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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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墨誉的声音,杀了她夫君的恶徒的声音,世上的爱和恨都让人铭心刻骨,她怎么可能听错?

    轿夫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如此狂躁,却也不敢怠慢,忙听从吩咐将轿子放了下来,还不等轿子着地,百里婧的人已经飞掠出去,狠狠地拨弄开了围观的人群。

    原本一群人围在那里看热闹,这会儿听到响动都转过头来,很是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华服女子,有的为她惊为天人的容颜所倾倒,有的则为她眼中森冷刻骨的杀意所震撼,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同,一时间嘈杂的巷口竟陡然安静了下来。

    “婧公……”宫女和随身禁卫军随后追了上来,碍于百姓太多,倒没有太过声张,只是紧紧围聚在百里婧身后,等着她的吩咐。

    百里婧的眼里根本看不到任何人,目光牢牢地锁住蹲在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人影身上。

    那个人蓬头垢面,一身衣服破烂不堪,他用双手抱着头,还在喃喃自语:“我没有杀人,没有……不是我……不是我……”

    即便化成了灰,这个声音百里婧也认得,自从墨问死后,墨誉就一直在重复这两句话为他自己辩解着,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他杀人的事实,是他的剑刺入了墨问的胸口,一剑毙命。

    堂堂俊秀的状元爷竟沦落到街头变乞丐的地步,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在寻常人看来似乎还会对他抱有诸多同情,可百里婧不会,她只想着一件事——本应该在刑部大牢中关押的墨誉、相传已经畏罪自尽的墨誉,怎么会还好端端地活着,且逃出了生天,重新获得了自由?

    他变成了乞丐也好,抑或是卖艺杂耍的疯子也好,他毕竟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他毕竟还好端端地活着!

    而他活着,就是对死者的亵渎!

    许是被百里婧凛冽如冰的眼神所震慑,那些方才辱骂着墨誉的人都不自觉往后退了退,于是,在百里婧和墨誉之间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此时,一直在喃喃自语的墨誉似有所感,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的头发蓬乱地垂在脸上,几乎将他的视线完全挡住,从乱发的空隙里他看到了百里婧的脸……

    那一瞬,他的身体剧烈一颤,人不由地往后瑟缩,可以想见他乱发下的脸庞有多吃惊。随后,他就像疯了一样捂着自己的脸,躲避着百里婧的注视,仓惶地回头想要找一个洞口钻进去。无论那洞口是地狱还是蛇窟,他都愿意。

    他好像特别怕看到百里婧,更怕被她看到他的眼睛、他现在的样子,然而这是一个空巷子,根本避无可避,冷风从巷子口灌进来,吹着墨誉身上褴褛破碎的衣衫,他浑身的皮肤都被冻得发紫,没有一块好地方。

    百里婧的同情心早已用完,她根本不在乎墨誉变成什么样子,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生怕他丢了似的看着他,周围闹不清的百姓还以为她是在看一个十分重要的走丢了的故人。

    有好管闲事的中年男子问道:“这位小姐……”

    才开口,却注意到百里婧的打扮,发髻盘起,显然已为人妇,随后又注意到她发髻之上唯一的饰物——一朵白色绢花,竟是戴着孝的。

    那人只得改口,以更委婉温和的腔调说道:“夫人,莫非与这人是旧相识?这人好生无礼,打扮得像叫花子,却不准旁人给他施舍,浑身又脏又臭,跟西北逃难来的流民一般。若夫人与他相识,可以打听打听送他回去,从他修长的手指和身量上看,倒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夫人,夫人,平生第一次有人这般称呼百里婧,她自嘲一笑,夫人之于她,不过是夫君已死,剩个未亡人罢了,听到有人说墨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百里婧不置可否。可一见到墨誉,她的理智就已全然崩溃,根本不会去想,墨问那般好身手,又怎么会中了墨誉的一剑,连个反抗都没有。

    墨誉的确手无缚鸡之力,可墨问有失血之症,一剑穿胸而过,大罗神仙也无法救活他。到底有何种深仇大恨,让墨誉下此毒手?她曾因韩晔而失去理智,狠狠刺伤过百里落,那是夺爱之恨。

    什么都不消多问,既然刑部说墨誉已在牢中畏罪自刎,那就让她彻底地送他一程,亲手处置这个恶徒!

    百里婧陡然转身,拔出近旁禁卫军的佩剑,剑锋直指墨誉!

    从见到百里婧的那一刻起,墨誉就恨不得自己已经死去。她不知他心意,不知他长久以来希望她安好的卑微心愿,好像在她的面前,他总是抬不起头来,被她的气势压着,被她的无视伤透,他想要靠得她近一些,跟那日她病重一样,只守在她近旁为她在干渴时送上一杯水……

    他仅有此心,为何屡屡不如意?到头来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好人,独他十恶不赦,她不在乎他,所以她忽视他的心意,他此生唯一真切心动过的人,为何如此待他?

    是,他承认,他曾嫉妒得发狂,嫉妒他病弱不堪的大哥,一个不会说话身子虚浮的病秧子,竟能得她的人她的关切得她的所有,可他并未想过要以那种残忍手段杀了他。

    万劫不复从那日他踏入相府偏院开始,他本是听从百里落的挑唆按捺不住,才想去偏院找他大哥探些口风。然而,如果他知道接下来会突生这些变故,他是死也不会踏入偏院一步的。

    他刚刚走过桃树林,涉过小溪水,才发现那竹林掩映下的小屋格外安静,连个丫头小厮都不见。听府中的丫头说起,昨夜婧公主独自一人回的“有凤来仪”歇息,这在他们同房后还不曾有过,不由地不让墨誉起疑,难道说他的大哥跟她闹了矛盾,因此两人才分房而睡吗?

    他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到底谁也不会愿意让心上那人与旁人同寝,他一面挣扎着,一面敲响了大哥的房门。

    才敲了两声,房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他看到他的大哥红着一双眼睛可怖地盯着他,脸色苍白得吓人,那是一种常年不见日光而积蓄的苍白,好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魂似的,跟他大哥这些日子以来渐渐好转的精神气完全不同。

    “大哥……”他心慌地叫了一声,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然而,门内的他大哥却并没有领情,蓦地将藏在手里的剑朝他砍去,口中含含糊糊地吐着听不清楚的话,那声音难听到了极点,仿佛嗓子被人捏住,想要说却说不出来。

    他哪里还有工夫去细想什么,只是不明白为何他大哥忽然要杀他,一丝理智也无,同他这些日子渐渐积聚的驸马爷贵气也不同,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森冷和戾气,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恨意,誓要将他斩杀在剑下。

    他一面跑,一面回头解释:“大哥,你听我说,别冲动,把剑放下!”

    他说这话时,还是有些心虚,毕竟他爱慕着他大哥的妻,这是连他自己都无法抹杀的事实,因为心有所思,所以做不到心胸坦荡,原本觊觎嫂子这种有悖人伦之事就见不得光,如果被人知晓,的确该下大狱受极刑。

    不论他怎么说,他大哥始终不肯放过他,他口中仍旧重复着同样一句话,待墨誉听得多了,才隐约听出他说的是,“还给我。”

    “大哥,我不曾欠你什么,你要我还你什么?”墨誉冲到桃树林中,隔着林中密集的桃树躲闪。他思慕着他大哥的妻子,可他不曾抢走她,她仍旧是他大哥的枕边人,而且如今整个朝廷都知道婧驸马是朝中重臣,他一个小小的状元郎六品翰林院编修,又怎么能跟他相提并论?

    什么都抢不走,什么都没得到,谈什么还给他?

    可是,争辩的结果只是徒劳,他大哥已经疯了,活着唯一的意义就是杀了他。

    奔逃时前后无路的绝望和身心的疲惫和喘息让他的脑袋混沌,他竟也红了眼睛,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巧劲,回身一把扣住了他大哥的手腕……一切发生得太不可思议,仿佛只是一瞬之间结局就已注定。

    等他听见尖叫声醒来,他已然满手鲜血地握着剑,长剑深深地刺穿了他大哥的胸口,他大哥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显然死不瞑目。

    别死,他第一个闪过的是这个念头。

    求你别死,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我将失去所有,连同原本就少得可怜的那点东西也一并失去。他最在乎名声,却连已然残破不堪的名声也毁了个彻底干净。

    他不记得怎么杀的人,但剑的确就在他的手上。他不记得为什么要杀人,但他来偏院的目的的确不纯。他无法为自己辩解,只能苍白地对着每一个人,尤其是她,一遍遍地喊,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杀人,不是我……

    请你相信我。

    请你们相信我。

    越喊越绝望。

    他大哥死了,他得为他陪葬,没有人肯听他解释。

    “啊!”

    见百里婧猛地拔出剑指向墨誉,周围的人惊叫起来四散而逃。

    墨誉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滴落在他肮脏的衣襟处,他不躲不避,就那么蹲在原地,微微仰头闭上了眼睛。

    百里婧这些日子憔悴不堪,出招的力道和速度本就不如从前,在她的剑尖刺上墨誉胸口的那一刹那,不知从那里遁出来两个黑衣人,双双提起墨誉的肩膀,带着他越墙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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