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帝师 >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最强战神龙王殿天下第九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在茶肆稍歇,亥时中,朱厚照起驾返回宫城。

    头顶繁星闪亮,月如银盘。

    灯市人流穿梭,接踵摩肩,火烛光照,仿佛一条长龙。

    难得出宫一次,行在路上,目及左右,颇有些恋恋不舍。

    “天色已晚,夜风渐冷,不好多做停留。”杨瓒提着彩灯,将一张葱油饼递到朱厚照面前,“陛下-欲-再出行,日后总有机会。”

    不能遍览名山大川,偶尔出宫城一趟,绝不是问题。

    历史上,朱厚照几次跑出神京,差点住到北疆。现如今,多出杨瓒这个变数,天子未必会偷溜出京,北疆之行仍不可避免。

    朱厚照最崇拜的不是亲爹,而是太宗皇帝。

    想同朱棣一般武功赫赫,威慑草原,鞑靼的小王子必须拍扁。

    亲自拍,远超借他人之力。

    至于朝中的阻力……绞尽脑汁,拉上谢状元顾榜眼,应该能想到办法。

    无论如何,事先制定计划,带着禁卫出行,总比熊孩子偷溜更安全。

    “真的?”

    “真的。”杨瓒道,“臣可曾在陛下面前妄言?”

    “朕信杨先生。”

    得到杨瓒承诺,朱厚照心情大好。

    接过葱油饼,咬一口,满嘴脆香。

    “比御膳房的手艺好。”

    又是一口,腮帮鼓起,小半张饼已然下腹。

    杨瓒没接话,张永和谷大用记在心里,回宫之后,必要到尚膳监走一趟。

    天子奉行节俭,每日膳食,均按圣祖高皇帝传下的规矩。

    节俭归节俭,伺候的可不能偷懒。

    为宫中奉膳,不好新奇,手艺总该过得去。其他倒还罢了,面食做得不好,也不嫌丢人。尚膳监掌印都该找块豆腐撞死。

    张永和谷大用互相看看,暗中交换过眼神,打定主意,事情赶早不赶晚,回宫就去!

    一张葱油饼没多大分量,朱厚照几口吃完,擦擦嘴,道:“朕往奉天门,杨先生同几位卿家无需随驾。”

    杨瓒几人拱手行礼,目送朱厚照走远,却没有真的各回各家,而是远远的跟着,确定天子进了宫城,绷紧的心弦才告放松。

    幸亏天子说到做到,没有再偷溜,否则,今夜别想安稳。

    “谢兄,小弟尚有事,就此告辞。”

    提心海图之事,杨瓒先出言,同谢丕等人告辞。

    谢丕顾晣臣决定返家,向杨瓒拱手。

    王忠和严嵩则需再往灯市,明日罢灯,依照传统,家中妻儿将绕城走百病,需买两盏新灯。

    “告辞。”

    几人各怀心事,互相道别,在奉天门前分头而行。

    谢府家人分作两拨,一拨护送谢丕返家,余下拿着银角铜钱,往几个精致摊位前购灯。

    顾晣臣登上马车,转向城南。

    王忠和严嵩先后走进人群,顷刻不见踪影。

    伯府家人候在茶肆前,见杨瓒行来,立即挽马套车。

    “杨老爷可要回府?”

    “不回伯府。”将彩灯交给车夫,杨瓒登上车板,道,“去诏狱。”

    “诏狱?”

    车夫微愣。

    因未跟随杨瓒行动,他尚不知海图一事。只晓得灯市内有歹人抢劫,现已被锦衣卫押走。

    杨瓒没有多做解释,只让马车快行。

    见杨瓒面带疲色,车夫虽满心疑惑,到底没有再问。

    离开灯市,喧嚣渐消。

    走得越远,四周越是寂静。

    木质楼阁民居鳞次栉比,廊檐房角均挂有灯笼,或精美雅致,或造型简单。

    无边夜色中,烛光在灯罩中闪亮,织就数条光带,绵延街市两旁。

    马蹄哒哒作响,车轮滚动,压出清晰的辙痕。

    车厢里,杨瓒忽感一阵烦躁。

    推开半扇车窗,遥望万家灯火,不安的情绪渐渐沉淀。

    思绪漂浮,仿佛要融入古老的神京街巷,随夜风飘散。

    咻——啪!

    车夫甩出响鞭,破开瞬间静谧。

    马蹄声加快,杨瓒从寂寞中转醒,收回目光,轻轻-撸-过眼眶,压下骤起的情绪。

    早下定决心,要在这个时空生活下去。

    七想八想,不过徒增烦恼,于己无益。

    诏狱中,五名壮汉逐一在口供上画押,分别被狱卒拖走,关进囚室。

    囚室内空空荡荡,冷意沁骨。

    趴在坚硬的石床上,鞭伤疼得厉害,几道檩子已肿得发亮。放任不管,不去见阎王,也会痛苦难熬,恨不能撞墙。

    诏狱很少请大夫,杨瓒是特例中的特例。

    狱卒随身备有伤药,对鞭伤棍伤相当有效。

    手掌长的陶瓶,圆肚细口。去掉蜡封,辛辣味道刺鼻。

    壮汉扭头,只看一眼,差点从石床上蹦起来。

    这样一瓶子粉末,黑漆漆炭灰一般,是伤药?

    毒--药-还可信些。

    “老实趴着!”

    壮汉的心思表现在脸上,狱卒很是不满。

    看着不起眼,闻着刺鼻,实打实是永乐年间传下的方子。多少犯官被用刑,都是靠它保住性命。

    现如今,太医院都没有这么好的伤药。

    不识货不说,还敢嫌弃?

    若不是顾千户明言,这五人日有用,一捧草木灰就能对付。管他是不是留下病根,不死就成。

    “咬着!”

    狱卒放下陶瓶,取出一根竹筷,递到壮汉嘴边。另两名狱卒按住壮汉手脚,手下用足力气,确保其不会挣扎过头,从石床滚落。

    “忍着点。”

    说话间,狱卒叠起布巾,在盆中浸湿,均匀倒上药粉,招呼不打一声,直接敷到肿起的檩子上。

    咔嚓!

    药刚敷上,竹筷即应声而断。

    火-烧-般的疼痛自伤处蔓延,壮汉咬紧牙关,仍没能撑住,不到两秒,古铜色的脸膛惨白一片,涕泪横流。

    “出息。”

    见多同样的情形,狱卒不以为意,接连浸湿布巾,重复之前动作。

    壮汉开始奋力挣扎。

    疼成这样,能忍住的就不是人。

    “按住了!”

    眼见布巾滑落,狱卒厉声喝道:“这点疼算什么?忍住!”

    没法忍!

    哪怕被抢船的同道砍上百八十刀,也好过这样!

    活了三十年,从没这么多丢脸过。他算是明白,为何厂卫被视作-凶-神。落到他们手里,当真会生不如死。

    “真是……”

    狱卒终于不耐烦,取下腰牌,咚的一声,砸在壮汉脑袋上。

    选正位置,掌握好力度,不伤人命,只将人砸晕,祖辈传下的手艺,非一般熟练。

    壮汉晕倒,一动不动趴着。

    敷药的过程变得格外顺利。

    鞭伤都被药粉覆盖,狱卒站起身,擦擦手。

    “走,下一间。”

    不出意外,明早就能消肿。

    海盗就这点能耐?

    不及成化年的文官硬气。

    “班头,这边。”

    一名年轻的狱卒举起钥匙,打开铁锁。

    门内的壮汉听闻弟兄惨叫,强撑着不想露怯。只可惜,苍白的脸色,缩到墙角的动作,早被看得一清二楚。

    “别过来!”

    壮汉声音嘶哑,双手护在身前。

    狱卒齐齐黑线。

    至于怕成这样?

    当他们-调-戏-良-家-妇-女?

    “抓起来!”

    映着火光,狱卒走进囚室,影子在石壁上不断拉长。

    壮汉退无可退,终于被押上-石-床。

    “娘啊!”

    痛呼传出,山崩地裂一般,恍如正遭受非人-折-磨。

    余下壮汉都握紧栏杆,透过木栏间的缝隙,紧盯传出惨叫的囚室,面色惨白如纸。

    隔间内,庆云侯世子靠在门前,手探入衣领,抓了抓肩膀。

    关在狱中几月,从云端跌落尘埃,没疯就算好的。

    唾骂无用,挣扎更是无用。

    盼着亲爹?

    要是能救他出去,也不会等到今日。

    周瑛摇摇头,开始抓背。

    对比后进来这几个,顾靖之对他称得上客气。好歹早晚膳食不缺,也没对他下狠手。

    听着壮汉的惨叫,周瑛收回手,整理一下外袍,望着囚室一角,发出一声感叹,相当富有哲理。

    痛苦和幸福,果真都需要对比。

    顾卿取得口供,没有急着递送宫中,而是离开刑房,前往关押番商的囚室。

    不知赵榆用了何等手段,三个番商皆老实跪在地上,问什么答什么,半点不敢掺假。

    “这几人确是大食后裔,祖上却不是黑衣大食,而是白衣大食。”赵榆站起身,面上依旧带笑,道,“据说还有王室血脉。”

    “白衣大食?”顾卿蹙眉。

    “顾千户不晓得?”

    顾卿摇头。

    “难怪。”赵榆道,“白衣大食在黑衣大食前立国,末代王朝距今,少说有四五百年。”

    “赵佥事如何确认?”

    “本官先祖曾随船队出海,中途遇上过大食的商船,往来经过均有记载。”

    顾卿没有多问,取出壮汉的口供,翻过两页,道:“五人祖籍徽州,三人为农户,两人为军户。弘治二年随商队辗转至江浙,私-结-番商走-私货物,其后更沦为盗匪。”

    “海盗?”赵榆收起笑容,“可同倭贼勾结?”

    “没有。”顾卿道,“五人招募的海匪均同倭贼有仇。海上遇到,无论真倭假倭,必断头沉海。”

    赵榆神情微缓。

    “这三名番人,居我朝日久,表明经营杂货,实从事-走-私-行当。手中握有两艘海船,同倭国暹罗等贸易。市货之外,暗中绘制海图,为倭人传递消息。”

    顾卿说话时,三名番商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据言,三人私贿宁波府衙官吏,多行不法。”

    “贿赂何人?”

    “因做得机密,外人皆不知。”

    “不知?”

    赵榆冷笑,转向面如死灰的三名番商,道:“尔等在这里说,还是想到刑房再开口?”

    “我、我……”

    目睹五名海盗的惨状,三名番商均已吓破胆,不敢隐瞒,当即招认,用金银珍珠买通宁波府通判,为走-私大开方便之门。几处沿海卫所,也有文吏被买通,暗中传递消息。

    “卫所?”

    赵榆顾卿同时脸色大变。

    江浙福建卫所俱有锦衣卫镇抚,这么大的事,竟无人回报?

    “尔等所言确实?”

    “回大人,千真万确,不敢有半句虚言。”

    番商抖抖瑟瑟,汗不敢出。说话时,牙齿互相磕碰,声音清晰可闻。

    派驻各卫所的镇抚,俱出自北镇抚司。若真出现问题,自牟指挥使以下都要吃挂落。

    赵榆斟酌片刻,没有当场深问,压低声音,交代顾卿两声。后者立即唤来校尉,飞驰往北镇抚司,将此事报于牟指挥使。

    “事起何因,暂不好猜测。未必如你我所想。牟指挥使遣人之前,南镇抚司不会马上插手。”

    “多谢赵佥事。”

    “不必。”

    此事按下,顾卿展开海图,请赵榆帮忙,同番商核对藏宝之地。

    番商不敢隐瞒,将何处藏有金银珠宝,原因为何,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番商不只从事走私,更同倭贼海盗交易,获利巨大,胃口也越来越大。

    借登岛交易之机,暗中查探,记下海盗行船路线,推测出几处可能的藏宝地点,绘制在图上。只等日后有机会,亲自前往一探。

    “尔等不惧海盗报复?”

    “回大人,海盗之间常有厮杀,占据这两处的盗匪,均为另外一股盗匪吞并,沉船海中。”

    “小的获悉此事,原想着,离京后即前往查探,未料……”

    简言之,藏宝的海盗团灭,此处暂无人接管。三名番商知情,计划赶在其他海盗发现之前,先一步前往寻宝。

    找到了,自然好。

    找不到,也不损失什么。航程归来,绕到倭国贸易,同样能大赚一笔。

    “银矿又是怎么回事?”

    “银矿……”

    三名番商咽了口口水,略有些迟疑。

    “说!”

    “是,小的说,小的这就说!”

    “倭国之地,银贵金贱。小的乘船市货时,常备有金银,作价交换。”一名番商抖着声音,小心道,“弘治十七年,小的运绸缎至石见,同船的佛郎机夷人知晓如何勘探矿藏,一次外出归来,告知小的,该地有银矿脉,储量很是不小。”

    “佛郎机夷人?”

    赵榆和顾卿表情都些古怪。

    本就是番人,唤他人为夷狄,岂不可笑?

    番商壮起胆子争辩:“小的久居华夏,受文明教化,不敢自比大国之民,却也不是这些佛郎机人可比。”

    提起佛郎机人,三名番商脸上都闪过厌恶。

    常年不洗澡,头上爬虱子,一身的味。见到米饭没命的吃,连话都说不好,简直是没开化的野人。

    不是会打铁看矿,有一把子力气,早扔进海里喂鱼,省得浪费粮食。

    “银矿在倭国?”

    这倒是不太好办。

    “禀大人,倭人的一个什么将军死了,现正打仗。”

    “哦?”

    “小的和倭人打了多年交道,”见赵榆顾卿脸色骤冷,番商硬着头皮,打着哆嗦,继续说道,“掌握石见的大名实力弱小,正四处购买武器,只为不被周围大名吞并。”

    “接着说。”

    “是,”番商不敢放松,继续道,“只需少量兵器,即可换得藏银之地。”

    确定银脉存在,番商就打定主意,借倭国生乱,大肆渔利。

    换得山地,立即开采。在事情泄露之前,采多少是多少。几乎是五本的买卖,得多少都是赚。

    番商的口供,由赵榆顾卿亲自记录。

    听到番商的计划,两人都是笔下一顿。和这样的做生意,不被坑才是出奇。

    口供录完,囚室门关上,赵榆没有马上离开。

    算算时间,前往北镇抚司的校尉应该抵达,得知消息,以牟斌的性子,必会马上赶来。

    两人在二堂用茶,半刻不到,即有力士来报,有马车停在诏狱门前。

    来人不是预想中的牟斌,而是翰林院侍读学士杨瓒。

    赵榆放下茶盏,笑道:“正好,本官早闻杨侍读大名,神交已久。机缘巧逢,还请顾千户帮忙引见。”

    “自然。”

    顾卿颔首,嘴角掀起一丝笑纹。

    赵榆有几分好奇,顾卿的脾气,南北镇抚司上下,都曾领教过。这位翰林院侍读到底是何等能人,可与之相交莫逆?

    诏狱外,杨瓒跃下车辕,半点知,出了顾卿,还有另一个人在等着自己。

    学士府中,谢丕提着彩灯,抱着竹笔,快步穿过回廊,前往后厢。

    夜阑人静,水波无痕。

    屋脊上的瓦兽,似也陷入沉眠。

    整座府内,除守夜的家人,静悄悄不闻半点声响。

    刚行过槅窗,迈步走进五厅,谢丕立时顿住。

    厅堂内,数盏戳灯点亮,明晃晃,照得室内仿佛白昼。

    山居图下,茶香袅袅。

    身着圆领袍,头戴乌纱帽的谢迁,坐在上首,桌上放置一面棋盘,棋子纵横交错,似已等了许久。

    “父亲。”

    谢丕不敢继续发愣,忙放下彩灯,拱手行礼。

    “回来了?”

    谢迁神情淡然,捻起一粒白子,落在棋盘右上角,“来同为父下完这盘残局。”

    “是。”

    谢丕领命,行到桌旁,坐下之后,执起一粒黑子。

    “去灯市了?”

    谢迁又落一字。

    “是。”

    谢丕跟上。

    “同行何人?”

    “几位同僚。”

    “哦?”

    谢迁的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

    谢丕额头冒汗,说与不说,实在难以决断。

    说了,陛下那里不好交代。不说,日后消息走漏,亲爹必会让他好看。

    咚。

    一声轻响。谢丕走神的时候,谢迁连吃数子,胜负已定。

    “心不敬,力有未尽。抄录资治通鉴汉纪,后日交于我看。”

    说完,谢大学起身离去,高情逸态,很是潇洒。

    谢郎中独坐厅内,已然石化。

    汉纪足有六十卷,后日抄完,还要查阅?

    望着谢大学士的背影,谢小学士泪流满面。

    亲爹?

    果真是亲爹?

    谢迁回到正房,抚过长须,哼了一声。

    和他藏心眼,小子还太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