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长安风流 > 第261章 冥顽不灵

第261章 冥顽不灵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逆鳞银狐续南明盛唐风华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后堂倒是清净,没有那些醉汉娼妇,来奏乐的也是一名五十余岁的男乐师。李佑性喜奢华,三个人的宴席他让人做了六十多道菜,每人身前都摆了一个特别加长的案几,各派了两名宦人从旁伺候。若要吃哪道菜,须得用手去指,然后宦人就将菜夹了来放到碗里,颇有点满清皇帝进食的风范。

    原本秦慕白是很不喜欢这种调调的,但一想到他是高阳公主的亲哥哥,而且来一次只一次,也就罢了。

    “慕白,这些都是来自皇宫或是长安有名的菜点,你觉得如何?”李佑笑而问道。

    “不错,很丰富。就是太多了,吃不完多浪费。”秦慕白说道。

    “嗳,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李佑笑道,“这不叫浪费,这叫阔绰。上天待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他老人家既然赐我这样的皇家富贵,我若不用才是真的浪费。”

    秦慕白笑了一笑:“齐王殿下倒是想得开。”

    “这不是想得开,而是逆来顺送,看穿了,心冷了。”李佑摇头,撇嘴道。那表情,跟高阳公主倒有几分相似。

    也正因他的身上有着同胞妹妹的一些影子,秦慕白才对眼前这个纨绔不肖的齐王尚能忍受。看他一副苦大愁深的样子,秦慕白不禁笑了:“殿下你这么说,我可就听不懂了。你堂堂的天簧贵胄龙子皇族,谈何心冷?”

    李佑冷冷的一笑,摆了摆手,那些宦人与乐师都退了出去。他这才说道:“慕白,你可能不知道。这普天之下,最苦的人,那就是我了。”

    “哦,怎么说?”秦慕白问道。

    “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我是一个孽种!”李佑咬着牙,从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说罢,他双眉紧拧的拿起酒杯,将满满一杯酒仰脖喝尽。

    秦慕白不禁皱起了眉头:“殿下,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

    “慕白,难道你是外人么?”李佑作愠恼状瞪着他,“难道你对我妹妹不是真心?”

    “这话无从说起。”秦慕白淡然的道,“我对玲儿的心,皇天可鉴。”

    “那就是了。”李佑说道,“这天底下我只信任两个人。一个就是我舅舅,一个就是我妹子。你是我妹子最爱的男人,迟早也会是他夫君。我可不希望我的妹夫,把我当外人。”

    “自然不会。”秦慕白很平静,拿起酒杯浅浅的酌了一口,说道,“殿下你想说什么,那就说吧。我秦慕白别的优点没有,这双嘴巴一向极紧。”

    “正因为我知道你是个真君子,是个值得信任的好男儿,我才放心的把妹子托付给你。”李佑正色道,“否则,纵然是父皇答应了母妃答应了,我这做哥哥的也断然不会同意。”

    “嗯,我知道。”秦慕白知道他有下文,只是淡然的接了一句,听他倒底想说什么。

    这时,一直坐在一旁没有吭声的阴弘智,开腔说道:“殿下,你就不必绕弯子了,有什么话就直接跟慕白说吧!你们都是聪明人,自然心里明白。”

    “好。”李佑一点头,说道,“慕白,我娘舅家,也就是阴家与皇室李家的血仇恩怨,你知道的吧?”

    “略知一二。”秦慕白点了点头,心忖:我就知道你要扯到这个。

    “其实,并非是我耿耿于怀。我的身上流着父亲的血,本不该去管上一辈人,也就是我外公与我父辈之间的恩怨。”李佑说道,“可是我这样想,别人不这样想。”

    秦慕白微拧了一下眉头:“你说的‘别人’,是指谁?”

    李佑一怔,一时语塞。阴弘智急忙接过话来道:“殿下指的,自然不会是皇帝陛下,而是皇帝陛下身边的某些谗侫之臣!”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专指长孙无忌吗?”

    “自然少不了他,但绝不止他一个!”李佑愤恨的在桌几上敲了一拳,说道,“李家与阴家的血仇,要追朔到数十年前。那时候,我母亲尚且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当时,我外公刨了李家的祖父,杀了我父皇的兄弟。后来我外公兵败被擒,一家上下数十口被斩尽杀绝——唯独留下了我母亲。”

    阴弘智马上接过话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当时的情形,太惨了。不管后来史官如何粉饰,皇帝陛下如何来掩悠悠众人之口,但都改变不了那是一场报复屠杀的事实。虽然后来我妹子成了皇帝陛下的德妃娘娘,但在一开始,皇帝也就是看中了她的美色,出于淫|念与报复的意图,才将她奴役下来以供日夜渲淫!就这样,有了你眼前的这位齐王殿下!”

    “阴先生,你这话有些多余多头了!”秦慕白脸色一沉,冷冷的看着他,“既然已是陈年旧事,你又何必将它翻出来,并添油加醋详加叙说?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你整日在殿下耳边宣扬这些东西,对他有何好处?你这不是要误导他步入岐途,让他引火烧身么!”

    被秦慕白义正辞严的抢白了一番,阴弘智顿时脸上通红,眨巴着眼睛嗫嚅道:“这、这……我绝非此意!”

    “慕白你别激动,舅舅并无恶意。”李佑倒是冷静,反倒过来劝秦慕白,他说道,“他也只是在陈叙那段历史,这多少跟我目前的现状有关。你何不听他把话说完?”

    “那你就接着说吧!”秦慕白冷哼道。

    “其实这些事情也并非是什么机密,几乎是人人皆知,只是绝大多数人不敢提及。”阴弘智接着说道,“后来的十几二十年中,世人渐渐将这段血腥往事淡忘,但我如何能忘记?我永远也忘不了阴家被满门抄斩时的惨景!我不知道这么些年,阴德妃是如何熬过来的,要整日与杀父灭族的仇人同床共枕,还为他生儿育女……这太折磨人了!与此同时,我这个阴家唯一幸存的男丁,没有哪一刻不感觉到如坐针毡。但不是因为我怕死,我本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该死了,多活了二十年,已是赚了。我只是担心,如果有人念念不忘这段旧仇,还由此忌惮并算计到下一辈人,那就真是莫大的悲剧了!”

    “信口雌黄!”秦慕白听不下去了,痛喝一声,骂道:“阴先生,你以己之心度人之腹,这还自罢了。更不堪的是,你把你自己的惶恐不安强加给齐王殿下、还强压到阴德妃娘娘与高阳公主殿下的身上……你还能再自私一点么?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以皇帝之威,以长孙无忌等人之能,若要猜忌排挤、若要斩草除根,何必需得等到今日?齐王殿下,请恕我说一句很伤感情的话,你如果一直这样听信你舅舅的支使,迟早要坏事!他绝不可能忘却阴家的血仇,连做梦都想着报仇血恨!但是他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他只好煽动蛊惑于你!不用猜,至从你近几年开始懂事起,他就没少在你耳边灌输这种仇恨的理念,借以分裂你与皇帝陛下之间的父子感情。”

    “秦慕白,你太过份了!”阴弘智顿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我是他舅舅!我哪有害他的道理!”

    秦慕白也是半点也不动怒,只是冷笑:“若非是有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作掩护,你以为殿下会听信你?自古皆是疏不间亲,你若不是他舅舅,又怎么具备那样的说服力,来离间一对父子?”

    “你、你!……”阴弘智气得发抖你都红了,大声喝道:“殿下,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李佑一双眼睛左右轮转,眼神变得极为冰冷,不仅有了怒火,甚至有了杀气!

    “看来我说了不该说的话。”秦慕白冷咧的一笑,“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今天不大可能轻易的离开了?”

    “慕白,你这么说可就有些莫明其妙了。”李佑突然笑了,摆着手说道,“好啦,舅舅,慕白,你们也就别吵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舅舅没有恶意的,他只想提醒我居安思危;慕白的意思呢,我也明白,我绝不会傻到去与父皇做对的,这你就谢谢心吧!”

    “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你没那个实力,就不会生出这样的胆子。”秦慕白冷笑,说道,“不管你是否愿意听,有些事情我都要告诉你,齐王殿下。”

    “嗯,你请说。”李佑倒是沉得住气,还将气得一脸通红的阴弘智劝得坐了下来。

    “有一件事情你舅舅说得对。这么多年来,阴德妃娘娘的确是生不如死。”秦慕白说道,“于是有一天,他上吊自尽了。”

    “啊?我们怎么不知道?”二人一起惊道。

    “似乎除了我与阴德妃,就没别人知道了。”秦慕白淡淡道,“记得当时她跟我说,从家门被灭的那一天起,她就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甘心侍奉皇帝陛下,是因为她不想看到你舅舅——阴家的最后一丝血脉被断绝;后来,她怀上了孩子,那就孩子就是你,齐王殿下。为了你,她更加必须忍辱负重的活下去。诚然,从一开始,皇帝陛下的确是出于某些与爱情无关的理由,才将阴德妃收于房中。但是后来,他也的确是善待阴德妃了,这从他封你为王,溺爱高阳,立阴德妃为仅次于皇后的四妃之一,都可以看出来。否则,他有必要这样么?后宫女子多如牛毛,皇帝陛下又何苦对一个仇人之女如何厚待?”“所以,李阴二家有世仇这是事实,皇帝陛下到后来真心对待阴德妃以及你们兄妹,这也不假。还有,阴先生,你能活到今天,难道不是个奇迹?斩草不除根,岂是帝王的的惯用手段?”秦慕白说道,“你们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么?”

    “为什么?”二人一起问道。

    “当时我也曾这样问过阴德妃。”秦慕白说道,“她对我说,她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来化解皇帝陛下对阴家的仇恨。她所用的方法,就是——深爱他。”

    二人同时一怔,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离谱的答案。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看来你们无法理解,但这不要紧。我想要说的是,这段血仇已经成为了过去。试想,阴先生的父亲,不也杀了皇帝陛下的兄弟,刨了他李家祖坟么?皇帝陛下要报仇,那几乎只需要动一个念头就可达成,你阴先生早该做鬼二十年了。之所以留你至今,不是留着你报仇的,而是要让你和他一起,随着时间的推移来忘却与消弥这段仇恨。乱世之中,谁家没有亲仇?如果都这样一辈辈的传下来,天下岂非全是无尽的杀伐?更何况,阴德妃为了化解这段世仇,为了不让下一辈受到牵连,牺牲了自己的一生一切。而你,阴先生,却时刻一张小脸嘴脸,在自己的外甥耳边耳提面命时时唠叨,将仇恨的种子种进他的脑海之中。两相对比,你真是连个妇人也不如!你又有何面目,面对阴德妃悬梁自尽的那一裹白绢?有何面目,面对她如雪的白发?又有何面目,仍以齐王殿下与高阳公主的亲娘舅自居?你这个狭隘又卑劣男人,为了一己之私仇,不惜蛊惑自己的亲外甥导他入岐途,你还愁阴德妃娘娘的命不够苦么?!”

    秦慕白一边说,一边想到了远在长安、寓于森观冷殿之中的阴德妃,心中一股激奋不可自持,将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

    反正,秦慕白也不怵他舅甥俩什么!

    “秦慕白,你、你……你血口喷人!”阴弘智被骂得脸都白了,气得发抖的指着秦慕白。

    “你心里有数,我绝没有冤枉你。”秦慕白冷冷的道,“你们今日特意请我来,无非是某些不可告人的意图。所幸,你们好多话还没有说出口,我先把你们挡回去好了。若是要说些无君无父之言,就请闭上尊口。如果只是闲聊家常品酒叙话,我某秦人当然乐意奉陪。”

    李佑显然也是动怒了,一股气死死憋着,脖子都粗了。但他没有发作,而是生生的咽了一口气,脸虽是涨得红了,但却挂着笑。他点了点头,说道:“不错,的确是至亲之人,才有可能说出这样耿直的话。慕白,多谢你这一席逆耳忠言,便如当头棒喝,让我醍醐灌顶。我错的,我的确是不应该辜负了母妃二十年的苦心,让上一辈的世仇左右我的情绪。其实我今天找你来没别的意思,我只是看到你与皇帝陛下、太子大哥的关系都很不错。你若方便,就请在他们面前多替我美言几句。免得我某天一觉醒来,就接到被清除皇籍流放岭南的噩耗。”

    “玲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殿下便是我未来的大舅哥,我不帮你,还能帮谁?这个你大可以放心。”秦慕白冷冷的瞟了阴弘智一眼,说道,“殿下如果当真醒悟了,那是最好。我今天说的话有够难听,你们要记恨我那也没办法。我既已说出,就敢于承担得罪人的恶果。谁口蜜腹剑包藏祸心,谁口出恶意用心良苦,自会有时间去证明。阴先生,我与你对于殿下来说谁亲谁疏,那是一目了然。殿下肯定愿意听你的,而不是我的。于是,我与此劝殿下,不由痛骂于你,希望你能明白——不是明白我秦某人有多高尚有多真诚,而是明白,阴德妃娘娘的良苦用心。你若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就不该那么自私。好吧,我言尽如此。今日多有得罪,来日我再置席请罪。告辞!”

    说罢,秦慕白便起身往外走。

    方才站起来,却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头晕,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他踉跄的摇晃着转过身来,怒目而瞪指着齐王李佑,咬牙道:“齐王殿下……你,千万别干傻事!”

    “报歉了,慕白。”李佑冷漠的看着秦慕白,淡淡道,“事已至此,我没有选择!”

    阴弘智在一旁冷笑:“不出所料,你果然冥顽不灵!——你放心,我们这也是为了你和玲儿好!”

    秦慕白听到这句,心里变得瓦凉瓦凉的,脑海里一阵失神只留下一个念头——好厉害的迷药!

    此时,他身上已没了丝毫力气,轰然倒地,当场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