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1章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最强战神龙王殿天下第九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元宵佳节, 满大街不是携儿带女就是成双成对。可怜贾琮分明不是单身狗,依然形单影只溜达在圆月之下。遂跑回府草草扒了几口饭,喃喃道:“独郁郁, 与人郁郁,孰郁。”乃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不若与人。”遂换了身素净的袄子, 跳上马往万寿禅寺而去。

    来到寺庙山门,可巧遇上一位书生也从马上跳下来,二人对着拱了拱手。此人自称姓丘, 乃是等待春闱的举子,就住在左近。因不喜家中喧闹, 欲来庙里求清静。又问贾琮。贾琮道:“晚生姓周,家父与叔父上侄儿家中探病去了。晚生知道侄儿在装病, 特溜开,免得家父回来遭池鱼之殃。”那丘生哈哈笑了几声。遂同入寺门。二人内里都明白, 没事跑来这儿闲逛的, 绝非寻常百姓子弟。只是二人都无意与对方结交,不细问。

    今儿下了大半日的雪, 僧人扫去的不多。抬头望去,整座佛寺肃穆冷清。贾琮想起那个绿帽天王闻法和尚, 不禁叹气摇头:“佛门净地。”丘生瞧了他一眼。寺中已有僧人迎了上来,二人皆双手合十行礼。

    那丘生显见是熟人,笑道:“晚生随便走走。”和尚含笑点头。贾琮道:“晚生也先随便走走。”和尚也不管,只由着他们进去。

    来到天王殿前, 贾琮负手慢慢踱步,丘生快走。丘生进殿,贾琮便不进去,从外头绕着走。待贾琮绕到殿后,已看见丘生之身影正进入大雄宝殿。他遂再绕一回,此殿后之便不见丘生了。

    寺中僧侣大都回屋歇息去了,只余各殿看守香烛的几位。这几位虽不认得贾琮,瞧他身后带着一串兵士也知道不俗,故此都颇为有礼。贾琮也一副寻常儒生的模样同人家稍稍攀谈几句,暗暗后悔怎么没给这庙立几个地图木牌——他不知道该去哪儿找闻空。好在他还有点常识,知道寻常寺庙的方丈院也在和尚生活区,遂跟人家打听方丈所在。那和尚指了路。

    一路走到方丈院。贾琮本来就不是找老和尚的,便没进去,只在外头张望了几眼,琢磨着寻人打听闻空。可巧前头有人影走动,他以为必是出来溜达的小和尚,遂在后头赶着。走近了些方看出那人穿的不是僧衣,身形一闪进了座院子,仿佛是个仆人。贾琮横竖是要扰人清静问路的,扰谁不是扰,便跟着走过去。

    这院子没有装门。一眼望进去,里头还不小。三间屋子,屋后耸出几株松柏,前庭立了两株腊梅,于明月之下闪出嫩黄色来。腊梅树下横了张长案,案上有茶水并文房四宝,还摆着四盏新鲜上市的玉兰花玻璃清油灯。一僧一儒坐于案前。夜风拂过,树上簌簌的落下腊梅花来。那和尚瞧着只得二十来岁,眉目清秀颇有几分女相;儒生便是贾琮在寺庙门口遇上的丘生。

    贾琮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不好意思,可否叨扰片刻?”

    那二人皆凑在案前,仿佛在瞧谁新写的诗;闻言抬起头来。丘生微诧:“这不是周兄么?”

    “不错。”贾琮道,“晚生故意与丘兄错开道路,不想还是遇上了。咱们俩当真有缘。”

    丘生含笑站起来:“委实有缘。”

    贾琮望着和尚合十:“晚生想同师傅问个路。”

    和尚也已站起来,合十行礼:“施主请进来说话。”

    贾琮走入院中道:“晚生只问个路。敢问师傅,闻空大师住在何处?”

    丘生噗哧笑了起来:“你找闻空作甚?也是来比诗的?”

    贾琮心中“当”的敲起钟来:该不会就是这位吧!口里还说:“不敢,晚生才疏学浅。”

    丘生道:“想见闻空也容易。闻空以诗才闻世,周兄须先以诗为引。”

    贾琮便已知道没猜错了。不觉端详了这和尚两眼:身高足有八尺挂零,模样又好,能诗会医,难怪小姨子钟情。乃几步走到案前,一言不发提笔写到:避寒寻梦入珈蓝,**荒唐一夜酣。送我蜡梅花下去,半庭残雪月中寒。贾琮好歹跟着两位大儒念了多年的书,虽于诗词上并无天赋,将郁达夫先生大作略改几个字应景还是没问题的。

    丘生抚掌:“好急才!”和尚亦微笑点头。丘生道,“只是今日乃上元佳节,兄台竟只字未提?”

    贾琮道:“有佳人才是佳节,无佳人便是寻常日子。”

    丘生点头:“有理。”乃含笑指着和尚,“你猜他是谁。”

    和尚颂了一声佛,笑容满面:“施主,贫僧就是闻空。”话音未落,天上飘下小片雪花来,轻轻萦在此僧身旁,凭空生出仙人之韵来。

    僧儒花月雪茶诗,世间致雅集于一院。论理说贾琮这会子应当含笑作揖久仰大名云云,偏他不是个容易忘记初心的。今儿来目的是“与人郁郁”。贾琮遂登时沉了面皮,拿眼睛上下打量了闻空片刻,嘴角抽出一个冷笑:“你就是闻空?”

    闻空与丘生俱一怔。闻空道:“贫僧正是。”

    贾琮道:“大师为僧。僧者,佛之信徒也。晚生不才,不懂佛法。只粗略听说,佛前众生平等,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家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修佛者,诵经、礼香皆为其次,行善助人才是要紧之事。不知晚生所想可有差么?”

    闻空道:“不差。”

    贾琮道:“既如此,大师何故见死不救?”

    闻空诧然:“贫僧何尝见死不救?”

    贾琮讥诮道:“路中有穴,坠落即死。有盲人每月必经过那街两回,大师时常在旁看着。虽偶尔提醒盲人,‘你眼睛看不见,走路边更好些’,盲人从未放在心上。大师也知道盲人并没猜到路中有穴,也只过几个月再念叨一句‘走路边更好啊那位瞎子兄’罢了。瞎子虽运气极佳、直至两年后官府修路填平那穴都没掉下去,当中惊险难道大师没有责任?我这个比喻是不是很客气?真实情况是不是比盲人临穴更险?”

    闻空只稍稍思忖了片刻,脸上顿如让人打了一拳似的,黑一阵红一阵白一阵。良久,闭目合十念了声佛。

    贾琮淡然道:“你若个寻常人也罢了,偏你是个和尚。你还不止是个和尚,你还是个大夫。大夫以救人为天职,和尚就更不用说了。身兼这两个职业,巴巴儿看着无辜之人日日与死神擦肩而过,你倒是挺安生的嘛。”

    闻空又颂了声佛:“那穴并非坠落即死。”

    “嗯?”贾琮微微皱眉,旋即明白过来,拍案,“你的意思是,她病过!”

    闻空道:“她身旁有医女,贫僧与韩太医亦日日留意于她。那病若发现得早,不过七八剂药便好了。她丈夫……乃是最早的大夫误诊、耽搁了。”

    贾琮打了个冷颤,过会子又打了一个,半晌才说:“你们是不是觉得万无一失、横竖她不会死?”闻空再颂佛。贾琮哂笑道,“莫要念佛了,佛祖听见要吐的。真真丧心病狂!我见过不少恶人,皆不曾阴毒至你们这份上,恶人好歹不会觉得自己没做坏事。还有闲心日日吟诗作赋。”

    闻空这回当真连佛也不颂了,只阖目微微垂头。

    那丘生一直在旁默然听着,这会子忽然道:“周兄,他们能有什么法子!”

    贾琮“咦”了一声:“丘兄你也知道?该不会这里头还有你什么事吧。”

    丘生怅然良久,道:“韩太医是我舅父。”

    贾琮深呼吸了几下:“哦。”过了会子又道,“不过我对他没什么意见。他身为太医,被皇帝家约束不敢妄为。万一惹怒那谁的姐夫,说不定家人遭报复。他帮那人所冒的风险有点大。只是,”他乃盯着闻空,“大师与韩太医不同。你有机会告诉她真相,而且你知道她很聪明、你自己也很聪明。你们完全可以商议出一个法子,扮作她偶尔从别处猜出那事来。”

    院中寂然。过了会子,丘生苦笑道:“周兄,我们当真没想到这个……”

    “不是没想到,是没去想。”贾琮哼道,“你们这几个瞧模样就知道都是聪明人,不可能想不出法子来。”

    “再说,那事儿……她娘家是知道的。”

    “她娘家当然知道。”贾琮道,“日日有生命危险的又不是她娘家,是她自己。她才是受害人,你们扯加害人作甚?”丘生与闻空一愣,半晌,互视了一眼,显见贾琮所言冲击了他们的价值观。

    贾琮摊手:“她娘家明知道那男人得了传染病、也明知道她若嫁过去八成也会染病,依然把她卖了,不是加害人是什么?纵然为权势所迫,起码应当提醒女儿预防才是。再有,那病人病了多年,身边的丫鬟婆子小厮既没染病而亡,可知好生留意的话也能避免染病。然而那位奶奶却因并不知情而并未留意。她并不知情是因为大家都认为她若知道了必不会答应。呵呵,你们不觉得你们在合伙犯罪么?这跟把一个盲人丢上瞎马赶去深渊旁、再哄骗盲人说这儿乃是康庄大道你随便放马跑难道不是一样的?”

    院中又寂然。良久,闻空疲然道:“贫僧有罪。”

    贾琮瞧着他道:“我若是你,明儿就还俗。你配不上这身僧衣。”

    闻空喃喃道:“贫僧委实配不上这身僧衣。”

    贾琮拿起脚来就走。走了几步,他停了停,道:“最可怕不是绝症,而是所有人都不去尽力想法子,把命运交给老天爷。”乃撤身离去。

    已出了山门,方才那点子小雪竟停了。贾琮这才想起来,今儿原本还想找闻空的师傅聊聊天,显见已聊不成了。乃回头望了望这万寿禅寺,坐在马上捏捏下巴——总觉得这庙宇不简单。遂拍马而走。

    街上热闹如故,些许银屑落在地上只略留下点子水痕。陈瑞锦娘儿俩今晚也要去看花灯,明儿歇息一日,后日方启程上路。贾琮怅然张望了片刻,哼起了小曲儿:“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一个人过一天像过一年……”身边亲兵忍俊不禁。贾琮头也不回道,“笑什么!想媳妇有什么好笑的。”

    那亲兵道:“王爷方才还跟人家说大道理,威风八面的。这会子又哼这个。”

    “人是复杂性动物。”贾琮抖了抖缰绳,“再说你们王爷我打小最擅长的就是装逼。只能装一会子,装完立时打回原形。”

    另一个亲兵道:“王爷为何要劝那和尚还俗?”

    “因为我想引……哎呀,人家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啊……”贾琮撇嘴,“还想诱那和尚的师傅来找我。”

    方才那亲兵道:“既这么着,可要回去留点子痕迹。”

    贾琮摆手:“不必了,改明儿直丢给詹鲲同志查去。”乃吐了口气,拍马往前走,口里接着唱,“我很想为了你快乐一点,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亲兵又笑。贾琮哼道,“笑什么!单、身、狗!”这帮孩子都还没成亲呢。

    次日乃是正月十六,家家户户收拾年节之物。衙门初八便开工了,元宵又放了一日假,十六日照常上班。贾琮惯于迟到,懒洋洋的爬起来洗漱吃饭。才刚喝完一碗碧粳粥,门子进来回道:“王爷,府门外来了位老和尚,说是有事找王爷。”

    贾琮一愣:“哈?哪座庙的?”

    “说是万寿禅寺的了缘和尚。”门子道,“他说,王爷昨晚去找过他徒弟。”

    “呀?这老和尚竟知道我是谁?”贾琮忙将自己昨晚一言一行从头回想了两遍,实在不知哪里出了漏洞。乃道,“罢了,管他怎么瞧出来的。请他去外书房。”门子答应着去了。

    贾琮只得丢下吃了一半的早餐,匆匆换身衣裳出去。到了外书房一瞧,老和尚已来了。穿着赤色袈.裟,手中拿着斗笠。贾琮见他少说有六十多岁,忙合十行礼:“大师早上好。”了缘和尚合十还礼,二人分宾主落座。

    贾琮好奇,先含笑问道:“大师是怎么猜出小王身份的?”

    了缘道:“王爷身边跟的亲兵非寻常人能带的。并有王爷的年岁、模样。”

    “哦,也是。”贾琮望着他道,“大师这么早来找小王,想是有事?”

    了缘点头:“不知王爷昨晚同小徒说了什么,他要还俗。”

    贾琮耸肩:“私人话题不便告诉大师。”

    了缘正色道,“小徒不可还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