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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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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我这样有点趁虚而入,但我不觉得你还需要顾及什么,叶晁远太骄傲了微凉,他不允许在你面前跌到谷底。他要输了,所以他率先断掉了你们的关系。”梁无绪说到这里,不得不流露出一丝苦笑来,骄傲如他,若是换位思考,大概也会做同样的事情。但他已经在顾微凉面前失败过一次了,所以如今比起叶晁远,他也算是破罐子破摔了。何况,这一次他已然赢定了。

    “不,他不是因为这个。”顾微凉的嘴唇抖了抖,眼睛里渐渐有了些泪水,“他只是不想连累我,我之前得罪了太多人。林嫣然、苏秀文、罗绮……不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他。我啊不过一个小柜员,那几个人个个都可以拿捏我,他怕我跟着他一起摔进泥里,所以要先把我撇清了。”

    她啊,不是那个傻姑娘了,叶晁远是什么样的人,她清楚的很。那家伙什么都想的通透,她相信哪怕他真的跌倒谷底,也不会就此消沉,东山再起也罢,碌碌无为也罢,她都不在乎。可叶晁远却毫不留情的把她推开,这才是让她最难过的事情。

    梁无绪没想到,顾微凉会这样想,不禁松开了拉着顾微凉的手。

    顾微凉看着梁无绪,嘴角竟然还勾着一丝笑意,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梁无绪,这里住下了一个人,扎了根,很难再离开了。”

    男人仿佛被刺痛了一般,后退了一步,似乎没想过顾微凉的答复会这样残忍,不留情面。“走吧,我送你回家,你这个样子,我不放心。”梁无绪淡淡开口,他绅士的与顾微凉拉保持着安全距离,再没说过什么。

    这世间,定然不会再有人,能叫他这样心碎了。然而梁无绪却又庆幸,顾微凉是这样的人。

    世间的悲喜,大抵都不过如此吧,不是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便就是这般样的单相思。月老的红线定然都是两根,有情人拴着的是双股线,而他梁无绪与顾微凉拴着的,则是月老弄错了的单股线。

    是所以,才这样生生错过了。

    梁无绪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顾微凉坐在梁无绪的车子上,看车外的风景,突然间就想起了那个夜晚,叶晁远也是这样载着他,一路走进都市的繁华里。

    这天晚上,顾微凉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布达拉宫前的阳光,白色的建筑被镀上了一层金黄,僧侣和转经筒起起伏伏,她一个人走在台阶上,看着有个面目模糊的男人每走一阶台阶,就嗑一个头,她就在旁边看了许久,直到男人回过头来轻轻说了句什么。

    顾微凉醒过来的时候,泪水沾满了枕巾,她打电话给沈冰说:“沈冰,我想去西藏。”

    不知道秦川跟沈冰说了什么,她竟然一口就答应下来,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顾微凉请了长假,虽说她今年的假其实已经用完了,但眼下行里这趟浑水,行长们其实巴不得她请假走人,当下二话没说,批了假条。沈冰更是无所谓,两个女孩子就这样背着包,进了西藏。

    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如果是放在从前,顾微凉当真是想都不敢想,她并非那种文艺青年,对西藏的热爱也仅限于读书时代,但当她站在布达拉宫的台阶前,仰望那恢弘的建筑,白色的墙面被日光反射地晃眼,兀自散发金色的光芒。在这里,即便是无神论者,也会被浓郁的宗教氛围所影响。

    顾微凉跪在地上,像其他朝圣的人一样,磕下一个个等身长头。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三愿日后莫再相见……

    强烈的高原反应让顾微凉头昏眼花,耳鸣的厉害,沈冰跟在她旁边,看着顾微凉逐渐煞白的脸,忍无可忍地要把她拉起来:“微凉,别再拜了,你受不了的!”

    然而顾微凉竟也难得的固执了一回,她笑着摇了摇头,即便眼前已经花的看不见沈冰的脸,却仍轻轻数着:“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

    这样磕满了一百个,她才终于停下来。此时雄伟的布达拉宫已近在眼前,顾微凉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顾微凉又做梦了,梦里她仍然站在这个台阶前,叶晁远站在不远处,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男人向来刚毅的脸上难得有些脆弱,低垂着眼睑,轻声问道:“如果我走远了,你能不能过来抓住我?”

    再醒过来,她在拉萨的医院里,鼻子里插着吸氧的管子,耳鸣依旧存在,头疼欲裂,但却比之前好多了。沈冰在她身边一边哭一边给秦川打电话。

    小护士见顾微凉醒了,翻了个白眼:“人醒了,没事了。不就失恋嘛,要死要活的,至于吗?要死也别跑来麻烦我们啊。每个月都得有这么几个,多浪费医疗资源啊。”

    顾微凉想了想,觉得小护士说的有道理,想张口说声对不起,可惜嗓子太干,根本说不出话来。她只好扯了扯沈冰,哭的稀里哗啦的沈冰这才发现顾微凉醒了,气的哇哇大叫起来:“顾微凉,你这个神经病,吓死我了你!你说你要是有个好歹,你爸妈不得弄死我!”

    小护士前脚要走,听沈冰这么大声音,回头瞪了她们一眼:“安静!不要打扰其他病人。”

    沈冰做了个鬼脸,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个笑意来:“还好没事,你吓死我了。我进了医院才知道,高原反应弄不好,是要死人的!”

    “以后不会了。”顾微凉艰难地笑了起来。

    顾微凉住院的第二天,秦川就到了拉萨,叶晁远自然没有来,这事他们都默契地瞒着他,他眼下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

    “我都没事了,就是沈冰大惊小怪地,竟然把你叫过来。”顾微凉嗔怒地看了沈冰一样。

    “沈冰大条的很,让她一个人在这安排,我也不放心。我问了大夫,再休息两天你就可以出院了,你的体质不太适合来西藏,我订了后天的机票,咱们还是快点回秦城吧。”秦川皱着眉道,显然秦城那边还有许多牵挂。

    顾微凉刹那间愈发内疚起来,她还是太任性了点。

    只是以后不会了。以后不会再当那个拖后腿的了。

    回到秦城,顾微凉才知道,秦川为什么那副神情。

    叶氏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资金链随时都要断了,叶晁远跟周齐贷了一笔款,孤注一掷的想打个翻身仗,然而成功率也不过五五开。

    顾微凉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正坐在周齐面前,签下劳务合同。

    她跳槽了。

    这是周六,顾微凉把周齐约在一家咖啡馆。

    “真的太感谢师兄了。”顾微凉放下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毕竟当初周齐是看在叶晁远的资源上才向她抛出了橄榄枝,然而现在顾微凉孑然一身的时候去找他,他却还是接受了。

    周齐笑了笑,有些心情复杂地看着顾微凉:“我开始约你出来,是准备拒绝的,因为说真的,我觉得你本身并不适合做这个工作,微凉你的性格太软了,根本不适合这个。但是我看到你之后,又临时让人事部打了合同送过来。”

    顾微凉怔了怔,诧异地看着他。

    “微凉,你的眼神变了,你变得有斗志了。”周齐淡笑道,“温室里的花朵终于决心成长起来了。”

    是啊,即便工作了两三年,顾微凉也依旧是温室里的花朵。她像这个城市里许多家境殷实的女孩子一样,有良好的学历,受过良好的教育,没有负担,她只需要好好的享受生活就可以了。

    她不像周齐,需要改善家庭的生活;她不像叶晁远,有经历腥风血雨的勇气;她甚至比不上梁无绪,在继承家产的同时,同样继承着责任,她是最舒服最散漫的一个,有一个铁饭碗的工作。如果不是遇到叶晁远,她一定会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按部就班的相亲、结婚、生子……日子顺遂宁静,却也只是如此罢了。

    “有吗?”顾微凉笑了起来,“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跳槽这件事,顾微凉是做完以后才告诉爸妈的,顾爸爸是个寡言的人,听她说了也是愣了一愣,半天只吐出一句话:“你想好了就行。”

    顾妈妈却是气的脸都白了。女儿之前失恋的事,顾微凉没提,但她也是看出来的,知道顾微凉之前交往的是行里的客户,她本来就不同意,分手了她高兴还来不及。没想到,这臭丫头出去玩了一圈回来,竟然先斩后奏,跳槽了!这当真是吓了顾妈妈一大跳。

    “你发什么疯!那边竞争压力多大!你万一完不成任务被辞了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去帮你说亲事?怎么帮你找对象?”顾妈妈当即怒吼了起来。

    顾微凉早料到会这样,心里却很平静,这大概是她从小到大最叛逆的一次,她看着母亲逐渐花白的头发,她的父母都是吃公家饭的人,一辈子安安稳稳,发不了大财,却也不缺钱花。老人家都不愿子女受苦,有个铁饭碗,赚得少怎么了,不吃亏,不受气就好。

    然而她明明还年轻,为什么就不该闯一闯呢?

    “妈,你相信你闺女,我一定会做好的。”顾微凉轻笑道,女孩的眼里迸射出一丝光芒来,那是自信,是坚强,竟意外地耀眼起来。

    这样的女儿让顾妈妈觉得陌生,却也再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来。

    三个月以后,一个周六,顾微凉陪着客户陈太太做完spa,一出门就收到周齐的短信:中午十二点,xx大酒店,赵行要请林总,要你也过来。她在心里哀叹一声,却飞快地打起精神来。

    “微凉啊,你有没有男朋友啊,我有个侄子啊,和你差不多大呢。”陈太太是微凉的大客户,平素里在微凉这里理理财,老公孩子都忙,周末微凉经常陪她出来休闲。她左看右看都觉得微凉顺眼,可惜自家儿子已经结婚了,于是退而求其次,想到了侄儿。”

    “陈阿姨,我啊暂时不考虑个人问题。”顾微凉朝她吐了吐舌头,“我还没玩够呢。”

    “小丫头,再这么贪玩,小心把自己放老了。”陈太太戳了戳顾微凉的鼻子,笑眯眯道,“算啦,你不愿意就算了,以后找不到啦,就要回来求我啦!”说着,妇人钻进了车子。

    “好好好,等我想找了,一定第一个告诉您。”顾微凉笑着朝她摆摆手,“开车小心点啊,陈阿姨。”

    “知道啦,你也快回家吧。”陈太太朝顾微凉挥了挥手,一踩油门,走了。

    顾微凉原本笑容灿烂的脸立时垮跟着收了了下起来,她啊,哪能回家啊。

    出门打了个车,径直就往酒店走。顾微凉盘算着她是不是也该买辆车了,总是打车,实在不太方便。

    到了地方,行里的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只宴请的正主还没来,顾微凉趁机补了个妆,坐到周齐旁边。

    周齐似乎有什么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微凉……”

    “怎么了?”看周齐的神情似乎不太对,顾微凉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三个月,不管是工作日还是休息日,她吃酒店的次数比回家吃的次数还要多,她对这种场合也从最初的青涩到后来的游刃有余,虽说偶尔也会喝到吐,但顾微凉已逐渐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如今她才明白,林嫣然为何对她那么看不顺眼,人家一个富二代都免不了应酬,而她呢,不过是叶晁远的庇护,竟就可以安好如斯,实在叫人嫉妒啊。

    想到叶晁远,顾微凉不禁有些心情复杂。自那日分手以后,他们再也没联系过,叶晁远的经济危机仍然没有彻底缓解,商场上瞬息万变,如今他和梁家正较劲的厉害,战火硝烟,几乎波及到整个秦城的市场。顾微凉和一些客户接触多了,才知道,叶晁远的压力到底有多大,而他至今没接受过罗绮的任何一点帮助。

    然而罗家却是有些不高兴了,尤其是罗绮的母亲,有消息传出来说罗绮的母亲放出风声去,叶晁远再这个样,她就要联合梁家对付他。如果真是那样,那叶晁远可要危险了。

    顾微凉想问题想的出了神,直到旁边周齐站了起来,她本能地知道,是客人进来了,于是也跟着站起来,随后她才看到,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叶晁远。

    三个月不见,叶晁远似乎清减了点,肤色因为不太去户外的缘故捂白了许多,他似乎也没意识到顾微凉会在这里,不禁微微一怔。他和今日的主宾林总是合作关系,又与周齐等人熟悉,是所以被林总叫来作陪。叶晁远平素里是未必会来这样的场合,然而如今他和梁家还在胶着,能不得罪的朋友他都尽量配合。

    这样的场合,银行这边向来是带上一些人,客人那边也会叫几个朋友来,相互加深了解。林总只想着叶晁远和这家银行也有合作,是以便把他叫了来,可周齐那边却并未过问林总具体叫来的是哪些人,这情况便就尴尬了起来。

    周齐也是一怔,回头看了顾微凉一眼:“微凉,我们也不知道……”

    顾微凉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她曾经想象过许多他们重逢的场面,毕竟秦城只有那么大,而他们的工作有太多交集的地方,然而她从未想过会是这么猝不及防的时候。

    不过那也没什么关系,眼下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了,便是见到了,也不过陌生人罢了。

    想到这,顾微凉笑了起来,她朝周齐摇摇头,示意他什么都不用说,随后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两个人握了握手,微凉轻轻道了声:“叶总……”

    叶晁远有刹那间的不真实感,仿佛做梦一般。

    叶总这个称呼还真的是很久没听到过了。

    曾几何时,顾微凉也是这样生疏地称一句叶总,而他步步紧逼,终于让她改了口叫了“晁远”。而就在不久前,却是他亲手磨灭掉彼此间的一切。

    叶晁远机械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坐了下来。

    气氛刹那间有点尴尬。

    直到正主来了,气氛才好了些。

    林老板是个十分爽快大气的人,对生意伙伴和场面上的朋友都很照顾,叶晁远是他十分看好的后辈,知道他最近捉襟见肘,是以但凡有机会,他都会拉他作陪。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顾微凉照例挨个敬了酒。

    不过三个月的功夫,她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喝下一瓶红酒了。

    这一圈绕下来,最后一个是叶晁远。

    叶晁远端着酒杯,眉头不经意地紧缩,顾微凉晃晃悠悠地走过去,她已经有点微醺,眼睛也眯了起来。她低头看着男人修长的手指,那手指优雅地握着酒杯,红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叶总,初次见面,我是顾微凉,以后咱们也算认识了,方便给我留一下电话吗?”

    顾微凉的大脑其实已经一片空白,她只是习惯了,说着话,便拿出了手机,随后动作却不禁一僵。

    叶晁远假装没看出她的动作,男人掏出手机,淡淡说道:“你说你的电话,我给你打过去吧。”

    此时的顾微凉已经彻底傻了眼,她想说,我的电话你真的删了吗?

    是以,那个瞬间,叶晁远只看到顾微凉瞪着雾气蒙蒙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眼底尽是水汽朦胧,仿佛受了什么委屈似的,男人不禁喉头一紧。

    周齐急忙解围道:“微凉的电话是……”

    叶晁远低下头,装模作样地把号码输进去,手机的屏幕上显示的昵称是——不能给她打电话。

    不能给她打电话?顾微凉也看到了这个称呼,这是什么意思?她抬头瞪了叶晁远一眼,对方却微微苦笑,按下了拨通键。

    顾微凉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显示的昵称是——负心汉。

    这一下轮到叶晁远瞪眼了。

    只迟疑了片刻,他拉着她出了门。

    男人的力气很大,顾微凉全然挣扎不了,她跟着他踉踉跄跄地跑,越跑越快,直到出了酒店的大门才停下。

    顾微凉气喘吁吁地,外面的微风一吹,她的酒醒了不少,看着叶晁远一副神色复杂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叶总,友情提示,我们已经分手了。”

    这是一句鲜血淋漓的话,不但伤人,更伤自己。

    顾微凉觉得自己好像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刀,畅快淋漓。这样好啊,自己把伤口揭开,就不怕别人再说什么话可以刺痛自己她的心,反正已经麻木了。

    “但你刚才,好像要哭了。”叶晁远沉默了半晌,轻声说道。

    男人说的话很轻,飘散在空气里,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顾微凉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她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那么请问叶总,我哭不哭,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她字字如刀,刺痛的却不知是谁的心,“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回去了。时间耽搁久了,他们会找我的。”顾微凉朝叶晁远礼貌地点了点头,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回到了酒店里。

    叶晁远没有再追,也没有再说话,此时他终于明白了顾微凉的意思。

    他对她,已经没有任何资格了。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子,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决绝。

    叶晁远不禁有些感叹,他之前做的事,对吗?

    后来他们在酒桌上,又碰到过几次,顾微凉已然经死猪不怕开水烫,见着叶晁远,态度疏离而得体,若不是知道内情的,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有时候,顾微凉也会恍惚地想,他们之间,是不是也就这样过去了,待的时间日久了,沧海桑田,再深的感情也可以淡漠了。

    那段日子,叶晁远的事业半死不活,顾微凉的倒是蒸蒸日上。

    人啊,不硬逼着自己,只怕谁都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深。顾微凉也没想到,认识的客户多了,她意外的地和“太太团们”打的火热。她们喜欢顾微凉乖巧听话,给的理财建议安全可靠,人又好相处。

    一段时间下来,顾微凉也交到了不少朋友,到了月底,若是任务完不成,几个电话打过去,总有手头宽裕的帮帮忙。

    人啊,只要迈出第一步,后面的路,竟然就变得轻松好走起来。有一次,她和一个客户一起喝咖啡,那个姐姐比她打大了不过五六岁,二十来岁时和丈夫一起打拼,生了孩子才退居二线,平素里照顾照顾孩子理理财。她们年级相近,蛮有共同语言。

    “今天怎么愁眉苦脸的啊,冯姐。”顾微凉抿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说道。

    冯彩宜苦笑着摇了摇头:“最近和梁家有一单生意,价格压得太低。梁家现在也是太霸道了,你大哥不想和他们做吧,又实在找不到好买家。”

    梁无绪和叶晁远的战争,双方都以为会是一场闪电战,却生生拖成了攻坚战,这许久不见结果,梁家前面投了钱,想要报表上好看,只好想法子压榨下游的经销商。冯彩宜的丈夫正是做这一块生意的。

    顾微凉听此迟疑了片刻,才说道:“同样的生意,又不是只有梁家在做。”

    冯彩宜叹了口气:“其他的小厂东西质量不好,我们还不想砸牌子,所以都从梁家进货。”说到这,冯彩宜沉默了半天才开口道,“微凉啊,你认不认识叶晁远啊。”

    “恩?”顾微凉愣了愣。

    “老头子公说,换一家的话,只能换叶晁远那的,质量好。”冯彩宜说道。

    帮客户之间搭线牵桥的事,并不少见,顾微凉想了想,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不管对方是谁,这是她客户经理职责所在。

    这边约好了时间,顾微凉想了许久,打了电话给叶晁远。

    这是他们分手以后,她第一次主动联络他,顾微凉心里微微有些不知所措,负心汉三个字在手机屏幕上闪烁了许久,才接通。

    顾微凉不等那边问话,炮仗一样噼里啪啦把事情说明白,随后问道:“叶总如果对这生意有意思的话,不如约个时间,大家出来坐一坐。”

    这样老气横秋的商场调调,顾微凉已经说的很习惯了,然而叶晁远却是头一回听到,男人不禁怔了怔,许久才回过神来,答了一个“好”字。

    挂断了电话,顾微凉看着手机屏幕上负心汉三个字,突然觉得有点碍眼,她顺手把名字改回了叶晁远。

    因为是私下里谈的,便只有冯氏夫妇叶晁远顾微凉四个人,找了个小菜馆的包间,要上两瓶啤酒和几个小菜,便算了。

    顾微凉新考了驾照,开车技术不太好,又不认识路,歪歪扭扭到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她急匆匆进门,冯氏夫妇已经和叶晁远谈地差不多了,见她来了冯彩宜佯装不高兴地嗔道:“坏丫头,你不在我们开始可尴尬死了。”说着她把顾微凉拉到身边坐下,笑嘻嘻地说,“罚酒罚酒。”

    “好。”顾微凉迟到,确实理亏,只好先干为敬。

    叶晁远皱了皱眉,轻声道:“喝慢点。”

    男人的声音带着低哑的磁性,温柔得不像他。

    顾微凉一口酒含在嘴里,差点喷出来。

    冯氏夫妇都是人精,看出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反正生意已经谈成了,他们找了个蹩脚的理由,起身就走,等顾微凉反应过来的时候,包间的门已经再次关上。

    男人从容地看着手足无措的顾微凉,轻声道:“喝酒伤身体,能不喝还是不要喝。”

    顾微凉飞快调整了心态,淡淡道:“伤不伤身体,和叶总好像没什么关系。”

    叶晁远皱眉看着顾微凉,终究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陪你一起喝吧。”

    仿佛是较劲似的,叶晁远要了一整箱啤酒,两个人比赛一样,一瓶一瓶的喝。顾微凉心里苦,然而她到底是成年人,除了去西藏的那一次,她再没放纵过自己的情绪。

    而今天,叶晁远就在她面前,她竟有点收不住了。

    顾微凉不记得那天晚上她到底喝了多少酒,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叶晁远的车上了。

    男人打电话叫了代驾,随后坐上后排座,伸手扶住了她。叶晁远无疑是清醒的,他伸手试了试顾微凉的额头,随后轻声唤她的名字:“微凉,微凉”

    顾微凉被吵得不耐烦,狠狠挥了下手,正巧打中叶晁远的脸。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两个人都愣住了。

    顾微凉懵懂地抬头,却听见叶晁远低笑一声说:“打的好。”

    随后叶晁远伸手把顾微凉圈进怀里,叹息一般地说道:“微凉,我好想你啊。”

    他想她,在逼走她之后的每个日日夜夜,这样的备受煎熬让叶晁远简直不敢睡觉,因为一闭眼,眼前总是有顾微凉在。高兴的她,难过的她,像小兔子一样的她,像小刺猬一样的她,笑的她,流眼泪的她……

    走马灯一样在叶晁远眼前乱晃,晃得他心口疼。尤其是顾微凉跳槽以后,每一次见面,他们都形同陌路,这曾经是叶晁远求之不得的事情,然而事到临头,他才发现那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最初的时候,他以为离开她才是最好的,这样万一他破产了,至少微凉不至于受牵连。他习惯于担负责任,把她护在没有风雨的地方,直到他发现他不但保护不了她,反而会给她带来灾难。于是他最终选择了离开。

    可是啊,那向来怯懦的女孩却并没有如他想的那般,过平静的生活。她选择了直面风雨,而直到此时叶晁远才发现,原来一直以来,是他太小觑她了,她做的很好,好的让他忍不住嫉妒起来。

    这样的嫉妒让他日思夜想,直到今天,全都爆发了出来。

    顾微凉一定不知道,她喝了酒,红着脸的样子有多么让人移不开眼睛。

    若是清醒的时候,顾微凉一定会把叶晁远推开,会把他推得远远的,然而她毕竟醉了,也或者是累了。假装坚强是一件特别辛苦的事情,而此刻,叶晁远的怀抱那么熟悉,那么温暖,那么叫人安心。

    于是顾微凉直起身子来,反抱住叶晁远,呜咽地哭了起来:“我也想你,好想你啊。”

    她的眼泪大滴大滴滑进叶晁远的领子里,叶晁远却丝毫没有觉察出来,他只是收紧了手臂,将顾微凉抱得更紧了些。他说:“微凉,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对不起,对不起……”

    商场上能说会道,语气犀利的叶晁远,如今却笨拙地重复着这两个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直到代驾打了电话过来,叶晁远才松开顾微凉,等他报了顾微凉家的地址,再回头才发现顾微凉已经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总是这样。

    男人苦笑着摇了摇头,侧了侧身,帮她调整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

    车子很快到了地方,顾微凉却怎么叫也叫不醒。

    叶晁远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去他家。

    车子停进地下停车场,叶晁远把顾微凉抱了出来。女孩睡得很熟,也很乖巧,从始至终都一动不动。他把她打横抱起来,往电梯的方向走。

    其实,此时的顾微凉是醒着的。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睡着。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叶晁远叫她的时候,她竟然没有睁开眼的勇气,她就那样赖在他身边,贪恋他每一点温暖。男人力气很大,抱着她丝毫也不吃力,还小心翼翼地留给她最舒服的姿势。这样被珍惜,被细心照顾的感觉太好了,简直美好的像个梦一样,微凉害怕睁开眼,梦就醒了。

    她闭着眼,空旷的停车场不断传来叶晁远的脚步声,有车灯略过去,随后是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

    这声音越来越近,叶晁远的脚下顿了一顿,顾微凉突然觉得不对劲,随后马达的咆哮声骤然传来,她终于忍不住睁开眼。

    车灯晃了她的眼,她被叶晁远丢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叶晁远倒在了地上。

    顾微凉觉得她一定是在做一个荒诞可笑的梦,叶晁远倒在血泊里,而肇事的车子并没有离开。

    罗绮下了车,看着叶晁远,痴痴地笑着,隔着很远,顾微凉也能闻到她身上呛人的酒味和一股奇怪的香味。她踉跄着爬起来走过去,狠狠给了罗绮一巴掌。

    罗绮没有动,她在笑,表情却比哭还要可怕,神经质的笑声在停车场回荡:“叶晁远死了!叶晁远死了!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恶魔一样的声音传来,顾微凉却只能大吼了一声“闭嘴!”随后她笨拙地翻出叶晁远的手机,拨了120。

    从她打完电话到救护车过来,只有不过五分钟的时间。然而顾微凉从来没有哪一刻像那五分钟一样度日如年。她抱着叶晁远,血从叶晁远的嘴里不断流出来,染了她的袖子。

    她想要哭,然而眼里却流不出眼泪来。她只是颤抖地抱着他,轻轻摇着头。她想这一定是个梦,一定是个奇怪的梦。

    何必那么强硬呢,死咬着牙,不肯承认,她其实放不下他。她想和好的,没有一刻不想着和好。没有他的日子,真的很辛苦,即便再坚强的表面,也没法抵挡每一个午夜梦回,浓郁地化不开的失落和寂寞。

    “叶晁远,等你醒了我们就举行婚礼好不好。度蜜月你想去哪里?你这种工作狂,一定没什么概念的。”顾微凉嘟着嘴,坐在病床边念叨着。

    距离那个血腥的夜晚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叶晁远上个周才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普通病房。每天看他的人排起了长队,都被顾微凉挡了。她啊什么都不想考虑,只要叶晁远睁开眼睛,她也什么都不在乎。

    罗绮的妈妈来找过她一次,并不是因为内疚,而是不想她的女儿吃官司。罗绮酒驾、故意伤人,纵然有一张确诊的精神分裂症的病例,也免不了要去精神病院住上一阵子。罗家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顾微凉干脆利落的同意了,但是同时她也要求罗绮的妈妈帮叶晁远的公司摆平叶氏和梁家的商战。罗绮的妈妈干脆利落的答应了。

    这未必是她最希望的解决,但顾微凉总觉得这或许是叶晁远想要的结局。

    罗绮在他们心中,本来就该是一只微小的蝼蚁,连拼命的意思都没有。

    每一天,顾微凉又请了长假,每天就腻在叶晁远的病房里,和他聊天说话,天南海北的,一聊就是一上午。

    “沈冰和秦川说可以去西藏,我觉得还是不要了,我的高原反应太厉害了。”顾微凉吐了吐舌头说道,“那时候,你跟我闹别扭,我去了一次西藏。我在布达拉宫前磕了一百个等身长头。我跟佛祖说,要佛祖保佑你平平安安的,事业顺顺利利的,保佑我回到秦城以后,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说着说着,顾微凉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你这个坏蛋,你知不知道,磕等身长头好累的,我头疼耳鸣,还缺氧,可是我还是磕完了,就算最后我进了医院,但好歹磕完了。我还等着你还我呢。”

    顾微凉一边说一边哭:“叶晁远,对不起,那天我要是不装睡,你一定不会被罗绮撞到的。叶晁远你睁开眼睛好不好,只好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每一天,这样的场景都要重复许多许多次,顾微凉觉得自己似乎把这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干了。

    所以,当有一天,叶晁远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顶着两个肿成桃子的眼睛,哭得稀里哗啦,而他只能轻轻说一声:“别哭了……”

    叶晁远醒过来之后的一个星期,顾微凉几乎天天做噩梦,梦见她一睁眼,发现自己刚才只不过做了一个梦,叶晁远没醒过来,眼前还蒙着白布。

    搞得顾微凉神经质似的,每天晚上起来好多次,只为了确定叶晁远还有没有体温,后来次数多了,男人只好让出一块地方,让顾微凉也躺过来,他抱着她,彼此感受着对方的气息,格外安心。

    所以,当有一天早上叶爸爸和叶妈妈来的时候,就看到顾微凉窝在叶晁远的怀里,两个人的脸凑在一起,睡得恬静美好地,仿佛一幅画似的。

    便是再嘴硬,叶妈妈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个,挺配。

    医院的医生和护士现在都认识他们俩,无他,男帅女靓,天生的八卦资源。

    “恢复的不错,小伙子做什么工作的啊,这身板儿当兵是没问题了。你这种程度的伤一般人得躺半年,你这醒过来就能坐起来啦。”查房的医生是个中年妇女,想尽一切办法挖掘点八卦回去。

    奈何叶晁远是据嘴儿的葫芦,愣是只笑,一声也不吭。

    顾微凉只好打个圆场,说道:“他以前是当兵的,现在已经退役了。”

    那中年妇女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你不是一向比较圆滑吗?干嘛这个样子。”顾微凉扶着叶晁远重新趟回床上去。

    一点动作还是会牵动伤口,但叶晁远愣是一声也不吭,直到躺好了才开口:“别以为我没听见,她昨天跟你说想帮你介绍对象。”

    顾微凉怔了怔,低笑着看叶晁远。

    男人瘦了不少,然而眉眼却已经恢复了许多,此时皱着眉,却没了以前那杀气,反而显得气鼓鼓地,小孩儿似的。

    这种想法把顾微凉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当然是不敢告诉叶晁远的,否则那家伙一定更要闹别扭了。

    几个月以后,叶晁远已经在医院里呆的快长蘑菇了,然而医生听说他要出院,都是立刻摇头,表示不行。

    叶晁远没办法,就拉着顾微凉,要她把他昏迷的时候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他听她说起西藏,说起那一百个等身长头,叶晁远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怎么了?”顾微凉戳戳他的肩膀问道。

    “先出去一下。”他突然说道。

    “恩?”

    “快出去。”

    顾微凉懵懵懂懂地站起来,跑出去,然后偷偷趴在门缝里偷看。

    她看着叶晁远坐了一会儿,突然开始用手揉眼睛。顾微凉想了想,才意识到,叶晁远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