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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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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幕,仿佛梦魇。江彬脚下的大地都随着那一声声撞击而摇晃起来,摇得他五脏六脾都绞成混混沄沄的痛。他料想过重逢对面不识的凄凉,却未料到会是这般乱箭攒心的哀哀欲绝。

    体内属于望微的魂魄,不知为何忽地吠叫起来,它不断挤兑着江彬那孱弱的一魂一魄,企图夺回对*的掌控。江彬唯有强忍着体内横冲直撞的折磨,不教望微占了上风,一步一挪地挨近那个惨不忍睹的游魂。

    一步甚似一年,将记忆倒回到最初的荒芜。江彬踉跄地徘徊在正德皇帝身旁,他却熟视无睹,只一次次固执地撞着那道无形的门。在那只剩了一片皑皑的记忆里,唯一个形单影只地在墓里等他的模糊的影。他忘了他的脸面,忘了他的身形,忘了他们的曾经,他只知道,长明灯要灭了,若再不去,他或便跟旁人走了。久而久之,也便忘了他的脸面,他的身形,忘了他们的曾经,成了与他如出一辙的游魂,漫无目的地飘荡在人世间,这才是彻底死了。

    隐隐,似有什么拉扯他的裤脚,他耳不能听眼不能见,烦躁地挥动胳膊,却忘了胳膊上还垂着石工锥,这一甩,便将脚胖那不知何物给狠狠撞了出去。

    江彬措不及防地被石工锥撞在肋骨上,瞬间便飞出去,肝胆俱裂的疼痛令他一口血喷在正德皇帝骇人的脸面上,这才撞到树干上,跌落下来。这一击,令江彬顷刻间便失去了知觉,所幸体内的望微并未趁机占据肉身。江彬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跌了回去,呕了一地的血。耳畔蓦然响起了响尾蛇摆尾时的嘎啦嘎啦的刺耳声,江彬睁开被血糊了的眼,借着暗红的月色才看清,那是正德皇帝眼上穿着的铜钱互相碰撞的动静,紧接着便是弦断之声,在寂静的夜里,墨斗线崩裂成一截又一截,扭动着落到地上,一沾了土,便化成灰。

    江彬怔怔看着那一双伤痕累累的眼缓缓睁开一条缝,才知或许是方才自己喷的那一口血的缘故。

    那双朝思暮想的眼,睁开了,似拨云见日,似虹销雨霁,江彬几乎忘了那肝胆俱裂的疼痛,只怔怔望着那双眼中的光华。

    然而它稍纵即逝。

    正德皇帝望着月色下贴满符纸的诡异的棂星门,痴痴傻傻,再无动作。他的身子仿若在水中浮沉,探出水面时窥到了影影绰绰的前尘,沉入水中时,又只余下惝恍迷离的死寂。比起那些个扰他清净的杂乱无章的过往,已经受够了折磨的正德皇帝,倒更喜这一律千篇的黑暗。能洞悉世事的这双眼,也便是多余的,他宁可视而不见。

    江彬见正德皇帝只那样木木站着,便更为心慌起来,看来这邪术并不是那么容易破的,可如今,他连爬向正德皇帝的力气都荡然无存了。

    眼前一阵晕眩,江彬耷拉下脑袋喘息着又吐出一口血沫,他知道,这具肉身怕是要撑不住了。

    就在此时,他又听到了吴杰的声音,似一阵风,刮过他耳畔,带来些许凉意。

    “你已破了文曲的术,他不久后便当来此……你究竟作何打算?”

    文曲……

    江彬心中又是寸心如割,方才,在见到正德皇帝的一瞬,他便已知道,究竟是谁下此毒手,可他不敢往下想。不知是不是有心,江梓卿亲自动手,向来是避开江彬的,他眼不见,便总存着些侥幸,分明连记忆都是他伪造的,却仍不可抑制地想要为他的“叔父”开脱。

    可吴杰的这番话,狠狠戳破了那一叶障目的自欺欺人,将康陵里的那番话泼在他脸上,满是令他作呕的不知来由的痴狂。肆无忌惮地滋生于心寒的恨意,翻江倒海地溺死了仅有的一丝眷恋,他恨不能斩断过往,恨不能逆转乾坤,恨不能亲手报了这辱没亲情的深仇大恨。

    合上眼,于心中默念:“能救回他,我死不足惜。”

    夹带的私心里,满是仇恨的种,抽枝散叶,开花结果,咬上一口,衔在唇间,等他毫无防备地接过,吞下这淬了毒的死不瞑目。

    耳畔一声轻笑,带着丝丝凉意,仿佛一只手抚过额头,江彬就这么浑浑噩噩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再醒来时,竟是坐在再熟悉不过的院落里。

    华星秋月,夜凉如水。那一棵垂垂老矣的参天老槐,竟又开出一簇簇皎洁如月的花来,风一吹,便坠如蝶舞,落在他肩上、缀在他发间,丝丝缕缕的甜香,沁入心脾。

    江彬迷茫地低头,那直指赫赫战功的伤疤都已不见了踪影,指间的老茧也不翼而飞。他长身而立,却仍是稚气未脱的少年模样。

    若一切可以如这般逆转,他宁可不要来生。

    “这是我设的幻境,文曲踏入康陵之际,便入了我设的局。一日之内,你需按着我说的,诱他道出棋盘与锁魂犀所在之处。”

    盘旋在头顶的吴杰的声音,点醒了江彬的南柯一梦。幻象终究是幻象,事已至此,他无暇感慨物是人非,须得铁石心肠地演一场柔情似水。

    “来了。”

    吴杰话音方落,身后的柴扉便被一阵风推开。一双牛皮缝的短淙靴踏入视野中。

    朝廷禁止百姓穿靴,江彬怕脚上总生疮的江梓卿冻着,便要来了别家剩的牛皮,替江梓卿缝了双改了式样的短靴,靴里与靴淙一般长短,还安了抹口,那歪歪扭扭的针脚蹩脚得恨,江彬挣扎了几日,才悄悄搁到江梓卿床边。江梓卿不出所料地训斥了他一番,令他莫再做这些无益之事,有功夫不如多长进些学识。那靴子便总被藏在柜里,江彬无意间瞧见江梓卿偷偷穿过一回,在房里来回踱两步,呆呆站了片刻,便又脱下了,仍旧包裹起来搁回柜子里,小心翼翼。

    江彬这才知道,叔父是喜欢的,因此而窃喜了好一阵。

    可如今,踏入他视野的这双短靴,却好似踩在他脸上,傲慢地践踏着他的敬重,蹭掉靴底肮脏的泥。

    江彬的神情因此而僵硬起来,他甚至不敢抬头看那双靴子的主人,怕一个眼神便露了馅儿。

    “怎还不睡?”那双靴子,停在了咫尺之遥。

    吴杰犹在催促着,江彬只好硬着头皮道:“想起些事。”

    那熟悉的气息更近了些,几缕散落的青丝垂到江彬胸前,轻轻挑动着他的隐忍的悲戚。

    “什么?”

    这一句,低低地送入江彬耳里,仿若一句情话,令他打了个冷战。

    “它托了个梦给我。”做贼心虚地怕被瞧出些端倪,忙按着吴杰说的,瞥了眼一旁的老槐道,“梦里,你是上仙,而我只是个莽夫……”

    跟前没了动静,好似方才那一句化为了匕首,定住了他的身形,剜走了他的心。

    这死寂,令江彬的不安愈演愈烈。

    一朵槐花坠在二人之间,一声“梓潼”,飘飘忽忽地送到耳边,却势若破竹地瓦解了千年铸就的心防,那自眼中汹涌而出的情,淹没了倏然抬头一望的眼。

    江彬怔在那处,他从未见过气定神闲的江梓卿露出这般神情。好似春回大地的那一声惊蛰,在明鉴般地冰面上裂开了一道深壑,寒冰前赴后继地塌陷成了一池春水,流到江彬脚边,期期艾艾地扯着。

    江彬一阵心劳意攘,他以为他的恨如千军万马,气吞山河,可却在一望间,丢盔撩甲,溃不成军。

    他只木木站着,再听不进吴杰提点的只字片语。

    他未见识过文曲的情深意重,只道他心机深重、暴戾恣睢。哪知这九曲回肠的欲语还休,竟胜过泣下沾襟的久别重逢。

    文曲,原是动了真情的。

    江彬恍惚地想着,若他前世真是武曲,这一段,便是一场彻底的辜负。

    忽的,一阵凉意自脚心钻入,横冲直撞地占据了他的肉身,双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将文曲搂入怀中,口也不听使唤地一句接着一句:

    “这些年你受了这许多苦,都是因我而起。”

    “好在你先前施了法,我这一魂一魄才能寻着这槐树回来。”

    “我说过,即便无了这一魂一魄,我也能记得。”

    “你写一字,说一句,都烙在我心上。”

    “梓潼……”

    “梓潼……”

    “你应我一句可好?”

    这一句句,一声声,如杜鹃啼血,在心上晕成相思入骨的癫狂。

    他为武曲,耐得了寂寞,承得住苦痛,却受不住这骤然而至的失而复得。

    他几是要痴了,疯了,死了。

    半晌,方回抱住跟前人,合了眼道:“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他亲手将武曲送到投身帝王的荧惑身旁,眼睁睁看着他们双宿双栖,只为了令武曲魂魄归位。

    被吴杰操控了身子的江彬,轻抚着他散下的青丝,复又道:“当初说的长相厮守,可还当真?”

    文曲稍稍推开江彬,望进他眼里:“你真愿与我跳脱六道轮回,去渺无人烟之处?”

    江彬像被无形的手按着,慎重地点了点头。

    文曲垂眼,道了声“好”。

    一如当年,缘起之初的那一声轻描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