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4章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最强战神龙王殿天下第九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施罢了粥, 众道士起身回天宁观。苏澄靠在马车里头动弹不得。颠颠簸簸快到了,苏澄忽然慢慢的说:“离家出走第一日,好悬被人骗去当嫂子, 骗我的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第二日,知道了江南水乡还有地方缺水缺到日日打架,计较起来终究是**;第三日……第三日……第三日, 看见了真的灾民。饥饿果然是全世界最可怕之物。”她吐了口气,“菩提角这个名字取得多慈悲……道长,还有更惨的么?”

    真明想了想:“有。北郊有个小村是麻风村, 比菩提角还惨。”

    苏澄半晌才说:“我还是不去看了。怕撑不住。”

    “你一个不出门的年轻女娃子,从前又没见过。路得一步一步走。”

    苏澄怔怔的道:“早先我没那么敬重我老子, 总觉得他迂腐顽固、还不如祖父开明。如今才知道,他能到一处做官、使一处民康物阜已了不得了。”

    真明道:“再有。一年清知府、十年雪花银。为一省父母官, 可捞的好处多得你想不出来。你打小见惯了苏大人和苏老大人清廉、便觉得清廉本是天经地义,乃大错特错。丫头, 私心乃人之本性。俗话说本性难移, 忍住各色.诱惑是极难的。别的知府县令不也读圣贤书考科举入仕?却多半没忍住。”

    “我已明白了。”苏澄撑着头道,“只不知怎么劝他放我出门。”

    “不是有苏老大人么?”

    “他特意把柳小七哄走, 就为了不许人帮我。他自己断不会帮我的。”

    “那便唯有你自己想办法了。”

    “只是眼下诸事紧迫,已没闲工夫惦记我自己了。”苏澄叹道, “我老子还不知道今年有水患吧。”

    真明瞧了她一眼:“如此大事,杨千里会只告诉我这个老道士、不告诉苏大人?你莫自负。你虽聪明,终归是个才刚出后院的小丫头。苏大人已入仕多年,他在荆州是治过水的, 还轮不到你个丫头片子去想法子。”苏澄“嗷”了一声,不言语了。

    苏澄想了半日搭一宿,依然没想出法子说服她老子放她出门。次日,哪儿也没去,只趴在天宁观老樟树下发愣。贾氏马行那伙计忽然来了,告诉她:“那个叫小雀的女工死了。”

    苏澄大惊:“什么?!好端端的怎么死了?”

    “她二哥自打见过你之后便惦记上了。她母亲怨她不长眼、领了个狐狸精回去勾走哥哥的魂儿,失手把她打死了。”伙计道,“如今她们全家都来马行闹事,要你赔小雀性命。”

    苏澄听见前头的话,内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后头便愣了:“我赔小雀性命?”

    “若非你去了她们家又不肯嫁给她二哥,她二哥便不会失了魂儿、她母亲也不会打死女儿。如今小雀死了,她们家非但少了一份工钱、还少了一个女儿。原本与人商议好明年便拿小雀替她大哥换亲,如今显见换不成了。她们家两个儿媳妇都因为你没的,你自然得赔。”

    苏澄懵了:“这……这都什么道理……”

    伙计笑呵呵道:“横竖都在我们马行门口闹呢。这是大小姐自己惹出来的事,你说怎么办吧。”

    苏澄想了想:“报官。”

    伙计挑起眉头:“当真报官?官可是苏知府。”

    “报官。”苏澄道,“没法子跟糊涂人讲道理,唯有请官府出面了。你们掌柜的去报案还能插个队。”

    伙计瞧着她道:“到时候苏大人少不得要找‘张姑娘’去对质。”

    “去呗。”苏澄耸肩,“我已预备了一套不讲理的词儿。横竖他们也不讲理,那就大家都不讲理好了。”停了片刻又说,“放心,梅大夫这么难得又立下大功的人才,我爹不会放他走的。”

    伙计正色道:“小人正要同大小姐说此事。小人昨儿去瞧了瞧梅大夫,他不欲求令尊大人开恩,宁愿跟着阖族上北美去,日后也好照料族人三灾两病。”

    苏澄也正色道:“这个就不是他说了算了。我爹手里当真没什么人才。你瞧瞧这乱的!梅大夫难得的不是医术,是清醒。”

    伙计皱眉:“他未必愿意投在苏大人麾下。”

    “他是善人,心挂百姓。不用投在我爹麾下,留下来便能做许多实事。谢鲸和我爹都没烦劳他管菩提角那水井不是?北美移民虽要紧,对我爹而言终究不如治理江西要紧。”

    伙计摇头:“他心意已决。”

    “当日燕王的人怎么劝我爹来江西的,那一套可以照搬来说服梅大夫。”苏澄道,“我爹好生生在荆州干着,与楚王也君臣相得、荆州百姓也爱戴他,忽然被哄来接这堆烂摊子,不也是被燕王利用了‘爱民’之心?”伙计哑然。

    伙计遂返回贾氏马行与周掌柜略做商议,终于报了官。苏澄自己寻真明借了匹马骑着去府衙,半道上先跑到总兵衙门上,把李国培和杨国泰搬了来当后盾,以防她老子气急了揍她。这二位听了忙丢下手中公务跟着过去瞧热闹。

    周掌柜使了个小心眼,只说是小雀家因为儿子婚姻害了女儿性命,听得那衙役胡里蒙登的。既出了人命,苏韬少不得让他们插个队了。周掌柜进了府衙大堂,故意藏头露尾道:“小人那铺子里有两个女工,一个有意替她哥哥求另一个做嫂子。后来不知怎么的,有哥哥的那个昨儿死了,如今全家在我们铺子里闹呢。小人听得极糊涂,又见出了人命,遂来求大老爷主持公道。”

    苏韬全然听不出是怎么回事,乃问道:“既是死了一个,另一个呢?”

    “另一个打昨日起就没来上工了。”

    苏韬顿时疑心此女有不妥,问道:“知道她住在哪儿么?”

    “知道。小人已喊了她来,这会子都在外头候着呢。”

    苏韬点头,命先请原告。小雀全家遂跟着衙役走了进来。小雀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了半日,苏韬压根听不明白。无奈,遂命带另一个女工进来。不多时,只见一个穿仆妇衣裳的女子走了进来。苏韬定睛一瞧,眼珠子好悬掉了下来:这丫头不是离家出走了么?小雀娘一见她,立时嚎叫着扑上来。衙役们早已认出了大小姐,赶忙拦住小雀娘。她仍挣扎着要往苏澄身上扑,破口大骂,两个衙役使劲儿捂都捂不住她的嘴。苏韬恼怒,猛拍惊堂木:“肃静!再咆哮公堂拖出去先打二十大板!”小雀娘吓着了,闭了嘴,双眼盯着苏澄犹如要喷出火来。小雀两个哥哥皆是从苏澄进门起便一眼不错盯着她看。李国培杨国泰也悄悄溜进大堂、避在柱子后头。

    苏澄端端正正跪在堂下:“民女张氏参见大老爷。”

    苏韬牙都咬碎了,指着她恶狠狠道:“张氏,怎么回事!”

    “大老爷容禀。”苏澄遂从小雀约她看布花说起,直说到小雀娘要强留她配给儿子。吓得苏韬“砰”的拍案喝“大胆!”苏澄置若罔闻,垂着头道,“民女遂拿起随身带着的兵刃在他们院中的木水缸上戳了个窟窿,吓得他们放民女走了。其余的民女就不知道了。”

    周掌柜一直在旁默然跪着,赶忙说:“其余的小人知道。那小雀的哥哥因见张姑娘模样周正,十分羡慕,撺掇小雀次日上工再劝劝张姑娘。谁知次日张姑娘不曾来上工,小雀哥哥听说后失落不已、闷闷不乐。小雀娘见儿子难受,怨女儿没眼力价、替哥哥找回了个娶不着的女人,遂打骂她出气,失手将女儿打死。”

    苏韬目瞪口呆:“岂有此理!”

    小雀娘大哭:“都怪你这贱女人……”

    苏澄朗声道:“此事小女子无过。”

    小雀二哥忙说:“张姑娘,你做了我媳妇,我们全家都不怪你了,也不打官司了。”

    苏韬气得又拍惊堂木:“放肆!”指着下头半日说不出话来。

    趁他气得厉害拦不住自己,苏澄跪直了身子大声道:“小雀之死,乃三人之过。其一,直接行凶者其母。纵是失手,也为误伤人命。其二,先江西知府谢鲸。谢大人在任时并未教化百姓,也不曾将诸多强抢民女为妻之案依法公断,以至于民间竟有多人误以为不用三媒六聘、不用两方愿意,只需哄骗一个女子进了家门便可强占其为妇。有过而不罚,必纵容更多人违法。此谢知府之大失职也。再有。一家子有三个壮劳力,竟养不起家、娶不起儿媳妇、甚至吃不饱饭,可知谢鲸大人治下民不聊生。其三便是京中的燕王。众所周知,谢鲸大人原为京营游击将军,而后太上皇调其任江西总兵,乃是地道的武将。所谓文武不同途。燕王却改调其任江西知府。谢大人虽能指挥兵马作战,却并不会治理一省百姓。燕王用人失误,亦是致小雀姑娘殒命之因。”

    杨国泰忍不住伸出大拇指来,低声笑道:“虽是歪理,却十分有理。”

    李国培思忖道:“我倒不觉得她这是歪理。”

    良久,却听苏韬叹道:“一家子,三个壮劳力。养不起家、娶不起媳妇、吃不饱饭。此乃本官之过也。”

    苏澄脆声道:“苏大人不用抢黑锅背。您才刚刚搬倒谢家,诸事来不及做。民女相信,有苏大人这般能官当政,江西百姓过不了几年便能富足安康了。”

    苏韬摇摇头,乃问小雀之父:“你是做什么的?”

    小雀爹叩头道:“小人是做泥瓦匠的。”

    “可常有工做么?”

    小雀爹摇头:“难得找到活计。大户人家自养了泥瓦匠,小户人家不用我们。”

    苏韬道:“日后本地多建工厂,你们就要有许多活计做了。”

    小雀爹惊喜:“当真?!”

    苏韬点头:“只是娶媳妇当三媒六聘,不可强骗良家女子。”

    小雀爹道:“各家皆如此。”

    “各家皆错了。前任知府不曾管此事,本官要管。”

    小雀大哥忽然说:“那原先别家骗来的媳妇都要还回去么?”

    苏韬道:“论理应当如此。”

    那大哥惊喜道:“那不是刘二猫、何锁子他们的媳妇也都要还回去?哈哈哈他们也快要没媳妇了!”

    二哥望着苏澄道:“我赚了钱三媒六聘娶你过门,如何?”

    苏韬又喝:“放肆!”

    苏澄思忖道:“你我并不认得,你为何瞧上我?”

    二哥道:“你模样好。这城中模样好的不是卖去了外地就是进了窑子。除了你,我再没见过好看的女人。”

    苏澄失笑:“当真不撒谎儿。你可曾想过,既然城中唯有我模样好,岂非也会旁的男子有意于我?我少不得要挑一个最顺眼的。”

    二哥顿时默然。过了会子又说:“我不撒谎儿,不比外头那些逛窑子的强?”

    苏澄摇头:“不撒谎儿委实是个长处,却不能遮盖你养不起家小之实。没有哪个女子在择夫婿之时会只因为一个长处遮盖其余全部短处。你既有心娶个模样好的女子,日后好生做事,赚下养家的钱来,自然能娶到好媳妇。”

    那大哥在旁道:“你纵然不嫁到我们家,因你之故我妹子死了,本要拿她替我换媳妇如今又不知从哪儿弄去,你不该赔我?”

    苏澄轻叹一声,看了看他们全家:“你妹子昨晚上刚死、尸骨未寒,你竟只惦记拿她换亲?亏了她为着你们在铺子里骗人。”

    大哥不以为然:“她不过是为着她自己嫁人之后可以少给家里捎钱罢了。”

    苏澄一愣:“她嫁人后还要给家里捎钱?她婆家很富裕么?”

    “哪里会富裕?既然她是妹子,不得替她二哥弄钱娶老婆?”

    “你自己既拿她换了老婆,再赚的钱少不得得替你兄弟娶老婆啊!”

    大哥理直气壮道:“我赚了钱乃是我的,与他什么相干?”

    “那你妹子呢?她的钱难道不是她的?”

    大哥脱口而出:“她是女娃子,女娃子是全家的。”

    他二人说得顺溜,苏韬等人都忙着诧异、没想起来打断,听到此处都不知说什么好。苏澄冷笑一声:“原来她不是你妹子,是你们家养的猪。猪是全家的。纵然卖出去,也得从买主家中偷东西回来送给你们。”乃望着苏韬叩首道,“老爷,今江西一省遭十余年匪乱,早年那点子根基皆糟蹋尽了。民女以为,民间女子须得出门做工,方能填补劳力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