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穿成奸臣的妹妹 > 第2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第2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推荐阅读:明克街13号弃宇宙渡劫之王第九特区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英雄联盟:我的时代问道章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谢六爷回过神来,叫伙计赶紧去隔壁酒楼叫一桌席面,请潘严两家主事吃酒,又邀和两家都交好的一个朋友过来作陪,说和两家。

    严家主事挥挥手道:“酒饭先不急,令嫒刚才画的花样,我们家想定下。”

    说着就要给定金。

    潘家主事劈手推开人,摸出一锭金子塞过来:“我们潘家下定了!”

    严家主事气得又要撸袖子。

    谢六爷笑着打哈哈敷衍过去,先把两人请进内院,按定在酒桌前,倒上酒,要掌柜陪着吃。

    外面也备了茶饭,伙计分别带着潘严两家的下人入座。

    医馆大夫赶过来为两家被打破头的下人包扎伤口,谢六爷看两人满脸是血,一个还伤了后脑勺,后怕不已。

    今天要是出了人命,衙门那帮贪吏非得榨掉他一层皮!

    忙完,谢六爷这才走到谢蝉身后。

    她低着头,正在画燕子的尾巴,笔触轻盈娴熟,寥寥几笔勾画出一只斜飞的燕子,虽然还没涂色,但燕子的活泼矫捷已是呼之欲出。

    几个大伙计围在她身边,交口称赞。

    谢六爷纳闷地问:“这是铺子新出的花样?”

    铺子的花样送去刻版前都要呈给他过目,他不记得看过这个花样。

    谢蝉抬起头,收笔,杏眼眨巴几下,回答他的话:“不是铺子的新花样,我随便画的,潘严两家人火气太大,铺子的花样他们嫌陈旧,我想了个复杂的图案慢慢地画,好等阿爹回来。”

    谢六爷回过味来,笑着摸摸女儿头发。

    谢蝉画花样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假如谢六爷迟迟不回,她还可以把石榴、萱草、青鸾、鸳鸯全画上,要多喜庆多喜庆,画上一天也画不完,谢六爷就是光脚走路也该走回来了,而且潘严两家人看她作画也都冷静下来,没动手了。

    至于抢布的事,她不担心,谢六爷肯定能妥善料理,他本人亲自出面,潘严两家主事有台阶下,怎么也得卖他一个面子。

    谢六爷看着案上的画,笑容忽然一收,板起脸,道:“团团,花样是你随便画的,现在潘严两家又都看上你画的样子了,抢着要,要是铺子的师傅说你这花样子不能用,两家人说你骗人,你怎么办?”

    谢蝉脸上仍是笑,促狭地道:“我画之前和他们说了,现在只有粉本,还没有刻版,不能用的话,就说等选木材、贴粉本、刻版、夹板、染色、拆版、清洗、晾晒,一个月早过去了。”

    潘严两家的婚期都是下个月,两家人不可能推迟婚期,自然会放弃这幅花样。

    谢六爷绷不住,也笑了,轻轻戳女儿一指头。

    “你呀!”

    他拿起女儿的画细看,脸上神情如常,心里却颇为震动。

    谢蝉会画花样子,他早就知道,不过他一直以为那是小儿家画着玩。

    从谢蝉六岁起,谢六爷常常带她到布铺玩,她每次都先去看望养病的谢嘉琅,问问功课,然后跟着谢六爷。

    谢六爷想着以后家里肯定要分两家铺子给谢蝉做嫁妆,闲时就把谢蝉抱到膝头,捏着她的小手教她打算盘,和掌柜讨论生意时要她在一边听,让她熟悉布铺定版、染色、出布的流程,免得以后她嫁了人,对陪嫁铺子的事两眼一抹黑,被掌柜伙计诓骗。

    谢蝉学得很快,谢六爷忙起来顾不上她时,她扒在案头跟着师傅画花样子,看伙计染布,坐在小马扎上观摩大伙计刻版,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谢六爷只觉得女儿懂事乖巧,体谅父亲,不吵不闹,哪想到她真的在学本事,花样子已经能画得这么好了!

    刚才他说花样不能用是在吓唬谢蝉,看她如何应对,其实只看一眼他就知道,这花样能用。

    谢六爷突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大师傅试探过他的口风,问他谢蝉是不是想学画花样子,他当时回说谢蝉只是闹着玩,不用管她。

    “许师傅。”谢六爷叫来铺子的大师傅,“团团的花样子什么时候画得这么好的?”

    许师傅答道:“六爷,九娘一年前就能画这么好了,她天分好,画什么像什么,而且画的样子都很新鲜,那样式好看又贵气,我都没见过,我还以为是六爷教她的呢!”

    谢六爷又是震惊又是欢喜,心思转了几转,拿着花样子问谢蝉:“团团,你能再画几张样式不一样的花样吗?”

    谢蝉毫不迟疑地点头:“阿爹想要什么样的?我能画。”

    “像这样富贵喜气的,不用画满,简单点就行。”

    小伙计殷勤地铺纸磨墨,谢蝉接过笔,略一思索,在纸上勾出一枝海棠。

    片刻后,谢六爷来到酒桌前,苦着一张脸朝潘严两位主事深深作揖。

    “小女莽撞,让两位见笑了。”

    “六爷太客气,令嫒小小年纪,沉着大方,是我们两个长辈无状……那花样子,六爷看是不是我们家定下了?”

    主事话锋转得太快,谢六爷怔了怔,长长地叹一声,忧愁道:“小儿家家的,能懂什么!不瞒两位,花样子是有的……”

    他拿出几张刚画好的花样子摆开。

    潘严两家主事一张张看过去,顿时两眼放光,这些花样他们都没见过,用在婚宴上,肯定风光!

    说和人见状,笑道:“如果这些花样六爷家都有,那两位世交不如卖我一个薄面,各退一步,各选两样,如何?你们今天这么闹,吓得六爷家小娘子出来劝架,六爷不仅不生气,还客客气气请酒,两位别为难人家六爷了,他是老实人。”

    两家主事喝了酒,经说和人调解,不想再闹下去,顺坡下驴,点头赞同。

    谢六爷却一脸愁容,叹道:“这事却难办了……”

    说和人问:“怎么难办?”

    谢六爷一一道来:“不瞒几位,这些花样子只是初稿,还没有定稿,等定稿了,还要选木头刻版,木头要在水里泡上七八天,等木材润了刷浆糊贴上粉本,大伙计一刀一刀按着粉本雕刻……再然后才能染色,这么一套下来,起码要一个多月!”

    两家主事立马道:“不行!我家现等着要用的!”

    谢六爷眉头皱得老高,“现成的布我们是有的,就是花样都是旧的,不如这个……”

    两家主事一起指着桌上的画纸:“我们只要这几张花样的!”

    谢六爷一脸为难。

    严家主事先把看中的两张画纸拨到自己面前,道:“我们家可以多出工钱,请六爷多雇些工匠,务必早些赶制出来。”

    潘家主事不肯落在严家后面,再次甩出一锭金子:“我们也可以加钱!”

    老实人谢六爷抹一把汗,一副不敢得罪两人的愁苦模样,叹息道:“您两位急着要……那我们只能咬紧牙关勉强试一试了……”

    他趁机要了个高价。

    *

    接下来几天,谢蝉没回谢府。

    谢家有现成泡好的木头,谢六爷从里面选出大小尺寸符合要求的木材,要木匠刨平成板。

    谢蝉连夜画花样子。

    潘严两家定下花样后,她和师傅商量好正稿,按照两家定下的尺寸在用来做粉本的素绫上作画,后面的刻版、染色谢六爷亲自看着,不用她操心。

    几天忙碌下来,谢蝉没觉得累。

    前世她日以继夜赶绣活的那段日子可比这要累多了。

    只要不碰针线,画花样子对她来说很轻松。

    上辈子,她的绣活多以宫廷画师的名画为底本。

    宫廷画师侍奉皇族,个个画技了得,随便一个不起眼的画师都可称是国手。他们的画作既富丽堂皇,寓意吉祥,又清丽高雅,不落俗套,雅俗共赏。

    谢蝉研究过很多不同宫廷画师的画作,随手就能画几张不一样的花样。

    谢六爷却觉得画花样子劳神劳力,很心疼女儿,要她回府休息。

    谢蝉道:“阿爹一个人忙不过来,我留下来可以帮着打下手。”

    见女儿坚持,谢六爷想了想,干脆要她跟着自己一起去看夹版、拆版。

    染布、晒布的大作坊在城外。

    谢蝉刚下马车就闻到一股酸臭刺鼻的气味,进了作坊之后,里面的味道更加让人难以忍受。下过雨,作坊里坑坑洼洼,污水横流,染布的料水溅得到处都是。

    她跟在谢六爷身后,小心翼翼地走着。

    作坊里搬运布匹的伙计来来回回,看不清路,好几次撞倒谢蝉。

    噗通一声,谢蝉被一个伙计撞得几个趔趄,摔进污臭的泥水里,身上一片狼藉,脸也脏了。

    进宝慌忙要上前。

    谢六爷拉住进宝,冷眼看着,没有伸手拉谢蝉,也不许别人拉她,更不许仆妇照顾她。

    谢蝉一声不吭,自己一骨碌爬起来,打着寒噤,擦掉脸上污水,继续跟在谢六爷身后,看工匠染布。

    进宝看着她,满脸心疼,谢六爷却面无表情,一心扑在染布上。

    忙到下午,伙计送来饭菜,谢六爷才看一眼谢蝉,问:“怎么还不去把脏衣服换下来?”

    等谢蝉去马车换下脏衣裳回来,谢六爷他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桌上只剩下两个冰凉的馒头。

    进宝想叫伙计去蒸一碗羹,谢蝉拿起馒头咬一口,道:“没事,这个就够了。”

    傍晚回布铺,马车在崎岖土路上颠簸,谢蝉靠在谢六爷身上,累得睁不开眼睛。

    谢六爷摸摸谢蝉的脑袋,“团团,今天累不累?”

    谢蝉迷迷糊糊地唔一声。

    谢六爷低笑,摩挲她的脸颊,“那明天团团还想不想来作坊?”

    “想。”

    谢蝉毫不犹豫地说。

    谢六爷顿了一下,“今天团团这么累,为什么还想来?”

    谢蝉揉揉眼睛,坐直,一脸郑重地道:“因为爹爹给我工钱。”

    谢六爷愣了一会儿,哈哈大笑。

    谢蝉搂他的胳膊:“爹爹,你会给我开工钱吧?大师傅说他画一张花样子有好多工钱拿呢!”

    谢六爷笑得前俯后仰,戳一下谢蝉的脑袋,“好好好,给你工钱,大师傅拿多少,你也拿多少。”

    谢蝉满意地点头,笑着抱住谢六爷,“爹爹,以后我给铺子画花样子,你记得和掌柜说,每一幅花样子都要给工钱!我都要记账的。”

    “不会克扣你的工钱!”

    谢六爷笑一阵,搂着打瞌睡的谢蝉,轻轻拍她肩膀,看她睡着了,笑意一点点敛起,轻轻叹一口气,脸上神情复杂。

    女儿这股执拗劲儿不知道随了谁。

    今天的辛苦完全没吓到她。

    马车入城,外面市集的喧嚷人声响亮起来。

    谢六爷拍醒谢蝉,掀开车帘,要她看街旁一个唱曲卖茶的点茶婆婆,“团团,你看,这妇人抛头露面,沿街叫卖唱曲,只是为了挣几个茶钱,是不是很辛苦?”

    谢蝉刚睡醒,有些茫然,沉默一会儿,反问:“阿爹,这世上有什么挣钱的活计不辛苦?”

    谢六爷笑了笑,敲一下谢蝉的额头,“你是谢家小娘子,家里挣钱有爹爹,你用不着挣钱,你看三娘、五娘她们,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在家里绣绣花,喝喝茶。”

    谢蝉靠在谢六爷怀里,低低地道:“阿爹,我不喜欢待在府里,我想像阿爹你一样有本事。”

    谢六爷无奈。

    他本意是劝女儿收心,结果却听到这一句。

    他是生意人,走南闯北,倒不是没见过出门应酬的女子,他见过,结交过,还颇为欣赏几个精明能干的当家女子,但是那些女子大多是家中遭变、迫于无奈才不得不以女子之身支应门庭,而且那是别人家的女儿,轮到自己,他希望女儿一辈子无忧无虑,吃穿不愁,而不是抛头露面,被人指指点点。

    然而女儿表现出色,谢六爷也确实觉得很骄傲。

    可是女儿到底是小娘子,和继承家业的儿子不一样,终究要出阁嫁人,别的可以纵容她,这一点不行。

    这世上有几个夫婿能允许自己的妻子整天抛头露面,和外面的男人打交道?

    要是一味由着女儿,以后她嫁了人,夫妻不和,他这个做父亲的能怎么办?

    谢六爷很矛盾。

    第二天,谢六爷去作坊时,还是带上了谢蝉。

    他想,也许哪天谢蝉觉得累了,就厌倦了。

    谢蝉挽起黑发,不戴首饰,只系丝绦,换上仆妇给她准备的坚韧耐磨的衣裳,脚下踏长靴,踩着作坊地上淋漓的水渍奔来走去,不嫌脏,也没喊过累。

    潘严两家都加了工钱,谢家连日赶工,提前做好新布送去。

    两家女眷看了,都很满意,夸花样新鲜。

    谢六爷肩头的压力一轻,有了这笔入账,账面上的钱总算能周转了。

    很快,潘家人又找上门来。

    “你们的大师傅可以画几幅神仙人物的花样吗?要和范家那些不一样的,我们老夫人七十大寿,指名要神仙人物的绢布供佛,价钱好说。”

    大师傅不擅长神仙人物,掌柜去问谢蝉。

    谢蝉道:“我可以试试,把人请进来,我要问问他才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

    掌柜先叫伙计搬一张大屏风放在屋中,然后才把潘家人请进里屋。

    谢蝉坐在屏风里面,问:“不知府上要多大的绢布?要单色的还是多色的?神仙故事还是佛经故事?”

    潘家人以为画稿子的人是大师傅,谢蝉只是临摹,听见她问的声音,心里惊疑,看谢家掌柜和伙计都一脸习以为常,不好多问,给出尺寸,答道:“不要单色的,要佛经故事。”

    谢蝉沉吟片刻,提笔蘸墨,画了一幅佛陀在菩提树下讲经的稿子。

    掌柜把画稿送出去,潘家人看了一眼便点头道:“就要这个了。”

    屏风里,谢蝉慢慢地道:“这个只是初稿,要定稿,还得琢磨,神仙人物怎么涂色,怎么刻版都很费功夫,而且这套版刻出来用的次数也不多……”

    潘家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我们大娘子说,可以加钱,只求好看精致。”

    谢蝉两手一拍,拿出算盘拨算珠。

    她又有进账了。

    谢蝉先画出几张草稿给大师傅和掌柜看,定稿后才在素绫上作画。

    画好正稿,她翻开账本算自己的工钱。

    谢府的仆从找到布铺,笑道:“六爷好多天没回府了,老夫人说,知道六爷这些天忙,后天家里摆宴,请六爷务必要回去,铺子里的事让掌柜帮着照管一天。”

    “家里有什么喜事?”

    “九娘没听说?二郎要去州学了,行囊都收拾好了,等后天家里摆酒宴客,二郎和他的同窗就启程去州学。”

    谢蝉心里一跳,抬起头。

    她这些天忙着画花样子,谢六爷没和她说府里的事。

    仆从知道谢蝉素日和谢嘉琅亲近,小声说:“大郎没被选中。”

    谢蝉合上账本,她猜到了,假如名单里有谢嘉琅,谢六爷一定会告诉她,去县学送东西的伙计也会和她报喜。

    夜里,谢六爷从外面回来,谢蝉道:“阿爹,明天我想去县学看看长兄。”

    “你知道了?”谢六爷坐在榻前,踢掉靴子,把脚插进热水里,舒一口气,“你不用去县学了,明天我们回府,大郎明天也要回府,他们县学放假。”

    “那我明天去县学,和长兄一起回去。”

    谢六爷摇摇头,“等你去县学,大郎已经出发了,你去了也是扑个空,说不定他比我们早回府,去收拾东西,早点睡,明天要早起。”

    谢蝉只得回房,收拾了些衣物,早早睡下,想着谢嘉琅,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睡着。

    楼下,谢六爷叫来仆从吩咐:“九娘画花样子的事,我没和府里的人说,你们几个都把嘴巴闭严实了,谁透露出去,立刻逐出府,谁来求情都没用。”

    众人应是。

    *

    县学外大街。

    晨曦微露,长长的宽巷间飘洒着细密的雨丝,青石板湿漉漉的,瓦檐前水珠嘀嗒。

    街巷两旁店铺的门板被潮气浸润得油亮,报晓钟声遥遥飘荡。

    包子店、煎饼店的伙计打着哈欠,卸下半边门板,进进出出,炉灶里炭火噼啪,蒸笼热气蒸腾。

    冯老先生从县学走出来,长随撑着伞跟在他身侧。

    他背着手漫步雨中,视线落到煎饼店里一道身影上,脚步顿住。

    天色还早,煎饼店没有正式开张,门板卸下了,里面桌椅凳子凌乱摆放着。

    幽暗中,一个清瘦少年坐在一张四方桌前,头裹罗巾,玄青色盘领袍,右肩结纽紧系,手里拿了一卷书,低头翻看。

    少年就坐在油锅不远处,安静地看着手里的书,全神贯注,侧脸线条凌厉。

    冯老先生抬手抚须。

    这一个月,每次看到谢嘉琅,这少年几乎都在看书。

    那夜后,谢嘉文他们兴高采烈地收拾行囊各回各家,等着去州学,县学里剩下的学生羡慕有之,嫉妒有之。

    县学里人心浮动,得知次次甲等的谢嘉琅落选,那些平时嫉妒他成绩的学生忍不住说了很多风凉话。

    冯老先生冷眼旁观。

    谢嘉琅一如既往,每天早起,练一套拳,回房看书,去上课,向学官请教疑问,回房看书,直到灯火亮起,再熄灭。

    到集市那天,他还是带着笔墨文具去城南帮村人读信看契书。

    陈教谕他们对他的评价并非虚言。

    自律克己,坚定刚毅。

    冯老先生心想,要不是谢嘉琅有怪疾,他都想给这个少年做媒了。

    伙计炸好第一锅油炸素煎儿,用笊篱捞出来沥干油,扬声叫卖。

    路过的行人围上去。

    伙计转头叫谢嘉琅:“小郎君,素煎儿炸好了。”

    谢嘉琅起身,谢过伙计,收起书卷,走到店外,和其他人一起排队等候。

    雨丝朦胧,一整条长队,只有他肩背最挺直,气度玉石般俊逸,一眼望去,犹如鹤立鸡群。

    伙计包好一大包油炸素煎儿,谢嘉琅接了,提在手中,用袖子罩着,不让雨丝打湿油纸。

    冯老先生迎面走过去。

    谢嘉琅看到他,停下行礼。

    冯老先生扬扬下巴,随口问:“这家的素煎儿是不是很好吃?”

    今天县学放假,学生都要回家,谢嘉琅还要特意在这里等着买素煎儿,冯老先生都看馋了。

    谢嘉琅道:“家中妹妹喜欢,学生给她买的。”

    他语气和平时一样清冷,不过说话时神情温和,雨丝里,严肃的眉眼都显得柔和几分。

    冯老先生嗯一声,走过去,示意随从也买一包。

    谢嘉琅提着油纸包回县学学舍,青阳刚起来,行礼昨天已经收拾好,车夫套上车,主仆一起回谢府。

    马车走了一会儿,一辆车迎面过来,里面的人掀开帘子。

    “哥哥!”

    嗓音甜脆。

    车厢里,低头看书的谢嘉琅眼眸抬起。

    两辆马车都停下来,哗啦一下,帘子被掀开,谢蝉爬进车厢,笑着道,“好险!差点就错过了,我刚过来,想着哥哥你一定经过这里,在这里等你,我们一起回去。”

    谢嘉琅放下书,扶着谢蝉的胳膊,让她坐稳。

    “六叔呢?”

    他知道谢蝉这些日子和谢六爷在一处,她半个月前让铺子伙计送了些吃的去县学。

    谢蝉道:“阿爹在后面那辆车上。”

    谢六爷睡着了,在打呼噜。

    谢嘉琅嗯一声,拿起书继续看。

    谢蝉挨着他,眼睫抬起,悄悄打量他,想和他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怕惹他难受。

    她虽然屏息凝神,尽量不发出一丁点声响,但不停用眼光注视谢嘉琅,他早就察觉了,手指压住书卷,两道目光落在她脸上。

    谢蝉一脸无辜。

    谢嘉琅指指油纸包,“给你买的。”

    目光又收回去,继续看书。

    谢蝉打开油纸包,油炸素煎儿的香气溢满车厢。

    “正好饿了,刚才过来赶得急,只喝了碗茶。”

    谢蝉拿出帕子铺开,拈起素煎儿吃。

    她喜欢这家的油炸素煎儿,每次去县学都买一点吃,不过有时候去得晚,铺子不炸了。

    谢嘉琅垂眸看书,耳畔是谢蝉小口小口吃素煎儿的声音,贝齿咬下去,酥酥脆脆的轻响。

    他凝神记诵书上文章,唇上忽然一点温热。

    谢嘉琅眼皮撩起。

    谢蝉一手拈着素煎儿,一手挪开他手里的书,拿一方帕子塞进他手里,“哥哥,待会儿再看吧,你也吃点东西,回去的时候肯定过了中午。”

    明天要摆宴,今天府里必定忙乱,他们回去的时候刚好错过饭点,路上得垫补点。

    谢嘉琅嗯一声。

    谢蝉自己吃,看他吃完了,又喂他一个。他默默吃了。

    马车回到谢府时,果然过了饭点。

    府里上上下下忙成一团,除了周氏记挂着谢六爷、叫仆从在门口等着,没人出来迎接他们。

    谢嘉文带着县学学官的荐书回府那天,府中开了大门,老夫人带着女眷一直迎到大门前,整条街的旁支亲戚也都来了。

    谢嘉琅归家,府中只开了侧门。

    下人来来往往,忙着明天的宴席,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谢嘉琅站在门槛前。

    手心有热乎乎的触感。

    他低头。

    谢蝉从后面走过来,伸手,手指头轻轻握住他修长的手指,似乎怕他甩开,又慢慢攥紧。

    小娘子的手和她脸上的笑容一样,很柔软,很暖和。

    谢嘉琅嘴角轻轻扯了一下,眉眼严厉,看不出笑意,只是神情很轻柔。

    “哥哥。”回到谢嘉琅的院子,谢蝉拽着他的手轻轻摇几下,小声安慰他,“每年都有选拔的机会。”

    谢嘉琅:“嗯。”

    晚上,老夫人听说谢嘉琅回来了,没说什么。

    倒是谢二爷把谢六爷叫过去,问铺子里的生意怎么样,谢六爷说都好。

    谢二爷道:“你二嫂说,前几天潘严两家办喜事,用的咱们家的喜布,远近几家都说好,花样是不是南边的?”

    “不是。”谢六爷道,“是作坊一位师傅画的花样,她是大师傅的徒弟,还没出师,现在跟着大师傅练手。”

    听说是个学徒,谢二爷没有继续问下去。

    第二天,谢蝉被震天响的炮竹声吵醒。

    谢府门前喜联高挂,宾客如云。

    谢大爷、谢二爷和谢六爷带着郎君们站在门前应酬,人人都是一身簇新衣裳,脚步轻快,满面红光。

    家族里可能出一个有功名的子弟,是合族光耀的大喜事。

    处处是笑语。

    谢蝉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二夫人的笑声,女眷们围着她奉承,她掩不住得意之色,眉毛都要飞到发鬓里去了。

    当谢嘉琅出现时,满堂贺喜声霎时凝固住。

    众人看着他的目光充满同情。

    谢嘉琅目不斜视,朝长辈行礼,落座。

    谢蝉站起身想挪过去,周氏瞪她一眼,她坐回原位,等周氏的注意力被满场乱跑的十二郎吸引走,赶紧起身,走到谢嘉琅的席位旁,俯身坐下,抓起一把松子递给他。

    “哥哥,吃松子。”

    谢嘉琅捧着一把松子,失笑。

    这时,大门处的说笑声、炮竹声、管事的唱礼声忽然停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

    老夫人问:“前头出什么事了?”

    仆妇们摇头。

    很快,说笑声再度响起,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管事一溜烟跑进来,目光四下里寻找着什么。

    二夫人急得站起身:“你找什么?”

    管事躬身道:“娘子……咱们江州的进士老爷冯老大人来了,他说要大郎出去……”

    嗡的一下,在座宾客静默一会儿后,叽叽喳喳交谈起来。

    对普通人来说,进士就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下凡,江州的文曲星自然就是冯老先生。大家都没见过老先生,但是听说过。

    文曲星登门,那可是大事!

    老夫人颤颤巍巍站起身,忽然反应过来:“冯老大人要见大郎?”

    管事一脸慌张,点头道:“是大郎,老大人说,要大郎出去。”

    老夫人脸上神色变了几变,看向谢嘉琅。

    满堂几百道视线,不约而同地涌了过去,齐刷刷落定在谢嘉琅身上。

    少年站着,浓眉黑眸,神情端正。

    老夫人看他许久,道:“大郎,你出去迎一迎。”

    谢嘉琅应是,在众人沉默的注视中一步一步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