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异案铭录 > 第6章 惊蛰1

第6章 惊蛰1

推荐阅读:明克街13号弃宇宙渡劫之王第九特区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英雄联盟:我的时代问道章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年之计在于春。

    四季之中,春季显得尤为可贵。难熬的冬天已经过去,树木吐翠,溪水潺潺,家家户户忙于春耕。原本萧条冷落的田间,雪水一化,到处都是忙碌的牲畜和人群。肥沃平坦的原野,鳞次栉比的村庄,一切看上去都如此的鲜活明亮起来。

    随着日头渐渐升高,这股春季的气息在田野上荡漾开来,仿佛一缕翩然起舞的清风,携着农夫们的劳作时沉稳有力的呼号,飘飘然荡进了县城之中。

    此县名唤安平县,位于京城辖区,但离京城还有三日路程,是个人口不足十万的中等县城。时值正午,城中心的衙门正在审案,而新上任的县尉韩琅,此刻正坐在靠窗的侧位上,努力控制自己不在舒爽的春风中昏昏睡去。

    不是他胆大包天,也不是他亵渎公职,只是因为当下的案子实在是毫无审理的必要。堂下正站着一位中年男子,他坚信邻居赵某偷了自家的鸡蛋。而赵某正在与他对峙,口口声声道:”明明是你家的鸡跑进我家的院子,在我家下的蛋,何来偷盗之说!”

    两人越吵越烈,仿佛两头斗鸡,几乎快要扭打在一处。韩琅歪靠在椅背上,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屋里其他人并不比他好到哪儿去,主座上的钱县令--一个又矮又瘦的老头,现在已经拄着腮帮子呆滞地望着前方。他旁边则是主簿,姓孟,现在虽然握着笔继续记录案情,却时不时停下来瞥着远处,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今天是二月初七,”放告日”的第三天。所谓放告,就是允许平民百姓向官府告状。当朝律法规定,为了不耽误农时,春耕期间,但凡是户婚、田土、钱债细故等小案,统统留到每月初五至初七的”放告日”审理,其他时间概不接收。这三天以来,衙门里堆满了各种鸡毛蒜皮的小案,件件都必须公事公办地审一遍,一点儿都偷懒不得。

    堂下那两人还在争执,两旁的衙役早已忍俊不禁,可碍于公堂威严,都得强忍着。钱县令终于听烦了,将手中惊堂木一拍,喝道:”够了!

    然后判赵某赔十枚鸡蛋给告状者,并协助对方修缮鸡笼。韩琅看见主簿记录的时候,脸上都挂着无可奈何的笑意。那两人还想争辩,钱县令没给他们发话的机会,呼唤衙役匆匆将两人逐了出去。

    韩琅悄悄地舒了口气:好了,可算又了结一案。

    接下来又进来一男一女,男的说女的与他弟弟通奸,女的则说全无此事。韩琅又开始犯困,这些案子根本用不着他出场,他纯粹是在旁边当听众。他左右四顾,发现旁边的窗子敞着,清爽的春风徐徐飘送进来,撩得他耳朵痒酥酥的。

    侧眼望着窗外,外头花木扶疏,远处的街道掩映在浓密的树影里。街上传来小贩的吆喝声,路人的谈笑声,间或混杂着啁啾的鸟啼,无论何处都比这憋闷的县衙好得太多。或许是觉察了他的心情,旁边的孟主簿瞥了他几眼,抽了个空挡探身过来道:”韩大人可否帮我一个小忙?”

    ”何事?”韩琅问道。

    孟主薄微微一笑,道:”我还有几卷卷宗没来得及归置,就放在后头书院,有劳韩大人代跑一趟?”

    韩琅顿感惊喜,感激道:”在所不辞。”

    ”至于么,不过是出去一趟而已。”孟主薄呵呵一笑,他今年四十出头,短鼻子,粗眉毛,下巴圆润得几乎和脸颊融为一体,看起来极为宽厚温和。韩琅上任以来受了他不少照顾,心里觉得比起成天端着架子大呼小叫的钱县令,还是这位孟主薄更像自己的长辈兼同僚一些。

    书院倒是比前头清静多了,韩琅整理着最近的文书,一晃眼又看见了吴照那桩案子。赌庄查封了,案子也了结了,贺一九早被放走了。那个怪人虽然一身的谜团,但他救人有功,救的还是韩琅,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说起来,那人长的那张嘴真是个混账玩意儿,审讯的时候跟韩琅手下的捕快吹嘘什么通灵的本事,然后又扯到风水相术,人体经络,稀世珍宝。捕快老张被骗得想去做什么草药生意,老刘开始坚信自己得了怪病,必须服用他卖的所谓”仙丹”才能根治。至于跟自己住同一条街的小捕快阿宝,已经管他叫贺爷,当圣人一样崇拜。

    这些人也都是不争气的,这都能被骗?韩琅腹诽道。贺一九不就是个算命的,对鬼神之事粗通皮毛,一知半解,就敢上街糊弄人。活脱脱就是混球一个。

    也不知道他现在去哪儿了?反正,这种街头混混,不是在哪里诳人钱财,就是躺在街边无所事事吧。他最好别在县里待了,免得哪天冤家路窄,又撞到自己头上来。

    韩琅一面想,一面把文书叠好,依次归置整齐,又仔细拂去了书案上的灰尘。这会儿,被文书压着的一封状纸露出了一角,像一只灰色的老鼠一般蜷缩在层层叠叠的案卷下方,正巧溜进了他的视野里。

    怎么会在这里?韩琅伸手抽了出来。状纸都是要送到县令桌上的,没理由扔在这地方。看末尾落款,似乎还是近几日投过来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看。转念一想,既然都被扔在这里了,应该是不重要的案子,看一看应该也无妨。

    状纸写的比较粗糙,字也磕磕绊绊,好些地方读不通。感觉应该是个读过点书的乡下人,因为没钱找人代笔,只能自己勉强琢磨着写的。韩琅读了一遍,眉头拧成了疙瘩,又重头读了第二遍。状纸上说,安平县近郊的宝昌坝发生火灾,有三十余人被活活烧死。而且这不是一桩意外,是有人故意纵火,请求县衙彻查此案。

    三十余人惨死……这可是大案啊!韩琅顿觉冷汗都流下来了。为何这样的案子会被扔在这里,莫非有人故意隐瞒不报?无论如何,这状纸被自己看见了,就决不能置之不理。韩琅立刻把状纸收好,抬起头匆匆出了屋子。

    必须去找县令大人。他想。等走进公堂,县令还在审案,堂下的人已经换成了另一对夫妻,男子控告自己的媳妇不守妇德,平日里对自己爱理不理。偏偏这人是个碎嘴子,唠叨起来没完没了,从他媳妇的出身不好娘家全靠自己接济,又扯到了自己爱吃蒜薹,媳妇给他做的饼里加的不是蒜薹是大葱。事无巨细,几乎是按着天数在一件一件地数落。

    由于这人太能讲,他媳妇插不上话,连堂上的钱县令都没法打断他。不过他的故事太精彩,县令加主簿还有一众衙役硬是听出了说书的感觉,各个听得津津有味。韩琅进去的时候,钱县令一边笑,一边跟着男人的讲述频频点头。衙役帮他传了个话,钱县令才转过头来,有些不耐烦道:”什么事?”

    韩琅就简要把情况说了。

    ”那人是个疯子,”钱县令皱着眉头,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他天天往这里送状纸,写得狗屁不通,能信?别去管他。”

    见韩琅不走,他又补充道:”上任县尉告老还乡之前已经去查过了,宝昌坝压根儿就没这个人。”

    ”可……”韩琅还想再解释几句。

    县令正要开口,周围衙役突然笑出声来,原来是堂下的”说书人”突然讲了个好笑的事,弄得人人忍俊不禁。县令这下有些恼了,因为韩琅打岔,他没听见这个笑话,当即将惊堂木一拍,怒斥道:”别笑了!住口!”

    顿时鸦雀无声。

    他又指着告状的那人道:”你,再讲一遍!”

    那人战战兢兢地继续了。

    韩琅站在旁边,顿时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退下了。这时县令注意到他,又挥了挥手道:”罢了,反正近来没什么大案,你想查就去查吧。”

    随即厌倦地瞥了韩琅一眼,意思是:你自己找地方凉快去,别老站在这儿,妨碍我听笑话。

    韩琅只能皱着眉头走了。

    +++

    与此同时,一里外的市集,贺一九正倚在街边晒太阳。

    他来这县城不久,凭着一身武艺和一颗绝顶聪明的脑袋,俨然混成了新的地头蛇。整个城里的下九流都认识他,辈分低的得叫他一声爷,辈分高的也不敢得罪他。不少谄媚之人已经跑去当他的跟班,虽然他嘴上都拒绝了,但这些人特别会看眼色。只要他转一转眼珠子,立马就有人跑上前来。

    ”贺爷,啥事儿?”

    ”热了,”贺一九把衣襟一扯,晾出满身腱子肉,”给爷扇扇风。

    ”好嘞!”

    街上的路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一个衣襟敞开的高大男子,双手枕在脑后,惬意地躺在一蓬干草堆上小憩,旁边还有一个贼眉鼠眼的举着蒲扇给他扇风。躺着的这人身材精壮,肌理分明的胸腹在正午的日头下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因为天热,上面黏了一层油光光的汗,反倒更惹人心猿意马。

    再看他脸,果真是风流倜傥,阳刚味十足。就是痞气太重,看人都带着一股挑衅的意味,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氓。

    这会儿,贺一九一面享受徐徐的凉风,一面瞟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但凡看到相貌不错的姑娘,他要么冲对方吹口哨,要么抛个韵味十足的飞眼,引得姑娘们各个面色羞红的快步走开。跟班看了许久,忍不住道:”这些个小丫头太没意思,还是怡春院的窑姐才够味儿。”

    ”你也就逛个怡春院的本事了。”贺一九不屑道。

    跟班有些好奇:”那贺爷喜欢什么样的?”

    贺一九拨着耳鬓的小辫,想了许久才缓缓道:”刁蛮点,泼辣点,不太好惹的。冰山美人也不错。总之,得够厉害,能让我贺爷心生佩服才行。”

    跟班目瞪口呆:”这……哪儿找这样的人去?”

    贺一九没答话,闭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阵子,他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说起来,那小子居然盯着我睫毛看……成心的?”

    ”啊?”

    贺一九扫了跟班一眼,自知失言,就冷哼道:”没什么。”

    两人正说着,忽然看到一个敲着惊闺鼓的货郎经过。好家伙,这人旁边围了十来个姑娘,年龄不一,美丑不一,但都抢着买他的东西。贺一九被勾起了兴趣,支起上半身想好好瞧瞧,这一瞧,眼珠子就好半天没挪开。

    跟班也发现问题,忙问道:”贺爷,怎么了?”

    ”那人是谁?”贺一九指了指货郎,神色显得有些古怪。

    ”噢,好像叫林孝生,就是个傻不拉几的货郎,小白脸,专讨女人喜欢,”跟班说着,瞄了贺一九一眼,发现对方的视线一直追着那人,当即”嘿嘿”笑了两声,心照不宣道,”贺爷……原来您好那一口啊?”

    贺一九嗤笑道:”什么这一口那一口的,屁股上有眼儿就成。”

    ”那……明儿我叫几个弟兄,把这人给您绑了送去?”跟班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贺一九脸上的笑容收回去了,令他的表情显得有些阴鸷:”不成,这人不成。”

    ”咋呢?”

    ”断眉薄唇,轮飞廓反,印堂有悬针破印,煞气重!遇上这样的人,得倒八辈子霉!

    跟班傻了,贺爷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听懂,就听懂了一个倒霉。他知道贺一九是神人,会看相的,于是又瞟了那货郎几眼。越看越糊涂,忍不住问道:”不会吧,看着挺清秀的啊,像个穷秀才。”

    贺一九懒得跟他解释:”反正听我的没错。少惹他,免得飞来横祸。”

    跟班长长的”哦”了一声。

    整整一个时辰,两人就待在这里看街景。跟班摇扇子摇得手都酸了,胳膊那一块全是木的,可贺一九没让他停,他也不敢停。他只盼着等会儿贺一九干活的时候,能捎上他一起,或者指点他几句,这兜里的银子就有着落了。

    日头偏西的时候,终于来了一个混混模样的人,看到贺一九就急忙奔过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贺爷。”

    贺一九瞄了他一眼,平静道:”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宝昌坝有个财主老爷快不行了,说是冲撞了神仙,得了怪病,正找大夫呢。”

    ”成,就他了。”

    眼见着贺一九要走,跟班急了,扔下扇子道:”贺爷贺爷,能给小的分一杯羹不?”

    贺一九傲慢地打量着他,从头看到脚,最后眉毛一挑,道:”不成,你嫩了点。”

    跟班当即哭丧着脸,心想一下午的扇子白扇了。贺一九见状,不咸不淡地指了指街对面的房子:”瞧见玉器铺里那男的没?一下午他坑了三个人,卖了两个假镯子,一个假扳指。你自己瞧着办吧。”

    ”咋……咋办啊?”

    ”脑子都喂狗了,”贺一九恨铁不成钢状,”讹他去啊!你说你都看见了!”

    ”……那贺爷你咋看见的,你看了他们一下午啊?不对啊,你还在跟我说着话,还调戏姑娘,还……”

    贺一九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转身走了。