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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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军营才整编了三成, 空饷也已占了三成。贾维斯啼笑皆非望着提督辛怀正:“将军想必富庶,每月单这一项收益都了不得。”辛怀正满面通红。贾维斯正色问道,“后头是不是还有许多老弱病残?”

    辛怀正强笑道:“有些军户子弟, 年纪轻轻便已十分高大;并有宝刀不老的老卒亦不输年轻人。”

    “哦。”贾维斯瞧了他一眼,“那他们得的兵饷是否与寻常兵卒一样?”

    辛怀正吸了几口气,干脆道:“将军既知道, 何须明知故问。”

    贾维斯耸肩:“横竖那是过去的事了。从今往后这一项便没了。”

    辛怀正颓然应“是”。半晌又道:“那……他们如何处置?”

    “什么如何处置。”贾维斯道,“小的送去学校念书,老的退休, 马上就有养老保险了。身子不够壮实的去培训中心学别的手艺、改行一样为燕国奋斗。再过几个月户部改革,连军户这东西都要废了。”

    辛怀正急道:“军户若废了, 谁还肯来当兵!”

    贾维斯悠悠的道:“当兵有兵饷拿、军队供食宿发衣裳鞋袜,还怕没年轻人肯来?”保家卫国的信念这东西我就不告诉你了。

    辛怀正这回当真是急了, 站起来抱拳道:“贾将军,还请将军上报林丞相, 军户之制断乎不可废, 不然燕国之兵霎时就没了。”

    贾维斯岂能不知道他想什么?笑道:“放心,知府贾琏到台湾府之前, 台湾府压根儿没有军户,如今也没有。两广十一年前已悄然取消了军户, 只没诏告天下而已。平安州九年前亦废除军户了。燕国比平安州大得多,燕军和平安军打起来还不定哪个赢呢。”

    辛怀正面如土色,跌足道:“燕国与平安州不同,还望摄政王和丞相三思啊!”

    贾维斯奇道:“哪里不同?两地相邻, 百姓相通,无非是兵饷装备不同罢了。”

    “不可、不可啊!”辛怀正里衣已让汗湿透了,“还不定乱成什么呢。”

    贾维斯摆手:“辛将军放心,天塌下来我顶着。再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朝廷大策本是政事堂做决定的,咱们只管照办就好了。”

    辛怀正想起林黛玉才一上任便拿王侯开刀,贾维斯整编军制又毫不手软,知道他们两口子都是不给人颜面的狠厉角色,渐渐颓然。良久,长叹一声:“……还望林丞相三思。”

    贾维斯微笑道:“早在十几年前便已三思过了。先在台湾府折腾了五年,得了经验才逐渐推广到两广和平安州的。现在整个体系已十分成熟。”辛怀正这回连叹都不叹了。

    一时贾维斯等人离了营,沈之默忍不住问道:“将军,那个辛将军为何听说要废除军户跟死了爹娘似的。”

    贾维斯哑然失笑:“说的没错,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啊?”

    柳庄道:“这个辛怀正家中的田地比燕王府还多,却半亩没卖,你猜是什么缘故?”

    沈之默眨眨眼:“猜不出。”

    “军户世代从军,不可做别的行当。五军营又不是神机营那般精锐、王爷大人会时不时打发人过去瞧瞧,故此可捞银子的猫腻极多。”贾维斯道,“是空饷是一种,平素少练兵也是一种。”

    沈之默“哦”了一声:“我知道了!这个辛怀正平日不练兵,只派遣手下兵卒去他家田地耕种。故此他家地多也不用卖,更不愁请不到佃户——他有的是壮年劳力。”

    “不错。”贾维斯点头,“若废除了军户,人家还犯得着辛苦替他做农活、只得一点子让他盘剥大半的兵饷么?去大户人家当佃农都比他在手下干白活强。”

    沈之默厌恶道:“这个臭将军为何不撸了他。”

    贾维斯笑道:“不急。他就要挂印辞官了。”

    柳庄道:“只怕土地中人又有笔钱好赚了。”

    沈之默年纪小,不若他二人通透。皱起小眉头想了会子:“只因为再不能让兵卒白干农活,他就连将军也不想干了?这逻辑我不明白。他在京中多年,各处都熟络,何至于呢?”

    柳庄笑道:“这就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林相一说要收税,多少王爷公侯府邸卖了燕国的田地、拿银子再去别国买?辛怀正虽贪婪,委实是一员虎将,改投别国不愁没人收。”

    沈之默忙说:“阿弥陀佛赶紧让他走吧,好生祸害别国去。”众人哈哈大笑,马踏夕阳归去。

    柳庄说的没错。吃空饷和废军户这两件事加在一处,辛怀正家中进项眨眼便挂了零,只余他那点子俸禄。他全家早已享福惯了,绝难再节俭度日。此人决断也快,回家与父母兄弟略一商量,当晚便同时给晋、吴、齐、蜀四国特使去了书信。四个特使并不知道燕国将要废除军户,皆有几分纳罕,故此四位皆打发人上神盾局买消息去。

    齐国的人到时天色已晚,正遇上柳庄回家。柳庄念及贾琮等人对齐国之策是等他们自行败落,便笑道:“这消息还用得着买?燕军大整编,军权都收在贾维斯及其部下手里,辛怀正那个五军营提督已有名无实了。”

    那人顿悟:“原来如此。”

    柳小七瞪了侄儿一眼:“臭小子!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柳庄扮了个鬼脸儿,一溜烟跑到后头去了。

    五军营整编还没完,辛怀正已得了消息,齐国欢迎他。此人明面上依然陪着贾维斯整编,家中悄悄变卖京郊田地。待五军营彻底整编完毕方知,空饷竟有四成之多,加上老弱病残,实际战力连名牌上的一半都不到。贾维斯似笑非笑瞧了辛怀正半日,一言不发走了。

    三日后,教书先生全线进入五军营。辛怀正给摄政王上书请辞,并拉上了五军营十几名战将。贾琮笑盈盈悉数准了:“好走不送。”

    三千营人少兵精,又有了前头神机营之经验,很快拿下。至此京军完整落入贾维斯之手。而后发方着手整编御林军。

    御林军原有亲兵营一千六,燕王当政时扩为五千,又让他自家老三拆散了。老三的亲兵营将将组建数月,人心不定,贾琮进京时便已收编。另有火器营六千,亦是早已收编。御林军还剩下的护军营一万五,步军营三万二。这些里头也多有空饷和老弱病残。

    这日,史湘云又领着太太奶奶们开慈善拍卖会,徐翰林家三奶奶姚氏又来了。她本不想来,大奶奶有心借她的东风认得秦可卿,便托她一道过来。秦可卿本也没预备来。听说姚氏要来,她竟也来了。

    二人一见,姚氏显见较之上回圆润了一圈儿,秦可卿不觉笑了:“倒是富态了些。”

    姚氏笑道:“整日吃了睡睡了吃,闲得慌。”乃瞧了她大嫂一眼,犹豫着如何开口。

    秦可卿含笑望了望徐大奶奶:“这位是?”

    姚氏忙说:“这是我大嫂,她父亲便是高翰林。”

    “原来是高翰林的千金。你们两家翰林对翰林,再门当户对没有了。”秦可卿满面春风与高氏叙起话来。姚氏在旁陪坐,偶尔插一两句话。

    过了会子,秦可卿又邀姚氏陪她出去走走。高氏道:“她身子不便,还是我陪着秦东家去吧。”

    秦可卿道:“她已过了三个月,胎儿稳定,该活动活动了。我正欲同她说些这阵子该留意之事。”高氏只得讪讪笑了笑。

    天已渐暖,秦可卿扶着姚氏到外头走了会子。见四下无人,她含笑道:“我是来通知姚专家进度的。贾维斯将军已成功整编京军三营,其余的便是些卫军了。御林军中亲兵、火器两营旧年摄政王进京时便已收编,如今贾维斯正在整编护军营。”

    姚氏诧然:“这么快?我倒是听娘家哥哥说起过,五军营提督辛怀正辞了官。”

    “不错。”秦可卿道,“整编过后,他从前吃的空饷不能再吃了、也不能命兵卒帮他们家种田了。他家田地多,一时上哪儿找那么多佃户去?空着不种要罚重税的,留在燕国实在不划算。摄政王欢欢喜喜送他去齐国祸害齐军去了。”

    姚氏怔了怔,半晌才说:“原来是这个缘故。怎么四处传说是贾维斯将军排除异己呢?”

    秦可卿道:“因为辛怀正等人还没走。万一齐国听说了真相不肯再收他呢?待他到了齐国且得了军职,自然有人替贾维斯澄清。”

    姚氏哑然失笑:“贾将军委屈了。”

    秦可卿瞧着她道:“莫笑。待他整编完了步军营就来帮我翻译梵文如何?”

    姚氏爽利道:“我也弄不明白那些军营。瞧贾将军这意思,显见不会做不成了。我正闲得难受,如今便可替秦掌柜效劳。”

    “那感情好。”秦可卿喜道,“我明儿就让人给你送资料去。”

    “好。”

    次日,秦可卿果然打发了个小姑娘去徐府给姚氏送资料。姚氏这些日子实在闲得难受,昨日还特绕了一趟娘家、从她祖父书房取几本梵文书籍。见了这小姑娘很是欢喜,招呼她坐,打听她姓名年岁、在秦东家那儿做什么呢。

    小姑娘一一作答。她叫贺小南,本是个孤女,自小养在养生堂。后进了清华慈善女子学堂念书,大名儿都是校长贾安娘取的。旧年毕业,让秦可卿从学校挑走,如今在故宫博物馆筹备处负责文书类的活计。今儿送来的是些器皿上的梵文拓片和梵文炭笔临摹稿。

    姚氏一看那临摹稿画得精细如丝、栩栩如生,不禁赞道:“好画!”

    贺小南道:“这是我们聂研究员画的。”

    姚氏已留意到画角有三个字,聂春绘。虽是炭笔字,却极有风骨,又赞道:“我也买过炭笔来使。虽方便,却难写出好字儿来。这位聂研究员竟能拿炭笔作画、写的字还这般好,真真难得。”

    贺小南笑道:“这算什么?莫看他年岁不大,他是我们博物馆最有才学的,什么都知道。各色古董是哪个朝代的、做什么使的、用什么掌故,他都知道。”她顿了顿,“只不认得梵文。”

    姚氏笑道:“偏是你这小丫头嘴甜。”

    贺小南又取出一封信来:“姚女士,因为你这活计与聂研究员是接口的,为着沟通便宜,你二人日后少不得多有通信往来。这是他给你的信,算打个招呼。”

    那信不曾封口,姚氏直取出来瞧。虽说的不过是“望君不吝赐教”之类的俗套,文采却不俗,不卑不亢、典故使得精妙。姚氏心中暗赞:这位也不知是聂姑娘还是聂奶奶,真真高才。可笑早先我竟以为自己之才乃是闺阁当中少有的,原来不过井底之蛙罢了。也不知日后可能得见她真容。又一想,等自己孩子生下来,少不得能认得她的。乃微笑起来,看着信道:“烦劳你告诉这位聂研究员,我本才疏学浅,当不得她如此赞誉。虽略知道点子梵文……”她又笑了,“罢了,我回信与她。”贺小南忙挽起袖子替姚氏研磨,姚氏取了案头一张笺子提笔回书。待墨迹干了,贺小南留下资料带着回信走了。

    一时姚氏身边的丫鬟们围拢过来,好奇想瞧那些画。姚氏让她们仔细些。丫鬟们虽不认得字,也惊叹画儿画的好。有一个问道:“这画儿是何人所画?”

    姚氏道:“是位女子,年岁不大。”又叹道,“我竟不如她远矣。可知人上有人。”

    那一头,贺小南带着信回到紫禁城,径直寻到一处僻静的院子,喊道:“聂研究员~~”没人答应。

    走进屋中,里头有位二十七八的小伙子,穿着从军医那儿借来的白大褂,脸上戴了副时新的金边眼镜,手里捏着放大镜仔细瞧一件青花瓷器。贺小南不敢惊扰,在他身边立了半日。小伙子放下放大镜慢吞吞的说:“不用喊聂研究员,怪长的。叫我聂春便好。”

    贺小南忍不住笑道:“你这反射弧已能绕地球三圈了!”遂取出信来,“喏,梵文专家姚姑奶奶的回信。”

    聂春接过信一瞧,这梵文专家非但是梵文专家、中文亦算专家了。真真好文采。再有,不是说这些人家的女子都极封建闭塞、不告诉外人名字的?怎么她把闺名署上了?佳箴,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