嗒吧嗒掉眼泪。

    吕鹏得意洋洋,带着谢嘉武几人踏上长廊,视线从谢蝉身上掠过,脚步顿住。

    “你!”

    吕鹏还记得谢蝉。

    谢家小九娘,生得娇软可爱,桃子一般的脸颊,眼睛黑亮有神,可惜是个傻的,居然和谢嘉琅一起玩。

    吕鹏指一指谢蝉,下巴抬得高高的,“你……”

    话还没说出口,小谢蝉一个转身,提起裙子帔巾,迈开短腿,一溜烟跑远了。

    她走路慢,那是因为不着急,真跑起来脚步咚咚咚咚,一点也不慢,丝绦穗子高高扬起,眨眼间已经跑出长廊了。

    吕鹏高举的手指着空气:……

    谢蝉头也不回,直接跑到外面厅堂。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只是个小娃娃,吕鹏他们年纪比她大,个个淘气,而且人多势众,每人兜着一大把苍耳,她躲都躲不开,跑为上策。

    女眷们在彩棚下品评兰花,周氏出身低,见识浅,什么都不懂,不敢说话,站在五夫人身旁跟着笑。

    谢蝉跑得急,双颊红扑扑的,在门口停了一停,理好帔巾,方慢慢走到周氏身后,长舒一口气。

    “哟,这是谁家女孩子?”

    席间一道严厉的声音问。

    所有女眷宾客的视线齐齐落到谢蝉身上,吕夫人也朝谢蝉看过来。

    周氏顿时紧张得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手里攥着的帕子都掉了,二夫人和五夫人朝她使眼色,她看见了,却不知道该怎么答话,急得满头汗。

    众人心里暗想:听说这位谢家六夫人是村女出身,果然上不得台面。

    谢蝉看众人反应,猜测发问的妇人身份贵重,缓缓走上前,朝彩棚下端坐的妇人一笑,双膝微曲,微微俯身,口中道:“九娘见过夫人,夫人万福康安。”

    小娘子奶声奶气的嗓音,又甜又软又娇,又有种天真脆净,水灵灵的。

    众人听得心里发酥,看谢蝉黄衣红裙,圆脸粉嘟嘟,娇憨可爱,举止大方,爱得不行,纷纷点头。

    妇人有些纳罕,打量谢蝉几眼,朝她招手,示意她上前。

    谢蝉走到妇人跟前,抬头看着妇人。

    妇人大约三十上下的年纪,尖脸,薄唇,面相有些刻薄,看着很不好亲近。

    谢蝉眉眼弯弯,朝妇人笑,杏眸盈满笑意。

    妇人不禁也笑了,“好孩子,我刚刚在晃神,看到你走进来,还以为蹦出了一个花中仙童。”

    吕夫人头一个咯咯笑出声,“瞧这孩子,这眉眼,这模样,可不就是个仙童嘛!”

    其他人跟着附和,都说谢蝉是小仙童。

    妇人搂着谢蝉,细细问她几岁了,平时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有没有开蒙读书。

    谢蝉笑着一一答了。

    二夫人看妇人似乎很喜欢谢蝉,眼神示意丫鬟赶紧去把谢丽华叫来,越众而出,替谢蝉应答妇人的提问。

    妇人听二夫人说谢蝉是和姐姐一起来的,问她怎么不和姐姐们一起玩。

    谢蝉天真地道:“哥哥他们到处扔会扎人的刺球,我怕疼,回来找阿娘。”

    吕夫人听说,笑骂,“一定是小郎们调皮,又在胡闹了!”

    说着话,转头吩咐仆妇去院子里看着,别让小郎君欺负小姑娘。

    仆妇去了院子,小娘子们还在互相撕身上的苍耳。

    吕鹏、吕贞娘已经和好,在湖边打秋千玩。

    远远看到母亲身边的仆妇,吕鹏哼了一声:“一定是那个小九娘去告我的状了!”

    谢嘉武愤愤地点头:“肯定是小九娘,她最喜欢找大人告状了!”

    谢丽华坐在秋千上,没说话。

    她生得漂亮,平时常和吕贞娘、吕鹏一起玩,吕鹏刚才没有往她身上扔苍耳,她觉得吕鹏对自己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自己应该帮吕鹏。

    谢宝珠也没吭声。

    吕鹏和吕贞娘是知州家的公子小姐,江州人人都捧着他们,他们说什么好,大家都说好,他们喜欢谁,谁就能常到知州家玩。

    就像谢丽华那样。

    谢宝珠很羡慕堂姐,也想融入其中,和吕贞娘、吕鹏一起玩。

    花宴就摆在彩棚下面,设了大宴桌、地上铺竹席。

    妇人一直搂着谢蝉说话,吃饭的时候也舍不得放开,让她紧挨着自己坐,要丫鬟夹菜给她吃。

    吕鹏故意挤到吕夫人身边,和谢蝉只隔着一个人,朝她瞪眼睛。

    谢蝉不理会他。

    吕鹏从小众星捧月长大,谁都让着他哄着他,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小娃娃无视,愈加气闷。

    饭后归家,吕鹏瞅准机会,带着一帮小跟班,在前廊堵住谢蝉:“你和谢嘉琅一起玩,你也有病!”

    谢蝉埋头走路。

    吕鹏掏出一把苍耳往她头发上扔:“我要告诉其他人,不许他们和你说话。”

    谢蝉用帔巾包住脑袋,绕开吕鹏,继续往前走。

    吕鹏在她身后大喊:“谢嘉琅会抓人、咬人,发病的时候像条狗一样满地乱爬、撒尿!”

    谢嘉武他们跟着乱喊乱叫。

    谢蝉猛地回头。

    吕鹏以为她怕了,得意道:“只要你不和谢嘉琅说话,我就让其他人和你玩。”

    谢蝉两只小手握成拳头。

    吕鹏那天从梯子上摔下去,没几天就能活蹦乱跳,可谢嘉琅却被所有人孤立埋怨,再不能去松树下看书了。

    他只是想坐在那里看书而已。

    谢蝉知道,吕鹏还小,他的跟班也小,他们都是孩子,有一天他们会长大,很多人会变得懂事。

    然而他们留给其他人的伤害,永远都刻下了烙印。

    有些人懵懂中欺凌他人,然后忘得一干二净,或者以“年幼不懂事”来为自己开脱。

    而有些人在孤独和欺凌中长大,不论身陷囹圄,还是位极人臣,始终刚直清正,对平民百姓心怀悲悯。

    上辈子,谢嘉琅好几次险些死在后党手里。

    后来谢蝉的把柄落到他手上,以为自己要被废黜,他却没有挟私报复。

    谢蝉拿回把柄之后,恩将仇报,再次对谢嘉琅动了杀机。

    那个无比闷热的夜晚,谢嘉琅一身绯红官袍,立在桂树下,背对着谢蝉,嗓音清冷平稳,没有一丝恐惧:“娘娘真的要杀我?”

    谢蝉上辈子见过很多人,争权夺势的漩涡圈里,不论有意为之,还是身不由己,每个人手上都沾了血,淬了毒。

    这其中甚至包括谢蝉自己。

    唯有谢嘉琅是干净的。

    这一世知道谢嘉琅是自己的哥哥,谢蝉很高兴。

    她感激谢嘉琅。

    谢蝉仰起脸,看着吕鹏和其他小郎君,挺起小胸脯:“我哥哥不幸,得了癔病,可是他好好吃药,好好治病,好好上学,他不咬人,不拿石头扔人,不拿苍耳扎人,也没有自己摔下梯子,却对长辈说谎骗人!”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吕鹏气坏了。

    不等他开口,谢蝉抬脚走开:“我不稀罕和你们这样的人一起玩!”

    回别院的路上,谢丽华和谢宝珠看着坐在角落里默默撕下衣裙上苍耳的谢蝉,一个眉头轻蹙,一个神色惊异。

    谢蝉一点也不在乎她们的目光,回到别院,和谢六爷说了声,背着新书袋朝大房的院子走去。

    酥叶紧跟在后面。

    仆妇在院子里晾衣裳。

    谢蝉问:“大哥哥呢?”

    仆妇指指后院。

    谢蝉轻手轻脚走过去,看到月洞门前竖着一道竹篱笆。

    篱笆里面,谢嘉琅背对着月洞门,坐在树下翻看手中书卷,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身上,幽暗凄清。光线不好,他只能低着头凑近书卷,姿势看起来不大舒服。

    谢蝉一阵鼻酸。

    难怪刚才仆妇没有拦着不让她靠近……他们用一道竹篱笆把谢嘉琅围了起来,把他拘束在狭□□仄的后院里,用他的与世隔绝来安其他人的心。

    “大哥哥。”

    谢蝉站在篱笆外,轻轻地唤。

    谢嘉琅翻了一页书,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