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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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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这日贾母使鸳鸯领了个小丫头子将凫靥裘送到迎春屋里,可巧黛玉探春惜春都在,三个大的凑在一处商议年事,惜春在旁瞧着。鸳鸯向姑娘们问了好,道:“老太太打发我来给二姑娘送衣裳呢。”

    众人忙问:“什么衣裳?”

    鸳鸯忙将凫靥裘的包袱送了上来,笑道:“今儿宝二爷回来,可巧琮三爷也来请安,老祖宗高兴,让我将这两件斗篷寻出来赏给他们。偏琮三爷一瞧便说这衣裳颜色太亮,他一个爷们穿着不合适,不如送来给二姑娘。”

    探春早瞧见她二人每人只抱了一个包袱,登时明白另一件定是宝玉让给黛玉的,笑道:“还是二姐姐有福,快打开瞧瞧琮儿让给你什么好衣裳。”

    迎春张嘴想说话,让黛玉捏了一把,赶忙咽了下去。

    鸳鸯忙将包袱递给司棋,司棋打开取出凫靥裘来,见其果然金翠辉煌,都围着赞叹。司棋遂试披在迎春身上。王熙凤养胎这些日子虽然说是李纨迎春一并掌家,李纨素日不爱多拿主意,凡要紧的事物多半给迎春决断。迎春本性平和,奈何诸位管家娘子们多半不是省油的灯,也让她们迫出了些威严来。故此披了这斗篷徒然生出贵气,好不亮眼。司棋在旁拍手道:“姑娘真好看。”

    鸳鸯也忙夸了几句,又说:“依着老太太的意思这件给林姑娘的,偏琮三爷说林姑娘喜欢绿色,换了那件给她。”

    迎春一面解下斗篷笑问:“林丫头就在这儿呢,快将那绿的也拿出来瞧瞧。”

    黛玉眉头动了动,乃问道:“琮儿是怎么说的?”

    鸳鸯便将方才贾琮怎么说的贾母宝玉怎么说的叙述了一回。黛玉心中好笑。她倒是没有极喜欢什么颜色,贾琮当是知道的。想来他是诚心搅事儿,想寻个法子替迎春谋那件凫靥裘。不禁又细瞧了瞧鸳鸯。早年贾琮曾拿她开刀使了一回威风,她竟半分没放在心上,也不曾暗地里说贾琮坏话,倒是个好的。

    因紫鹃这会子不在,鸳鸯亲替黛玉展开了雀金呢,碧彩闪灼极是华丽。鸳鸯一面替她披在肩上,一面说:“老太太说,这个叫做雀金呢,俄罗斯国能工巧匠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

    黛玉笑道:“却不知索菲娅·奥古斯特可穿过这个。”

    惜春问道:“索菲什么特?好拗口。”

    黛玉道:“就是做这衣裳的俄罗斯国之后,颇有则天大帝遗风,只怕来日能成一方女主。”

    探春吓了一跳:“女主?”

    黛玉道:“西洋诸国女主者众,也不稀奇。”这会子鸳鸯已替她整理好了,众人围着看了半日,又与迎春立在一处比了比。探春还罢了,惜春眼中不免羡慕,只不曾言语。

    待鸳鸯去了,惜春先问:“那个俄罗斯国的皇后是何等模样?”

    黛玉笑道:“我又不曾见过。本来也是听琮儿说的,四丫头若觉得有趣,不如喊他来问问。”

    惜春果然打发人去梨香院喊贾琮。

    贾琮正头疼怎么再弄两件衣裳呢,见了入画立时便以为是那事儿,忙扮出副可怜模样一路跟着晃悠进了迎春的屋子。一瞧,四位姐姐都在,雀金呢与凫靥裘都搭在木施上极是耀眼,遂望着惜春作了个揖:“四姐姐,给小弟点时日,我正在想法子呢。”

    惜春一愣:“什么?”

    贾琮道往木施那头一努嘴:“那个褂子么,我知道少了两件,偏这玩意仿佛是上供的,我也一时不知道去哪里弄。”

    惜春呆了呆,有些恼,又有些啼笑皆非:“谁寻你要衣裳呢!我几时说过衣裳了。”

    探春忙说:“那个本是老太太给的,她老人家唯有两件,你上哪里弄去?再说我们何曾少这两件衣裳穿。莫成日想这些有的没的,好生念你的书要紧。”

    贾琮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不就是两件衣裳么。总不能给下人嚼舌头根子的机会不是?”

    说的惜春顿时垂了泪下来。虽说四位姑娘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迎春不必说这些年让贾琮供得华丽丽的,贾环因自己须得低调行事、在外头得了好东西一律送到探春屋里来,黛玉也有贾母并林海惯着,唯独她全无旁人帮衬,又是东府的,下人难免有些势利眼说三道四。

    贾琮忙凑上去谄笑道:“我知道四姐姐不缺衣裳,偏瞧着这一款斗篷委实不错,只是老太太这两件太大了些,我去与四姐姐弄件合身的来。”

    说的探春笑了:“罢了,合着是因为我与四妹妹身量矮了些。”因望着惜春道,“让他弄去,横竖他有本事。”

    贾琮道:“咱们府里都能得两件,想来也不是什么千金难得之物。我回头寻人打听去。”乃问道,“既不是为了弄衣裳,四姐姐喊我来做什么呢?”

    惜春拭了泪道:“方才听林姐姐说了一个什么索菲特,她也不甚知道,让问你呢。”

    贾琮扭头去看林黛玉:“索菲亚吧。哪个索菲亚?”

    黛玉笑道:“四丫头学舌没学利索,就是那日在基地听你说的俄罗斯国皇后索菲娅·奥古斯特。”

    贾琮“哦”了一声,道:“她本是德国一个小公国的公主,虽不得她丈夫喜爱,却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来日只怕更了不起。我的一位先生预言,此女早晚必成大器,来日史书上可为称大帝的。”那位先生姓历单名一个史字。

    探春奇道:“既然不得丈夫喜爱,她如何能与武后一般呢?”

    贾琮笑道:“女主之路也各有不同。依我看,她于大势上颇能掌握,决计不输武曌的。”

    遂说起了叶卡捷琳娜二世的生平。因她这会子还没登基,许多她来日之事尚未发生,贾琮便将她后来的故事当作是他某位先生之预测说了出来。两国国情世俗截然不同,半中间不知解释了多少回俄罗斯民情,磕磕碰碰说了两个时辰,连晚饭都在在讲说中过去,勉强说完了。

    听完故事,四个女孩儿兴奋无比,唧唧呱呱的议论不休,贾琮还不许走,她们说着说着便有新问题抛给他。直至将近三更天,迎春忙说:“今儿委实太晚了,明儿再说不迟。”众人都应了,一个个立起来活动筋骨。

    惜春叹道:“此女好大的气魄胆识,我虽不认得她,单单听此评话今晚只怕都要睡不着觉了。”

    贾琮笑道:“她再如何也是外邦君主,咱们两国边境线那么长,只怕来日难免战事呢。她越是有气魄胆识,于我国而言却越是头疼。”

    惜春一愣,道:“为何要起战事?好生往来不好么?”

    贾琮叹道:“天晓得!国与国之争乃是天然的,土地唯有那么些,咱们想要多些、他们也想。要不来日四姐姐去做我朝驻俄罗斯国大使劝劝她呗。”

    惜春红了脸:“我纵愿意去,也不会说老毛子话,她却是听不懂。”众人一笑。

    贾琮跟着笑了两声,告辞回梨香院去了。

    次日,贾赦与他两个儿子一块儿商议了他们是如何商议分析出“圣人暂且不立太子恐是得了琮儿一时提醒”的戏本。贾琏回部里去暗戳戳显摆给两位交好的同僚听,为的是扮傻;贾琮急吼吼窜去冯家。

    冯紫英听他了说了半日,笑道:“有什么好着急的,你不过是个孩子,谁还能当真惦记呢不成。”

    贾琮摇头似拨浪鼓:“不行不行!皇子王爷乃是天下最不能碰的两物,我得出去避避风头,哪怕让人笑话自作多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因在当下转圈子,“要不我南下去寻林姑父去?他今年仿佛该回来了吧。”

    冯紫英道:“嗯,林大人今年该当回京了。”

    贾琮拿拳头一砸掌心道:“就这么定了!小弟子心念恩师,不辞长路迢迢、迎先生返京!”

    冯紫英方才听他说“皇子王爷碰不得”,心中暗喜,笑道:“若是你想多了还罢了;若当真有皇子盯着你,此举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待你回来只怕愈发惹眼了。”

    贾琮忙问:“你可有好主意?”

    冯紫英道:“何须避出去呢?京里头日日有新鲜事,人物儿又多,纵当真你惹了回眼,只怕过了年便忘了你呢?”

    贾琮哼道:“不想当太子的自然过了年就会忘了我。想当太子的只怕日日盘算圣人对谁多说了一句话、对谁多瞧了两眼,哪有那么容易忘。偏后头这一种才是我不想惹的。”

    冯紫英一想也对,遂安慰道:“你安生些便是了,别日日去外头瞎逛。”

    贾琮撇了撇嘴,叹道:“本来遇见圣人是件好事。”遂耷拉着包子脸回去了。

    不多时冯紫英将此事上报,圣人不禁点头,向司徒磐道:“贾赦这个小儿子实在有几分像你小时候,才多大点子就知道不党不群了。”

    司徒磐含笑道:“我才见他头一回便觉得有几分像。这般却好,免得日后胡来。此子胆子甚大,鬼点子又多,若与哪位皇子结党,怕是有的乱了。”

    圣人道:“我本来欲拿他去试探那几个小子,瞧他们可能不急不躁的与这小子搭上。他自己竟是想躲。”

    司徒磐思忖了片刻,道:“不急一时。侄儿们尚幼,况咱们应付眼下还应付不过来呢。他们若再出来闹,当真会被那几个撺掇利用了去。”

    圣人顿时愁眉:“这两年他们几个倒是往来得愈发多了。”

    司徒磐也发愁:“怪了,往日恩怨那么深。须得使人再去拨弄几下,让他们闹崩了才好。”

    圣人点点头:“你安排下去。”

    司徒磐应了一声。

    又过了几日,龚鲲苦着脸窜了进梨香院,寻着贾琮道:“我知道八王爷打的什么算盘了。”

    贾琮忙问:“什么?”

    龚鲲低声道:“前些日子有个媒婆寻到了贾四掌柜的太太,想给他们家老大说亲。却是八王爷母家的一个侄女儿,只不过稍稍远了些子。”

    贾琮登时蹦了起来:“你开玩笑!”

    龚鲲苦笑道:“我何须开玩笑?如今贾四太太已见过那女孩儿了,满意的很。”

    贾琮“嗷”了一声窜出去。

    幺儿这会子正在屋里温书,见他这般模样忙问“何事”。

    贾琮拽了他的胳膊急道:“近日有人说给你大哥的媳妇儿,是李崎之的堂妹!”

    幺儿一愣:“崎之兄的堂妹?他不曾对我说起。”

    “也是八王爷的外侄女。”贾琮跺脚咬牙,“好大的弯子,这是想套牢你啊。”

    幺儿道:“我那日回去听母亲说她见过那女孩儿了,不过是个寻常人家,又说了她许多好话,听着仿佛样样都好。”因又皱眉,“若八王爷因此特捅破此事给你,依着咱们平素的行事,只怕立时要反悔了。莫非他不愿意结这门亲?不然到日后成了亲再捅破不好么?”

    贾琮哼道:“他这招才聪明呢。四婶子都已经瞧上他侄女儿了,你们爷俩若是不答应,只怕四婶子与你大哥都会心里不痛快。况到了这一步,他觉得这门亲倒是八成要结成了,终究四叔四婶都是要脸的人。若来日再捅破,你们只怕会当他是在算计你们家,会发怒的。这会子早些捅破,他还可以装作刚刚才知道、特来提点我们。再说,他那外侄女儿定是个好的,来日四婶子再相看旁的女孩儿,未必有那么好。”

    幺儿又想了半日,问道:“依你看,这门亲可能结么?”

    贾琮连连摆手:“万万结不得。亲者连骨肉,来日你侄子与他家有亲,诸事悉数会受擎制。这帮人比咱们狠厉的多。咱们看重骨肉,他们不看重,便是递给他们取之不尽的短处了。”

    幺儿闻言点点头:“我知道了。”

    贾琮问道:“你预备怎么跟四婶说呢?”

    幺儿笑道:“容易的紧。”遂立时穿衣裳回去了。贾琮眼巴巴瞧着他走的没影儿了才回来,心里七上八下的。

    直至后日幺儿才回来,一见贾琮便摇头道:“不好办了。”

    贾琮忙问何事。

    幺儿道:“前儿我回去向我母亲悄声道,那女子乃是八王爷的母家侄女,八王爷恐有反意,来日若有个闪失,连我大哥并我们家都要牵连上断头台。我母亲吓着了,立拉着我一同去媒人家反悔。媒人喊天喊地的撒泼打滚,我二人只是不肯。我因说,我亲去他们家说去。故此便与媒人一道过去了。”

    贾琮忍不住插嘴:“去了怎样?”

    幺儿道:“看人家是个好人家,其父也很是沉稳。我独自与他说,我们刚刚才知道他们家乃是八王爷母族,不敢沾惹,只当我们胆小怕事罢了。若说此事纯属偶然,我道,换了你是我你信么?其父叹道,他也没瞧上我大哥,乃是为族伯、既李崎之之父所迫。”

    贾琮抚掌道:“那不是正好么?一拍两散。”

    幺儿苦笑道:“偏我大哥不知道何时偷偷见过人家、已经看上了。他看上与我母亲看上,却不是一码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