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阿大（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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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大，我也不怕跟你说句实话，其实这些年，有老多女人说愿意跟我咧。但我已经害了一条命，总不能再害第二条。”
老王头又一次掂起酒瓶，将瓶中残酒一饮而尽。
他不肯跟阿大结干亲，就是怕自己的命格影响到这个年轻的娃儿。
阿大举起酒瓶，碰了下老王头手里的。
“不说了，都在酒里。”
酒入喉头，化作一股暖流，装进心里。
干爹没认成，不耽误阿大孝敬老王头。
相对的，老王头对手底下这个小子也是真上心。
阿大十八岁生日当天早上，老王头怀里揣着本小册子，敲开了宿舍的门。
门是同宿舍的工友开的，老王头去掀被子时，顶着个鸡窝头的阿大还在打鼾。
“臭小子，这都几点了，还不起床？”
老王头一点儿没客气，照着阿大的屁股就是一脚。
阿大在梦里隐约觉得有个人踹了他，嘟嘟囔囔骂了几句，揉揉屁股翻了个身，接着睡。
紧接着，一只手拎住了他的耳朵。
“卧槽，疼疼疼——”
阿大一睁眼，眼前就是老王头那张胡子拉碴的脸。
“老头你要上天啊，一大早的搞什么鸡毛？”
老王头就地往床尾一坐，将怀里的宣传册往他身上一丢。
“什么啊？”
阿大打了个哈欠，懒洋洋伸出手够过来。
定睛一看，竟然是本征兵手册。
“小子，想不想去当兵？”
阿大眼里闪过一道兴奋的光。
男孩子嘛，谁还没有个穿军装的梦想？
几秒后，这道光在他翻开宣传册第一页时转瞬而逝。
征兵要求写的很清楚，学历最低要求是初中毕业。
而他，初中肄业。
虽然他退学的时候已经是初三，但没毕业就是没毕业，少了那一张证，两年半的学等同于白上。
阿大悻悻地丢开宣传册，抓了抓头上的鸟窝。
“我倒是想去，人家也得肯收才行。”
老王头“嘿”了一声，像捡宝贝一样捡起掉在地上的册子。
“只要你有这个想法，学历的事，我帮你搞定。”
你一个小包工头，还能有这本事？
阿大用怀疑的目光盯了老王头几秒，把挂在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万一呢？
老王头毕竟也在城里混了快二十年，跑过那么多工地，认识点高人也不是什么怪事。
然而，事实证明，没有万一。
“这就是你说的，能帮我把学历搞定？”
阿大站在老王头身边，抬起头愣愣看着挂在门头上的大字。
金城市第七初级中学。
跑！
这个字出现在阿大脑子里的瞬间，他拔腿就想开溜。
奈何老王头更是眼疾手快，提溜着他的后脖领，就把人拽了回来。
阿大愁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老头，你来真的？”
在阿大短暂的十几年人生中，如果要把讨厌的事排个三六九等，读书一定是断层第一。
更别提，让他一个十八岁的成年男人，跟一群未成年的小屁孩坐在一起读书。
不止无聊，而且丢脸。
两人在校门口拉扯了十来分钟，终以阿大的妥协宣告结束。
不为别的，只为了脑海里突然闪过的一个片段。
老王头拿征兵册子给他的那天晚上，阿大干完活从外面回来，正准备推开宿舍门，就听见了几个工友在屋子里聊闲天。
“哎你们说，老王跟阿大到底是什么关系？我怎么听说，老王要送阿大去当兵呐。”
另一个人接话道：“什么关系？当儿子看了呗。我听一直跟老王的人讲，阿大十五岁就跟着老王上工地，好像家里就他一个了，也是个可怜人。”
第三个人压低声音，“说起来，老王也不是没那个条件，干嘛不正儿八经找个女人生个娃？外头捡回来的半大小子，能跟他一条心？”
“我估摸着，肯定是老王那家伙不中用，不然的话，哪个男人能心甘情愿养别人的儿子？”
“可不是嘛，上赶着给人当便宜爹，我可不干那傻事。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养的究竟是羊崽子还是狼崽子？”
……
不蒸馒头争口气，像是为了向那群嚼舌根的工友证明自己不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阿大依着老王头的意思回到了学校。
反正只是为了混个文凭，对成绩要求不高，忍忍也就过去了。
半年后，他如愿拿到了初中毕业证，赶着下半年征兵的时间节点入了伍。
两年义务兵役服完，拿了笔不多不少的退伍补助金，阿大直奔金城，回去找老王头。
一路上，他把未来的生活都盘算好了。
手里有了本钱，可以回乡置办个小铺面，做点小生意养活自己。
等老王头在工地上干不动了，就让他过来帮自己看铺子，不用再在外面受风吹雨淋。
不料，等他按照老王头留下的地址找过去，却没能找到想找的人。
问了人才知道，三个月前工地上出了起施工事故。
升降机上的螺丝松动，在上升过程中突然掉落。
轿厢里的两个人当场身亡，其中一个就是老王头。
有见过阿大的工人过来拍拍他的肩，安慰了句人各有命，又唏嘘着走开。
阿大追上去拉住那人的胳膊，询问老王头有没有留下什么遗物。
“你也知道，工地上宿舍都紧张。他人都走了，哪还会留下什么东西？他在金城又没得亲戚朋友替他收拾，屋里头的东西早就清干净，当垃圾扔了。”
“那人呢？人被拉去哪里了？”
工友有些奇怪地望着他，“还能拉去哪儿，火葬场烧了呗。”
闻言，阿大转身跑出工地，打了个车直奔殡仪馆。
工作人员一听他的来意，当即调出记录给他看。
“当时警方把人送到我们这里来，六十天没能联系到家属，我们就依法对他进行了火化。”
阿大忍着鼻酸说：“那，我能把他的骨灰领走吗？”
都说落叶归根，老王头在外漂泊了这么多年，总要送他回去的。
核实身份，缴纳费用，办理手续。
从殡仪馆出来时，阿大手上多了个沉甸甸的罐子。
骨灰回乡，选址买墓，安排下葬。
王家父母年事已高，所有事项都由阿大一手操办。
临走前，阿大拿出一张银行卡，塞到二老手里。
“这是老王生前攒下来的工资，你们收好。另外，他的死亡赔偿金，以后也会按月打到这张卡上。”
说完，他又要来了纸和笔，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爷爷奶奶，这是我的电话，你们一定要记好。以后无论遇上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千万别客气。”
离开王家，阿大登上了南行的火车。
他听人说南方机会多，好挣钱，适合年轻人打拼。
退伍拿到的补助全给了王家父母，他又回到了一贫如洗的状态，急需找一份能养家糊口的工作。
他学历不高，但有过当兵的经历，可以去大城市当保安。
保安工作都是三班倒，趁着空闲工夫，他还能去打打零工、跑跑外卖。
七七八八算下来，一个月挣得也不比坐办公室的白领少。
除了每个月固定打给王家父母的三千块，他还能剩下五六千，用作自己的生活费。
在深城，几千块的工资永远买不起房，但足够他一个单身汉生活。
如果省着点花，还能攒下笔小金库。
他原打算趁年轻在大城市努力几年，然后就回老家，买个小房子，再娶个媳妇。
然而，命运的转折点，在一个雨夜悄悄到来。
那天轮到他值夜班，暴雨倾泻如注，十米外分不清是人是狗。
他刚从外面巡查回来，还没走到门卫室，忽然觉得眼皮跳得厉害。
下一秒，白色的光柱迎面打过来。
不等他反应，黑色车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扎进了保安亭。
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响彻雨夜，驾驶席安全气囊弹开，满脸是血的男人趴在上头。
阿大连忙跑上去看，男人察觉到脚步声，虚弱地动了动嘴唇。
“救、救命。”
“阿大，我也不怕跟你说句实话，其实这些年，有老多女人说愿意跟我咧。但我已经害了一条命，总不能再害第二条。”
老王头又一次掂起酒瓶，将瓶中残酒一饮而尽。
他不肯跟阿大结干亲，就是怕自己的命格影响到这个年轻的娃儿。
阿大举起酒瓶，碰了下老王头手里的。
“不说了，都在酒里。”
酒入喉头，化作一股暖流，装进心里。
干爹没认成，不耽误阿大孝敬老王头。
相对的，老王头对手底下这个小子也是真上心。
阿大十八岁生日当天早上，老王头怀里揣着本小册子，敲开了宿舍的门。
门是同宿舍的工友开的，老王头去掀被子时，顶着个鸡窝头的阿大还在打鼾。
“臭小子，这都几点了，还不起床？”
老王头一点儿没客气，照着阿大的屁股就是一脚。
阿大在梦里隐约觉得有个人踹了他，嘟嘟囔囔骂了几句，揉揉屁股翻了个身，接着睡。
紧接着，一只手拎住了他的耳朵。
“卧槽，疼疼疼——”
阿大一睁眼，眼前就是老王头那张胡子拉碴的脸。
“老头你要上天啊，一大早的搞什么鸡毛？”
老王头就地往床尾一坐，将怀里的宣传册往他身上一丢。
“什么啊？”
阿大打了个哈欠，懒洋洋伸出手够过来。
定睛一看，竟然是本征兵手册。
“小子，想不想去当兵？”
阿大眼里闪过一道兴奋的光。
男孩子嘛，谁还没有个穿军装的梦想？
几秒后，这道光在他翻开宣传册第一页时转瞬而逝。
征兵要求写的很清楚，学历最低要求是初中毕业。
而他，初中肄业。
虽然他退学的时候已经是初三，但没毕业就是没毕业，少了那一张证，两年半的学等同于白上。
阿大悻悻地丢开宣传册，抓了抓头上的鸟窝。
“我倒是想去，人家也得肯收才行。”
老王头“嘿”了一声，像捡宝贝一样捡起掉在地上的册子。
“只要你有这个想法，学历的事，我帮你搞定。”
你一个小包工头，还能有这本事？
阿大用怀疑的目光盯了老王头几秒，把挂在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万一呢？
老王头毕竟也在城里混了快二十年，跑过那么多工地，认识点高人也不是什么怪事。
然而，事实证明，没有万一。
“这就是你说的，能帮我把学历搞定？”
阿大站在老王头身边，抬起头愣愣看着挂在门头上的大字。
金城市第七初级中学。
跑！
这个字出现在阿大脑子里的瞬间，他拔腿就想开溜。
奈何老王头更是眼疾手快，提溜着他的后脖领，就把人拽了回来。
阿大愁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老头，你来真的？”
在阿大短暂的十几年人生中，如果要把讨厌的事排个三六九等，读书一定是断层第一。
更别提，让他一个十八岁的成年男人，跟一群未成年的小屁孩坐在一起读书。
不止无聊，而且丢脸。
两人在校门口拉扯了十来分钟，终以阿大的妥协宣告结束。
不为别的，只为了脑海里突然闪过的一个片段。
老王头拿征兵册子给他的那天晚上，阿大干完活从外面回来，正准备推开宿舍门，就听见了几个工友在屋子里聊闲天。
“哎你们说，老王跟阿大到底是什么关系？我怎么听说，老王要送阿大去当兵呐。”
另一个人接话道：“什么关系？当儿子看了呗。我听一直跟老王的人讲，阿大十五岁就跟着老王上工地，好像家里就他一个了，也是个可怜人。”
第三个人压低声音，“说起来，老王也不是没那个条件，干嘛不正儿八经找个女人生个娃？外头捡回来的半大小子，能跟他一条心？”
“我估摸着，肯定是老王那家伙不中用，不然的话，哪个男人能心甘情愿养别人的儿子？”
“可不是嘛，上赶着给人当便宜爹，我可不干那傻事。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养的究竟是羊崽子还是狼崽子？”
……
不蒸馒头争口气，像是为了向那群嚼舌根的工友证明自己不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阿大依着老王头的意思回到了学校。
反正只是为了混个文凭，对成绩要求不高，忍忍也就过去了。
半年后，他如愿拿到了初中毕业证，赶着下半年征兵的时间节点入了伍。
两年义务兵役服完，拿了笔不多不少的退伍补助金，阿大直奔金城，回去找老王头。
一路上，他把未来的生活都盘算好了。
手里有了本钱，可以回乡置办个小铺面，做点小生意养活自己。
等老王头在工地上干不动了，就让他过来帮自己看铺子，不用再在外面受风吹雨淋。
不料，等他按照老王头留下的地址找过去，却没能找到想找的人。
问了人才知道，三个月前工地上出了起施工事故。
升降机上的螺丝松动，在上升过程中突然掉落。
轿厢里的两个人当场身亡，其中一个就是老王头。
有见过阿大的工人过来拍拍他的肩，安慰了句人各有命，又唏嘘着走开。
阿大追上去拉住那人的胳膊，询问老王头有没有留下什么遗物。
“你也知道，工地上宿舍都紧张。他人都走了，哪还会留下什么东西？他在金城又没得亲戚朋友替他收拾，屋里头的东西早就清干净，当垃圾扔了。”
“那人呢？人被拉去哪里了？”
工友有些奇怪地望着他，“还能拉去哪儿，火葬场烧了呗。”
闻言，阿大转身跑出工地，打了个车直奔殡仪馆。
工作人员一听他的来意，当即调出记录给他看。
“当时警方把人送到我们这里来，六十天没能联系到家属，我们就依法对他进行了火化。”
阿大忍着鼻酸说：“那，我能把他的骨灰领走吗？”
都说落叶归根，老王头在外漂泊了这么多年，总要送他回去的。
核实身份，缴纳费用，办理手续。
从殡仪馆出来时，阿大手上多了个沉甸甸的罐子。
骨灰回乡，选址买墓，安排下葬。
王家父母年事已高，所有事项都由阿大一手操办。
临走前，阿大拿出一张银行卡，塞到二老手里。
“这是老王生前攒下来的工资，你们收好。另外，他的死亡赔偿金，以后也会按月打到这张卡上。”
说完，他又要来了纸和笔，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爷爷奶奶，这是我的电话，你们一定要记好。以后无论遇上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千万别客气。”
离开王家，阿大登上了南行的火车。
他听人说南方机会多，好挣钱，适合年轻人打拼。
退伍拿到的补助全给了王家父母，他又回到了一贫如洗的状态，急需找一份能养家糊口的工作。
他学历不高，但有过当兵的经历，可以去大城市当保安。
保安工作都是三班倒，趁着空闲工夫，他还能去打打零工、跑跑外卖。
七七八八算下来，一个月挣得也不比坐办公室的白领少。
除了每个月固定打给王家父母的三千块，他还能剩下五六千，用作自己的生活费。
在深城，几千块的工资永远买不起房，但足够他一个单身汉生活。
如果省着点花，还能攒下笔小金库。
他原打算趁年轻在大城市努力几年，然后就回老家，买个小房子，再娶个媳妇。
然而，命运的转折点，在一个雨夜悄悄到来。
那天轮到他值夜班，暴雨倾泻如注，十米外分不清是人是狗。
他刚从外面巡查回来，还没走到门卫室，忽然觉得眼皮跳得厉害。
下一秒，白色的光柱迎面打过来。
不等他反应，黑色车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扎进了保安亭。
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响彻雨夜，驾驶席安全气囊弹开，满脸是血的男人趴在上头。
阿大连忙跑上去看，男人察觉到脚步声，虚弱地动了动嘴唇。
“救、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