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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驭下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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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轿辇走得非常平稳,大大颠覆了武令媺印象里古代马车都颠簸得让人难以忍受的认知。所以说,千万不要小瞧古人,人家比咱聪明。她暗暗警醒着自己,坐回榻上歪进锦被。

    刚才季良全话里话外意思无非就是巫木珍贵,非宫中极尊极贵之人不能使用。武令媺眨巴眨巴眼,迟迟疑疑地说:“巫木这么难得,孤还是不要新轿辇了,孤很不安呢。”

    小孩子果然藏不住话,有什么说什么。季良全呵呵笑着说:“殿下,您不用觉得不安。您得这么想,如果这乘轿辇真的只有您能使用了,娘娘们岂不觉得遗憾?”

    是这个理儿。其实武令媺的推辞也只是说说而已,季良全难道不会把她的话向皇帝转述?她不过表个态度出来,以表明自己并没有恃宠而骄,觉得皇帝怎么做都是理所应当。而皇帝要向前朝后、宫乃至全天下昭告对她的万般宠爱,她根本没有能力拒绝。

    李潮生见武令媺打了个哈欠,见机打岔劝道:“殿下今儿累着了,不如躺下来歇一歇?”

    季良全也笑着附和:“午宴的时间是一个时辰,殿下若真的倦了,还是休息会儿养养精神的好。”

    武令媺方才小心应付娘娘们,后来又被武宗厚一通闹腾,现在当真是困了。她任由李潮生拿被子把自己裹住,斜斜倚在床头打盹。朦胧中,李潮生和季良全一直在低声说什么,她隐约听了两耳朵就实在抗不住倦意,沉沉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武令媺被李潮生摇醒。理了理微乱的丫髻,正了正歪斜的珠钿小绢花,再抻了抻绣花锦缎风毛小棉袄的下襟,最后擦掉嘴边疑似唾液的不明水迹,她挺着小胸脯跟在季良全身后走向轿辇门口。李潮生紧紧尾随。

    季良全小跑着先去推开一路上的花鸟画屏风暗门,将轿辇的正门打开后,他站在辇头,一甩拂尘,拉长音调大声吆喝:“太平玉松公主驾——到,跪——迎——”

    车早就稳稳停住,武令媺走出来飞快地看了看四周。稍一愣怔之后,她赶忙闭紧小嘴,免得露出太多土包子相。就在她的正前方耸立着一座巍峨宏伟的宫殿,目测海拔足有二十多米,光是用黑色石头砌成的殿基就至少在十米以上。

    宛若一只飞鸟展开翅膀,壮严华丽的紫黑色主殿向东西两边延伸开连绵不绝的各式殿宇。东西翼殿的直线距离在百米开外,南北距离武令媺看不见,但肯定短不了。有两条长长的白色阶梯通往主殿,它们好似在墨云中翻滚的白龙,从殿基往上迂回蜿蜒盘旋,先绕过东西翼殿,再相聚于主殿。

    武令媺举目四望,只见凤辇抵达的这片殿前广场许多地方镶嵌着光芒闪闪的金线。仔细瞧了半天,她才反应过来那根本就不是金线,而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御林金甲士军列。

    老天,这座广场得多大,那些人看起来才会是小点点?喉中发干,武令媺扯了扯季良全的衣袍下襟,涩声问:“良全公公,那就是乾宁宫吗?”其实是宫殿群吧吧吧?

    “正是。”季良全佝偻下身子,毕恭毕敬地回答,“启禀殿下,乾宁宫有主殿和东西翼殿。正中间的主殿乾宁殿是皇上接见大臣、处理朝政的地方。东西翼殿各有宫殿九座,功用各不相同。皇上的饮食起居安置于东翼各殿,赐宴、观赏歌舞杂耍戏剧则在西翼各殿。”

    太*了!皇帝老子乃真是会享受啊啊。武令媺仰面朝天感叹:“好长好长的阶梯啊。”又可怜兮兮地问,“孤要一级一级爬上去吗?”那她的腿可就没法要了。

    季良全被武令媺的小表情逗乐,连连摇头说:“不会不会,殿下您何等尊贵,奴婢们可不敢劳动殿下亲自去爬云阶。凤辇确实上不去,但您还有专用的暖轿呢。”

    武令媺呼出一口气,裹了裹小号风毛大氅,点头说:“那就走吧,孤想父皇了。”看看身后的李潮生,她轻声道,“潮生公公就在这里替孤守着凤辇,不必陪孤上去。”

    李潮生知道小公主心疼自己老迈,说实话他看着云阶也一阵一阵发憷,但他必须陪公主出席今天的午宴。咕咚一声跪在辇头上,李潮生磕头颤声道:“奴婢风烛残年,不能服侍公主殿下周全,真是该死之极,还请公主殿下降罪!”

    武令媺吓一跳,没想到李潮生居然对她平平常常的一句话有这么大的反应,她是好意啊。她急得跳脚,伸手去抱李潮生的胳膊:“潮生公公快起来,我哪里有怪你的意思呀?”

    季良全也上来帮忙,但使了吃奶的力气却都没能把李潮生拖起来。他苦笑着说:“潮生公公,殿下这是心疼你呢。你误会殿下了。”

    李潮生的腿像是生了根,他说什么也不起来,黯然神伤道:“殿下身边只有奴婢一个服侍的人,奴婢一定要随侍殿下身边。殿下不用为奴婢考虑,奴婢能爬云阶。”

    这么老长的台阶,您老人家爬一半就得歇菜。武令媺无可奈何,又想起昨天夜晚李潮生和自己说的话,知道他之所以坚持同往还有别的原因。她叹了口气,扬声脆生生问:“凳奴在哪儿?”

    从跪成一片的内监堆里连滚带爬窜出三个人,伏地叩首齐声说:“奴婢叩见太平玉松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们叫什么名字?”这三人都是肩宽背阔蛮强壮的样子,武令媺由衷希望他们不要中看不中用。

    按高矮顺序,三名凳奴依次恭声回答,他们分别是奴一百二十二、奴四百九十四和奴三百二十一。武令媺半响无语,尼玛……这是名字吗?

    “你们以后在孤身边当差,这个名就别用了,孤不喜欢,回头孤亲自给你们取名。潮生公公年纪大了,登上乾宁宫实在困难。你们仨轮流背着他爬云阶,孤重重有谢。”武令媺暗想,辛苦了三位,我会付给你们薪水。

    三名凳奴用力磕头,大声应道:“奴婢谨遵公主懿旨。”

    武令媺从他们的声音里听出几分喜悦之意,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对于身份低贱到连人都不算只能算凳子的他们来说,能为公主殿下效劳其实是很大的荣耀吧?更别说还有重谢。

    大周朝从来没有内监被背着爬云阶登上乾宁宫的先例,公主这么做会不会引人诟病,甚至令皇帝不喜?李潮生觉得不妥,刚要开口拒绝,武令媺小手一挥,不容反驳地说:“留下,或者被背上去,潮生公公自己选。”

    须臾,李潮生深吸一口气,近乎咆哮般扯着喉咙声嘶力竭地喊:“奴婢谢太平玉松公主隆恩!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一刻,他心里充满自豪与骄傲。这就是他拼了老命护下的公主——不因微贱穷困而怨怼不公,不因乍尊乍贵而心志大改。在她眼里,他仍旧是与她相依为命的潮生公公,而不是卑贱低微如草芥的奴婢。

    一甲子、宫中岁月,李潮生见过太多地位一夕大变转眼就忘记前尘往事的事例,他很担忧皇帝别有用心的偏宠会让还年幼的小公主性情改变。而无论皇帝的女人还是皇帝的儿子女儿,没有人能荣宠不绝。所以,无论身处任何境地都保持一颗平静淡泊的心,这对能否无灾无祸地活下去很重要。

    和李潮生的担忧不同,季良全对武令媺则是另一种看法。赐名、重赏以及对有恩于自己的奴婢的特殊恩待,宫中不是没有人以此手段来收买人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幼的缘故,他觉得玉松公主这些明明也是招揽人心的举动就是显得比别人真诚,一点做作的痕迹也没有。

    小公主居然如此驭下有道,是天赋还是来自于李潮生的教导?季良全宁愿相信是后者。皇帝喜欢聪明孩子,但更喜欢被掌握在手心的乖孩子。光是聪明还不够,玉松公主能否永远乖巧听话,这才是皇帝圣宠是否长存的决定性因素。

    解决了爬台阶的大事,武令媺放下一颗心。她下了凤辇,坐进宽敞暖轿。掀开轿帘,直到她看见已经有一名凳奴把李潮生背在背上,这才发话前进。

    轿夫们受过训练,把轿子抬得四平八稳,就连上台阶都没能让武令媺感觉异样。大约过了一刻钟,轿子才被放下。轿帘掀开,武令媺见外面站着的李潮生精神很好的样子,于是愉快地笑起来,扶着他伸来的手臂出了轿。

    “哇……好大……”武令媺张大嘴感叹。她已经站在了乾宁殿的殿前平台上,身后三四米是向下的云阶,而隔了至少二十米远的地方才是乾宁殿紫黑色庄重厚沉的大门。

    “殿下,您请往这边看。”季良全示意方向。

    武令媺转身下视,却见正前方有数座海拔远低于乾宁宫的宫殿。而更远的地方,一大片屋舍连绵不绝铺陈向天边,极目也不见尽头。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装作疑惑不解询问:“那里是娘娘们住的地方吗?”

    “殿下,后妃宫苑不在这个方向。您面前的是乾安殿,是皇上举行大朝会的地方。”季良全微笑着说,“往前经过武宁殿、武安殿、文宁殿、文安殿,再出了紫微皇门、天权皇门、青龙皇门,外面就是咱们大周的京城太宁城,全天下人口最多、城郭占地最宽广、百姓最安乐富足的旷世雄城!”

    切,不带这么夸自己的。武令媺在心里暗笑,嗯嗯用力点头。光是站在这里看不足以说服她,她要走出宫门,真正踏足宫外那片土地之后,才能做出自己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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