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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9章 铸苍雪玄兵,染赤血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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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化,那已是襄阳北门户,南宋军兵注定背水一战。

    中原大乱何时起?碎月流江摇万里。阴云变,浊风旋,旌旗蔽天,鼓角动地,烈焰摧雄关,惊梦五更寒——

    完颜匡虽然只派左翼提控完颜江山率五千骑兵攻夺光化,这五千金兵却堪称个个精锐,比纥石烈执中那支要强悍百倍,其中更有十个以上的超一流高手,邓州之战便曾大破青城弟子剑阵,今日宋军伤病累累、不及当夜实力雄劲,金军要面对的,实际只是一个程凌霄而已。况且这五千人也有勇有谋,很快便帮完颜江山作出分割包围、分而歼之的决断:“半数合击那姓程的老者,一旦将之钳制,其余摧枯拉朽。”

    因此,尽管完颜江山与洛轻衣交锋后数日都剑伤难愈、无法亲自上阵,却都携策于心稳操胜券:“单是垂拱而治,亦能对光化如履平地了。”

    那时若从半空俯瞰,整个光化都在夜幕中半明半灭,漫天烽火与遍地铁骑一起不停地冲着北面城门倾灌、洗刷……作为宋军应战主帅的程凌霄,早先就被金军有意识地诱引到和阻隔在了阵地前沿,难以回救——

    原还只是五十多先锋驱奴攻城,令程凌霄不得不为了救人陷阵,到后来却有千余兵戈集结合阵,对他内攻、外围,连消带打,才令程凌霄醒悟中计身陷重围。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战场的白热,金军兵阵像盘绕的蛇豕,不见长度增加,只见圈数变多,因此人数虽没涨一个,能量却绷紧到可怕……

    这种井然有序、并不盲目的人海战术,旨在将对象堵得水泄不通,任你有再高再强的武功也不得不闷在这铁桶。换旁人,早就被一人一口热气给憋死,程凌霄却是个能自造时空、剑境空明之人,令人惊撼地从一而终都从容不迫、忘我超尘。见只见他袍袖中古朴锋芒岿然以一化千,或以圆形阵势圈揽最近的十余人,或以七星剑阵冲斥稍远的百余人,实气、虚影,纵穿横贯在一众金军的头顶,过程中他好像都无需呼吸换气!

    “听说此人会御剑飞行,今日一见,应是真的……”完颜江山远观之际,看他风神超迈,竟相信了流言。

    真相却是,魁星峁飞骑,玉皇山论剑,世人都欠了他一个“大象无形”的美名。

    不过,程凌霄到底不是林阡那种打起来不顾一切毁天灭地的魔,其奇巧无穷的“御剑术”属于玄门正宗,不可能不计后果地对着这种紧张到随时坍塌的阵法蛮干……所以,即使能对这将近两千人的大阵制衡,也无法仅凭几回合就旋乾转坤帮助光化全城反败为胜。渐渐这“制衡”,更随着宋军的继续南退而变作“抵挡”,天明之前他就惜从先锋变作殿后……

    “杀!”完颜江山面色狠绝,虽然正在养伤不能动武,杀起宋军管辖内的那些难民,倒是可以照旧身先士卒。

    军威浩荡,却鼎沸不过民众崩腾如走兽,杀气腾空,却震撼不过家家流血如泉沸,鼓声如雷,却惊悚不过处处冤声声动地。

    谁会飞檐谁爱走壁?扶羸携幼竞相呼,上屋缘墙不知次,南邻走入北邻藏,东邻走向西邻避。

    黄尘紫气,交错凌乱,乱世间人命如草芥,不由己被铁骑践踏,眼看着男人因刀剑身首异处、家园因烟火化为灰烬,那些手无寸铁的女子,便只能接受被污辱或自尽的结局……

    “特别美貌的,可以留下来,呈送元帅进献圣上。”完颜江山一早就发现鄂北出美女,战前就称要替完颜匡留心俘虏,此刻光化县中、富贾宅邸内,当真有个足不出户被拖出来的少女红唇若樱,眉如柳叶,眼似秋水,完颜江山麾下这一干高手个个垂涎,却非得强忍着欲(和谐)火令行禁止。

    那少女应是个养在闺中的千金小姐,哪容得了他们等候主帅过程中轻佻的动手动脚,虽身体被缚却刚烈之至反身就咬,碰到个脾气暴烈的金兵恼羞成怒拔刀狠劈,一瞬间美丽的头颅就喷溅着鲜血砸去了数尺开外,须臾,整个院落都呼天抢地,那金将既嫌吵又知犯错,当即残暴地发号施令:“将他们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屠杀片刻,已有鸡犬不留之迹象,漫天飞血,月寒霜重,那些侵略者的脸上竟显出轻松习惯甚至愉悦的笑。

    眼看一府杀完又有二三府,数不胜数的红颜将要在刀下毙命,整个光化都形同人间炼狱……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从百步开外射来仿佛有无数根箭,无一虚发地将最先要杀戮的歹人们全射了个四分五裂,不刻,那群箭术高强之人现身而至,一刻不停地朝着这里大步行进,过程中每个人都毫不耽误地冲金军继续开弓数箭连射……

    众金兵瞠目结舌望着这些不速之客由远及近,惊得像丧失了战斗力一样等待宰割,直等到近在咫尺看清楚了领头的是谁,箭矢已穿过心胸再也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世人传说,南宋的武林天骄徐辕,有一支“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的百步穿杨军,“今日一见,应是真的……”可惜见完便闭眼一命呜呼。

    “御风箭”出,杀气满溢,天光乍破,层霾骤裂,宋民们惊见这天神降世竟是个慈眉善目的青年统帅,而他身后戈甲向日、金鳞耀眼、正义凛然,不由得一个个都敛了惧怕,喜不自禁涌上前来感恩戴德。这青年统帅对民众们带着平易近人的温和笑容,转身却严厉地下令处理金军那些杂碎的尸首。在嘱咐手下们安顿好民众之后,他不作过多停留,又带了几个先锋向下一个战场去。

    “入阵破骄虏,威名雄震雷。”“叠鼓闹清晓,飞骑引雕弓。”两个险些丧命的少女呆呆望着他背影,同时脱口而出,戳中彼此,羞低下头。

    “徐天骄来了,那么……”侥幸逃生的金兵,被置换了适才宋民的恐慌,慌不择路,颠沛流离。

    徐辕向来主内,他既来了,那么,主外的一定已经到了。

    闻讯的金兵先锋不再四散着横行无忌,全都聚拢到完颜江山身边去,彼时,完颜江山早被吸引回了程凌霄处——竟然,到现在为止,金军的大半主力都还没能自由活动,带着包围程凌霄的目的同时却也被程凌霄拖缠住了!

    “可惜……“程凌霄战力虽然非凡,却也只能保全到这一步,形势还是不可控,光化还是城破。

    “邪门……”完颜江山看他以一敌千都只受了些轻伤,再上一千打到现在才露出些许吃力,当然觉得纳闷极了,此人当真没有极限、不会疲累吗?远远于马上观战,早就已跃跃欲试,只是微微一动,臂上便一片殷红,疼痛得险些晕去,那是因为,几天前的晚上,几乎同样的一幕,眼前老者换成个女子,也曾锋芒湛然、上善若水、化雪入云,非得由他来亲自出刀主攻……

    天色泛白时候,光化还未全部夺下,完颜江山自觉离军令状所立越来越远,正思忖着如何进一步击散宋军继续南下,忽见楚山云涨、汉江涛作,感到衣袍掀起、战马不稳,一时有“万里西风,吹我上、滕王高阁”之感……

    那又是谁!原先沉寂如死的光化宋军,好像就在等着这一阵风来,将他们全体激醒,一声声“越副帮主”里,那神威千重的“抚今鞭”,劈扫如春风鲜活,扎抽如夏风清爽,划架如秋风凌锐,摔刺如冬风凛冽,环绕于程凌霄的万剑千杀之下,之上,之侧,之间……每个角落无处不侵,生生把守打成了攻。

    “是那个人,军中有一吴一越,闻吴越者吓破胆,闻越风者心骤寒……”完颜江山麾下不乏南宋降金者,一直关注着南宋江湖,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这越风的攻击性曾经与吴越齐名。

    “唉,见好就收,鸣金收兵吧。”完颜江山叹了口气,还能如何?只能等过两天高手堂的增援前来,再把这南征的战线前推了。

     

    完颜匡麾下原本负责邓州、邓唐之交和唐州的三路兵马,乌古论庆寿攻枣阳、完颜江山夺光化、乌古孙兀屯取神马坡,原都是立了军令状在这十月廿六的凌晨前将地盘全占、使城头尽插金旗的。结果遇到柳闻因、徐辕越风,枣阳勉强完成指标,光化只能达到一半。神马坡?更是恶战一夜都毫无进展。

    只因穆子滕、彭义斌率义军两万,与当地官军三万齐心协力、稳扎稳打。屯驻在神马坡一带的这些宋军,于陈旭的指挥下夹水而阵,强弩迸射,隔岸拒敌。乌古孙兀屯所领的右翼金军,论精锐唯有五千骑兵,故而一昼夜都不能得逞。

    乌古孙兀屯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这军令状立得糊涂,毕竟这些天来穆彭等人虽然迫于全线大溃不得不跟着撤,却是中线战场难得一支能与金军一直持衡、互有胜负的劲旅,乌古孙兀屯早知这会是硬仗。但之所以嘴硬也立军令状,全然是怕落后于乌古论庆寿和完颜江山罢了……

    久攻不下,正焦头烂额,天明之前却收到朱雀一条密报,原是控弦庄通过吴晛的心腹牵线,成功策反了宋军一名守桥将领,约定与金军里应外合。

    “怪不得元帅同意我的军令状,临行前拍我肩膀要我好好表现了……”乌古孙兀屯恍然大悟,他们的元帅完颜匡精于战略,知人善用,对曹王提供的控弦庄使得得心应手,想来这几天没少借着机会对南宋官军撬动,“对面的临阵倒戈,想来是水到渠成。”可叹那穆、彭、陈三人虽也是勇谋兼备,却当局者迷、拴死在“绝对互信”、一门心思全放在了外敌上。

    表面上,乌古孙兀屯与他们刀枪齐拼、炮马尽用、不可开交,暗地里,却出了三支敢死队迂回占领了南宋官军所守的三座桥梁,穆子滕与陈旭等人发现这阴谋与异变,为时已晚,难以转圜,其后宋军从辰时到午时,拼杀了整整一个上午都无力回天,金军连拔宋军十三座营垒,生生以少胜多夺走了神马坡。

    官军的精彩表现自此拉开序幕——若说邓唐、神马坡还是故意,后面的几场则荒唐可笑:几乎是前线还在苦战着,后面的就已经出于本能地不战而逃——

    廿六,乌古论庆寿甫一攻下枣阳,立即派五千金兵扼守赤岸,切断襄汉的粮道,闻讯后,随州的宋军守将便跑得一溜烟,令刚刚和完颜匡合作的完颜按带兵不血刃摘取战功;不久,江陵守将突围南奔;继而,樊城守将自焚其城……主帅如此,戍兵争先恐后逃溃,后方如此,前线将士寒心,人祸如此,襄阳屏障尽失。

    中线金军直逼汉水,南宋官军几乎虚设,完颜匡兵锋正劲,虎视荆襄各部……而那时,程凌霄必须回凤翔据点,此消彼长的是金军又有封寒、忧吾思、孤夫人增补……

    生死攸关,刻不容缓,徐辕、越风、穆子滕作为盟军仅剩的三大绝顶高手,迫不得已于襄阳北部合兵共抗外敌:“当务之急,便是将北岸军民全部撤退或护送到安全境地!”

     

    逝水东流,夕阳如血。

    万顷余晖垂地,百万胡虏,倏忽长驱汉土。

    无声无息,尽是血泪,一路都是蹒跚的难民、褴褛的老妪、饥饿的孩童,他们不是不愿而是不敢喊叫,必须省着力气逃到能收容他们的城乡,尽管,他们目前所在就是上一个收容地,或许,他们下一个收容地也会很快就消失……

    二十多年一直活在莫非羽翼下的莫如,只觉这短短的几个月尝尽了一切苦乐,对眼前的所有景象都感同身受,却必须强忍着往日一触即掉的泪,静默地协助李思温、彭义斌、柳闻因等人维持秩序。

    烈火狼烟映照边江,好在不是只有无奈的境况,她知道身边还有无数个始终坚守的战友,包括这几天刚从湖南北上的沈延、沈千寻兄弟,河南、湖北也涌现出不少江湖或朝堂的新秀将才全都投入到了前线杀敌……会好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一切苦难都终将消弭……

    “金军,杀来了!”“是真的,杀来了!”原还平静,陡然恐慌,满山如沸,民众大乱。在还不知喊声真假的那一刻,便前后推挤相互践踏并发生了直堕江水的死伤。原来那平静确实虚假,轻轻一碰画面就全撕裂。

    “大家莫慌!那是假的!”“天骄、越副帮主和穆副帮主都在殿后!”莫如和柳闻因确定虚实急忙相劝。

    乱民中,李思温却忽然忘乎所以、逆向而行,把本该由他做的事全抛给了彭义斌,彭义斌始料未及拉不住他:“怎么了李大哥?!”

    “是段亦心!”尽管乔装打扮过,但那女子,他化成灰都认得,他必须冲过这混乱的人群,够到她,抓住她,质问她,你的离奇出现和突兀失踪,是否和我五当家的死有关!

    原该维护秩序的岂能自己乱了秩序,李思温不是个头脑发热的人,但是吴越是谁啊,红袄寨开疆辟土的必要人物,怎能莫名其妙死在这中线战场的边缘!

    “李当家,段姑娘绝对不是歹人……不妨等这一战结束了再问?”柳闻因立即冲上前去要将他拉回来,却未想民众求生的蛮力之强,竟将她推挤数步没能站稳跌倒在地上,平日这一跌自然是无所谓的,然而……她在彭义斌的眼里,迅速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闻因?!”

    “李当家回来!”莫如乍见数步外亮起一道寒光,才意识到“金军杀来了”是有人故意引起的喧哗,莫不是,控弦庄的宵小?眼看他们就要趁乱杀了李思温,脑中一片空白的她,在那短得根本不能反应的时间,飞身上去连踏几个民众的肩膀,直接持剑以攻代守欲将他解救。

    与此同时,乱民中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宵小全部亮出嘴脸和刀枪:“避我者生挡我者死!”四面民众本就惊弓之鸟,此刻如何不作鸟兽散。

    后方民众先乱,军心自然散架,谁料李思温一时失心,反倒直接给了完颜匡求之不得的战机——

    徐辕、越风、穆子滕这些原还在北面阻隔着完颜匡和高手堂的盟军骁将,惊闻岸边不远突发祸乱,当即分工负责、相互配合着改变计划,“形势所迫,不得不加快撤退。”徐辕先去疏散人群、护送渡江,越风当即清除宵小、减轻死伤,然而柳闻因、莫如迟迟不见,最好的后果竟是被金军俘虏去了,最差的……却是直接步了洛轻衣的后尘、死不见尸!

    而那时,抵挡住所有金军、争取撤离时间的与战斗相关的全部重担,竟全都压在了穆子滕一个人身上。

    金军的南渡战舰早就备足、只欠这股把盟军阻力拆除的东风,而反观宋方,由于大部分官军主帅的临阵脱逃,比较成熟的水军只留了区区数十条能够参战的船只,汉江之上,陈旭才刚作出不到半日的战备。

    “军师,我再给你坚持半夜吧……”穆子滕守在离渡口的最近一座桥梁,迎风相对,横枪而立。

    身陷在一望无际的残阳里,遥望城池在厮杀声中支离,能感觉昏黑的色彩从四面八方一点点地笼下来。

    “何人挡道?”络绎不绝的金军杀到。

    “九分天下,纵横寰宇。”这地势不错,一夫当关,万夫莫摧。

    “退下,饶你不死。”

    “大言不惭,来战!”

    银光烁烁“扎一线”,动迅静定“去如箭”。

    一圈圆弧“翻湖海”,中间一点“夺命偷”。

    刁钻老辣“蛟龙出水”,追魂夺命“毒蛇吐信”。

    不需要管对手招式,对手的招式没资格献世,在“穆家枪”下只顾窜逃来不及表演。

    枪法入神,幻变难挡,实在教完颜匡本人都叹:“难怪仆散揆见了他会说,百年难见的将才,全都归了林阡去了……今日一见,竟是真的……”

    虽然他穆子滕记性很差,却不可能忘,短短的八十年间,金军南渡伐宋三回了,而今又一次即将发生“看骄兵南渡,骇浪沸奔鲸”……

    再不见“汉家军十万,列舰耸层楼”,是吗,没有吗,全在枪里了!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赤血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